“我要是回头,它会不会咬断我的脖子?”那厮又问。
苏软几乎要落下泪来——会,当然会,即便你不回头,就凭它那张嘴,也能咬断你的脖子……而且,那还是天绯的脖子。
“救……救……”拼命揪扯着天绯的衣裳,想让他在百忙之中能略略兼顾一下他的兄弟。
然而这妖孽却只是凉凉地向天朗那边看了一眼,便又专心迎敌。
“你不救他么?!”苏软在他耳边喊。
“别吵。”妖孽皱了眉,淡淡道,“那样的货色,还伤不了他。”
苏软半信半疑地望向天朗,就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睛,银色长靴忽然抬起来,狠狠向后跺去,不偏不倚,正跺在身后妖兽毛茸茸的脚背上。
这一脚极卖力也极狠毒,硕大的脚掌竟被他跺得产生了明显的形变,妖兽吃痛,忍不住弯腰去照看自己的脚,天朗趁势而动,身形如箭般窜起,又如陨石般极速落下,咬紧了牙关,重重一肘砸向妖兽的脖颈……
苏软轻轻叹了口气,总算知道为什么天绯对这个弟弟半点也不担心,因为以那家伙的缺德程度,如果不主动害人,就已经算是造福苍生了。
夜空里忽然传来歌声,遥遥望去,居然是那些提灯的女子们在歌唱。
调子悠远而温柔,原本该是碧波垂柳的水榭中,和着丝竹曲笛唱出来的旋律,但此时此地从夜空中飘入耳鼓,却仿佛一首骊歌,唱到故人渐行渐远处,字字句句都透着无法言说的寂寥和悲伤。
歌声起时,地面的战阵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原本还前仆后继,疯狂进攻的妖兽们此刻竟纷纷罢手,想要躲避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拼了命地向它们的来处,地面上那个巨大的裂缝之间蜂拥而去,不过顷刻,遍地妖兽居然跑了个干干净净。
苏软觉得胸腔内有些隐痛,那感觉起初浅淡,却随着歌声的百转千回,变得越来越强烈。
……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就像穿来这陌生世界的最初,每每想起家人时的孤寂和绝望。
就像那一夜半醉半醒,听见东方连城和莫伤离说什么手起刀落时的彷徨和恐惧。
就像苏家庄园外,看着狐狸怀抱天紫离开时的落寞和心痛。
……
好多种说得出说不出的难过错乱交织,如果躯体仍在,怕是连呼吸都要艰难起来吧。
耳朵被环着她腰身的手捂住,歌声顿时显得微弱了许多,心绪也渐渐趋于平静,抬起头,天绯正俯首望着她。
“不舒服?”
苏软抚着心口,艰难地点了点头。
“别听,别想,实在忍不住,就想着我。”妖孽说,最后一句从字面上看甚是暧昧,但却并没有半点*的意思,纯粹只是告诫。
……想着你?
苏软苦笑,如果不是想着你,还不至于如此难过。
“这什么破歌?真是丧气!”那边厢传来阿九恼怒的语声,白羽银翼的巨大身影冲天而起,排山倒海般袭向空中那些提灯的女子。
歌声骤停,便听得周遭簌簌声响,如夜雨芭蕉,一盏盏琉璃宫灯忽然打开,有蓝芒点点自其中激射而出,天女散花般凌空罩下。
阿九飞得最高,猝不及防,翅膀上已擦着了数点,仅仅数点,却转瞬便升腾起致命的幽蓝色火焰,阿九顿时一声凄厉的长啸,遮天蔽日的身躯完全失去了动力,从半空颓然跌落,摔在地上时,那曾经扶摇九天的刚猛大鹏,东海龙族威名赫赫的银翼使者,便只剩下数截黑炭。
“小心,九幽之焰!”天骁蓦地厉喝,剑光如幕,将漫空飞落的蓝芒横扫开去。
而对面,公子澈淡淡看了眼地上阿九的残骸,清澈的眼眸冷凝而沉郁,水蓝色袍袖挥出,如沧海横流,激起长风浩荡,护住了自身。
九幽之焰,据说是地狱最深处千万怨灵的悲伤和执念幻化而成,风吹不熄,水浇不灭,焚金蚀铁,见血尤炽,任你手眼通天,只要还是血肉之躯,一旦沾上便会骨化形销。
莫伤离此次送给他们的,果然是一个地狱,一个万劫不复,插翅难飞的人间地狱。
苏软眼睁睁看着阿九惨死,心中难过得想哭,虽然那鸟儿平时又拽又聒噪,见了她总是阴阳怪气,但其实,她并不是真讨厌它,相信,它对她也是如此的吧。
而且,它变成大鹏的样子真的很帅……可这些话,她这辈子怕是再没有机会告诉它了。
清风寂寂,冷月无声,幽蓝色光芒烟花般飞落,如流星,似急雨,璀璨而妖幻,较之刚才乱兽如麻的厮杀,此情此景似乎要婉约安静得多了,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一起来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其实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对于苏软来说,此刻她却反倒安全了些,因为九幽之焰虽能将人间妖界的生灵化成灰飞,却奈何不得魂魄,她如此,同样元神出窍的天绯更是如此。当妖兽四散,天绯便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半空中那些提着琉璃灯盏的女子身上,黑眸深处有冷厉的锋芒掠过,显然已动了杀机。
“你去吧。”苏软轻声道。
妖兽四散而去,九幽之焰也伤不了一个无血无肉的魂魄,此刻如果天绯能放开手脚,直接攻击空中那些提灯的女子,对于地面上的人来说,自然是最有力的支援。
天绯看着她。
“别担心,我没有什么东西可给她们烧,”苏软微笑,“而且,莫伤离不会弄死我的。”
天骁那边,此刻却出了状况。
潋滟原本在古树的枝桠上坐着,后来战斗开始,也并没有离开古树,漫天蓝芒中,她轻灵躲闪,奋力迎战,起初凭借树荫阻隔,倒也堪堪应付。但见天骁在树下,无遮无拦,一颗心便悬了大半在他身上,终于在某个走神的瞬间,被一点火焰染上了左袖。
并没有像阿九那样,很快烧得万劫不复,这个女孩子的体质明显异于常人,但蓝色火焰渐渐渗透肌骨,又无法扑灭,况且还要继续闪避应对,其痛苦自然可以想象。
但她却仍然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叫,甚至没有去喊天骁一声,惨白着小脸凝神聚力,手中的冰销飞扬起来,柔软丝帛顿时化作如锋利长刀,毫不犹豫地被九幽之焰烧伤的左臂齐齐切断。
鲜血喷洒,虽也是红色,却浅淡得出奇,断臂落下,尚未着地,已燃成飞灰。
天骁察觉出异状,飞身跃上古树,见潋滟抚了断臂,面白如纸,原本就冰似的眸子顿时又冷却几分。
挥剑扫去她头顶上纷落的蓝芒,长袖起卷,缠住潋滟腰身,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仍旧是面无表情,只是愈发森冷凌厉的剑气中隐隐透出几分罕见的怒意,却又搞不清是冲着谁。
天绯不再犹豫,放开苏软,白衣猎猎直上九霄,掌中寒芒暴起,甚至盖过了漫天九幽之焰的火光,风雷万钧地劈向提灯的女子。
……看上去有些辣手摧花的残忍,但真正的目标,却只是那一盏盏要人性命的琉璃宫灯。
提灯的女子们并不躲闪,只是随着凌厉的掌风飘飞开去,片刻又飘飞过来,却竟然毫发无损,聚聚散散,虚幻如云雾。
苏软将目光从潋滟的断臂上转回来,望着半空中飘渺的提灯女子,心中忽然一片宁静。
真的,到了绝地么?
但为什么,又总觉得心有不甘?
这个世界,究竟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莫伤离造出来的幻境?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那云起别院、鲲州城乃至整个王朝,难道尽皆是虚幻?
不对,那些绝不会是幻象,骁远王府中拍断的肋骨,北疆深山里摔伤的手臂,此刻想来,仍会隐隐作痛。
那么,虚假的便肯定是眼前这蓝幽幽、阴森森的一天一地。
梦境么?但梦境又怎会如此真实惨烈?
莫非……是阵法?
苏软并不懂得奇门遁甲,但以她从小学起就开始看武侠小说的阅历,对于所谓阵法,也是略知一二的。
最最起码,她知道但凡这阵那阵,就必然会有一个核心,如同电脑的CPU,蛇的七寸,只要破坏掉那个核心,也就可以让整个阵法形同虚设。
那么眼前这一切的万恶之源,到底在哪里呢?
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俊逸出尘的影子,东方连锦在消失之前,曾微笑着对她说:今晚的月色有倾城之美,多看看,不会后悔的。
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个血色凝结、硕大无朋的诡异月亮,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好熟悉。
……真的好熟悉。
……连梦里都没有见过的,如此古怪的一个月亮,怎么会这么面熟?
……而且……越看越欠揍。
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觉得福至心灵,卯足了力气向着天空一声大喊,“天绯,打那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出了点问题,文件存在网盘上,下载打开之后又找不到,奋斗了一个白天,总算发上来了
这周末更新

第三十七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下)

天绯并不知道苏软为什么要这样喊,却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放弃那些提灯女子,腾身如龙,挟了毁天灭地的刚劲与肃杀,向着半天空的一轮血色明月直扑而去。
据专家测算,月亮与地球的平均距离约为38.44万公里,即便是天绯这样的妖魅,想要从地上跳起来便打着月亮,也实在如同天方夜谭。
但,他真打着了。
白衣闪耀,如金星凌空,扬起的手掌间寒芒雪亮,夺人双目,拼尽全力的一击,迅疾如风而又气势磅礴,爆裂声响,如同打破瓷盘玉器,也一并击碎了整个世界。
月亮碎成一片一片,哗啦啦地落下去,夜空碎成一片一片,哗啦啦地落下去,提灯的女子、危险的蓝芒、无边的沙漠,也碎成一片一片,全都哗啦啦地落下去,消失在光明到来前最后的黑暗里。
天光乍现,碧空如洗,艳阳高照,明媚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近处的楼台、亭榭、柳丝、池塘,远方的青山、树林、沧海、白鸥,重又回归于众人的视野之中,云起别院,仍然还是那个云起别院,只是经历了方才的种种,此刻看来,这份风景却是弥足珍贵。
莫伤离伏在池塘边,单臂撑地,勉强抬起头时,眼底透出些啼笑皆非的神色,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
万劫血月是长风王族的不传之秘,血月转腾,幻境成真,众生难逃,万劫难复,唯一的缺陷,就是布阵之人要化作明月,以元神为月华,催动阵法,而自身却再无半点攻守之力,那轮血色凝结的硕大月亮也就成为整个万劫幻境最隐秘也最脆弱的法门。
这个秘密,千百年来几乎无人看透,即便有所猜疑,在遍地妖兽,漫天火焰之下,也无心、无暇、无力去付诸行动,哪曾想,此番居然被这小丫头一语道破,偏偏又碰上个元神离窍、无血无肉,可以放手一搏的剽悍狐狸……
时也,运也,命也。
“小软软……是怎么猜到的?”莫伤离抚着被天绯重创的胸口,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有鲜血自唇边缓缓飘落,衬着惨白如纸的俊逸脸庞,看上去极其虚弱。
“我……”苏软落寞地看着他,许久才道,“我不知道那就是你,只不过……总觉得那月亮十分奇怪,也特别讨厌,就像,就像……”
“就像莫伤离?”莫伤离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却伴着一大口鲜血,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苏软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她并不愿意看着他如此,地上气若游丝的这个男人,曾经是何等的洒脱出尘、神采飞扬,虽然此时此刻,苏软已经分不清当初的莫伤离和现在的莫伤离,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但王都市上桂花米酒的余香至今仍不能忘却,一段即便虚假的友情,也毕竟在她最寂寞无依的时候给过她快乐和温暖。
……莫伤离,就为了那半包瓜子、几杯米酒、一顿咸鱼饼子,我终究还是无法将你当成不共戴天的死仇。
“原来,油尽灯枯的滋味,是这样的……”莫伤离轻浅的语声传来,居然还带着些隐隐的笑意。
“你……不是不会死么?”苏软问。
“……傻丫头,我不是不会死……我只是……不会老死而已,血流尽了,不死做什么?”莫伤离苦笑。
苏软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甚至已经在想着如何才能让莫伤离不至于就这样死了,却丝毫没有察觉,此刻同样命悬一线的,还有她自己。
“到了这般田地,也仍是盘算着救我么?”莫伤离望向她,眼神温柔,却又仿佛带着无尽的伤感,全不似平日里的嬉笑怒骂或者漫不经心。
青石地面已染成黯淡的颜色,细看时才发现他不仅仅是口中在流血,胸腹之间还有触目惊心的深红,显然是天绯那一击所造成的外伤,鲜血无休无止地淌下来,漫过染了尘埃的青衫,在他身下,渐渐汇聚一条让人心悸的河。
“够了!”苏软忽然觉得愤怒,“你都已经这副德行,居然还有心情去窥探别人的心?!即便你能看到我心里想的事情,又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你够强大,活得够长,就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都当成玩笑,当成棋子般挥霍么?!现在阿九死了,潋滟伤了,很多很多好的东西都被你毁了,连你自己也都要死了,这样的结局,很有趣,很称你的心么?!”
向一个垂死之人吼出这些,并不觉得轻松,看着阿九的残躯,潋滟的断臂,还有面前地上青衫浴血的男子,心中的气闷和悲怆无法言喻,可惜魂魄是没有眼泪的,要不然,怕是已经红了眼眶吧。
“……小软软,你错了。”莫伤离望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望着,一字字道,“现在……还不到结局……”
鲜血如河,沿着青石冰冷的纹理流淌开去,慢慢汇入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上浓雾陡生,似乎只在片刻就黯淡了晴空朗日,模糊了如画庭园,空剩下一片苍茫茫没有尽头的白色,那雾气湿重而阴冷,置身其中,被寒意浸透的不光是衣襟袍袖,还有骨髓和魂魄。
苏软蓦然回头,想去找到天绯的身影,万劫幻境打破之后,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但雾太浓了,她甚至看不清五步之外的东西,心中有些慌乱,张口欲喊天绯的名字,却惊骇地发现,那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此刻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
……哑了?!
恐惧难以抑制地涌上来,但现在,还不是恐惧的时候。
哑了便哑了吧,横下心,凭着记忆向天绯的方向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会这么远?绝不可能这么远!
是自己跑错了方向,还是自己跑过来的时候,天绯也恰恰离开了?
本能地又要喊,但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面前隐约有模糊的人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似乎正缓缓站立起来,浓雾之中却看不清他的样子。
苏软向前走了两步,便忽然听见一声轻笑。
雾仍未散,面前丈余之内的地方,视野却骤然清晰起来,莫伤离一袭染了血色的惨淡青衫,在池塘边摇摇欲坠地站着,身后池塘中有深邃的碧蓝色液体正翻滚沸腾,却连半丝暖意都没有,反而让人觉得深寒彻骨。
……
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半点废话没有,转身便逃,然而步子尚未迈开,便觉得身后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瞬间吸住她单薄的魂魄,飞速地向池中滑去。
“……啊!!!”石破天惊的一声呼叫,从她口中发出,心中顿时半喜半悲。
喜的是,自己终于又可以喊出声音了,悲的是……晚了……
斜刺里忽然掠过雪白的影子,初以为是天绯,后来才看清居然是天朗,无声地从浓雾中穿出,伸手拖住苏软,却也被那力量纠缠,一时竟挣脱不得,眼看着要一起落入池中沸腾的蓝色液体里。
“那池塘不好玩,你先走。”天朗忽然在苏软耳畔说。
苏软怔了怔,还未及答话,便被他一掌劈中胸口。
这一掌显然用尽了全力,苏软单薄的魂魄硬是被打得飞出数丈之远,眼前金星四射,却也藉此拜托了那股莫名力量的吸引,悠悠飘入雾中。
而他自己却因为力竭,竟来不及与那力量相抗,便坠入池塘,转瞬被冰冷森寒的碧蓝色波涛淹没,再看不见半点踪影。
白衣扬雪,自雾中疾掠而至,相逢伸手,凌空抄住苏软的腰身,回头看时,却是天绯。
“救天朗!”苏软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三个字。
天绯未作停顿,几个起落,利箭般直刺向莫伤离。
与此同时,又有一蓝一白两道身影从侧翼冲出来,却是公子澈和天骁。
莫伤离犹自在池塘边站着,眼中的微笑已灿烂得几近癫狂。
……
雾,似乎渐渐变得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周末更新

第三十八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抱歉,小软软,狐狸的身体……怕是毁了……”看着天绯、天骁和公子澈的身影破雾而来,莫伤离似乎并没有什么迎战的打算,却只望着犹自在薄雾中痴立的苏软,淡淡道。
苏软怔住,有寒意自心底深处渐渐蔓延,让思想和眼神都凝滞起来。
天绯面无表情地顿住攻势,站在离池塘很近的地方,冷眼望着莫伤离。不进攻,不是因为听见莫伤离的话,而是以他的性情,并不屑于再去袭击一个彻底放弃了抵抗的人。
天骁与公子澈也同样如此,四人冷冷地凝立对峙,苏软从雾中走出来,觉得脚步有些虚浮。
“你骗人!”直直地望着莫伤离,语气斩钉截铁,头脑却空无一物。
“我已是将死之人,骗你做什么?”莫伤离笑道,“这池塘之中,是地府阴河里的熔岩,三狐狸的云散是假的,而这里,却每一滴都是真的,不要以为打伤了我,就等于打碎了万劫幻境,现在,此刻,才是万劫血月的最后一个阵法,真正万劫不复的阵法……小软软,你喜不喜欢?”
苏软想要说什么,喉头却哽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变得沉重而无力,连心也渐渐变成一块硕大的石头,仿佛要将她拉入那无尽的深渊中去。
天朗说过,地府中的熔岩可以于瞬间销骨蚀魄,无论妖精鬼魅,沾上便在劫难逃,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天朗连同天绯的身躯都被那恐怖的蓝色波涛淹没,也就是说……
没有再往下想,不敢想,不能想,怕想得深了,全部的精神都会错乱崩溃,但即便什么也不想,她仍然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绝望地看了一眼天绯,再望向莫伤离时,眼神里已透着深深的恨意。
她从来不想去仇恨什么人,即便被挤兑得流离失所、骨断筋折,甚至变成兔子,顶多也只是委屈和恼怒而已,仇恨的滋味太重,她无心,也无力承受。
但此刻,她恨那个人,入心入骨地恨。
“你原本是要将我拉进那池子里的,对么?”惨白着一张小脸,居然对莫伤离笑了笑。
“我要死了,从来没死过,怕寂寞,有小软软陪着,会好些。”莫伤离凝视那苍白如雪的笑靥,语气仍然淡若轻风。
“好……我陪你,就算骨化形销,灰飞烟灭,我也陪着你!”话音未落,单薄的身形已经风一般地向着莫伤离疾扑过去。
渺小的人类魂魄,远没有天绯的元神那样强悍坚韧,纵然拼了性命,气势和力道也还是弱得可怜,但却仍然不顾一切地扑向莫伤离,想要将他撞入那翻滚着冰冷熔岩的池塘。
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和什么人同归于尽, 不是迫于无奈,不是釜底抽薪,甚至也不是激动负气,纯纯粹粹,一心一意,只是想要灭了他。
哪怕,自己会和他一起坠下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面前闪出雪白的身影,天绯在苏软将要擦肩而过的瞬间迅速伸出手臂,硬生生将她揽进怀里。
苏软仍旧死盯着莫伤离,目光空洞而执拗,无声地挣扎,却不管怎样也挣不出那个怀抱。
下巴被人捏住,强扭过来,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那眼睛里没有肉身被灭的愤怒,也没有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或者悲伤,反倒比平时更璀璨也更安静些,而且异常柔和,不像往日那般邪魅凉薄。
“听话。”淡淡的两个字,让怀中拼命想要挣脱的女孩子失了神,渐渐安静下来。
“我毕竟还有月余的时日,而你,却要丢我一个人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略有些愣怔的小脸,想要笑笑,却被她眼底深处透出来的凄怆之色刺痛了心。
“到底……是谁要丢下谁一个人?”苏软喃喃地问,湖水似的大眼笼了渺茫的云雾,痴痴看着他。
幽深的黑眸黯了黯,俯首吻住她的嘴唇,不经思索,又极其自然,魂魄与魂魄的亲吻少了血肉的质感,却像一个轻忽飘渺的梦,满是忧伤的温柔和致命的吸引,让人只想沉醉其中,再也不愿醒来。
苏软闭上眼睛,有晶莹的液体自眼角滑落,闪烁着奇异的纯净光泽,钻石般剔透明亮。
……原来魂魄不是没有眼泪的,只是,还不到最悲伤的时候。
“你打算自行了断,还是我杀了你,然后丢下去?”耳畔响起天骁的语声,是对着莫伤离的,他生性淡漠,说出这样的话,便已经意味着愤怒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