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伤离并没有回答,只安静地望着不远处忘情拥吻的两人,待看到苏软的眼泪,怔了怔,忽然淡淡地笑了。
“小软软,你总有办法让我觉得心疼……”
语声很轻,并没有打算让谁听到,抬头看了看雾气渐散的天空,整个人忽然直直后仰,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无声落入冰冷却又沸腾着的熔岩里。
满池妖蓝翻腾暴涨,渐成滔天之势,挟了隐隐的凄厉嘶鸣,如幕墙般涌起,疾扑向岸边。
天绯带着苏软后退,高高跃上半空,天骁则飞速掠向潋滟所在的古树。只有公子澈仍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那一池巨浪排空而来,忽然如穿云之箭般拔地而起,直入九霄。
原本湛蓝的天空顿时风起云涌,银色长发和水蓝色袍袖在风云际会处翻卷飞扬,宛若天神,仿佛被什么吸引,池塘中致命的熔岩竟也随之盘旋成一条瑰丽的蓝柱,摇摇曳曳,伸向云端。
真正的蛟龙吸水,片刻之间,整个池塘已是涓滴不剩。
漫天云朵都变成骇人的妖蓝色,继而渐渐淡去,当太阳重又照耀大地,有澄澈清泉从云端飞流直下,闪烁着明亮的光泽,注入干涸的池塘。
将一切流动的东西净化为水,是龙族与生俱来的异能,即便地狱深处最冰冷的怨恨和诅咒,在阳光之下,在他们的手中,也同样可以变得纯净清透,纤尘不染。
苏软离开天绯的怀抱,向着池塘飞奔而去,此时浓雾尽散,云淡天高,一池水波悠悠荡荡,清澈得让人神伤。
没有天朗,没有莫伤离,当然也没有天绯的躯体,池塘里除了水,还是水,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
苏软在池边失神怔立,久久未动,直到公子澈飞身落地,走到她旁边来,才恍然惊觉。
“公子澈……你,有没有看见,看见……他在里面,他……刚才掉进池塘里去了,你能帮我把他弄出来么?!求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会,我……不会……”抓住公子澈的长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央求着,却已泣不成声。
公子澈无言地望着她,眼眸中有深深的怜惜,也有浅浅的无奈,他可以将地府阴河中的熔岩变成最清洌的池水,使其不再贻害苍生,却无法挽回被熔岩销蚀的身躯,因为即便是尊贵的龙族,也终究左右不了死生之事,不能让已经灰飞烟灭的东西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见不得这女孩子的眼泪,但此刻,他只能任她泪流满面。
天绯蹙了眉,无声上前,将那情绪失控的小丫头重又拎回自己身旁,与失去血肉之躯相比,他好像更不愿意看着她哭。
“……这是池水里找到的,我想,应该是令弟。”公子澈对天绯说。
修长的手伸开,一颗散发着银色流光的珠子在掌心里轻轻跳动,还甚是鲜活,天朗的元神和躯体本就喜寒畏热,异乎寻常,此番在地府熔岩之中打了个滚,居然还能剩下少许残余,却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天绯将那颗寒气四溢的珠子接过来,触手便已知道确是天朗,但此时晴日当空,珠子似乎已不堪周遭的温度,竟有渐渐融化的迹象。
“给我。”冰冷的语声,是天骁。
天绯将珠子抛过去,天骁却并没有伸手来接,无伤出鞘,水蓝色光芒中,珠子竟被嵌入剑身,像一颗真正的珠宝,闪烁着冷凝的光泽。
无伤的寒气封住天朗的元神,一时半刻,不用担心他会消解掉了。
“我带他回王宫,你呢?”天骁还剑入鞘,淡淡地问天绯。
语气虽然冷漠,但却是他生平第一次询问自己这位兄弟的去向。
“我还有事,晚些时候也许会回去。”天绯道。
天骁于是不再多说,转身走向潋滟,见她面色苍白地倚着古树,整个人已十分虚弱,便俯身将她横抱起来,跃上楼台而去。
“她的躯体可还在龙府?”天绯看了一眼犹自望着池水发呆的苏软,问公子澈。
公子澈点了点头。
“走吧。”天绯拉起苏软的手,要带她离开这里。
人类的魂魄离开躯体,是支撑不了他那么久的,所以必须尽早赶回龙府,让这丫头的元神入壳。
然而苏软站着未动:“我不。”
“……你说什么?”天绯回身看着小丫头。
苏软抬头,像是与他对视,傻傻的,目光却又有些散乱。
“我说……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写的像BOSS决战,但还差不少才完结呢,所以请诸位宝贝儿不要着急
周六要搞卫生啥的,家里电脑又不大好用,所以这会把这章发了,省得拖拉,下周末更新

第三十八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下)

龙府大宅,玉兰花盛开的院落。
房门内外人头攒动,有数十位风致楚楚的龙夫人,也有闻声驻足的丫鬟仆妇,龙大官人家的门规本来就不甚严格,此刻大家便聚集在窗口门边,带了满脸惊奇惊艳的神色,看帅哥。
不是没见过帅哥,整日守着龙大官人这般绝色,本该五岳归来不看山才对,仍然那样探头探脑地围观,皆因为此时三十六夫人房中那位白衣胜雪的男子不但漂亮得风云变色,而且,居然好像还是疯的。
如果不疯,那样俊美狂佞、气势非凡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像只捉老鼠的猫,半个多时辰都伏在三十六夫人的床边,对着空荡荡的床底威逼哄骗,自说自话呢。
人类的眼睛,能看见雪狐族王子殿下那极具存在感的元神,却看不到床底暗影深处躲藏着的,某个满脸悲伤,泫然欲泣的小小魂魄。
“……乖,出来。”天绯单膝跪地,俯身望着床下,一字字地道。
跪姿对于他来说,陌生得很,也别扭得很,从小到大,即便是在雪狐王宫那不可一世的老东西面前,他也从未跪过,此番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造型示人,拳头难免握得有些紧,脸色看上去难免有些差,但仍然奇迹般地保持着淡定柔和的态度,没放火,没拆房,没打人毁物,甚至还石破天惊地说了个“乖”字,若是被雪狐王族的人知道,怕是下巴要砸到脚背上了。
然而床底下躲着的那个却似乎并不领情,见他隐忍得辛苦,愈发觉得危险,反倒更向里缩了缩,有些哀伤地看着他,就是不肯出来。
带她回到龙府,原本要送她的魂魄回归躯体,还魂之术相对于离魂,要普及得多,也简单得多,随便天绯抑或公子澈,动动手指就可以办到,谁知这丫头一路发呆,默默无语,将要还魂之时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宁死不愿配合,到后来居然还瞅准空当挣脱了出去,极难看也极利落地爬进床底,任外面千呼万唤,她自岿然不动,时近中午,仍处于僵持状态。
这个傻子,她真想死么?!
本想武力解决的,掀飞一张碍事的大床,逮住一个柔弱的小丫头,实在不算什么难事,但看着那张惨兮兮的小脸,却就是狠不下心去对她用强。
“你到底出不出来?”语声仍然平静,但已经能听出些咬着牙的力道。
“……我不。”弱弱的回应,似乎还带了些哭腔,却异常坚决。
夜似的黑眸渐渐变得深沉而妖异,那是即将发飙的迹象:“苏软,别逼我动手。”
这貌似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听上去……真可怕。
小脸抽了抽,湖水似的眼中已是泪光盈盈,她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也不愿在他失去了身体之后还让他气恼心烦,她只是……不想回到那个躯壳里去。
魂魄一旦归于血肉,再无灰飞烟灭之虞,她却也就失去了永远陪着他的机会,当有朝一日,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又将何以自处?
活着,如同行尸走肉,就算死了,也只能做个孤独的游魂,海角天涯,黄泉碧落,再不能与他相逢。
不知道人死之后会向何处去,但即便堕入轮回,也仍是会想着他的吧,来生无论成了什么,每每想起他,也仍是会痛彻心扉的吧。
她的胆子太小,神经也太脆弱,实在,实在,受不了那样的痛苦。
……
“对不起,天绯,我真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魂飞魄散……”牵了牵嘴角,想要微笑,却忽然忍不住哭出来,“所以,我只能先走一步……”
魂魄的眼泪,在如此阴暗的地方看去,也仍然明亮得出奇,心中的眷恋和悲伤不知该怎么说,最终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怔怔地望着他,哀哀地哭,并不出声,单薄的身影却颤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天绯怔住,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一撞,眼中几近妖异的怒色顷刻便消解成深邃如海的幽黯和温柔。
屋子里阳光明朗,但就连周遭不知所以的人们,也仿佛感觉到了某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之意,再没有谁开口说话。
“别哭……”许久,天绯说,语声暗哑,却异常平静,“真的不愿意回去么?”
“……嗯。”
“你若决定了,我不会强迫你。”
苏软怔了怔,抽抽搭搭地抬头:“……骗人。”
“我几时骗过你?”天绯淡淡地凝视着她,“这世界太过险恶,留下你一个人,说不定将来死得更惨,不如随我去了,倒也清静。只是,你打算最后的这几日,都要在床底下趴着么?”
修长的手伸向床底,居然还对着她笑了笑,那笑颜比阳光更明朗,也更温柔,像春风吹过冰霜覆盖的大地,转瞬之间积雪消融,万物复苏,莺飞草长,柳绿花开。
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真……真他喵的……好看死了……
花痴没出息的鼻涕妞本性重又暴露出来,脸颊上犹自挂着泪珠,眼神却已经有些傻傻的,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出去,轻轻握住那只温暖的大手。
待到发觉上当,黄花菜都凉了。
温暖的大手如铁钳般骤然握紧,苏软只惊呼了半声,整个人便被从床下硬生生拖将出去,提着脖子拎起来,按向床上躺着的那具躯体。
“我不!!!”拼命攀在他的手臂上,绝望地央求,“别送我回去!我不回去!求你了,别让我看着你消失,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妖孽的手顿住,直直地望着她,黑眸像两泓幽邃无底的潭,看不出是冷是暖,是喜是怒:“你没办法看着我消失,所以,就打算让我看着你消失,对么?”
“……”苏软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想过,愣怔许久,才嗫嚅道,“你看着我消失……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也不是我……”
这话没怎么经过大脑,只觉得是在阐述一个傻瓜都知道的事实,然而妖孽却像是被谁捅了一刀,神情瞬间就变得可怕之极。
“有胆子,你再说一遍。”异常平静的语声,却隐隐透着暴怒的征兆。
苏软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干嘛这么生气?是了,不该在他面前提天紫的,但事已至此,提一提又有什么错呢?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带了视死如归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道:“别逼我了,狐狸,如果你不能陪我活着,就别丢下我一个人。我跟你不一样,你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所以就算我消失了,你也不会很怎样,可……”
“住口!”低沉的吼声响起来,像一只濒临疯狂的兽,恼恨到极处,手上也再不带半点温柔,抓着那惊慌失措的可怜魂魄,没死没活地向床上的躯体中按去。
他不会怎样?!
他不会怎样?!
……这个……死丫头!
咬了牙,运指如风,迅疾而凌厉地印上苏软的眉宇, 雪亮光芒霎时间充盈了满室,看热闹的人群中惊声四起,待到一切如常,床榻上的三十六夫人已经有了浅浅的呼吸。
“……狐狸……骗子……”
人昏睡不醒,梦里却仍在伤心地呢喃,狐狸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回身,望向门口阳光里那个伫立良久,却始终未发一言的俊逸男子。
“公子澈,我有事拜托。”
“……我知道,”公子澈淡淡地说,“我答应。”
苏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而且,是两天后的晚上了。
世上不会有哪种运动比离魂还魂更让人疲倦,当薄弱的魂魄再次担起血肉之躯的重量,会觉得仿佛连生命都成了种不堪承受的负累。
于是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里,苏软睡得无声无息,无论外面的天色亮了暗了,还是屋子里的人来了去了,都搅扰不进她的梦境。
直到在梦里,她看着天绯的身影渐渐淡去,变成漫天飞扬的雪。
在梦里她哭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果然哭了。
“天绯……”
屋子里很黑,轻轻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恐慌的感觉涌上来,挣扎着起身,下床,找不到鞋子,便赤了脚向门外奔去,然而刚刚出门,就撞进了一个白衣清华的坚实怀抱。
仰头,天绯孤直的身形在中庭霜雪似的的月光里绝美如雕像。
“想去哪?”伸手环住她的腰,淡淡问,却又看见她单薄的衣裳和光着的脚,不由得皱了眉,俯身将那纤弱的身体横抱起来,走进屋子。
“现在,哪也不想去了……”苏软将头慢慢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
无论如何,心中仍是有些幽怨的,想到白天的时候——她以为是白天的时候——他骗她,吼她,还对她动粗,整个人便委顿起来,没精打采地掰着手指,等他像以前那样将她丢在床上。
然而这次他没有走向床榻,也没有放开手,只抱着苏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将她轻轻拥在怀里,月光透过苍白的窗纸,流淌在他的脸庞和袍袖上,那样清冷,又那样温柔。
“我刚才去了公子澈那里,向他辞行。”不知过了多久,天绯忽然道。
苏软的身体僵了僵:“……你要走?”
“不是我要走,而是……我们要走……”天绯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愿意跟我一起走么?”
“愿意。”完全不假思索地答应。
薄薄的唇角勾起来:“傻子,都不问问去哪里么?”
苏软微笑,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极其纠结,原说周末更新,但又更得晚了,汗颜着贴上来,悄无声息地贴墙溜走,下章……还是周末更……我尽量,尽量。

第三十九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

离开鲲州城的早上,天空出奇晴朗,龙府大宅门口,苏软被三十几个龙夫人团团围住,风鬟云鬓,薄罗春衫,明朗朗、娇艳艳地占据了半边街道。
“小三十六,怎么就要走了呢?龙府不好么?”
“原还想着跟你学学怎么保养头发,你这头发多好啊,可你就要走了……”
“心肝儿,别走了吧,官人那么疼你,我们也舍不得你。”
“就是就是,留下来大家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别吵了,小三十六喜欢的又不是我家官人,六六,你挑的那个也不错呢,尤其是脑门上还有红红的胎记,怎么看怎么标致……”
“嘘,官人在旁边呢,怎么能夸别的男人?”
“他本来就很俊嘛,不过好像脾气很大的样子,六六啊,要是他以后欺负你,就回来吧,我们疼你……”
……
生生燕语,呖呖莺歌,絮叨又温情地充盈了耳畔,渐渐不知该回哪一句,于是只剩了傻笑,手被很多人握着,心中开始有了别离的感伤,想她自进龙府,与这些女子也不过几面之缘,直到现在,很多人也仍然叫不上名字,但此刻看着她们的笑颜,听着她们的挽留或者嘱托,竟真的觉出了一丝不舍,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正撞上人群之外含笑看着她的一双浩瀚眼眸。
公子澈,公子澈,只有在他的地盘上,人与人才可以相处得这样温润清透吧。
想着,不由微笑起来,双臂伸开,一个接一个地熊抱那些犹自喋喋不休着的女子。
虽然仍不能接受所谓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这种封建又狗血的事情,也仍然不能体会她们的生活和她们的心境,但……要过得好啊,你们一定要过得好啊……幸福的相聚总好过怨憎会、爱别离,不论怎么样,能活得快乐,是最重要的吧。
出了人群,走到公子澈面前,太阳真好,明朗的光线洒在他亮银的发丝上,映进他的温柔的眼瞳里,整个人漂亮得有些不尽真实,相视一笑,很多想说的话,却又觉得不必再说了。
“珍重。”公子澈道。
“……你也珍重。”苏软说,忽然又想起什么,“阿九葬在什么地方?我还想再去看看它。”
对于那只鸟儿,总是心存愧疚,觉得它是被自己所累,要走了,怎么也得去祭奠祭奠,只是不知道它喜欢吃小米,青虫,还是肉呢?
公子澈怔了怔,随即又淡淡一笑:“这世上,还没有地方能葬得下它。”
“……?”
“它又没死,葬在地下,岂不是要聒噪得地府都永无宁日?”
苏软的眼睛亮起来,却又有些茫然:“可那天我明明看见它……”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阿九么?”
“……为什么?”
公子澈轻笑:“不过,下次你见到它的时候,怕是要改名叫做阿八了……”
……
天绯在不远的地方等她,雪似的身影,在阳光中很耀眼也很悠闲,待看到苏软和龙府的人道过别,向着自己飞奔而来,便伸出一只手去,牵住她的手。
“真好,阿九没有死……”苏软仰头望着他,笑靥如花,再不是之前愁云惨雾的模样。
昨夜,当被他抱着坐在月光里的时候,苏软忽然觉得,不应该再哭了。
无论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无论到头来结果怎样,眼泪都是毫无意义的,一生一世,一朝一夕,原也没多大差别,何必为那些长长短短的时间纠结,让一个原本就不甚开朗的妖孽,整日里还要对着张写满生离死别的苦瓜脸呢?
今天还在他身边,那今天就该快乐,也该让他快乐。他要天涯便随他天涯,他要海角便随他海角,天下之大,处处无家,也处处是家,至于以后……
……
以后……
这两个字于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也太过遥远,夏虫不可语冰,索性,忽略了吧。
“那只鸟原本就是东海中的九命鲲鹏,自然没那么容易死……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妖孽的表情依然凉得像水,但看着小丫头的笑脸,眼眸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柔软起来。
牵着她的手掌握得紧了些,没有像以往那样御风飞去,只是像对准备出门踏青的情侣,十指相扣,在柳丝如烟的青石路上信步而行。
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住。
“公子澈,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没有回身,只是声音提高了些。
“放心。”公子澈淡淡的语声传来。
于是继续前行。
“他答应了你什么啊?”苏软好奇地问。
“……没什么。”妖孽面无表情。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不对,肯定有什么,我想知道。”
“……”
“天绯……”
“……”
“狐狸……”
“烦,你要是再啰嗦,就把你扔在这。”
“你不会。”
“我会。”
“你……真的会?”
……
“……傻子。”
海滨湿润的微风拂面而过,吹来长街尽头男子漫不经心的敷衍和女孩撒娇耍赖的坚持,公子澈凝立许久,忽然淡淡地微笑起来。
此一去山高水远,但,终究还是要重逢的吧……
那时,无论你是否还能像今天这般浅笑盈盈,我都愿意倾尽所有,换你一生无忧。
你曾说家就是可以等人和被人等的地方,那么如果从此刻开始,我在这里等着你,是不是可以说,这座大宅,这个人间,也就真真正正,算是我的家了?
近几日,每逢夕阳西下,晚饭之前,北疆深山的虎王洞府里就会上演幼儿园小班的传统戏码。
“斑斓乖,把这个喝了,晚上我做好吃的给你。”云姜端了碗黑黢黢、浓稠稠、气味刺鼻的汤汁,心平气和,软语温存。
“不喝不喝!我的伤已经好了,干嘛还要每天喝那劳什子的苦东西?!”斑斓隔了厅堂中厚重的石桌与云姜对峙,她向左他便向右,她向右他便向左,就是不肯去碰那药。
真真的受够了,这婆娘拿他当什么?药罐子?身上的剑伤明明已经痊愈得不能再痊愈,飞腾跳跃,闪转腾挪,做什么都可以,她却非说要固本培元,每天炖一碗黏糊糊的苦药,强逼着他灌下去,那药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缺德的材料炮制,苦得让人想骂街不说,味道也极其怪异,那天早上她在洞府外熬药的时候,有只乌鸦正从头上过,只被这药味熏了熏,就直挺挺地从天上掉下来,居然还流了鼻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