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爬起来,认真看着他比试讲解。
墙头上的弟子纷纷跳进来七嘴八舌:
『我也看不下去了,大过年的要再学不好,你一辈子都别出师了!』
『对啊对啊,我一想到春香公子成白发老头还要拖着你这个徒弟我就心寒!』有少年捶胸顿足着。
『快点啦!看清楚,咱们这样推小师兄他都不倒……今天你要练不成就别睡了!』
『听见了没,你至少二十年内要有点成就,不然就对不起咱们!』
云家庄弟子发狠,决定好好『指导』一下这个外来的笨丫头。不能丢云家庄的脸,不能丢春香公子的脸,最重要的是,得先教好这笨妞,他们满腔的妒意与怨恨才能继续发展成蓬勃大业!
一轮明月,紧然满地,傅临春双臂环胸,倚在墙后,半合目任着这些小孩纠正她的招数,直陪到天明。
※ ※ ※
伸手不见五指。
兰家弟子拉开铁笼里的锁链,才进牢笼里就踢到一颗被踩烂的蜜饯,甚至,那个关大妞的头骨在不知第几次对兰青的虐待里已碎成数十片。
每次进到这个牢笼里,他总是心惊肉跳,没法想象如果自己长久呆在这种地域里是否能熬过半年,不,他很清楚就算一个月他也熬不过。
他又踩到一颗蜜饯。
他忘了从何时开始,牢里的兰青已经不在乎那个关大妞的生死,任由她的头骨被家主打碎。正因不在乎,所以家主近日焦躁无比。
『又要开始了吗?』牢里深处,轻哑的男人声音响起。
兰家弟子防心甚重,立时停步不动。
『我身上有铁链,怕什么?』男人轻笑,声音粗哑但仍是好听。『我只是在想……咳……我很想看看现在我到底变成什么德性?兰林,你打盆水让我清洗后,再折磨我吧。』
那声音,有点了无生趣,兰林想着。为此,他更为谨慎。兰绯跟兰青同父所生,能在这种地方忍受各式蚀骨毒害长达一年,却没有自尽的心念,这样的人不能说不可怕。
到底是什么令兰青撑到现在?因为关大妞?不,他并不这么认为,这几个月来兰青从任由家主尽情施虐也要保住关大妞的头骨,到宁放弃头骨也要保住自己,这其间……他不认为这个兰青会有什么痛苦回环转折,最多就是觉悟了,自身活命嘴重要,凡事先保自身才是兰家之道。
家主曾说,兰青心机深细,绝不直白说话……也就是反话?
换句话说,兰青说想亲眼目睹自身惨况,但其实他完全不想看;兰青想清洗脸,其实他一点也不想。那么,兰青何必说这话?
是怕他们变出新法子拿他容貌来折磨他?
兰青天生貌俊,典型兰家上好容貌,现任家主万万不及他。年少时兰青自豪貌色,家主因而妒恨不已;如今的兰青,面部已毁,简直跟个丑八怪没两样,如果在此时让兰青亲眼目睹他毁去的容貌……
兰林顿时欣喜若狂。那兰青还不发狂吗?难怪兰青设此心计,分明是阻止他们用貌色来折磨他。
家主近日焦虑,他们也担心受怕,这时要能奉上折磨兰青的法子,那他不就是有功上身了?思及此,兰林头也不回吩咐:
『取冷水来。掌灯取镜。』
一盆水很快地送来了,兰林也接过镜子,准备让兰青看个仔细,先讨个好功劳。
那微弱烛火照进深处墙边的男人,男人头也不抬,只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
『洗脸!兰青,你不是想洗脸吗?我就让你洗个够!』
角落铁链有了声响,男人慢慢爬过来,轻碰水面,那寒冰似的温度令他手指微微缩回。
兰青动作奇慢地洗去面上污垢,兰林眼角一瞥,兰青刚坐的那角落有着一块头骨。
那块头骨极小,上头有啃咬的痕迹,兰林心一跳,没料到兰青连关大妞的骨头也啃……这根本已经是疯子了!
他目光又调回,逼着兰青抬起眼。
『看镜子啊!』他得意笑着。
男人费力地抬起脸,没望向镜子,反而抬眼看了兰林一眼。
只有一眼。
『……我还没洗干净呢。』那声音异样沙哑。
兰林连眼也没再眨一下了。刚才,他看见什么了?他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明明兰青面上早有疤痕交错,他怎么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一眼。
他记得,兰青年前被拖进这牢里,只是一个好看的青年,谈不上什么妖美之气,但刚才……
莫名地,兰林心跳加快,举高烛台,明知该有防心,但无法掌握自我,着迷地靠近兰青。
『你再抬头,我没看仔细……抬头啊!』他忍不住叫嚣着。心跳到疯狂,突生的渴望来自兰青的那一眼,明知一切不对劲,但他的身体完全无力把持,脑中只呼啸着:要看清楚看清楚!
兰青正掬着水,寒凉的冰水慢吞吞地拂过脸。明明没有人击着兰家鼓,但此刻,细微的鼓声传入他的耳膜,令他产生无比的快感。
他垂着首,让人看不见他黑沉沉不见底的邪魅眼神,而显露十指外的嘴角……
在狞笑。
7
除夕子时一过,外头鞭炮连声响着,远处传来模糊的笑闹声。
一大一小坐在旧屋前的长凳,仰望夜空上的七彩烟花。
良久,大的那只慢吞吞道:
『今年他没回来,要不要跟我一块回庄里过年?』
小的这只一身红衣,看着天空,迷惑问道:『师傅,兰青已经逃出兰家地牢,为什么他不回家?』
大的慢条斯理自袖袒拿出一袋瓜子,似是神道天外嗑着瓜子。夜空的烟花灭了又起,不知经过几轮,他才终于实话实说:
『妞儿,兰青不会回来了。不会有人拦着他,但,他不会回来这儿了。你再等下去也没有用了。』
※ ※ ※
密林
咚咚咚,连连鼓声震开地狱之门。二十来名汉子仓皇四窜,一一遁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茂林里。
初十的夜,被层层乌云掩去星月光辉,只留下黑衣弟子们手上的火把。
一身红袍的男子就伫立在火光旁。他戴着半罩鬼面,及腰的黑亮长发飘扬,当第一声锣响起时,显露在外的朱唇,一扬。
狞笑。
林里传出第一声惨叫。
他怀着愉快的心情,负手徐步踱进密林。
第一具残尸就在林子入口,黑衣弟子恭谨在旁。鬼面男子低目,轻蔑地踹了尸首一脚,有趣道:『不是说,走得了吗?怎么不走了呢?』眼一瞟,不远又有鲜血袭面。他闲闲走过,看见第二具残尸刚气绝。
他愉悦一笑,脚步未停。
林外野地的鼓音咚咚,不住地捣乱人心。林里人影交错,慌乱恐惧的气息惊动鸟兽,纷纷振翅高飞。有人猛然扑近,鬼面男子疾速转身扣住来人颈项。
那人连连退后,鬼面男人连连逼近,美丽的嘴角上扬。『好啊,不逃命,那就交出你的命吧!』
『兰青你没好下场的!』
『你去跟阎王说吧。』
『你没好下场的!你这疯子!你这疯子寻旧仇……』
喀的一声,颈骨在兰青的指力下断裂,他漫不经心地丢了尸身,环视周遭。妖氛鼓声刺激他的感官,疾步在林中穿梭。
风声猎猎,细微的树枝划过兰青衣袍,他不介意。当他追上一名逃命的汉子时,艳红嘴角挑起,轻柔道:
『又是一个。』
喀。
那人不及吐出一字半语,头颅便是一歪。异样的快感流窜在他体内,他美目一瞟,又移向林里深处逃亡的江湖人。
咚、咚、咚——
咚、咚、咚——
第四个、第五个……一个接着一个,兰家弟子早已罢手,等着家主一一收拾这些逃窜的江湖人。
『妖神兰青!你以为你杀了我们,就能抹去你身上的脏污吗?你这脏身子永远没法洗净!』
『你拿鸳鸯剑,就是为了杀咱们吗?当年你潜入关家庄,想必色诱关长远,才害得关家庄一夜灭绝……』
红袍兰青顺势接过弟子长刀,在恐惧与快乐交错的鼓音里直取对方人头。
沉重的头颅立时自身上脱出,滚落地面,野兔挨不住厚重的血味,自窟里接二连三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如血色的红袍随着大风鼓起,兰青一连斩杀十几人,落到最后一人时,那人大叫:
『明明你允了的,鼓声未完前,放我们走!』
『唬你的。』红唇又扬,柔声:『我说的话,能信吗?』刀光凌凌,鲜血四溅。
人头落地,兰青一脚踢飞,死人头如西瓜般,在老树上砸个稀碎。
林外捣乱人心的鼓声乍停,林子顿时一片死寂。
他随意丢了长刀,取过干净的帕子擦拭着半脸上的血迹。
『白绢找着了吗?』他淡声问。
『……这些人身上没有白绢。』
『没有?』兰青寻思片刻,算了算人头。『还有一个呢?』
弟子垂首,低声道:
『黑刀陈七郎往另一头跑去,兰墀去追了。』
『……黑刀陈七郎?』兰青微一凝思,红润唇瓣轻掀:『我想起来。他轻功不错,刀法偏邪,兰墀与他在伯仲之间。白绢竟是他偷的啊……』
『兰墀必会收回白绢。』
有弟子举火奔进密林,看见这场屠杀留下来的残破尸身,极力面色不改,道:『家主,兰墀放出兰家烟,就在城门附近。』
『城门附近?这陈七郎逃命轻功还真是一流,想逃到野地篝火上吗?』
城门附近有野地篝火,让来不及入城的人取暖到天明。
江湖有不成文规则,野营篝火未熄,即使是仇人也不得拔刀相向。好个陈七郎,竟想搞这把戏,等到天一亮混入城里么?
兰青想起天亮后,云家庄马车自官道而来……蓦地,本是杀戮极重的眼色刹那一淡。
白天城门一开,云家庄马车自官道入城,必经野地。
这次,会是谁来?会是谁来?那孩子若真来了,白绢一流出去,只怕她从此不会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他无法控制,心神微动,要掠出林子时,忽地又顿足不前。
他的美目挪向稍远处的老树之后。
『云家庄将如何写下今晚之事?』
那树后躲着的青年一颤,没料到妖神兰青会发现他的存在。他结巴道:
『兰家主子……希望怎么写?』
兰青仰头大笑,那丝绸黑发在夜里飘扬,明明戴的面具如恶鬼,但浑身上下风情天生,令人难以调开目光。他愉快笑道:
『原来是个缩头之辈。数字公子排行第八的傅玉么?你就原原本本地写吧。我与他们有仇,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也不怕你下笔。』
『我路过此处……并非有意要目睹这一切……』他至今后悔啊!独自夜宿此地,哪知见到一场大屠杀。
兰家与官场向来交好,要杀人后无罪太容易。这些不留全尸的死人,全是染指过妖神兰青的……别杀他别杀他啊!云家庄中立云家庄中立……
『你想说什么?』
『我……虽是云家庄人,但不是云家庄特地派来送鸳鸯剑的人。兰主子……可记得关大妞?』
刹那间,那鬼面具下的黑眸火光逼人,冷冷直望着老树。
傅玉自是感觉周身笼罩着杀气,他硬着头皮道:
『妖神兰青逃出地牢后,关大妞曾去信给你,那一叠叠的万言书,难道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又如何?』他轻柔地问。
傅玉满头大汗,低声道:
『关大妞很好,会说话了,也不像以前傻呆了……』
『然后呢?』
傅玉咬咬牙,道:
『半年前兰家家主去信给云家庄索讨鸳鸯剑,初十相约在城里关家庄,只要春香将鸳鸯剑送给你,从此兰家与云家庄、关大妞再无瓜葛,今晚一见,自有人在关家庄送剑给家主。』
兰青笑道:
『我需要鸳鸯剑,而傅临春为护徒弟送出鸳鸯剑,一拍即合,互谋其利,不是很好吗?傅临春是聪明人啊!』
傅玉迟疑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代关大妞送出暗示,道: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人扫过墓……』
兰青闻言,思绪全停,冰冷的汗珠霎时一颗颗蹦出他的毛孔之外。
关家庄十五年来没有人扫过墓……
所以,今天终于有人来了么?
终于,有个娃娃要来了吗?
终于……可以看见她最后一面了吗?
蓦地,他面色一变,想起白绢一流出去的后果。他行动极快,眨眼间已消失在黑暗中。
傅玉呆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胆战心瞥向那些兰家弟子。那些兰家弟子显然也被家主的动作吓到,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
※ ※ ※
野地篝火
『咦,那是什么声音?鼓声吗?』篝火旁,美丽的少女细听。『咚咚咚的……哪儿的人在夜半敲鼓?』
十一月的严冬极冷,数名江湖人围着野营等着天亮,一听这少女说着,纷纷抬头细听。
『好像有呢……』
『在很远的地方吧?这鼓声有点扰人心呢。』
『说起扰人心啊,北方兰家下个月不是要将鸳鸯剑展示?』漫漫长夜,人多又嘴杂,有人忍不住开口江湖沸腾一时的话题。
美丽的少女身系精致繁细的佩饰,配以重色衣裙,看得出十分爱美。她名叫华初雪,自她来到营地后,就跟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她对兰家话题显然兴致勃勃,接到:
『兰家在江湖上一向独来独往,弟子面目姣美,功夫也不是绝顶,但擅长操纵人,多分布在官家与商家上,不明目张胆与江湖人结怨,即使兰家偏邪门,至今也少有人聚众「登门拜访」,这任家主是妖神兰青,自五年前接位后,兰家在江湖的地位就起了微妙的变化呢。』
『哼,那妖神兰青也不过是个曾被人压在地上凌辱的男人而已。』有人接到。
『这倒是。不是还听说,他被关在兰家地牢长达一年,在里头受着百般滋味,以致性情极端扭曲吗?他成为兰家家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当年所有凌辱他的兰家人全数关在那个地牢里,施于曾加诸在他身上所有的酷刑。』
『是啊,听说没有一个兰家人熬过半年呢。』江湖人闲聊着。
『那就是说,兰青当年在地牢里所承受的痛苦已超过一般人所能忍受的范围,所以,他成为疯子并不意外,是不?』华初雪笑道。
她扫过围坐在篝火旁的江湖人,短暂停在一对男女身上。那女的,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脸老实样,脸盘儿略宽,嘴线也长,眉间宽宽,眼神意外的明亮,柳衣素裙,一看就知道是个重便利大于爱美的姑娘。
那老实姑娘旁是个三十多岁英俊男人,面白如包子皮,长发微卷,应是哪老实姑娘的长辈。
当她提到妖神兰青成为疯子时,那老实少女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巴里。
她来到那对男女身边,就在男人另一侧坐下。『我叫华初雪,大叔叫?』
『在下江无浪,别叫我大叔,你跟长平一样叫我无浪就好。她是长平。』
那叫长平的,看了华初雪一眼,点点头。
原来是个不爱说话的小丫头,华初雪这么想着。她道:『大叔听过兰家?』
『哎,就跟你说我叫无浪。』江无浪笑咪咪的。『江湖上谁没听过兰家?但,听归听,流言不见得能当真。』
『无风不起浪。这几年与当年妖神兰青燕好的江湖人接二连三的无故死去,虽然没有明显证据,但,江湖人心里都有底是谁下的手。』
『初雪姑娘对江湖事倒是都耳熟能详。』江无浪笑道。
华初雪有些得意,道:
『江湖大小事我都知道些。兰青与鸳鸯剑的牵扯我还知道得比别人多些,听说兰家下个月展示的鸳鸯剑,缘起于关家庄。十五年前关家血案,鸳鸯剑也跟着自江湖消失,直到这几年才陆续传出,原来是兰青当年潜入关家,窃取鸳鸯剑……听说其中一把鸳鸯剑在关大妞体内,有趣吧?』
江无浪哈哈一笑:『这一听也知是有人恶整关大妞啊,人的身体里哪来的剑呢?』
有人听见江无浪所言,应声道:『不是恨极关大妞的是不会这样害她的吧?说起来,这谣言也传了三、四年有了吧。』
『说不定是妖神兰青传出的风声。』华初雪又道:『现在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十五年前妖神兰青自关家庄偷得一把鸳鸯剑,同时也偷走两岁的关大妞,故意养她讨好她,直到几年前才从她嘴里套出另一把剑,之后就叫前任家主兰绯关在牢里,来不及许愿呢。』江无浪拿出包袱里的面饼递给长平。他笑道:
『初雪姑娘这段话是从华家庄江湖血案史丽背出来的吧?华家庄撰写的血案史可不如云家庄,不太讲真实呢。』
华初雪闻言,眼底抹过些许不满,但她很快恢复笑颜,道:『好香的饼啊!』她觎向长平。
长平正啃着大饼当晚饭,其囫囵吞枣的模样令人瞠目。
『我做的。』江无浪笑开怀,非常高兴有人赞美他的厨技。他从包袱里拿出大饼分食众人。『我家长平还在长大,需要多吃点,可惜她不懂美食之道,吃东西像对付仇人似的。』说归说,语气还是很宠的。
长平根本不理他,一块大饼瞬间消失在她嘴里,她自腰间宽袋取出蜜饯塞进嘴里,无视江无浪讨糖的手。
华初雪尝了一口,赞道:
『真好吃!大叔,你是厨子?』
『我不是厨子,但我希冀未来有一天能真正成为一代厨师,统领各地小厨,创造美食江湖,是不,长平?』
『嗯。』她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江无浪微微一笑,叮咛:『别吃太多,会闹肚疼的。』
听起来像是老爹带小孩走江湖,华初雪有点轻视那老实姑娘。
同样都是十七岁的年龄,际遇却是大不同,有人天生就饱受人疼爱,一帆风顺,不像她自己……华初雪又看见江无浪自包袱里拿出披风。
『夜里风大,你盖着休息一会儿。』
『我跟牛一样健康,不冷。无浪你盖吧。』
无浪一脸惊喜,低语:
『长平,你真疼我。那……咱们一块盖。』
长平没理会他,道:『我去溪边清牙洗脸。』
江无浪笑着点头,随口道:
『也不知是谁教你的,竟让你保持了这习惯。』
长平拎着她的包袱离开位子去溪边。
华初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大叔,你女儿一身新衣,怎么你却是一身旧衣?』
江无浪笑道:
『她是想见故人,就换上新衣,真是个傻气孩子,是不?不过,她不是我女儿,我说了你别叫我大叔,我虽比你们年长许多,但叫我无浪就好。』
『故人?她跟我一样才十七岁呢,就有故人了?』江无浪还是笑眯眯地,他的笑容极为亲切,但接下来的语气显得有些无情。
『是故人还是仇人,都还不清楚呢。』他话方落,后脑勺突地遭到强烈巨大的重击。
华初雪瞪大眼,看着那老实长平的无敌铁头功。好大的力气哪,差点以为大叔的头会直接撞飞了。
江无浪极惧她的铁头,连忙求饶。『好好,我说错了我错了,是故人是故人。』
长平坐在他身边,带着气说到:『无浪不睡?』
『不怎么想睡,你可别再来个铁头,我要晕了你得照顾我。』
『那我先睡了。』语毕,她靠在他的肩头上,闭目睡觉去。
江无浪见篝火火势渐弱,加了几根木柴。他心不在焉,眼一瞟,落在长平另一头的中年汉子。
那中年汉子看似落魄,坐到营火旁后就没有搭过腔,像在思索什么,更像逃避什么人……
江无浪轻轻搂了下长平的肩,让她再睡过来些。她年纪尚小,一心勤武,有些丑陋事永远不要直到才好。
这样的人,出现在此地,如此落魄,分明在逃亡。江无浪去过披风盖在已熟睡的长平身上。
但愿今晚,无事。
※ ※ ※
一双美目,慢慢扫过远处篝火旁的江湖人。
兰家与云家庄有异曲同工之妙,搜集各地谍报,只是兰家多搜集一些不堪入目的隐蔽事件,这篝火旁的江湖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放在他眼里。
他目光短暂地停顿在一对男女身上。
谁?
男长女少。应是父女叔侄之辈,他没印象的江湖人,多半是些不入流的江湖人,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正要移开目光之时,忽觉那少女身上的柳色很眼熟。
这么干净的柳色,普通中透着明亮,是他以前曾喜欢的。他下意识地往左边走了十步,又停下,从这里隐约可以看见火光下少女的脸。
十七、八岁啊……
这少女枕在那姓江的肩上,他看不清楚全脸,但也知这少女并不美丽。
叫长平么?
他嘴角抹起意味深远的笑。为她取名字的是谁呢?要求长远平安么?那也得看,黑刀陈七郎会不会在今晚替这些无辜的江湖人制造出死亡的契机啊。
美目掠过长平,停在那个狼狈的中年汉子身上。
疯狂乍现。
左边睡一个,右边靠一个,这就叫飞来艳福?长平睡倒在他肩上那也就算了,但左边这个是怎样?今晚初识,华初雪就睡倒在他身上,他真不知该不该说这姑娘过于胆大?江无浪摸摸鼻子。认了,就当自己今晚是上好药枕,任着这两个小姑娘好好睡一场吧。
『……关大妞体内必定有剑……』长平身边的中年汉子忽地开口,勾起在场江湖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