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浪来自归隐之岛。』
『是么?』云家庄主事者退隐后,多在归隐之岛度过余生,世间少有人知道岛在何处,后人虚传那是神仙境地。云家庄对大妞算很好了?竟然让她入归隐之岛。
『那……你学医如何了?必是小神医一个吧。』他笑。
『我学武,不学医。』
他眨了眨眼。学武?那……也没有差。只是跟他连年来的揣测有点出入。
『你好好休息。那叫无浪的,再晚些会来接你,鸳鸯剑我已拿到,你们可以一块回去了。』
长平闻言,猛地抬头。『难道,你想索回去?』他还是笑着。
忽然间,长平生气地打向他的手。
他眼一眯,立即袍袖翻飞,将她震开来。
她的腰撞上衣箱,直觉双手去抵,掌心才碰到箱面,整个身子便痛得弓了起来。
她忍痛的能力极高,咬牙闷着气,转头看向他。
『我不爱人碰我。大妞。你也长大了,男女之别你早该懂得了。』他淡淡地说着。
『这倒是。』男人的声音自庭院里响起。兰青头也没回,注视着长平,长平却是越过兰青的肩,看着走进房门的无浪。
好奇的华初雪,以及昨晚那个叫兰墀的青年跟着无浪一块现身。那兰墀手里提着被污布包裹的东西,血渗透了污布。那形体……是人头?
『男女有别啊!这里就是长平你幼年住的小房间吗?真可爱……』江无浪笑眯眯地,皱眉看向她的双手。
『受伤了?严不严重?』他心疼地问。
长平看着他,有点沮丧地说:『不严重。』
她一直在等兰青问她伤势,但……原来,会问她伤势的是无浪,不是兰青。
江无浪摸摸她的头,轻叹:『没事就好。我回到营地,你早不见了,真是把我吓掉半条命,幸亏跟着兰家娃娃来……』他对上兰青的眼,笑容满面:『在下江无浪,她是……长平。』
『也是关大妞,对吧?』华初雪插话。
江无浪挑眉,望了长平一眼。那眼神像在说:你怎么说漏了嘴?容后再算账。他又笑:『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就直白地说吧,云家庄托我送鸳鸯剑过来,正是今天。初十相约关家庄,送出鸳鸯剑,从此再无纠葛。』
『这是自然,你们随时可以走。』兰青没看向她。
『就算只拿到一把真的,也可以吗?』长平忽道。
兰青终于瞟向她。江无浪虽还笑着,脸色却有点沉了。『长平。』
『还有一把,在我身上,兰青要吗?』
兰青微地一怔。
长平目不转睛,有点怒道:『世上传说,另一把剑就在我身上,这话是真的,兰青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语毕,她以手臂要蹭开衣衫。
『长平!』江无浪扣住她手臂。『你别胡来。你忘了么?鸳鸯剑,不是你心爱的男人,怎能交给他?』
他这话一出,表示真有其剑。兰青美目瞬间出现戾气,冷冷的望向长平。
一旁的兰墀面色本就偏白,闻言,更加惨白,他看了那红袍背影一眼,只盼自己此刻并不身在此处。
『怎么说?』华初雪不知将有的下场,好奇地问。
江无浪微微一笑,又瞥向那鬼面兰青道:『你们没听过吗?何谓鸳鸯剑?自是鸳鸯才能合成一对剑,也是一对夫妇才能共有。这是云家庄自汲古阁第三道大门后发现的秘密,也是这两年才发现。长平身上是有,但,她是个姑娘,你道,看见她身子的,是不是该负责任呢?』
『那我是姑娘,我看长平的身子,总也可以吧。』华初雪追问道。
『你是说,你想得到鸳鸯剑?』
『我……』华初雪及时闭嘴,觎向那默不作声的兰家家主。要抢剑,她哪比得过杀人不眨眼的妖神兰青。
兰青心不在焉。幼年大妞哪来的鸳鸯剑影子,但,关长远确实跟她提过鸳鸯剑的事……是真的在她身上么?
他从没看过她的小身子,她逃亡时才两岁多,头三个月逃都来不及了,他怎会顾得她是臭是香,到后来她人小笨拙,四岁前都是李今朝帮她洗的……李今朝没有发现大妞身上有鸳鸯剑?
怎可能?到底哪来的剑?他又对上长平清亮的双眼。他记不清她幼年容貌,却还记得大妞的眼睛可爱带傻气,哪像现在清明得一如关长远。关长远、关长远,像关长远那样正直的关长平,他看了就想杀人。
『……长平?』他重复低念。
『我本名长平,乳名大妞。』
『是谁告诉你的?』
『爹亲口说的。』
兰青闻言神色遽变,所幸面具罩住他所有思绪。『两岁的事你还记得?』
『嗯,都记得。』
『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事都不漏地记得翔实。』
兰青停顿良久,嘴角微扬:
『我料得果然不错。兰家祖上曾有例子,痴傻的人,一朝忽地醒来,变得绝顶聪明,你果然不愧为关长远之女呢。』
长平一直看着他,问道:『兰青,你是希望我聪明还是不聪明?』
他笑道:『长平,你聪不聪明与我无关了。云家庄当日与我有协定,将真的那把鸳鸯剑交给我,从此双方再无交集。长平,人的身子里不会有剑,你最好别见人乱传,打乱我的计划,你回去吧。』说到最后,语气偏冷。
他叫她长平,而不是大妞。长平心里发凉,相遇前她紧张又害怕,五年多不见兰青,不知兰青过得好不好,不知那一年牢灾是不是真如纸伯伯所说会让他留下病根;是不是入师父所说,兰青变回本性了。平常纸伯伯他们说兰青坏话,她一直都在听,却是不信居多。
他们疼她,却毫不留情把兰青拒于门外,那是因为他们没跟兰青相处过,她跟兰青处了十年,她用眼睛看了兰青十年,所以,兰青的本性是什么她最清楚。
现在,终于相见了,她依旧紧张又害怕,再加手足无措感……面前这兰青跟她记忆里那个温暖的兰青不同了,是以前兰青都在骗她,还是当年她人小以致记忆有所出入?
『就此别过吧。』
她眼里映着的陌生兰青如此说着。他自始至终都很和气,和气里却没有任何感情,难道真是她当年太小,没有识破兰青在做戏?
她对上那双美丽冷艳的水墨眸子。那美丽的眼眸迅速移开,转身即走,红袍扬起,她直觉伸手,却抓了个空。
就此别过!
『兰青在河岸被人带走时,东西散了一地,里头正有一匹少女用的柳色布,我想,他是回程想给你的惊喜。』李今朝柔声说着。
『嗯,今今,我等兰青回来时穿给他看,他看了一定欢喜。』她垂头低看包扎在双手的柳色布。兰青根本不记得了,那柳布,她一直收在箱子里,她想让兰青看他亲手送她的布穿在她身上的模样,可是……他完全没有印象!就这么无情地走了!
江无浪轻咳一声,摸摸她没扎辫的长发。『关长平,不是都说好了吗?你答允你师父,只要兰家家主认不出你,你就回庄里。现在可好,你自己先泄密了,这样吧,我替你保密,但你得先陪我绕一绕,玩够再回去,好吧?』
他等了等,没等到她反应,他暗声叹息,柔声道:『你承认另一把剑在你身上,依他个性,没有当场杀你取剑已算是念旧情。长平,你也看见他是怎么杀人的,他已经不是你心里的兰青了。』
她不语。
她目光朦胧地盯着双手上渗满污血的柳色布,接着,她透过十指,看见足前干涸十五年的血迹。
那夜,娘将她塞入衣箱,就这么倒在这里走了……她慢慢跪在地上,轻轻擦着那早黑的血迹。
『……无浪,十五年前你在做什么呢?』
江无浪站在一旁轻声道:
『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成天吃喝玩乐,是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子呢。』
『是吗……十五年前我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娃娃,十五年前我娘就倒在这里,我们同样度过那一天,为什么命运却大有不同呢……我只知道她疼我,可是她到底是什么 样的人呢?』她有点迷惑,低语:『师父说我爹死后,抢剑的人找不到鸳鸯剑便把他分尸。无浪,我听了心里很痛,可是,我也知道若是云家庄任何一人遭此待遇,我心里同样会痛。』
江无浪轻叹一声。
她又低声道:
『再给我多一点日子,再给我多一点日子了解你们,我一定会哭出来的。』语毕,忽地在血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
『长平!』江无浪吃惊,本要脱口『脏』,但及时闭嘴。那是她娘的血,子女跪母天经地义。
但那响声是在太过巨大,又令他想起长平乖巧的个性里有倔气的一面。他等着她磕完三次头,正要扶起她,她又出乎他意外地冲出去。
『长平!』
长平一路狂奔到前院。兰家马车已备好,十来名着黑衣的兰家弟子正准备上马,而那一抹血色红袍已入马车。
『兰青!』她大叫。
过了一会儿,那车帘才掀了半开,鬼面探出的同时,长平已扑到马车,让兰青着实愣了一下。
『兰青,我跟你走!』
兰青思绪全停,他目光落在她额上鲜血,她靠他靠得极近,她呼吸急促,几乎感染了他,令他不只心跳加快,还隐隐带着推开她的冲动。
他勉强笑道:
『你胡扯什么?』
『我跟你走!我知道你拿剑做什么。你要引那个害你的兰绯,我可以帮忙!』
『你能帮什么?』他上下打量她,失笑:『一见你,就知你的底功极差,差也就算了,天生资质不如人,又能帮我什么?』
她踏起脚尖,再朝他靠近些,近到兰青本能的屏息了。
他注意到她为了站稳,双手抵住车厢两头,昨晚大妞双手抵剑,剑刃几乎入骨,可以说是手伤极重,现在她在干什么?
兰青眼一瞟,又见那青色包扎的布隐约已渗出血,他再一转回,她鼻头已在出汗。
他心里浮燥感更重。
『我可以帮你。另外一把鸳鸯剑在我身上,兰绯迟早找上我!不!他已经找过我了!』
兰青一听她公开坦诚她身上有鸳鸯剑,暗自咬牙,幸亏兰家弟子并不近身,是以没听见这话;接着,他又听见兰绯出现在她生命里,眼露精光,问道:
『什么时候?』
『除夕夜。有人敲我们家的门,那人易容过,身形跟你差不多,身有底子,他一见师父就离开了。师父半年前得知兰绯还活着,提起这事,怀疑那人就是兰绯。他来找我,一定是想挟持我或杀了我来对你示威。你一天没有引出兰绯,我就一天得不到安宁,那当然是跟你走比较安全了。』语毕,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双手一撑硬是翻上马车。
兰家弟子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姑娘,而且还是对家主蛮横,一时之间呆立原地不敢动弹。
兰青直觉避开,任她翻进马车。她渗血双手还撑在地板上,他手指一动,下意识要扶她一把,忽地,有人托住她的腰身,轻松送她入马车。
兰青看向车外,目光冷冷道:
『你们这是在蛮干么?』
江无浪哈哈一笑,有点无可奈何地说:
『没法子,长平她就是这性子。也不知道这是天性还是谁教的,说乖的时候真的很乖,倔性一起,就跟个野蛮人一样,连她师父的账都不买。』
那语气带点宠腻,兰青多打量江无浪几眼,再转回长平面上,试着挖掘出这两人间到底有多深的羁绊。
这长平……明明记忆里他对大妞充满感情,为何看着这张老实的少女脸,他会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自若,笑道:
『好啊。既然你想跟上来,那就一块走吧,但,你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不负责哪。』
9
当卫道鞭炮响起时,她正在厨房做着唯一会的炒蛋。她匆匆把饭菜端上桌,然后来到门外长凳,一如往年那般等着兰青回家吃团圆饭。
今年过年,师父有事离城无法陪她,她却不是很在意。每年师父怕她一人寂寞过年,主动陪她守岁,但她要的,并不是师父陪她。
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偶有远方烟火,让天边有了七彩的光芒,微微映亮她的小脸。
今今曾说她毅力好到令人讨厌,不知道什么叫死心。其实,她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毅力好不好,她只是想等兰青回家。
也许,兰青明天就回家了,她老这么想着。等到了明天,她又想,也许兰青下一刻就要回家了,所以,她不想死心。
可是,都过了三年,兰青为什么还找不到家门?
敲门声遽起。
她眼一亮,立刻跳下凳子。虽然她能说话了,但她一点也不喜欢说话,是以她没有在第一时间问谁。
刚过年,人人都吃团圆饭,会出现在这破小屋的,自然是兰青了!
刹那间她心袒溢着激动,正要直接闭门。忽然地听见师父的声音——
『嗯?哪儿的人?找这户人家做什么?』
停在门栓上的小手停住。
『既然找错人家,那就请吧。』
不是兰青吗?不是兰青吗?她的小手慢慢垂下。为什么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如果她被困一年,她一出来第一个想看的定是兰青,她以为兰青也是一样的。至少,这里还有今今,就算他不看她,也会来看今今。今今是兰青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难道他一点都不想今今吗?
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红色冬衣一点也不保暖,不然,为什么她连身体里都凉了起来?她紧紧抿着嘴,忍住喉头涌上的哽气。
她怕师父闭门进来看见她的狼狈,哑声说着:『师父,别进来,现在别进来。』
她没哭。她拼命张大发热的眼看着夜空。她没哭,现在她没有资格为自己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烟炮声渐渐没了,她全身由内到外都好冷,兰青说她跟小牛一样健壮,但她想她快生病了。
『大妞,天亮后,搬回云家庄吧。』
『我不想去云家庄,兰青会回来,家里没人他会失望的……』
『他不会回来了。』门外的人终于讲白了:『现在的兰青,看见你,只会杀了你,他怎会回来呢?』
马车朱漆,轻风一扬,车窗黑纱飘扬开来,车内的兰青趁此一睹外面景象。
那结实又普通的骑士少女正是大妞。以前的大妞,哪会骑马?去云家庄习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哪像现在行走江湖……
兰青目光又落在她腰间的流星锤,很不以为然。大妞习武资质劣等,流星锤多半是装饰,她一身繁琐的彩衣美裙,谁见了都知道那样的彩衣不适合她,就连他看了,也只感好笑。
原来,他花十年养的一个孩子,是个处处不如人的孩子。
长平仿佛感觉到他的注意,往车窗一看,嘴角微翘。
兰青下意识挪开目光。『长平,你这计划想了很久吧?』江无浪骑到她身边,顺道替她拉过缰绳,轻轻在她手腕绕了一圈,以免伤到她的掌心。
长平没有吭声。
不吭声就表示她真有此心。江无浪哎呀叫一声:
『我养你几年,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家伙!』
『对不起,无浪。』
『我这关很好过的。』江无浪笑道:『来来。』
长平微地往他靠去,轻轻撞着他的额面。
江无浪咧嘴一笑,他就喜欢长平这带点孩子气的亲热举动。他眼角一瞟,对上车纱后的男人,那男人轻蔑的目光移了开来。
『虽说你承诺你师父,兰家家主认不出你,你就跟我回去,但我想,他也知你脾气。这兰青有什么好,也不过是养你十年,好歹我在你面前也晃过五年,每年你生日,还是我亲手下的厨。』
长平一向口拙,与其抬杠半天,还不如只说一句:
『无浪做的菜,是一流的。』
『比兰青做的还好吃?』
『当然。』
果不其然,无浪笑得灿烂,像个孩子一样。归岛上的人都很好,可是,都不是跟她相处十年的兰青。
春夏秋冬天天相处,除了那段替今今寻药的日子,兰青都跟她在一块,那样温暖的兰青,她难以忘怀。
如果今年是分离的第十年、二十年,也许她会忘记兰青,可是,现在才五年,那样回忆历历在目,她怎能忘怀?
她下意识又寻下车纱后的男子。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兰青?她想搞清楚。也想知道兰青是不是过的真的很如意?是不是真不想回家了?
半年前兰家主动联络云家庄时,她多高兴,以为兰青回家了,她要收拾包袱先回家,哪知,他只是索讨鸳鸯剑来诱当年未死的兰绯。
只要关大妞肯给鸳鸯剑,他愿从此与云家庄、关大妞划清界限。划清界限……她低头看着她的宝贝袋里。无浪早已替她换过伤布,那被撕下的柳色布已经收入她的袋里。
当时师父询问过她的意见并暗示她,一旦鸳鸯剑交给兰青后,世人将会把注意力转向兰青,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毕竟,相信人身是剑身的在少数。
只要兰青要,她就给,这就是她的答复。只是,她想来看看兰青,来确定兰青是否真如师父所说,已经变了……就算、就算兰青想杀她,她也要亲眼看兰青过得好不好。
思及此,她又看向车纱后的鬼面男子。
他没有看向这头,与车内华初雪正说着话。她仍是直直盯着他,愈久愈是入迷,明明鬼面罩了上半脸,但裸露的嘴、美眸,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觉得看到天荒地 老也不生厌,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心头逐渐发热,蔓延全身;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竟有想要一口吃掉兰青的粗暴渴望……
『长平。』江无浪连喊两次,见她没回应,轻轻拍了下她的头。
她回神,转头看向他。
他抛了个媚眼。
长平一怔,唇角扬起,眼里有了笑意。
『动心吗?』江无浪面不改色地笑问。
『不会啊。』她只觉得很好笑。
『你还小呢,别太快长大啊。』江无浪看看她有些发红的脸,对兰青那种练有邪功而生的媚态感到十分不屑。男人嘛,不凭自身魅力去迷人,却以这种媚态去蛊惑小女生,实在太没道德了。
他又道:『你道,那个华初雪,怎会让兰青邀上车呢?』
长平心里一凛。轻声道:
『兰青说,这一路上,总要个华家庄记事者,记下这一路上的……』
『华初雪连个数字公子都称不上,要她记事也真是为难了。你啊,看起来老实,但该明白的都明白,是不?』江无浪依旧笑道。
将要腊月的北方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积上一层又一层的厚云。眨眼间,雨自乌云里落下,由小转大,远方开始打起大雷来。
江无浪哎呀一声,代手伤的长平拉过缰绳,勒住受惊的马匹。
他利落翻身下马,回头见那些兰家弟子训练有素,马儿一点也不受惊,他哈哈一笑,打开车门一问:『兰家主子,借个地方避雨吧。咱们可不像你家子弟兵是铜皮铁骨。』
兰青淡笑道:『来者是客,上来吧。』
马车宽敞足容七、八人,江无浪一把扶起长平,让她不费力进入马车,接着,他再把缰绳交给兰墀,撩袍跨入车里。
『不好意思,弄湿了马车。长平,坐过来点,我替你重新包扎吧。』他细细割开她手上湿透的伤布。
兰青见状,自车柜里取出绣着飞鸟的红色毛巾。华初雪在旁看了,咦了一声,脱口问:『那是刀伤药吗?』
车柜里,小小的白玉瓷瓶散发清淡的药香味。兰青瞥她一眼,又对上长平的目光,江无浪在旁不动声色。
兰青又看向那白玉瓷瓶,半天,他才合上柜子,没有取出瓷瓶。
『那刀伤药,不是一般人可以用的。』他眼若春泓,对着华初雪笑道:『将来你若受了伤,这刀伤药倒是可以免费赠你。』
华初雪蓦地脸红了。
江无浪笑眯眯地接过毛巾,别有用意道:『多谢兰家主子。』他取出云家庄的伤药,均匀涂在长平的十指与掌心上。
兰青本事调开目光,而后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见骨伤口上。事隔一天,伤口没有迅速收缩,可见云家庄的刀伤药没有好到哪去。
长平低嘶一声,兰青又撇开脸,不想再看下去。一看她忍痛冒汗的表情,就知那伤药不含麻药。
『好了好了,不痛不痛。』江无浪摸摸她的头,帮她自宝贝袋里拿出一颗蜜饯,送到她嘴上。
她一口含住,把脸埋进红毛巾里咬住。
『再忍忍,过两天会好转。』江无浪有一下没一下拍她头顶安抚着她。『没有麻药,对你比较好。』他有意无意瞟上那放着白玉瓷瓶的车柜。这兰青,良知还剩一点,那白玉瓷瓶里的药,固然伤口好得快,但里头的麻药用了一、两次,从此断不了。
兰家控制人的方法太多种,难怪傅临春要他跟着长平来。
也许十七岁的姑娘早已可以嫁作人妇,但在归岛或云家庄眼里,长平只是个孩子,一个在十二岁忽然醒来的孩子,为了这恶名昭彰的兰家家主停下时间无法前进。
华初雪看看她,再看看江无浪,同情道:『大妞姑娘一定很疼吧?』
『别叫大妞,叫长平吧。』兰青忽道。
『长平很耐疼的。』江无浪笑眯眯的,还是抚着她的头,顺道轻柔梳开她长长的湿发。『当年她习武时,被她师兄弟们拐了个四脚朝天都没吭声,我在旁看了真是……没法子,我对弱小动物最没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