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无盐闻言,表情有片刻的呆滞。“书里写的?”
“是啊。”她在宫里看的。
冯无盐见过书里写的什么开国主出生时天降祥云、天兵天将下来相助,才让一个蛮邦占了大晋的土地,却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贬帝的写法……这不是暗批开国主性好渔色吗?谁敢出这种书?
钟怜见冯无盐有些吃惊,想了想又道:“金璧史上,开国主曾亲自杀了妃子,姑娘曾看过这段吗?”
钟怜回忆道:“因为那个妃子给他老人家戴上绿帽。好像是被发现跟开国主身边太监有了首尾,他大怒之下,就这样斩杀那个前朝公主。”
“……首尾?跟太监?”
钟怜掩嘴咳了一声。“前朝这种事很多,只是姑娘不知道。”
“你看的书真……杂。”全是她没有听说过的,“那,那太监呢?开国主怎么解决他?”
“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明喜?”她读过金璧史,并没有明喜这个名字。通常会流传后世的,必是做了什么大事的人物,显然这个明喜不在其中。“他被迫殉主了?”
钟怜笑道:“姑娘,刚才我说的你不必当真,这就跟我在外头书上看到开国主骑着金龙来大晋一样,不一定都是真的。”
外头?冯无盐捕捉到有点格格不人的两个字。龙天运的家底到底是多深?有这样的一艘船,又听钟怜这样漏了口风,恐怕已非富人阶级,而是更往上的……打住。她想,不管发现了什么,都当什么都不知道。
钟怜没有察觉她转瞬间的千回百转,继续说道:“虽然两族融合已久,如今心性都差不多了,可在早年是不一样的。早年璧族心胸开阔,擅于自嘲,开自家人的玩笑。我们认为不管开了什么玩笑,当事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一直存在的,不是后人来定。后来所言,多少失了真。我刚说的那些故事,就是后来的璧人写的。真要说历史,谁说得准?开国主当年到底是怎么下定决心东来大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相。”钟怜又笑,“不过后来发现晋人容易事事当真,所以有些文章只收在……璧人的家中。”
冯无盐道:“是啊,我差点也当真,忙着与我看过的历史对照呢。”
“姑娘也爱看书?”
“以前看,现在少看了。”
钟怜笑道:“那是我多言了。”
“不,能跟你聊这些我很愉快。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不知道的事。”
这没什么,钟怜心里想着。相较于她跟其他女官定时说笑话,开着历代皇帝的玩笑,说给谨帝的那些明明尚青春、心境却已如枯灯,彷佛待在坟场的妃子们听……跟冯无盐聊好多了,至少会给个反应。
思及此,钟怜有些犹豫,最后硬着头皮自己作主。她柔声向道:“今天跟姑娘聊得尽兴,眼见天都要大亮,姑娘可否借床角给奴婢合个眼?”
冯无盐一怔,说道:“好。”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说习惯自己独睡。她退到床的内侧。
钟怜拆下簪子散发,和衣上床。“姑娘家里有婢女吗?”
冯无盐笑笑。“曾有过。后来觉得麻烦,就送走她了。”
钟怜对于同工作不同命的婢女不表示任何意见,又状似随意问:“姑娘有姊妹吗?感情应该是很好了?”
“……我家主张多子多孙。我姊妹许多,感情倒是尚可。”至少还没跟哪个姊妹抵足而眠过。
“原来如此。姑娘,分点被子给我?”
冯无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依言分过去。她真的不太习惯跟人一块睡,但钟怜待她极好,怎能拒绝对方?有时她明明觉得自己心硬,连十六她们也认为她铁石心肠,偏此时此刻她发现其实自己是隐藏性的心软。
“姑娘,我们刚说到哪了?明喜公公被迫殉主了……”
“不是说假的吗?”
“人都是真的,故事是假的。真的有明喜公公这号人物,而且,他确实也被迫殉主了。”
钟怜真是个历史痴,而她不是,正巧互补。冯无盐微微一笑,同时分了心神在她说的事上,捧场问道:“然后呢?”
“前朝灵帝曾让宫里的奴婢殉主,明喜公公就是当时的一员。他是少数逃过灵帝毒害的宫里人,却没想到在开国主故去前,亲自点了明喜,要他殉主。”钟怜转过头,看着冯无盐的眼眸微合,更加轻柔地说:“明喜逃过第一次的殉葬,却逃不过第二次。因此我们璧人总取笑他,该是他的就是他的,逃也逃不了:晋人则讽他,忠义之臣怎能侍两主,他早该死了。要奴婢说……嗯,当人奴婢的,真不容易,这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事:但愿姑娘你习惯了有人一块睡后,有一天再回到独睡,能够如我们璧人一样,不论悲喜,做过的事绝不反悔。”
冯无盐被请上了甲板。
她上甲板的次数不多,夜晚更是几乎不曾,除了那次采选的船经过。黑沉沉的夜里,站在甲板上本来是看不见四周的,但河面上行进的船只各自灯盏荧荧,竟小幅照亮了河面。
远处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叫?不,又不像是人……
陪在一旁的钟怜也是一脸茫然。
喜子走过来,表情复杂。他收拾情绪很快笑道:“冯姑娘看过河上夜景吗?”他指指岸边,“其实白天上来,有时也会看见岸边有铺子,卖杂物的也有。我记得,这样一路往京师时,岸边还有卖胭脂水粉的。”他指着船舷那方向,“爷那头比较能看得清楚,不如我领你过去吧。”
冯无盐举步尾随。
今晚,甲板上空荡荡的,不似那天地方兵丁上来时,还有船工与护卫守着。她看见站在船舷边的高大男人,心里已不似一开始的保持距离。
……但,应该也没有太亲近吧,她想。
虽然有着情动下的缠绵,可也不是每夜都如此。她不想,没感觉时、熬夜设计版画时都是拒绝的,他也没有特别的强迫。冯无盐观察过他,他的身分地位极有可能出乎她想像外,因此他的自尊不允许去强夺一个不情愿的女人,这令她感到安心……至少,主动权在她手里。
冯无盐停在龙天运身旁看着他。是他唤人请她上来的。
龙天运笑道:“怎么不披件斗篷上来,半夜风大。”
冯无盐坦白道:“我不冷,如果没有必要遮,还是轻便点好。旁人看我个子小,就以为我身子弱,其实我比一般姑娘强上许多。”
“喔,也对。”这话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彷佛想到了什么。
冯无盐充耳不闻,带着好奇转头看向河面。河面船只仍在行进,速度却是渐缓许多,模糊的杀价声传进她耳里,似乎有人在岸边叫卖。微弱的灯光映出她眼瞳所看见的河面夜景。
“……每天晚上都如此热闹吗?”她惊叹,定神东张西望,不是走马看花匆匆掠过,而是一段段留存在眼瞳里,才又移看下一段。
龙天运看着她眼里燃着微微的火苗,低笑道:“不是每一个夜晚,河岸上也不是一定有人,我让你上来,是因为这段河岸最热闹。”
“你常经过吗?”她转头看向他。
“少年时期过了几趟吧,这几年还是第一遭。”
冯无盐想起那块夜光木,语气略有羡慕:“你也出过海?”
龙天运的眼眉弯起。“海上,就是我的家。”
冯无盐看着他的笑,有些惊讶。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和气,可也仅止于看起来。他常笑,却是带点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并非从心里涌出的喜悦:而此刻他仅仅眼眉微弯,就能感受他心里的愉快……因为提到他的家吗?
龙天运见她直盯着自己,笑意深刻了些。“我十二岁出的海,从此爱上它。你十二岁呢?在做什么?”
“我……”她想了下,毫无防备地回道:“那时候我在雕刻。”其实问十三岁、十四岁的答案都一样,见他神色像解了一个长久期待的谜题,她抿了抿嘴又道:“你在海上待了很多年吧……你身上有海潮味。”
他怔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低笑道:“你雕版也是多年了,你身上有混合着干爽的木头味。”
冯无盐脸色微热,很想向他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女子身上有花香味,但她及时停止这个想法,改而向道:“你以后还是会回‘家’吗?”
龙天运闻言,眼神晦暗不明。他转了话题道:“你听,那是什么?”
先前听见的奇怪叫声由远渐近,小船纷纷往两岸边靠去,腾出中间的河道来。冯无盐靠在船舷往远处看去,满天星斗下,有一艘船自远方河面现形,吃水量颇重,叫声就是从那艘船上传来的。
动物吗?什么动物?她怎么听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动物的叫声,直到船近了,上头隐约有个巨大的笼子。
钟怜在她身边将灯高举着,河面上也有舟船依样画葫芦,共同凝聚荧光。当那艘大船错身而过时,笼子里的动物显了形。
冯无盐轻叫一声,笼里巨大的体积让她下意识退了一步,随即又直挺挺地站回原处。
“是……”冯无盐舍不得移开目光,“是大象?”
“好眼光。见过?”龙天运笑道。
“不不,没见过,也见过,在书里见过的。要入京?”她目光胶住。
“是啊,都是驯过的,是要进贡献给宫中皇帝的。”
“当皇上真好,能够看尽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吧?”
“……”千万别告诉他,预言里这姑娘灭帝是想当女皇,就为了看大象。龙天运留意到她炽热的目光根本离不开笼子,甚至到最后还微拎起裙摆,沿着船舷快步尾随着那艘船,直到远远看不见了还依依不舍着。
她转过身来,在钟怜的灯盏下,不够鲜眉亮眼的五官竟散发奇异的光采来。好似满天的星辰都在她周身潋滩,整个河面上只剩她在发光。
此时,她连思考都没有,就冲着他露出璀璨笑容,彷佛这笑容承载了天底下所有的欢喜。
龙天运的目光停在她明亮夺目的眼眉上。
“谢谢你,让我看见了它,我居然能够看到我这辈子不可能看见的事物。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遇见它。在海上,一定也能看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吧。”说到此处,那张不常笑的脸蛋带了点豁达,怀着几分叹息地柔声说道:“原来,世界这么大,而我,尚不及一丝一毫。”
第五章
双生子,天地命,兄隐弟显,皆因十二女。
——《金璧皇朝龙运史第六世末卷》
太子送他出海。
本来他是打算成年后再出海的,不过由于预言……不论真假,都及时提醒了他,要做的事尽早做。因此在说动了父皇后,他以年仅十二岁之身出海冒险。如果真有预言此事,至少,他还曾完成过自己的心愿。
太子是个美人。人人都道太子外貌美,哪怕是纯晋人中的第一美人也远不及太子。他看着迎面而来的太子,内心忽而想起一晋人字里的“美”拆开来是上羊下大人,羊通祥,在早年的晋文字里,所谓的美人是指安详有德性的人。
太子当之无愧。
“行事要多小心。”太子笑道。太子的眉目温柔,待事总是极耐心。
不出预料,太子将会是金璧之后最不像金璧皇帝的帝王。
而他这个二皇子年纪愈长,眉眼间更倾向父亲,让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有着璧人的血统。其实他的长相更像收在宫里的开国主画像,只要中途他不会歪鼻子歪嘴巴,等及弱冠,他大概会有开国主画像的九分了。
这令太子一派的人有点不安心,太子本人倒是如往常的态度。
这也是他索性出海的原因。哪怕……哪怕将来是他坐那位置,至少,此时此刻,他不愿辜负这个与他还有兄弟情分的太子。更何沉,金璧帝王虽说文武双全,其实大半都是武大于文。太子看似文弱,却在武功上下了一番功夫,鲜少有人知道太子能徒手打死一头正值壮年的老虎(当然,他也能):不过太子背后的支持者多半主张金璧必须重文,太子也就扮猪吃老虎,虽然太子确实心善又柔敕。
母妃始终不让他看太子的下场,深怕他自作主张坏了金璧的未来。母妃与父皇感情并不深,但被当棋子的母妃终究……还是不肯破坏棋局。
也许太子的下场并非死亡,而是被父皇厌弃了、太子看破红尘剃度出家或身体有了残缺,更甚者发现大山大海才是心之所向,于是抛弃皇位,一走了之等等光怪陆离的可能性都有?
临上船前,他转身对太子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兄要多加保重,天下民心都系在你身上。”
太子微微笑道:“我等你回来后,与我说说海上天地。”
他不动声色笑着应下,目光扫过太子后头的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正安静地看着这头。这一回太子送他到晋城,呈上的理由是以太子的身分察访民情,毕竟将来为帝王后,能够贴近百姓的机会并不多。太子太傅并不赞同太子此行,总认为他这个二皇子始终是个隐患。
太子太傅虽只虚长太子几岁,却是学问渊深博识,通晚古今,已注定是金璧一朝的少数大儒之一:但不知是不是太熟悉前朝皇室里肮脏污秽的手段,对他总有防心,生怕他夺去太子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他太像开国主?也许是他比太子还心狠?更或许太子太傅就是想要个像晋人相貌的皇帝,因为他本身就是晋人?谁知道呢。
就如同谁也不知道,太子自幼就被视作未来的帝王培养,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太子背后的每个人看的都是那个位置,太子看的却是天下:他出生就是二皇子,受着金璧皇室的观念,从未有过夺嫡的念头:就算他再有野心,针对的也不是皇位而是它处,现在告诉他迟早会回头坐上那个位置,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我知道有我在,即使什么也没有做,也会是你的阻力,所以我离开。
等我归来,天下人将会看见我带回与金璧龙椅同等重量的东西,那是我龙天运一个人打下来的。
——好,我等你。
太子与他目光久久相望,最后两人相互击掌。
他上船时,下意识回头看一眼金璧的土地。那个无盐女,如果真的存在,现在还是在金璧土地上吧?也不知道此时她在做什么……三不五时,把这个无盐女从心里深处翻出来,他未免太过在乎了。谁能不在乎?他早想了千百种方法,是一见面就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还是把她锁在海上?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决定她的死活,都要先见她一面,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居然能在百年前的预言里出现……
话又说回来,他与亲弟虽是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可平心而论,双生弟弟的能力不如太子与他,连太子那一派从头到尾都没把那小子放在眼里,这能不能叫渔翁得利?
……真是,他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耍他!
她的梦想已经完成。
在踏上晋城的土地时,她的黑眸里蓄着水气。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无缘来到这个文化传承之城,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在二十二岁这年来到了这里。
看着往来的人们与建筑物,其实跟京师差不多:可是,在她眼里都像生了光一样。
钟怜在她耳边道:“姑娘。”
冯无盐回过神一看,龙天运已经在马车旁转头看着她。
他含笑的表情让她很快理解——这是要她上马车。也是。在晋城她哪来熟识的人,虽然她小有积蓄,但什么身分证明都没带在身上。她舔舔唇,带点犹豫的表情转向钟怜,低声道:“钟怜,你……住哪?”
钟怜诧异地看着她。“爷在晋城有宅子。”她这奴婢自然跟着主子住。
“借她钱”这种话,冯无盐还真开不了口。她硬着头皮走向马车,心里告诉自己别矫情了,反正都……那多吃人家一天饭、多住人家一天屋,好像也没差:可是,她的脸还是热了起来。
码头上人来人往的。钟怜就跟在她身边,巧妙地替她挡开人群。
她来到龙天运触手可及的范围时,听见他笑说:“先上车吧。回去歇息后,再去你想去的地方。”语毕,扶她上车,紧跟着他自己也上来了。
“走了。”龙天运对着前头车夫道。
她从车窗看见喜子他们上了另一辆马车,一看即知那不是出租马车。龙天运家大势大,她沉默片刻,说道:“你的口音有时像京城人,是祖籍京城吧?”他闻言,眼里有了几分色彩。“我是京师人没错,不过晋城才是我的家。我在晋城的一切,皆是我亲手打下来的,与家中祖产无关。”
……其实她也没有要问得这么深啊,她掩嘴咳了声,又道:“船上有人守着吧?”
“嗯?没人会偷船的。”
“不,我是说,船上不是有木刻版画吗?会不会遭贼?”
他哈哈笑道:“若有贼入船,不会舍珠宝去偷那些版画。你大可放心,依那些版画在海外的市价是远不如珠宝。”一顿,他看着她,“你说得也对。有些东西不能以世俗的价值去衡量,在他人眼里不值一提,在我心里贵重千金。”
这话似乎别有用意,冯无盐想着,嘴里应道:“各自有各自的心头好,虽然难以衡量,不过人都是吃五谷杂粮才能活着,最后还是要以世俗的方式去生存……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严格来说,是看着她的脸。
他笑道:“各有各的心头好,你说得对。你喜欢璧人,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或许,前辈子我心里思恋的男人是璧人?”
他眨了眨漆黑的眼眸,见她神色认认真真的,眼底明亮的光采从那晚看过大象后就没有散去,上了晋城更添了几分兴奋。
……比初见时,更加夺目。是他的错觉吗?
“这麻烦了,我不敢保证我前世是璧人。”他又笑,让人分不出他是说笑还是真当回事。
她脸色微僵,一对上他似有深意的眼眸,就想回避开来,但,她的倔强强逼她直直瞪着他看。说好了要画一张他的人像,趁这时候仔细看也好。
他面上渐染笑意,并没有不好意思,就让她尽情地打量。说到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夜晚居多,而他不认为那时她的注意力会在他的脸上。
他执起她的双手,漫不经心问道:“回去之后,继续雕版吗?”她的肌肤触感极好,手掌上却有细小的伤疤。
他感到掌下的手想要抽回去,心头略是复杂。白天、晚上两个样,显然对方不太适应跟他交心,是只想睡他睡得爽么?
这种事……他也做过,怎么现在心头有点不高兴呢?
“一定的。”
“上次你说你十二岁已在雕版,那,是几岁开始的?”
她趁机抽回双手,回道:“忘记了。小时候看见家中老师傅在雕刻,久了也就喜欢上了。”
“家中老师傅?冯家是雕刻世家吗?你那把小刀,就是雕刻用的?祖传?”
冯无盐自腰间小袋拿出碧玉刀,小心翼翼地把刀柄转向他。
龙天运看见她的动作,眼里又涌起了柔和的笑意。
“是家传的。其实从何时开始传下的我也不清楚,冯家也不是世代都是雕刻师,我爹就不是。他养了几位雕刻师傅,我这一代也只有我对雕刻有兴趣而已。”跟人说自己的事好像并不会太难?她心里松口气。
他接过碧玉刀略作打量。“刀柄是玉制,看这种制作工法应该时代久远:若不是你祖上代代富贵,就是送你袓上这把刀的人尊贵,让你祖商不敢随意转手。”据燕奔提到的冯家,不是代代富贵,也不是守着雕版不放的专才,答案九成是后者。他又瞥见刀柄旁一个“冯”字,看起来是男人的字体……他轻蜱抚过“冯”字。“此人字迹方正温和,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大家。”文体堪称工整而已。
冯无盐早就猜到他身分不会差到哪去,必是长期受过薰陶,也不意外他的见识。
他把小刀还给她。“你对雕版真是付出不少心血,没有几分喜爱,是不会做长久的。”
她面上微红,嘴角略略松动,将小刀收妥。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长年在海上都做些什么?”
龙天运闻言,眉头微扬。“开疆扩土,要说贸易交流也可以。例如版画,海外的人们特别喜欢。”
这语气,似是带点骄傲跟炫耀,她又忍不住仔细打量他两眼。“你说的海外人们也是金璧百姓吗?”是配合他,不是她想知道,她这么告诉自己。
“当然不是。”龙天运自车里的抽屉中拿出一本书来,“举例来说,像这种东西人金璧,他们的文字、言语与我们不通,卖不出去,其它瓷器’香料、镜子等等就好交易了。”
他当着冯无盐面前随意翻了一下,不以为她会对此感兴趣,哪知她琥珀色的眼瞳在瞬间爆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