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浪面不改色,笑道:

『这不过是笑话罢了。一具人体里,怎么可能有剑?』

『她身子里必藏着剑,否则妖神兰青怎会如此看重她!』沉默大半夜的黑刀陈七郎猛地起身,环视四周,问道:『谁要看关大妞?』

他的大吼惊动睡着的人。长平张眼,立时回神想爬起,但江无浪拢起臂力,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同时掩去她大部分的五官,

『如何看?』在场有人掩不住好奇心了。

『没人见过关大妞,那根本是虚构的,老大叔,你是不是傻过头了?』华初雪揉揉美目,有点恼怒他打扰自己的睡眠。

『谁说是虚构?若是虚构,妖神兰青怎会有她的画像?谁能保护我,我把关大妞的画像送给他!有了关大妞的画像,就有机会拿到鸳鸯剑!』

『你那画像是从兰家拿来的?』有人双眼发亮问着。

『你是陈七郎?』有人认出他。『当年谣言你曾凌辱过妖神兰青,难怪……』

长平闻言,猛地一颤,要冲起来,江无浪硬是将她扣住。

『只是过往云烟。』江无浪低语:『你若不当它是过往云烟,它在你心里,永远都是个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长平拳头紧握,死死瞪着那人。

『那贼厮赶尽杀绝,如果不是我窃到这白绢丹青,就真的没命了。』

华初雪插嘴:『那也是你自找的,不是吗?什么交合邪功,我瞧,是你贪心过头,如今落魄成这样。我要是妖神兰青,早将你千刀万剐了。』

黑刀陈七郎转向她,咬牙道:

『不过是黄毛丫头!老子要能将那贱人杀死,下一个就找你!』

华初雪摸着发尾,不屑道:『会叫的狗,咬不住人的。』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陈七郎活了四十多个年头,今天竟沦落到被一个小姑娘讽刺,要不是为了保命……他目光落在长平面上,咦了一声。好眼熟……

异样的鸟啼自远方而起,陈七郎临时转移心神,与其他人一同循声看去。

天上蓦然多了许多星子,但不及眨眼,那些星子又黯淡了下去。

接着,同样的鸟鸣重复数次,皆同样的黯淡下去。

『是兰家飞烟!附近有兰家人!』有人叫道。

江无浪暗叫不妙,拉过长平。『长平走……』

『走不了了……』陈七郎面色青黑,全身发颤。

一名持刀青年自黑暗里现身。这青年眉目清美,只是略显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他行至篝火十步远,便不再前进。

有人起身,试探敛手道:『敢问兄弟找谁?』

那青年微微一笑,指向陈七郎。

『兰墀,你终究是找来了……妖神兰青就在附近吧……』陈七郎颤声道,不住东张西望。『那贱人说是在鼓声未停前任我们逃走,但我知道他说的话不能当真,必会在鼓声前杀尽咱们……早知如此,当年我不该被他妖色所惑,一刀杀了他怎会有今天!』

众人心中一凛,纷纷起身暗自张望。

『这兰墀是个哑巴!』华初雪低语。『自妖神兰青坐上兰家家主之位后,他八大亲信皆被他亲手割舌,这传闻果然不假。』

『这篝火未熄,你不能……』陈七郎还没说完,那青年极快上前一脚踢翻柴火,大刀一翻,直取陈七郎的项上人头。

陈七郎眼捷手快,逃近长平身后。

那大刀迎来,江无浪身手不凡,及时拉开长平,接下这一刀。

『兰青呢?』长平脱口喊着。

『谁要能保护我,我就告诉他关大妞现在在哪!她在一个你们完全想象不到的地方!』

江无浪微地眯眼。只有一个地方超然中立,是江湖人绝想不到的地方!

有人一听,找了借口急喊:

『当场无故杀人,岂有不帮之理?』奔前欲帮陈七郎。

兰墀一个挥刀,活生生刺中来人的心窝。

陈七郎见状,心知今日恐难逃一死。既然如此,也绝不教兰青得逞拿回白绢,他自怀里掏出白绢,就近塞到江无浪怀里,狠辣笑道:

『关大妞的长相,如今他也知道了!妖神兰青,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杀掉多少人?』兰墀血淋淋的长刀挥向江无浪。

陈七郎趁机拔腿狂奔,消失在夜色里。

陈七郎已看见白绢上的娃娃脸,也知道大妞一直待在云家庄里,这人个性卑劣,怎能留下那张嘴?江无浪闪过那刀,头也不回喊道:

『长平留下,等我回来!』

他身形飞快,往陈七郎那方向追去。

兰墀足下未停,尾随而去。

一切都在片刻发生,令人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剩下二男二女怔在原地。

那两名江湖男子一直没有动作,他们自知就算是兰墀的对手,但,世上是否真有鸳鸯剑谁敢肯定,又何必搅入这场浑水?

华初雪好半天才回过神,喃喃道:

『刚才发生了什么?北方兰家是打算跟江湖为敌吗?居然如此放纵杀人……』语气竟有点兴奋。

长平动也不动,五指压着她腰间的宝贝袋。刚才无浪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但白绢确实塞入她的袋里。

无浪怕交手之际,再让人看见她的画像,会祸及她。这白绢……是兰青绘下的吗?兰青也想她吗?

兰青在哪里?

那人说兰青就在附近,怎么还没出现?

突然间,她察觉那两名江湖人面如蜡纸地望着自己,她本以为被他们认出她就是关大妞,接着,她听见华初雪一声抽气。

一抹血红自她身侧扬起。

她微地一怔。

青色冷雾静静在她周围流窜,风吹衣袂飘飘,似火红衣流雾里,但,那火色红衣却不是她的。

她穿着青柳衣裙,黑发缠辫,哪来的红衣、哪来的飞扬长发?

冰冷的金属轻触她的左颊,沁入她的心骨。她心一跳,借着零星火光,瞟见左肩上有着半张鬼脸……
不是,是鬼面具!

兰青!

接着,另行火光灭尽。

扑通扑通,长平内心大喜,面有容光,但不知是不是周遭人的恐惧压抑,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阴凉的夜风明明自她面前扑来,她却觉得背脊阵阵泛寒,如倚冰雪。

『……妖神……兰青?』江湖人终于开口。

『同伙么?』面具下的男人问。

那声音清凛凛,是她记忆里渴望的声音,却似乎又有所不同。她记得,兰青的声音是温暖的,总令她安心啊!

『不,我跟陈七郎不是同伙……』那人硬着头皮道:『你这是破坏江湖规矩,得受公众制裁的!』

『制裁?』面具下的男人似笑非笑:『都死光了,谁能传出去,又如何能制裁我呢?』

两名江湖人咬咬牙,道:『你真以为你能打得过我们吗?还是,你许愿成真,天下无敌了?』

『把白绢拿出来。』

『那白绢,让江无浪拿走了……』华初雪低声提醒。

『白绢呢?小姑娘。』

长平顿觉颈子被冰冷的五指掐住,喀喀作响着。兰青……这是兰青?

『白绢不在她身上啊!』华初雪叫道。

『那就在你身上了?』

华初雪立时闭嘴。明明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但就是觉得这兰家家主正转头看着她。

『……兰青……你……还认得出我吗?』长平费力地说着。

身后的红衣男人听得她念兰青二字时,思绪一顿,五指略松,嘴里仍道:

『先把白绢交出来。你长辈手脚利落,能在众人眼皮下放在你身上,也算是一流高手了。』

『好,你要我就给你!』长平摸索着宝贝袋子。

白绢是被无浪硬塞的,没有放入夹层,她避开白绢,自夹层里掏出一物。

『我拿给你。』她摸上他另只手背,手背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令她心惊。兰青,兰青,吃了多少苦头?

『什么东西?』被塞进他手里的不是白绢。这是在耍他吗?面具后的美目一眯,欲置她于死地。

他亲眼所见,白绢落入她怀里,自一具尸体上取物太容易!

长平本要喊『我是大妞』,但喉头被紧掐,颈骨发出将要折裂的声音。

她试着往身后挥拳,触及他的面具。

哐啷一声,面具落了地。

下一刻,她被强劲的力道一甩,整个人滑行出去,背部蹭上刚灭的焦柴,她闷哼一声,紧紧咬牙翻身避开热流。

华初雪忽然喊道:

『兰家家主,你要再前进一步,我马上亮起火折子!到那时,你的面貌将无所遁形!』

黑沉的夜里,传出愉悦的笑声。

『你点啊。』他催促着。

不点,还有一线生机,但点了就全部阵亡,华初雪自是明白这道理。

前任家主兰绯天生貌丑,成为家主后终年戴着吓人的鬼面具,妖神兰青坐上那位子后竟也继续这样的习惯,由此可见,兰青的面貌必有不能看的秘密。

华初雪是聪明人,当机立断丢了火折子。

『真聪明啊。』

华初雪屏息,妖神兰青正停在她的面前。『华家庄里的人?』

『是……』那声音偏清冷,清冷的人她
也见过,却没有遇过这种随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华家庄有女子吗?』

『我是唯一的。』她咬牙。

『原来是那个「唯一」啊。今年几岁?』

『……十七……』她心跳如鼓,不知为何他对她起了兴趣。

『十七么?』他笑了声,转向那倒地的老实姑娘。

现在乌漆墨黑,谁也见不着谁,但他之前就看见这叫长平的生得老实,脸盘儿略宽,眉间也宽,是个『返璞归真』的古朴相貌,不算丑,就是不太合这江湖味罢了。

他负手慢步来到她的面前。道:

『嗯?拿出来,你就少受点罪。』

『……兰青……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她挤出声音。

他嘴角上扬。『十六、七岁的姑娘,发育还不全呢,我哪认识?』

『难道你一生之中,连一个十七岁的姑娘都不认识?连个从小看到大的人都不认识了?』她怒了。

兰青一顿,思绪全停,没法思考。

当他回神时,慢慢摊开掌心。方才,这老实姑娘塞进他手里的……他心里轻颤,凑近鼻间一闻,原来是腌过的蜜饯。

刹那间,有着些许疯狂的面色骤变。长平挣扎起身,摸到泥地上被锦布包住的方盒。这盒子是放在无浪包袱里的,准是刚才她落难踢飞,这才滚出来。

『兰青!』

明知她不会见到他的脸,兰青还是狼狈连退几步,不顾一切极快拾回他的面具。

她以为他要离开,又气又急,错过这次,再见无期!

『兰青,鸳鸯剑在这,它可以证明啊!』她大喊。『兰青,我是大妞!大妞啊!』

空气中瞬间出了异样气流,有人长剑出鞘!兰青回首,本是惊慌的眼色流露杀气,掠前扣住那正被夺去的鸳鸯剑盒。

『这是许愿成真的剑,你放手!』正是其中一名江湖人。

『你想许愿?下地狱去许吧!』兰青使力拨开刺盒,盒里剑身弹向空中,他不去抢,精准掐住对方颈骨,一个使力,对方骨断气绝。

接着,他听见她衣料被剑刃划破的撕裂声。他要对付的,本该是另一个杀向大妞的汉子,偏教抢剑的人给挡住。

『关大妞,你体内的剑给我!』

兰青听声辨位,将手里蜜饯凶狠弹出的同时奔前弯身托住长平的腰身,正要引她退后,稍远处的华初雪点亮了火折子。

那蜜饯,深入那汉子的眉心,而汉子还紧紧撑着大刀不放,显然至死也要一窥关大妞体内的许愿之剑。

长平胸前的衣衫已被割开大半,里头的肚兜若隐若现,她双手还死扣着刀锋,硬是挡住致命的力道。

兰青心中大凛。他出手要是再慢点,她十指定会被尖锐的刀锋齐切而断。

兰青见她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极快封住她的穴道,硬是一指一指摆开她的手指。

明知她正密切注视他的面具,但他不理,直到他把沾血的大刀丢弃,一脚踹开尸首,才慢慢抬起眼。

那是一个不喊疼又一脸倔强的年轻姑娘。

他目光略低,落在她腰间的宝贝袋上,袋口露出白绢一角,他抽出来一看,果然是他要找回的白绢丹青。

白绢上,是大妞幼年的相貌。他垂目注视良久,再徐徐看向眼前这死盯着他不放的小姑娘。像么?怎么他一点也看不出来?怎么他一点喜悦之情也没有?

『把手包一包吧。』他终于开口。

『兰青,你终于肯认我了吗?』

 

8
子时刚过,鞭炮连串爆开,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上,小的那只比去年高了一点,还是一身大红毛衣裙,她看着没有星星的夜空,目光又落在那扇老旧的门。

『要喝点热茶么?』大的那只继续磕着他的瓜子。

『兰青说我跟小牛一样健康,我不冷的。』

『嗯,有好的身体是件好事。我差人连送三封信,提及你因祸得福,会说话也比以往聪明了,但兰青没有响应。今年你该死心了。』

『……师父,兰青说,只要我希望,他就会一直在家等我的,每年正旦他都会陪我的。』

『他说过这种话么?只要一个人还没死,那么,他说出的话随时都会被自己违背。兰青还没死,他的诺言自然可以被自己打破。』

小的那只沉默了。

良久,她才问道:『为什么呢?我以为兰青会跟我一块生活到很老,师父,兰青不喜欢江湖生活,不是吗?』

『妞儿,能在江湖里留到最后的,既不是功夫高强者,也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而是像兰青这种人,他天生适合江湖。』

『我不懂。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适合也是不喜欢。』她赌着气说。

『嗯……我年初曾跟他打过照面了。没有说话,就那么一面。』

她迅速转向他。『兰青好不好?他怎么不跟师父说话?他没问我么?』

他看向天空,答非所问道:『妞儿,兰青的眼睛,已经跟兰绯一样疯狂了。』

她的个性倔又闷,简单地说就是不讨喜。如果有师兄弟欺负她,她多半不反击;若有好东西给她,她也不会给她认为不重要的人,她只会分给今今跟兰青——这是兰青教她的。

她记得,有一年,她得到一盒珍贵点心,她收着不吃,想等兰青回来后给他吃,接下来的每一天她总是小心察看那些点心,怕兰青晚回一天,那点心就失了味道,她想一块跟兰青吃。

最后,是今今跟她抢夺那盒发臭的点心,一把丢了,她才彻底觉悟。

兰青不会回来了!不管她再如何假装点心没有坏,兰青都不会回来了!

长平捂住发痛的眼眸,但她的双手更痛,痛到连骨头都像被人砍成七、八十截,她咬牙闷哼一声,微地张眼,看见双手被青色长布包得实实在在。

青色长布是她的衣衫,是她特地换上的新衣,要给兰青看的啊,是谁撕下她衣裳的……蓦地,她想起野地的杀人夺剑、似火的兰青……

她猛然起身,门外已是天白,又低头一看,自己只着破碎的衣裙,覆着陌生的女衫。

这间小房,蛛网四结,只有床的附近稍稍清理了下。她愈见愈眼熟,心里一激动,翻身下床。

她双手筋肉抽错,但她不理,迅速套上那陌生女衫,疾奔出门。

门外,是残破不堪的庭景。杂草丛生,没有人打理过,泥地的颜色偏暗红,仿佛被大量鲜血洗过……

她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走了几步,看见本该高悬门户如今倒卧在杂草间的小匾额。

平安居。

『大妞,这是你爹特地请大师写的,平安居,保你一生平安。』

关家庄!这是关家庄!长平迅速回顾四望。

她记得她记得!娘细细跟她解说平安二字的意义,那时她听不懂,只知爹遗憾她的出生,只知娘疼她!

『看,大妞,那树有百年了哦,等你长大后,也一定还在,等你成奶奶后,它还是会陪着你,代娘守着你。』美貌妇人抱住她,笑着说。

她看向左边早已被寻宝剑的贼人砍成数截的老枯木,热气汹涌入眼底。关家庄、关家庄,自十二岁后,最常浮现她脑海的,是最后那一夜血流成河的记忆。

长平闭上热得发酸的眸子,任由回忆蔓延。

本是腐朽染血的庭园,在她眼皮里化为绿意盎然,一幕幕在她周围流转——

『我这孩子啊……』关长远虽是语气无奈,但抱起她的动作仍带着疼爱。『是有点遗憾,这两年你嫂子定要再怀个聪明孩子,以后也好照顾大妞。』

美丽的少年在看向她时,黑眸抹上温柔。『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啊,不会害人。来,大妞,兰叔叔抱,兰叔叔就爱你这种单纯又傻气的性子……』

上一刻是凉亭里兄弟俩闲聊的场景,下一刻她娘亲却随着她爹走出屋子。

『远哥,我总觉得,兰青有点问题。』

『有什么问题呢?』

『在江湖上他的名声……』

『他那样的遭遇绝非他所愿,你若这样疑他、看轻他,我们又跟那些糟蹋他的人有什么两样?』关长远看着大妞学走路,摇摇摆摆地走出平安居。

院门外,美丽的少年对着大妞作出噤声的动作,美丽的眼眸里读不清的思绪,大妞看不懂。

现在她懂了。

轻风扫过她年轻的面容,她张眸走上斑驳剥落的老廊,被青布包扎的掌心轻轻抚过灰色的烂墙,回到她先前的小房。

房口的旧门已塌,四角也早就腐烂了,她站在门口一窥本该是小孩儿的睡房。

关长远站在门口,对着房内抱着大妞的妻子,叹道:

『说叫长平吧。关长平,既然不能为关家显名声,那就盼她一世平安吧。』

他与她同时步进小睡房,父亲不曾回头看她一眼,身影逐渐淡去。

她来到小床前,娘亲抬眼笑着,也随着父亲而消逝。在她眼前,小床早已残破,她目光下移,落在娘亲倒地的地方。

地上,仍有擦不掉的血迹。

她低眼良久,又望向角落里的衣箱。

『你只要记得一件事……你兰叔叔不是人!不要相信他不要接近他!他是条毒蛇,害死我们的毒蛇!』

『大妞,你记得,你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谁也不要相信,只信你的眼睛就够了!就算你再傻,你只要认真去看,终究会明白一切的!』

她轻轻抚过衣箱,忍者掌心刺痛,轻声说着:

『爹、娘,我平安回家了。长平十七了,平安到家了。』箱子有些沉,她记得箱里不只小孩衣物,连她的玩具都在里头,奶娘的小女儿对她的玩具全无兴趣,但她一人玩得很快乐,兰青会在旁看她玩,偶有童心时陪她一块打鼓。

长平心头一动,迅即转身,一抹红袍就在门坎后飘扬。

红袍的主任一见她回身,直觉挪开眼,随即又拉回她的面上,淡淡注视着她。

『醒来了啊。』他道,慢步跨过门坎。

这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如果刚才她没察觉,兰青会在门口盯她多久?

兰青面上带着鬼面具,明明遮住半面,只露出水墨眸子与鼻唇,但却隐隐透着……她有点迟疑,这叫风情吗?

今今对月饮酒时,偶尔会有一种连她都动心的风情,但,兰青这有点像又不像,她没见过,心头却是忽然轻痒着,心浮气躁起来。

『别一直盯着我。』他道。

『兰青……』她本想问为何他不回家,但又改了话:『你变矮了。』

兰青闻言,唇角略挑。『我哪矮了?高你一个头不止呢。』

不,不是这样。在她记忆里,明明兰青比师父还高大,明明兰青比师父还温暖,但,现在兰青不过跟师父一般高,兰青一身红衣……一点也没有像师父那样的温暖。是她记忆出错了吗?

兰青又笑,上前几步,拉好她的衣襟,又替她系妥腰带。

『瞧你,要这样出门还得了?华家姑娘爱美,这衣服对你来说还真复杂了些。』这色彩鲜丽的衣裳完全不配大妞的相貌,衣比人美,说出去只怕穿衣者满面羞愧了。

他近身时,陌生的男人气息混合着异香扑面,长平只觉这气味不难闻,她很是喜欢,可是,以前的兰青身上香味只让她安心,不像现在……总是有一种浅浅的渴望呼之欲出。

『大妞,这几年,你过得好么?』他柔声问着。

她抬眼对上他美丽的眼眸。

『怎么了?你不是会说话了吗?瞧,记得这里是哪里吗?』

『我家。』

美丽的眼眸波光潋滟,随即迅速褪去。他又笑:

『原来你还记得。』

『我都记得。兰青,你变了好多。』她目不转睛。

『你不是也变了吗?我瞧你时,还真认不出来是大妞呢。』

『女大十八变,我老想着,一定要在十八岁前找你,不然,你会认不出我来的。』长平轻声说,拉过他的手。

她当没看见他的手指抗拒地动了下,轻轻捧起。他手背上肉疤交错,果然她没看错,连一点光滑的皮肤都找不着。

『兰青,痛不痛?』

『哪还痛呢,都几年前的事了。』

她没抬头看他,自腰间宽袋里费力捻了颗蜜饯塞进嘴里后,又拿一颗递到他面前。

兰青盯着那蜜饯一会儿,才笑着张嘴含住它。

『我没料到鸳鸯剑会是你送来的。那叫无浪的男人是谁?云家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