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闻佳抬起头,眼影都被泪冲花了,她冲着谭老师说:“给我们写几个字吧。”谭老师又抹了抹眼睛,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与食巨近”四个大字,等他背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满是笑容,我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已经习惯了分离。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下课铃响了。这是刺耳的铃声,曾经我期盼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响起的铃声,此时却成为一个审判我的法官,在它一声令下后我的大学课堂就此结束。
闻佳抱着我说:“迟早都要分开的,四年的时光只能当成回忆,但还是会遗憾会难过。”大家抱作一团,不论男女,我不记得自己究竟哭了几次,只记得眼泪一直停不住,四年,就这么过去了。
我带着哭得红肿的眼睛回家,路过宿舍的时候分外怀念,突然明白了青春散场的真正含义,而我似乎早就离开了这本属于我的同路青春。
家里,何铮在客厅摆弄着摄像机,看见我的时候问了一句:“吃了吗?我给你带了盖饭。”我摇摇头说了句不吃了,倒头睡在卧室的床上,半晌,他把饭拿了过来,我坐起来看着他,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流着:“我们所有课程都结束了,我难过。”
“老婆,别难过了,吃饭吧。”他哄我。
“其实我真应该多上一点课,谭老师说得对,我太懒惰,我太…”
“没事,你学语言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勤奋,课堂上那些算不了什么。”何铮回答我。
“你不懂。”我说,“我们班的感情很好,99级俄语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团体。”我的眼角带着泪。
“就扯吧你…什么永远不能忘啊,我大四的时候开学两周就没课了,最后一节课是十一前,大家巴不得回家,上课的人少得可怜,哪儿来那么多煽情的东西。”
“那是你们艺术类的学生都太自我,自以为是,跟我们不一样。”我不服。
“就你们外语类的团结,没劲,比这个干什么啊。”
“就你自私,你们不懂,这是四年积淀的情感,是…”我还没说完,何铮就走出了卧室,他一边走一边潇洒地摆手,说:“我不跟你扯了,摄像机今天被一个兔崽子给摔了,我要去修,要是弄不好可就坏了。”
“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了啊,不是你自己说不喜欢跟大家住在一起的吗,不是你说觉得上课没意思的吗,不是你说不喜欢你们班的吗?”何铮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是,是我说的又怎么样,我瞬间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还不行吗?我反感他的态度,从床上跳起来,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就是喜欢集体生活了,有一种感觉,要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在一起的快乐,你们永远都不懂。”
我摔门而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发火。我原本认为在我回家以后,何铮会认真地听我的倾诉,让我告诉他我今天有多么的失落和忧伤,但是他不懂,他表现得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傻子。当我冲到楼下时,我看见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灰暗的街道里涌动,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不,身后都是人,却没有何铮,他没有追着我出来。我看到往学校去的公交车恰好停了下来,于是我奔向车站,用身上唯一一枚一元硬币远离了我的家。
何铮
她又这样摔门走了,这是她最近最习惯的解决问题的方式,穿着我也许永远也无法给她买得起的LV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去,昂着她骄傲的下巴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冲出去。即使她已经不再是个公主。
她摔门出去的那个瞬间,我拿着拭镜纸的右手停留在半空中,我听见门在巨大的碰撞声后似乎喊叫着疼痛,接着我继续擦拭镜头。我已经不想再追出去,在大街上与她纠缠一番,然后再把梨花带雨的她带回家,今天我没这个心情,真的没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至于吗?
我最近在忙着剪辑一个作品,是我毕业之后随手拍的一个小故事。每当我在电脑上慢慢看着这些画面的时候,我会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有时候半夜不开灯,只是对着电脑一帧一帧修改、做效果,看成果时我甚至会有点害怕,每到这些独自工作的夜晚我就会很惶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有意义的东西,我不知道我曾经坚持的路是不是对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把它做完。
季雨总喜欢说:“当我感觉无助的时候,好在还有你。”然后我就会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但是最近我觉得,也许自己并不是一个有力量的男人,我很惶恐,我也会害怕。当我真正把这个短片结束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很空,我甚至不敢把它给任何一个人看,不论是老师还是老板。我突然间觉得我已经老了,我才二十四岁,可是我真的觉得我老了,我害怕自己会不那么真了。我曾在一本电影杂志上看到一句话,“一个宁为玉碎的少年面对一个相约瓦全的世界”,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很堵,我害怕我就是这样一个宁为玉碎的少年,不得不面对这个已经相互妥协、在一堆破烂瓦砾中构筑了规则的世界,可是我又那么希望我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年少执着,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挥霍我的理想和青春。可是我现在觉得我老了,老得没有力气了。
我常常想起我们相熟的这群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守着自己的那块玉,而最后我们所有人都对这个世界妥协。可我觉得季雨不是这样的,她仍然固守着自己的那块璞玉,纯白而透明。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对这个社会妥协,不会跟人钩心斗角,不会与人交流,不会争取机会,她只是她爸爸庇护下的一个小娃娃,而我本来应该接手这个责任,我以为我可以,可我发现我不敢。我那么爱季雨那种单纯得通体透明的感觉,可现在我常常在梦里梦到她像一只年轻的蛾子,在夜空里飞舞,即使扑火也是快乐的。
我们吵架的时候,我常常会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她,不就是最后一堂课吗,我也上过本科的最后一堂课,我也失落过,人家小弗朗士国家沦陷时的《最后一课》都没她表现得这么激动。
她刚才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人能懂我,只有我去理解季雨。但我今天就已经够烦了,我扔下拭镜纸,窝火地想着今天的一切。早晨我跟李瑞约好了去拍北院的流浪猫,联系好了志愿者,刚要开始拍,一个毛头孩子踩着轮滑就过来了,不偏不倚地把刚架好的摄影机脚架给撞翻了,摄影机砸到了地上,当时我就火冒三丈地给了那孩子两耳光。小孩立刻被吓坏了,最糟糕的是他姥姥在后面跟着呢。真不明白大学里头为什么还要有个幼儿园和小学,每天接送堵塞交通不说,还特别碍事。他姥姥心疼起孙子,絮絮叨叨地说要到学校去告我。李瑞拉着我说:“算了算了,别跟老人计较了,咱们自认倒霉吧。”
行,自认倒霉。我和李瑞在饭堂把午饭解决后,顺便给我的老婆,季雨你,买了午饭。我打起精神回到家,你二话不说进了卧室,让你吃饭也有错了?你有事要跟我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有事,我整个一唐僧命,哪天说不定就被女人一口给吃了。
李瑞说电脑才是他老婆,我现在开始觉得有道理了,摄影机才是我真正的老婆,是我的双眼,还是我的衣食父母。可是我现在能做什么呢?一个初出茅庐的电影剪辑专业本科毕业生,怀揣着一个导演梦,谁给我投资,谁给我信心?
还是考研吧,这样或许可以和电影靠得更近些,不是说中影集团的几个头目,像韩三平之类的都会带导演系的研究生吗?即使毕业了出来当不了导演,也能找个大专院校当个影视艺术的老师,至少不会磨灭了这四年积攒的光影梦想。季雨,其实你并不懂我,只有希区柯克懂我,今村昌平懂我,《飞越疯人院》的麦克墨菲懂我。我像《鸟人》中的马修·莫丁一样,寻找着一条漫长的自由之路,期待一次灵魂深处的洗涤。季雨,当我渐渐发觉你并不懂我的时候,我像囚笼里的孤鸟一样弱小和绝望,季雨,这些你都知道吗?
临近十点,白晓给我来了通电话,当时我正看着窗外的天空,拿着摄影机拍摄着这座城市的灯光,北京不是我们的城市。白晓说你回宿舍睡了,已经躺下并睡着了。我说那就好。你总是需要别人照顾,季雨,我和白晓难道要照顾你一辈子吗?
白晓问我:“你准备得怎么样了,资料全了吗?”我在电话的这一头说:“差不多了,已经决定要考研了。”白晓又说:“她刚才哭得很凶,你知道她其实很爱你。”
我知道你一定会哭,你伤心我会心疼,可我能做什么呢,我做了什么让你哭呢?我对白晓说:“替我照顾她,明天我还有事,先睡了,让她早点回家。”
说出回家两个字的时候我差点落下泪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从北京到北戴河只需要三个小时,但我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了。为了跟你结婚,我几乎跟妈妈翻脸。我不后悔和你结婚,可是我们真的对吗?当我第一次开始这样质问自己的时候,我发觉我是如此想家。
你还是没有回家,季雨,你是在气我吗?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看《阳光灿烂的日子》,闷的时候我就看这个片子,迷恋里面青春的镜头,张扬的个性。我已经记不清究竟看了多少遍,十遍二十遍也许都不止,我听见了我崇拜的姜文极为个人式的旁白:“北京,变得这么快,二十年的工夫,它已经成为了一座现代化的城市,我几乎从中找不到任何记忆里的东西。事实上,这种变化已经破坏了我的记忆,使我分不清幻觉和真实。”
我还爱你的不是吗?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季雨,我开始想你了,你在哪儿?我心情烦躁,坐立不安。关上电视,我连《阳光灿烂的日子》都看不下去了。季雨,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白晓
谭老师的最后一堂课即将过去的时候,我也哭了,泪水像决堤一样淌了下来,这堂课我回答了谭老师的最后一个问题,我将那个单词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决定翻译为“特质”,谭老师纠正我那是“本性”。
爱与生存相比,永远居于次席,这是人的本性。
我知道这是谭老师留给我们的话,但我知道他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特意留给季雨看的,只有季雨这样的人才会把爱看得比生存更重要。也许他也是写给闻佳看的,闻佳风尘仆仆地归来,还是一副朋克流浪女的样子,也只有闻佳这样的人才不会把爱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我不如她们,真的不如,即使我的成绩永远是第一名,那又怎么样呢?谭老师甚至不会特意为我留下什么。但我同样欣赏他,像季雨欣赏和尊敬他一样拥护他。
就要毕业的这段时间,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这节课结束之后,我们都哭了,我们环抱在一起,肆意地哭着,哭成一团。大家互相诉说着祝福和关怀,但我得到的祝福不及季雨一半,她哭起来的样子非常惹人怜爱,带着眼泪的双眼皮简直是一根带着长钩的鞭子,把所有男生的心都挖了过去。
大宝和我,还有闻佳把季雨送到了公车站,大宝终于趁这个机会拥抱了他梦想的季雨,季雨喃喃地说:“我没事,改天见。”然后消失在正午的公车人流中。
大宝还在原地看着她,我的心有些疼痛,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我做不到像闻佳一样漠视这个世界的一切,我很在乎,但即使我在乎,我又能做什么呢?
午后,季雨意外地坐在寝室里发呆,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看到她我很惊讶。
“又吵架了?”
“嗯。”她点点头。
“傻孩子,小雨你这个傻孩子。”
“傻孩子…”某一天早晨在圣彼得堡的街头,我提着一大包刚买回来的书,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这三个字,而且是中文,一个妈妈在斥责她的孩子。
我又听到了这熟悉的三个字,我看不见说话人的脸,只是听见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想起,那时我就是这么说季雨的,傻孩子,我们都是傻孩子…
这三个字,似乎在判决我们的过去,那些傻里傻气的青春,透着傻劲的爱情。我抱着被子,突然之间睡意全无。
我觉得很孤独,很想念季雨。
圣彼得堡的冬天迟迟不去,温度不由分说就骤降到了零下30℃。习惯了四年的学校生活,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窝在宿舍里看天看地不出去,和季雨一起谈论我们卑微的小理想,明媚的小忧伤,如今猛地一下子处在这样可怕的气温下,真是又冰冻又伤感。涅瓦河已经结冰了,体积本来就比较庞大的俄罗斯人穿得厚厚的,走在他们旁边我像是小人国来的人。
我现在在圣彼得堡的一家语言学校进修俄语,大概在我本科6月份毕业的时候就能通过语言考试,成为天牧妈妈的学生。原本在学校的时候我的俄语是最好的,出来后才发现我仍是半个哑巴,好在这里的中国人非常多。出国之后才知道,中国“威胁论”大概就是因为中国人遍布世界各地且密度强烈才被造出来的。
季雨发邮件告诉我她很辛苦,每天在北京的各个翻译场上赶着挣钱。我突然想起大学四年里,季雨从来都是挥金如土的。
我还记得大一第一天大家起床后,季雨脱了睡衣换上了一件晨袍去刷牙,然后吃完早饭再换上出门的衣服,我目瞪口呆地问了她一句:“你干吗要多此一举啊?”季雨瞪着她无辜的眼睛说:“不是每个人都要穿晨袍的吗?”
我和闻佳立刻面面相觑,她的那件LV晨袍估计能顶我们两个学期的饭钱。
而现在,脱下了光环的季雨奔波在北京的各个翻译场上,我顿时觉得世界还是公平的。季雨也许会因此而开始长大,她爸爸的离世让她变成了豌豆上的公主,细皮嫩肉被硌得难受,但却要开始真正承受痛苦。
我回邮件告诉她我正在任重道远地学习俄语,且经常在大街上找人说俄语,与时俱进,及时吸收新信息。季雨的邮件里还是充满了何铮,譬如何铮正在筹钱拍毕业电影,何铮又感冒了云云,她还是个只有爱情的小女人。
而上周末,闻佳竟然来看我了,我惊喜地看着她像是从天而降,又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一样站在我的房门口。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风风火火,嘴里不停地说着脏话。她还是一样美,穿着黑色的丝袜和到脚踝的长裙,美丽的大卷发和烟熏妆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我让她进来递给她一杯热牛奶,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闻佳说:“我胡汉三来找你了,我前几天去了捷克,游荡了几天,屋外冷,屋里也冷,没心情逛了,我老人家就逃来了,怎么,你不欢迎啊?”
我开了加湿器,坐在她身边说:“欢迎,热烈欢迎你呢。”闻佳点了根烟,一边跟我闲谈一边抽起来,一直到第三根的时候才停下来,她的烟瘾还是那么大。
在烟雾缭绕中,我看着闻佳美丽的脸,她还是那么糊里糊涂地过着。大一在寝室里刚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大声宣布以后我们要叫她胡汉三,季雨稀里糊涂地问了一句:“胡汉三是谁啊?”我打趣说是胡汉四他哥哥呗。
闻佳哈哈地大笑起来:“季雨!你还真是古堡里的公主啊,连胡汉三都不知道,就是《闪闪的红星》里的那个地主恶霸头子啊。”
从大一开始她就常常不回宿舍住,我们都知道她在干什么,她对此也毫不避讳。闻佳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妈妈把她带到十四岁后因为癌症离开人世。我看过闻佳小时候的照片,是个很可爱的东北小姑娘,脸上是红扑扑的纯洁,只是眼睛里有过早经历世事的沧桑。闻佳对季雨尤其好,也许是季雨的单纯和善良让她感动吧,其实我也是,我看到季雨的时候就想保护她。闻佳她身材修长,脸蛋漂亮,又是大学生,又是播音系的美女,所以经常被很多做大生意的人请去充脸面,她出入高档场所毫不露怯。
她常跟我们说,我就是胡汉三怎么了,这个人从历史上看,也就是当时多挣了点,可是那也是本事。
她因此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除了物质的满足之外就是旅行,她喜欢周游世界的感觉,常常一个学期见不着她几次。季雨说闻佳整个人就像一个美丽的字——飘。
她总是这样歇斯底里地活着,告诉我们不要相信爱情,却对季雨说要珍惜她的婚姻。我总是记得她的名言,她在寝室里抽着烟翻着手机说:“男人们哪,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可我知道闻佳骨子里是善良的,她从不伤害我们,对我和季雨一直很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三个的友谊也许真的是一种奇迹了。
回忆了半天,差点忘了记录晚上我与闻佳外出采购的收获。趁着夜色朦胧,我们分头行动,从不同的餐厅买来美味的垃圾食品,为俄罗斯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同数目的银子,凑成垃圾组合套餐,埋头猛吃了一通。闻佳问我:“你白天是不是要上课,那你家里能不能借我?”
“干吗?”
“钱不够了,没钱住宾馆…”
“闻佳…”我知道我劝不动她,“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找个工作?”
“哎,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你每天上课,季雨每天上班,就是正常吗?这世界没有什么是正常的,也没有什么是不正常的。对了,季雨怎么样了,你有她的消息吗?”闻佳说,“何铮那个臭小子对她还好吧?”
“还好吧,他们都三年了,说实话我觉得季雨才是我们三个之中最勇敢的,她竟然在念书的时候就结婚了。”我说。
“咳,那时候她还是公主,她爸爸富甲一方,要是换了现在我可是不会赞成她结婚的。”
“嗯。”我说,“早点睡吧,我明天还要继续奋斗呢。”
“我也要继续奋斗,明天希望能遇到一个对我慷慨解囊的男人,让我能有回国的机票。”闻佳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哎,你那个天马行空的男人怎么样了?”
“天马行空啊,他家里在这儿算很不错的,其实俄罗斯可穷了,咱们都被‘两个凡是’给骗了,谁跟我说的凡是外国的月亮都比中国的圆,凡是外国的人都比中国的人有钱,根本就是扯淡。不过他妈妈很有气质,爸爸很和蔼,他还有个帅气的弟弟。”
“改天让我瞅瞅。”闻佳又点了烟,我瞪她,她夹着烟说,“睡前最后一根。”
“他啊,他现在在北京呢,我来的那一天他就去了。”
“还真是阴差阳错。”闻佳说。
“对啊。他昨天还问我‘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是什么意思呢。”
“行啊,他还知道这个啊,你们就浪漫去吧。”
季雨
2000年的夏天。
记忆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为在那个夏天,消失了将近半年之久的闻佳第一次现身。刚下课,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座机打来的电话,北京移动的话费总是高得让人觉得很离谱,正当我在考虑接不接的时候,何铮在不远处冲我招手,于是我挂掉了电话。
“闻佳回来了。”何铮说,“激动吧?”
“真的?”我睁大了眼睛,似乎已经看见闻佳站在我的面前,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五彩斑斓的长裙和木拖鞋,背着波西米亚布包,有流浪的眼神和迷离的双唇。
电话又来了,我接起:“喂,谁呀?”
“你干吗呢,小样儿不接我电话。”闻佳的声音骂骂咧咧地涌进我的耳朵。“闻佳闻佳…”我转头对何铮说,然后又回到与闻佳的对话中。
“我刚下课呢,你回来啦,在哪里呢?”
“在火车站呢,刚给何铮打电话了,这北京的空气怎么还这么差呢。”
“我去接你吧,我下午没课了。”我又转头问何铮,“你有课吗?能逃吗?”何铮点头,又摇头。
“行,闻佳你赶紧给手机充值,一会儿我接你去。”我说。
电话挂了,我一把搂着何铮的脖子说:“闻佳回来了,回来了。”
“对,这女人终于又回来了。”何铮说,“晚上我去看你们,你们到哪儿了就通知我,别瞎跑。”
“知道。”我还沉醉在闻佳归来的喜悦中。
对于女人来说,闺中密友是无价之宝。
我打了个车回家,然后从车库把车开出来,一路往火车站赶。我想象着闻佳的样子,直到她真正站在我的面前时,我才紧紧地把我的想念宣泄到与她的拥抱中。
“好黑啊,晒的?”她坐进我车里,我看着她黝黑的手臂说。
“嘿,墨西哥的太阳那个辣呀,能活着回来不错了,我在一个草原的帐篷里差点被人抢劫。”
“不会吧。”我一边开车一边嘘寒问暖,“那你怎么办啊?”
“后来我就跑啊,那个黑人也追着我跑,然后我竟然神奇地遇见了一个华人,我兴奋地跑向那个华人,他骑在马上,我就仰着头冲着他喊:“Honey,helpme!Helpme!”
“后来呢?”
“后来那华人就把我一把抱到马背上,还是匹白马呢,然后我们驾着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