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朗面色一沉,又见她没盖被子,双手掩住眼睛,像在挡阳光。
“都日上三竿了,你还睡?”他开口。
床上的小人儿动了下,喜出望外叫着:
“哥哥!”
见她这么高兴,南宫朗心情顿时愉快起来,他道:
“算你有点良心,还记得我……你闭着眼做什么?可以张开了。”
“噢……”她还是闭着紧紧的。
“听说求春府里的奴人,包括照拂你的那女奴人,都还有口气在,奴人病伤须得自行上药馆,不得请大夫过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城内药馆也没有大夫能治这么重的伤,我已差人将他们送往京师,自有御医等着,没有几个月他们是回不来的。”
她闻言,不但不见喜悦,反而爬坐起来。
南宫朗见她坐到自己面前来,他正疑惑着,哪知她突然张开眼。
他顿时怔住。
她那双平凡的眼眶里含着豆大的泪珠,哗啦哗啦的,全滚了出来。
“哥哥,你说谎说得真假,连认真骗骗我都不肯!”
“……”他生平第一个哄人的诺言,落得如此下场。他撇开视线,不看她哭得满面泪痕,心烦意乱道:“死了就死了吧你哭什么哭?”
她用力抹去眼泪,低声道:
“哥哥,姐姐痛不痛?”
“人死了自然不痛。你不是曾说过什么,人生死由天,死了就死了,那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春花想了想,不记得跟他说过这种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但,她轻声道:
“就算是生死由天,姐姐是为我死的。如果没有我,求春哥哥不会找姐姐来,她就不会死了……我死了我不难过,可是我看重的人死了,我会难过,好难过好难过,一想到我再也见不到姐姐,我就眼睛好痛。”
她眼泪藏在眼里一个晚上,一掉下来就痛得要命,她揉着眼睛,拿他的衣角一直擦泪。
他也阻止,只是淡声道:
“你这种难过,我可没经历过,生前死后不都这样?将来你死了,我也兴地难过,你也只是去另一个世间,一样在那里活着。”
“……是这样吗?”姐姐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她也活着,只是看不见而已,是这样吗?
“自然是这样的。”一顿,他突然问道:
“如果我死了,你难不难过?”
“我会努力不难过的,哥哥。”
她显然说错话了,因为她看见小气哥哥瞪了她一眼。
小小的手轻轻碰着他颊面的淡伤,她小声道:
“哥哥,你是坏蛋吗?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
“是不是坏蛋,可不是由我说了算。你求春哥哥是怎么跟你说的?”
“求春哥哥说,天下乱时,总是打打杀杀的,说不上谁好谁不好。奴人也不是全然有罪的,如果心不冷一点,就活不下去。哥哥,我也想学着保护自己,不让旁人为我受伤。”
他闻言,微微一笑,道:
“你这身骨,怕是连一天苦头也熬不住的,怎么保护自己?”他拐开什么好蛋坏蛋的问题,勾出她颈间红绳,摸过她的玉佩,道:“我瞧这玉佩你挺喜欢的,我得索什么回礼才好?”
她一怔,小小心思果然被转移目标。明明小气哥哥说不要回礼的……果然是小气哥哥,真小气……“小气哥哥要什么回礼?”她苦着脸。
他又瞪她一眼,淡淡道:
“这回礼,你一定做得到。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再跟求春同床。”
她一脸受到打击。“现在这么冷……”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这小气哥哥跟她有仇吧?这样虐待她!
“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她咕哝:“书上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果然如此……不抱着求春哥哥睡就不抱罢了。”
他闻言,满意了,遂刻意跟她东扯西聊,让她忘记那奴人的事。小孩忘性大,他就不信明个她还会哭得稀里哗啦。
直到近午,求春的脚步声远远传来,他才跟她道:
“你伤还没收完全,晚点我差奴人送药来。”将玉佩顺手放进她衣领里,她喜孜孜的样子,令他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当他步出房时,求春正进庭院里。他挡住简求春的去路,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什么春花没了那日的记忆?”
简求春注视他一会儿,才缓缓比出手势。
南宫朗脸色微硬,冷声道:
“你这是在怪我当日没有选择救她么?”
简求春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比出手势说着:
“我并非怪你。春花来路不明,桐生、随华自然防着。我追了一天一夜,最后经过乱葬冈时发现春花,兴许是她被那些贼人重伤遗弃,被人发现撑不了多久,便带到乱葬冈去。”
简求春点头。“乱葬冈都是快死的人,我跟你都一样,不可能一一救起,只能抱起春花,找上最近的大夫。当时,她眼睛是闭的,我一直拍打她,她才认出是我,问我一句:李家村村民走了几人?”
南宫朗眯起眼瞳。“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了许久,她才吞吞吐吐,那晚在庙里,她见着的鬼说死伤十人。我不知她那晚受到那群贼寇什么折磨,也不想她心里惦着我们舍弃她救了另一个女娃,她记忆本就只有那晚,我索性让她喝了药,让她重新再来,不必再受回忆之苦。回程的路上,我顺道请人封了她的眼睛,不再见鬼。”
“这世上哪来的鬼神……就算真有,你请谁封?普天之下,只有余桐生才有这骗人的手法啊!”
“我请人蒙了她的心神,让她相信这世上没有能看见鬼的。”
南宫朗又看他继续比着手势。
“她勉强能上路后,我才带她回迷周城,这里比较安全,有人照料。朗弟,我一直没有问当时李家村村民情况如何?”
南宫朗低眸平静道:
“当日死伤九人,你走后一天一夜,一人原来轻伤,而后忽然气绝。”
二人沉默一会儿,各怀心思。简求春简单比个手语,南宫朗点头,道:“这是自然。你那宅子不安全,让春花住在这里,反而可以保命。”
“我无意让她成为七焚园的主人之一。”
南宫朗哼笑一声,语有不屑。
“就凭她那样?余桐生第一眼看见她,只当她是路人,她绝不可能是七焚园的主人。”
简求春微笑。
“我瞧你跟春花投缘,你俩年纪相近,以后我不在时,就请你多顾着春花了。”比完手势,他朝南宫朗微地颔首,便绕过他往春花房里去。
石家庄目光追着他,脱口问道:
“你这一生只能说一句话,那句话要给谁……”硬生生地忍下,咬咬牙,面带愤怒地走出庭院。求春喜欢那种小娃儿,他能说什么?干他何事?
简求春回头看看他,神色自若,而后嘴角微扬,推门而入。
今年春风刚走,充满暑气的闷风就霸道地闯进迷周城,占地为王。明明是晚上,却热到门窗打开也是难以安眠一觉。
他是练武人,这热度对他丝毫没有影响,连滴汗也没有流过,要入睡也快得很。
……他怀里是空着,直觉的摸索床褥,而后不耐烦地张开漂亮的眼瞳。
那个小笋干滚到床角落,小脸埋进床尾,两只嫩嫩的小脚板对着他。
他硬拖着她小脚,逼她转了个圈。
她睡意浓浓,踢他一脚。“哥哥别再整我了……”这么热抱在一块睡,睡得着才怪!
“谁整你了?给我转回来!”
使力将她的脸塞进自己怀里。
热死了热死了……她又踢他一脚,他索性夹住她的小腿骨。
她哭丧着脸,小气哥哥真的很小气,自己床不睡,老爱跑来跟她睡,冬天她欢迎,春天她也可以接受,但到了夏天,真的很热啊……
“哥哥喜欢抱人去抱别人吧……”粘呼呼的,过了一更,她就是睡不着!
“真这么热吗?”他疑声道。
“热死了热死了!谁像哥哥和衣睡觉,如果你不在,我就脱光光……”她拉拉单薄的底衣。南宫朗本来正低头听她童言童语,见她真的拉着衣领子,连忙改盯着她的头顶,面颊竟微地发热。
随即,他有点动气了。
他是怎么搞的?女人的身子他不是没见过,一个女娃的小身子会有什么令人心跳的感觉?他又不是简求春……
“哥哥,你回去睡啦……”她扁着脸。
“闭嘴!”他掌心轻轻压住她终于有点圆润的双颊。她想挣脱,却挣脱不了,这小气哥哥整她整得真凶。过了眨眼,她觉得颊面有点凉凉的,由脸颊灌进体内,全身开始舒服起来。
“凉快了么?”
“嗯嗯!”她乐不可支,声音被压得模糊不清。
“那还不睡觉?”
小气哥哥的手真是神迹,会凉凉的耶。她以为他全身都凉,于是伸手探进他的衣里摸他的胸膛……
热的!她叹口气,慢吞吞地缩回手,沮丧道:“原来哥哥的手是神迹,身体却不是。”还是保持点距离睡,以免又被他的身子给弄得热呼呼。
她抬眼瞧南宫朗,吓一跳,叫道:“哇,哥哥,你脸好红。”
他瞪着她。“谁脸红了?”
真凶……“明明哥哥也热得脸红咚咚了,还硬撑着……”她嘟嘟嚷嚷着,但念在小气哥哥的手是神迹之手,就免为其难让他抱着好了。
她赶紧闭上眼,笑咪咪地入睡。
南宫朗见她没一会儿就睡熟,再过一刻钟,他不再运冰寒之气,免得她受凉。一把勾过她微凉的身子,依旧是软绵绵,足以令他安心睡着。
他合眼跟着沉睡。
不知过了几更,怀里的身子又在骚动,他真想直接赐她一觉到天明。“又怎么了?”
“哥哥,别抱着,真的热啦……”她欲哭无泪。睡前凉凉指睡穴功,好舒服,后来热气又袭来,让她想睡也睡不着。
“你一角,我一角,都别抱好不好?”还是求春哥哥好,去年她住简府时,一到夏天,求春哥哥自动不跟她睡。
南宫朗勉强张开眼睛,见她果然满面是汗。“粘呼呼的啦!”
“我可没粘。”
她瞪着他。“哥哥不流汗,我流,哥哥不粘呼的,我粘呼呼的。”
她卷起袖子,让他摸摸有点肉的手臂。“粘粘的吧。”
他直盯着她那双平凡的眼眸,不耐说道:“你是喝了多少水,怎么这么会流汗?”
直接送她一拳让她晕了吧。“只有哥哥不会流汗,大家都热得很!”
他面色厌烦。“这么麻烦。”起身下床去。
她见状,心喜地霸住他的位子。“哥哥晚安。”快回去睡快回去睡。
他回头看她一眼,慢吞吞道:“你等着,我去端盆水过来。”
她一脸呆掉。“哥哥端水来做什么?”
“你不是粘呼呼的么?擦干净就不热了。”
“……”呜,谁来救救她?放过她吧放过她吧!就算这小气哥哥长得赏心悦目,可也好想一等小气哥哥出房时,她跳下床偷偷锁门窗……她肯定会闷死的。
她恨恨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再滚现滚。
“没见过你这么会冒汗的,别把我的位子浸湿了。”冰凉凉的小玉石吊在她的面前。
她眼儿一亮,伸手要拿,那玉石却抛进南宫朗掌心里。
“等我回来再拿给你。”
人不用回来,给玉石就好,这种话她没胆说,只能委屈道:
“有玉石我就不热了,哥哥直接上床就好,何必再去拿水盆?”
“我不想跟个粘呼呼的小家伙一块睡。”
“……先给我嘛。”
“先给你,你便关了门窗,这小心眼我还看不出来么?”见她一脸再受打击,他不由得暗自失笑。他是怎么了?竟跟她斗起嘴了。他可不是孩子了……把玉石扔给她,道:
“我回来前不准闭眼睡觉。”
“是!”她喜不自禁,小掌小心翼翼合着玉石。眼睛张得大大的,表示我不睡觉我等你我等你绝不先睡觉。
南宫朗看她一眼,摇摇头就出房去了。黑不见光的夜色里,时有闷风,他在房前先点了灯,防着她摸黑出来找他,才步出庭院。以往他很少注意时节更迭,现在他却开始察觉夏日的闷热、冬天的寒冷、春天的好眠,秋日春花的特别好食量……思及那个小笋干,他真怀疑她有没有长高的一天?
明明都算十岁了,个儿还是矮小得他单臂就能抱起来。求春曾试着教她练拳,但她只要一练,就会病得躺在床上好几天,初时他以为那是她心理作用,后来发现她当真挨不得练。
这样的身子,实在不是件好事。至少,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春花属于最下等,太容易被人害死。
甚至,在七焚的眼里,春花算是个踩死也不浪费的废物……有没有存在这世间,意义并不大。
春花来路不明。
在春花住进园里客房后,墨随华曾淡淡的提过。
春花不只来路不明怀玉而睡,通体必定冰凉,这是半年来他发觉的。
玉石对她来说,是宝贵的消耗物品,有着治病治伤的奇效。有了玉石,她精神他可以肯定,大兴皇朝从未有过这种体质,以前不曾有,未来只怕也不会有,从此,他收起玉石,鲜少让她怀玉而睡觉。他没将这事宣扬开来,她来路不明,墨随华已有防心,如果余桐生在场,得知她身上发生这种鬼魅奇事,只怕非把春花暗是解决不可。
思及此,他眉目隐隐抹上狠戾。
余桐生的出身,向来是个谜。他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认为七焚里有谁能打得过他,但余桐生神神鬼鬼,专搞一些阴招,当年就是余桐生笃定太子必会为皇,独排众义,冒险将当时的太子救出,七焚才算跟对了人。
兄弟问明余桐生旁门左道不简单,各自防着,也算相安无事。
这些年来他是看不顺眼余桐生,但还不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如果有一天真出事……他会为了春花出手吗?
还是,再听着余桐生一次,放掉春花,任着她躺在乱葬冈里等死?
他一时些许迷惘。
“朗弟。”墨随华迎风匆匆走来。南宫朗抬起眸,隐去迷惑。
墨随华没有察觉他的心思,道:
“宫中差人来了。”
“是四哥差来的?”
“是。”
墨随华递给他密封的信函。南宫朗垂眼阅读了一阵,才将信纸揉成粉末,哼笑:“这人阻了皇上的路,也碍了余桐生的眼,不死了难了。”
“现在局势未稳,即使表面太平,也有乱贼蠢蠢欲动。宝亲王的人暗地结党图事,怕是不过几月,又有动乱。”墨随华道。
“明刀明枪来,倒简单的紧。”这种花心思杀个亲王,对他来说真麻烦。
宝亲王也是他跟墨随华所杀,正因不够光明磊落,才落得去年冬天差点一块害死春花。
战场上厮杀,战败犹荣,私下杀人,总是不明不白,教死者不甘心。
哥哥,你是坏蛋吗?
去年春花那句童言又滑入他的心里。
“这回蓝蓝跟你一块去吧,她是桐生看中的人,生性凶残不比无道差,她懂得点毒,你带着他,总是方便些。”
南宫朗没有吭声。
“朗弟,你若是担心春花,我倒是可以给你保证。”墨随华状似不经意。
南宫朗抬眸注视他,问道:
“即使余桐生知道了,你也能保证?”
墨随华沉默一阵,点头。道:“不过是个孩子,将她藏得深一些,桐生自然不会发现。”
这话虽是轻描淡写,但墨随华一诺千金,南宫朗终于暂放下心。他道:
“明早我出发,你让蓝蓝准备准备吧。”
见墨随华要离去,他忽然道:“天下无乱,何日才现?”
墨随华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充满异样。
“天下无乱,七焚便不在。朗弟你该清楚才是。”
但春花却需要一个没有动乱的天下,才能生存下去。
这念头必定抹过他那双妖眸,墨随华立即警告。
“你出手若心软,就是害死你自己,连那丫头也会遭灾!”
南宫朗笑若春风,漫不经心的回道:
“我要懂心软,当日余桐生也不会让我成为七焚之一。”语毕,他转身回房,不理墨随华紧随的目光。
回到客房后,他瞧见春花立即张开惺忪的眼睛。
“哥哥,水盆呢?”
“不拿了。”他抱起她。
她吓一跳,瞌睡虫全部跑光光。“哥哥不是要抱我入池吧?我现在不热了……”
“从今个起,你就睡在我寝楼。我那儿的奴人会一块照顾你。”
她满眼问号,满头雾水。睡在哪儿不都是一样?反正这小气哥哥就爱腻着她。
“哎,哥哥,你房里比较凉,是不是?就算比较凉,我还是觉得分开睡,会好睦,如果你睡不着,可以抱着棉被……”用不着拿她当棉被抱嘛。
他瞪她一眼。“明天开始你自己一人睡。”
她努力掩饰发亮的眼神。“哥哥总算明白了……”
“明儿个我要出趟远门。”
“咦,哥哥要上哪去?去很久吗?”
“上哪去你就甭管了。最慢九月,我一定回来。”
唔,还好那时秋天了……她暗呈口气。
“春花,你人小脑小,以往的事你都忘个精光,我要回来,发现你又忘了我……”
那毫不遮掩的威胁,令春花非常识时务地发誓:“我从来没有忘过哥哥,以前不会忘,以后也不会忘!”
南宫朗撇撇嘴。“你要忘了,我就撕烂你的嘴。”
真凶……真的好凶……不过哥哥的嘴有点上扬,似乎言不由衷。才短短三个月,她想,她不会忘得这么快的。三个月啊……这样感觉起来好像又有点久耶……
她已经开始想念这个老爱抱着她睡觉的哥哥……
一年后
虽然已有少女雏型的瓜子脸,但双颊肉肉的,还带着婴儿肥,相貌堪称清秀,面皮白白的,眼儿依旧平凡,身子抽高了点,不再穿着孩童的衣衫,反而穿着杏色的少女衣裤。
跟一年前的春花来比,有些微妙地相同,又有些不同。
南宫朗停在院子门口,止步不前,一双勾魂的瞳眸些微迷惑。
在他记忆里,春花应该是小不溜丢的女娃儿,笑咪咪时像只未发育的小猫,而且是一只抱起来很舒服的小懒猫。才一年光景,为什么有些……有些……
“喂!快点!”坐在春花对面,背对着南宫朗的少年粗暴叫着。
“是是。”春花终于自小说里抬起眼,看看棋盘局势,托腮想了半天,终于下了一棋。
“女人,你没那么聪明,装什么装?”那少年不耐烦地抽去她的小说。
小脸顿时垮了。“哎,我正看到精彩处呢。”
“这种书有什么好瞧的?”小少年瞄一眼书皮,上头有求春的印。“又是打三哥那儿取来的,是不?”
春花又下了一棋。“求春哥哥说他房里的书随时都可以看的。”
“你也真是可怜,足不出户,连本自己的书都没有。这样吧,你若赢我,我就要书铺老板每月送新书来,有多少送多少,如何?”
本来下棋下得很随意的春花,闻言,小脸遽亮,追问:“无道,此言当真?”
“归无道言出必行。春花你要输了呢?”
“哎……很多事也不必太计较……”
少年狠狠白她一眼。“你若输了,就替我洗脚吧。”
“洗脚……”
“怎样?大少爷的脚丫子让你洗,是你的福分!”
“是是是,那就这样赌了喔。”
少年闻言,嘿笑二声,瞧向棋局,嘴里道:“今天大爷就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替我洗脚……”那个“脚”字拖得极长,不可置信地瞪着棋盘,而后缓缓抬头,瞪着那笑得很开心的小脸。
“承让承让”她笑着说。
归无道年少气盛,一把脾气火上来,扫去棋盘,头也不回摔门而去。
“哎,无道,记得我的书……”春花怕他忘了,连忙探头出窗,瞄到拱门前有抹红色身影消失。
那身影有点高,衣料不像园里奴人穿的,也不像墨二哥的身形。墨二哥有洁癖,不穿红、黑二色衣,那人是谁啊……反正也不干她的事情。
归无道气呼呼地跑了,根本不理她的叫声。算了,反正他气二天,就会履行承诺,她倒是不担心。
东张西望,瞧瞧没人,她把门窗关上,确实不会有人误闯,至少,那个很莽撞的归无道不会在今天又闯进来了。
她眉开眼笑,把一身杏色衫脱个精光,然后摸出哥哥留在寝楼里的夏衫。
哥哥的长衫对她来说大了点,但裸身穿上凉凉的,难怪哥哥在伏天里从不流汗,她像小孩穿大衣,但反正没人会发现,就偷偷给它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