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的时候,城外大道上人已逐渐稀少起来。茶摊的老板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看看站在道前的那个执着的身影,摇摇头上前。

“这位兄弟,马上关城门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再等等,我家公子今日一定会回来的。”张德海坚定地说,其实是坚定自己一直不安的内心。

茶摊老板摇摇头,看看还有半刻才关城门,拿出凳子坐下:“那我就陪你等到关门吧。”

风吹起地上的黄土,迷蒙了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

远远一骑烟尘,有人自远方来,张德海一个激灵,似有什么预感般,他确定来人是他在等的人。

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茶摊老板过来拉张德海:“快,关城门了,不然进不去了。”

“来了,来了。”张德海掩不住面上的激动与兴奋,茶摊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一个黑色的身影疾驰而来,在飘飞的尘土中带了孤寂与超尘。

“先别关,还有人,马上就到。”茶摊老板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走到守城侍卫那里,拦下缓缓关闭的城门:“就通融一下。”

那些守城侍卫与他也算相熟,也看到了远远那骑身影,互相看了一眼,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马儿近了,是沈羲遥那匹万金难求的汗血宝马,茶摊老板登时就看傻了眼。张德海也呆在那里,马上之人匍匐在马背上,已经失去了知觉。他的衣服凌乱而残破,有烧过的痕迹,胳膊上有斑驳的血迹,右脚肿的老高,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

 

第45章 下
夜色如水,一轮弯月挂在西天,养心殿里燃起通臂巨烛,殿内厚重的赤色锦帘皆垂下,那锦帘上以镶金丝线绣出龙腾九天图案,又以黑曜石、珍珠、各色水晶点缀在龙眼、龙鳞、龙爪之上,底下是团团银丝绣就得江海如意云纹,被巨烛明亮的光泽照耀,一派皇家威仪,又透出天尊难近的距离之感。殿里焚了静心的檀香,夹杂着惯用的龙涎香的余味,丝丝缕缕不绝。

沈羲遥半阖了眼睛躺在龙床之上,自他强打精神驶出北邙山,远远看到官道,便眼前一黑昏死在马背之上。好在那匹汗血宝马认得来路,又有张德海在城外等候,这才赶在宫中下匙之前回到养心殿中。只是他一路半昏半醒,只知自己是进了宫,勉力与张德海交待了几句,一切秘密行事能让旁的人知晓,便昏睡过去。

张德海请来太医院院判王回春悄悄为沈羲遥诊治,这王回春正是先前派去诊治凌雪薇之人。一进养心殿,见层层锦帐皆放下,又只有张德海侍奉在内,其他人等一律退在九阶之下,便知此行慎密,不得走漏半点皇帝现况的风声。

只是没有想到伤的那般重。踝部骨折,肘部扭伤,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多出擦伤与烫伤。随身的衣服一层层揭开,到处都是血痂与淤痕,触目惊心。沈羲遥自幼便是天潢贵胄,少年天子,何曾受过如此伤势,又何曾受了如此磨难。张德海自沈羲遥幼年便陪伴身侧,对皇帝的感情非普通宦官那般只是视为主子而已,面对如此重伤的沈羲遥,心仿佛被生生撕成几片,担心、惊慌、懊恼。。。几种情感一下子涌上心头,五味陈杂,说不清的难过。

若是那日他能拦下皇帝,今日,恐也不会出现这般情景。

只是,张德海心中一跳,皇帝如此模样,那那位凌家小姐。。。

他不敢再想,看着沈羲遥满脸疲惫与憔悴,还有即使在昏迷中也兀自皱起的如层峦的山峰般的眉头,张德海心中一凛,实在不敢再多想下去。

“王院判,皇上这伤。。。”张德海看着已经诊治完起身的王回春,小心地问道。

“伤势颇重,真不知是如何伤成这样。不过不是不能医治,其他地方好说,只是这脚伤,得费些时日与功夫了。”王回春擦擦手,不待张德海交待便道:“张总管,我知此次慎密,药会亲自煎好,对外便称皇上染了风寒,这几日京中多雨,自然不便走动。上朝时就得您多加小心了。”

张德海点点头,这王回春是聪明人,不用他说便能领悟。不愧是在皇帝身边待了多年之人,能做到院判,不是只有医术便可的。

王回春告辞退下去煎药,张德海近前,便见沈羲遥一张脸色苍白,因着伤势有些发热,面颊有不正常的潮红,但是呼吸平缓,身上伤处皆已包扎妥当,王院判又说无大碍,他的心便放下了。

只是还有些事要“善后”。比如太后定是要来探望,还有那些妃嫔,自己得一一应对下来,这是一桩。到底在玉秋镇发生了什么,得暗中打听,这是一桩。那凌家小姐有无大碍,他得探听清楚,绸缪着万一不好,皇帝恢复过来自己该如何应对,这又是一桩。

一桩一桩,又都得暗中找心腹去打探,他这个老宫人,这次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


玉秋镇上,凌相一行人找到寺庙,将“凌雪薇”的遗骸暂时安置其中,又燃香诵经简单超度一番,这才拖了疲惫与绝望的身影跟随李显向他表婶家去。

一路上景致秀美,却无人有心观赏。凌相一路脸色苍白晦暗,提不起精神。随行仆役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安静地走着。

约摸一个时辰,已是到了镇边远离喧嚣。路边是开垦整齐的菜园,还有带了残旧的农舍。已是天微黑时分,家家户户点起油灯,还有几户仍有炊烟徐徐升起,是晚食的人家。

李显指着不远处一户破旧的农舍道:“便是那里了。”

风吹起,微凉,却极舒服。有孩童的哭闹声、大人的安慰声、犬吠声、风过树林的沙沙声,夕阳低垂,西天边还有黯淡的橙红,一派和谐的农家景象。

凌相打起三分精神顺着李显的手势看去,那农舍窗下灯影里,一老一少两人女人的身影,重叠在一架织机上。

 

第46章 上
沈羲遥自迷迷糊糊中醒来,天还没亮,养心殿里只燃了一对八宝琉璃宫灯,衔在一对引吭高歌,展翅欲飞的错彩镂金仙鹤嘴上,映亮了地上一方深蓝色绣毯。沈羲遥揉揉有些发涨的额头半坐起来,抽动了身上几处伤口,不由皱了眉头。不过人是清醒过来,轻轻击掌,一直守在外间的张德海一个激灵,连忙进屋来。

“皇上,”张德海看着精神还有些不振的沈羲遥,轻轻唤道:“您要什么?”

“水。”沈羲遥淡淡一句,接着又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

张德海奉上一杯温水,之后又递上一只黄地粉彩“佛日常明”碗,里面盛了大半碗荷叶膳粥:“太后娘娘前日请了慧静大师进宫讲法,一直都在万佛斋里,吩咐阖宫莫去打扰,也就没有注意您出去了。”

见沈羲遥接过那碗粥慢慢吃起来,眉间有丝丝舒展,才又道:“不过柳婕妤倒是来了几次,倒叫奴才费了几分口舌。”

说罢悄悄观察沈羲遥的神色,只见他停了半晌,似露出淡淡一抹笑容:“她向来如此的。”又继续吃起粥来。

张德海轻轻舒了口气,接过沈羲遥递来的碗:“皇上要不要再睡一会?天还早。”

沈羲遥摇摇头:“不了,把这几日的奏章都拿来吧。”


凌雪薇在窗下补着一件粗布衣裳,这也是她暂时唯一能帮刘婶做的事情。不过她手下动作倒不是很快,常常陷入沉思之中,更多的是悲痛。短短一日的功夫,曾经伴在身边的人顷刻便消散在风中了。念及霞儿,凌雪薇眼眶不由又红了起来。霞儿五岁进入凌府,九岁指给凌雪薇做丫头,之后便与皓月一般一直陪在凌雪薇身边。幼年时,三人一同赏樱斗草,观鱼攀荷,极是亲密。若当初自己没有执意走水路,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刘婶端了碗米粥进来:“姑娘,吃些东西早点休息吧。”

凌雪薇正要道谢,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刘婶一脸迷惑:“这么晚了,会是谁啊?”说着站起身去开门。

凌雪薇倒没有在意,继续补着手上的衣服。淡淡月色透过窗户照在她清瘦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忧郁色彩。

“哎呀,李显,怎么是你?你娘说你不是在船上么?”是刘婶的声音。

“婶,前几日发水就上岸了。”这声音在凌雪薇听来非常熟悉。

“这几位是?”

“是京里来的老爷,来寻人,那福来客栈走水了,今夜能不能借婶家住一夜?”

“这有什么,就怕家里简陋,几位住不习惯。”

“是我们叨扰了。”说这句话的声音浑厚,透了疲惫。

凌雪薇一下子站起,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分明是她的父亲—凌相。

踉踉跄跄地走出去,带了不可置信与希望,凌雪薇掀开门上的布帘,果然,与刘婶说话的,那个虽有了年纪但依旧挺拔威严,面庞坚毅的人,是她的父亲。

“爹。。。”凌雪薇轻轻唤了一声,再忍不住扑上前去。


众人回望,那个突然出现的清雅身影,有着和明明已经去世的小姐一样的脸庞。凌相也呆在原地,连着身边的李显。

“薇。。。薇儿。。。”凌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人分明是凌雪薇,那佛堂里供着的那具尸骨,穿戴着凌雪薇的衣物,又是谁?

“爹。。。是我。。。薇儿啊。”凌雪薇扑进至亲的怀中,“嘤嘤”地哭起来,那所有的恐惧、悲伤、自责、迷茫,都在看到眼前人后分崩离析,再无法抑制了。

“薇儿,真的是你?你没死?”凌相环抱着自己的明珠,也是老泪纵横。

“我被一位公子所救,只是霞儿她。。。她。。。”凌雪薇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凌相也明白过来,那具尸骨,该是霞儿的。

“这么巧。”刘婶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父女团聚的一幕,却有些不明就里。

李显将她拉到一边:“婶,我稍后跟您解释。咱们先收拾出来让他们休息吧。”

经历了一天的大悲大喜,还有连日的奔波磨难,想来不论是凌相还是凌雪薇,在心头大石放下之后,应该都非常疲惫了。

话要慢慢说,不急在一时。

还有那位公子,李显知道救了凌雪薇的该是那位那日在凌府里与自己见面的男子。只是,他此时何处呢?


第46章 下
夜里,皎洁的月挂在墨蓝的天上,几丝云缓缓流过,农家院落里有一棵槐树,此时虽已入秋,但依旧枝叶繁茂,随风落下几片,末梢还带了苍翠的色泽。


凌雪薇与凌相坐在树下,细细讲着一路所遇,那船上的千钧一发,客栈的九死一生,无不让凌相心惊。待讲到那大火中素未谋面的歹人、舍命救了她的何郎中、霞儿,凌雪薇已是泣不成声。凌相也静默着,轻轻拍着爱女的肩膀,微微叹息。而那个救她于水火,带到这农家又悄声离开的男子,凌雪薇只有摇头和惋惜。那样的恩情,自己是如何也报答不了了。凌相心中有疑,也想寻出这位公子好好答谢。


“长得什么模样,真的没有看清?”凌相的目光在月下有几分失落。


“火里他蒙了面,也用湿帕护了我的面。”凌雪薇道:“那时情况紧急,无暇去细看。”


“身形特征可有?”凌相不想放弃。


“若不论面貌,该是位罕见的美男子吧。”凌雪薇回忆着男子的身材,只有夜风中一袭黑衣和苍松般挺拔匀称的身形。“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还有其他么?”


“从二楼跳下后我便有些不清醒了,不过印象中他身上有伤,尤其脚上伤似更重些。”凌雪薇回忆了半晌道:“因走路时有些跛。”


“音色如何?”凌相又问道。


“很是沙哑,不过底气该是雄浑的。该是被烟熏的了。”


凌相点点头:“爹会尽量找到这位公子的,他救了你一命,如何都是要报答的。”


凌雪薇目光落向远方,竹篱上一朵野菊在风中瑟瑟摇摆,如同她此刻的心情,迷茫无助。许久之后她慢慢道:“他为什么走呢。。。”


沈羲遥批改了大半夜奏章,天蒙蒙亮时终于处理完了。张德海递上热帕子给他敷了脸,又端来王回春连夜熬制的汤药。


沈羲遥只瞟了一眼,没接,而是用那尚热的帕子慢慢地擦着手想事情。


张德海依旧捧着那盏斗彩“寿山福海”图碗道:“皇上,王院判说了,这药得空腹时趁热了喝方才见效得快。”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抬了眼睛看沈羲遥。这一下正巧与沈羲遥的眼睛对上,只觉得那一对眸子深不见底,却隐隐有寒光流转。心中害怕,小心地唤了一声:“皇上。”


有人微微叹气,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那碗,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


“真苦。”沈羲遥扔下碗:“更衣。”


明黄织金龙袍,繁丽的金线刺绣堆叠出九龙纹,细密的米珠攒成万寿无疆的纹样,袖袍间氤氲着瑞脑香甘苦芳洌的气息。


沈羲遥穿戴毕,试了试右脚,虽已缠上了层层纱布,但行动起来依旧十分不便,疼痛难忍。张德海在一旁侍奉着,心也是提到嗓子眼。按王院判的说法,这些时日是不该走动的,可是,早朝不能罢,但又不能让朝臣们看出端倪,倒成了为难的一桩事情。


“步辇到正大光明殿,剩下那一点路,朕还能撑得过去。”沈羲遥余光中已看出张德海的为难之色,淡淡道。


张德海垂着头,心中难受,但依旧是领命下去了。


沈羲遥慢慢坐在赤金九龙御座上,凝视门外九重宫阙璀璨夺目的琉璃金顶,天色一点点亮起来,蓝天白云,是个极好的天。


凌相一行再慢,此时该已经到了那玉秋镇了吧。只是,沈羲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不安,那夜他只是茫然地抱着她走,根本没有注意方向,只想着离那骇人的大火远一点,再远一点。那户农家,恐怕是到了镇尽头了。凌相他们,能找到凌雪薇吗?


若没有,那她又该如何?


想及此,沈羲遥突然自嘲地笑笑。凌家的女儿,即是真与父亲错过,也定是能回京的。


只是,他又担心起来,凌雪薇身子为大好,自己也是骗了那妇人。若真错过,可怎么办。


大不了,凌相没有带女儿回来,他就再去一次玉秋镇带回她好了。


第47章 上
乡间的小路曲曲折折,虽已入了秋,但路边仍有不少野花悄悄探出头来。凌相因要调查水患一事,故还需几日才能再回京。凌雪薇即以找到,也没有大碍,本想让李显先送她回京,但凌雪薇似乎更愿与父亲留在一起,凌相一向宠爱这个女儿,田野乡间的气候也颇宜人,左右不过几日,便差了个仆役回去报平安,自己携了其他人在刘婶家附近找了个小院租住下来。

凌雪薇每日清晨醒来,身边少了侍奉的丫头倒也不觉不便,自己打水梳洗,之后便换上简单的衣衫。大火中烧毁了她随身带的衣裙,出来时又只着了睡袍,因此几日里都是穿着刘婶从旁的有女儿的人家借来的衣物。

这一日她晨起,见乡间薄雾缭绕,天稍阴,却也明亮非常,空气极清新,便动了踏青的念头。禀了父亲,凌相见天气甚好,便也应允了,只嘱咐早点回来。

她顺着乡间小路一路前行,路边野花开得极好,都是清雅的小菊,娇嫩可人。凌雪薇顺手折下一朵别在鬓间。转了一个急弯,凌雪薇惊呼起来。眼前一汪碧水,四周枫树环绕,或红或黄的树叶缀满枝头,随风摇摆,更有落叶打着旋,仿佛踏着最轻盈最优雅的舞步,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点在平静如水的碧潭之上,带起圈圈细腻柔美的涟漪。

凌雪薇一时看得呆了,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走到那水边,弯腰拾起一片,在手中翻转着,那叶上有细细的脉络,青葱般的手指一道道划过,随意地坐在水边,看着满山秋色,随口吟道:“红叶寒山十月旦,霜叶一时新。似烧非因火,如花不待春。连行排绛帐,乱落剪红巾。解驻篮舆看,风前独一人。”

她胸中大惻,两行清泪顺着绝色容颜缓缓淌下,终还是忍不住伏在岸边一石上哭泣起来。

高洁的天上一行雁展翅飞过,有空灵的声音远远传来,伴了风过林梢的沙沙声,凌雪薇抬起头,四周寂静只她一人,摘下鬓间的野菊缓缓放入水中,看着小小一片金黄顺水飘荡到了远处,她起身拍拍裙子,就着湖水打算整理容颜,这水中一望倒叫她吓了一跳。


凌相伴做商人,称自己也有货物也水上,不放心打探着水患,几日下来倒有了些眉目。不过若真牵扯起来,恐兹事体大,得牵连朝中不少人。他倒是不怕,只是似乎有上头的官员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调查此事,形势渐渐紧张起来。他不敢轻举妄动,又还没有收集到完全的证据,便一直在玉秋镇停留着。

沈羲遥在朝堂上也接到了几封报水患的奏折,都暗扣着不发,倒也平静。只是他心里也隐隐有种预感,这个案子会牵扯很多人。心中也有些揣揣。

而眼下于他最要紧的,倒不是水患,毕竟凌相在调查,他放心许多。他亲自调查那夜加害凌雪薇一行人的真凶。其实沈羲遥心中明了,从悬崖那晚那为首之人与其他人的对话中他已知道,这买凶杀人的,就是宫中吴贵人的父亲。

但真的论罪,却得找到确凿的证据。那一行人皆在火中毙命,人证便是失了。另外那吴贵人是否参与,又知道多少,他得好好去探究。


下了朝,沈羲遥因伤势回养心殿,坐在肩舆之上顺着长长的宫道走着,心里还想着朝事。前方传来环佩之声,有柔婉动人的声音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沈羲遥从恍惚中抬头,只见艳阳下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恭敬地行着大礼。沈羲遥怔了下,旋即笑了:“婕妤如何在此?”

柳婕妤抬起头,精心修饰的面庞皎如明月,一袭芍药争芳湖水蓝织锦裙衫更显得人濯濯如春柳早莺,鬓间垂下一支金丝八宝孔雀珍珠步摇,那珍珠一般大小,浑圆莹润,荡在发间,衬得那一头乌发如云,又点几色芍药样珠花。这一身服色,显然是着意装扮过的。

听见沈羲遥问话,柳婕妤盈盈一笑:“本打算去冯姐姐那里的,不曾想竟遇到了皇上。”

沈羲遥点点头,心中明了她是刻意选了这个时间在此。毕竟冯淑仪的舞雪殿与柳婕妤的飞絮殿均在西六宫,不必费事走到这里来。但他一向对柳婕妤使的这点“小聪明”不甚在意,也不追究。何况毕竟一连多日他都未踏足后宫,那些妃嫔自是想了很多主意想与他“偶遇”吧。

沈羲遥笑笑,看着柳婕妤道:“即是去淑仪那里,就别耽搁了。”

柳婕妤一愣,没料到皇帝会如此说。按她本来的想法,既是遇到了,皇帝该是与她一同走走闲话几句,这样自己也能顺便求了晚上。她抬头看沈羲遥神色,一如往昔,淡淡的,眸子里闪着睿智光芒,却有一道冷光一闪而过。她心一惊,屈身行礼,余光里见那明黄肩舆渐行渐远,才缓缓起身。身边的佩儿扶起她,瞧见柳婕妤脸上的迷惑与伤心,忙劝慰道:“娘娘,皇上必是有要事处理,今日即见着了,晚上定会翻娘娘牌子的。”

柳婕妤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裙上的玉佩,向前走去。

“娘娘这是要去哪?”佩儿连忙跟上。

“去冯淑仪那里。”柳婕妤淡淡道:“还能上哪去。”


第47章 中
凌雪薇看着水中另一个人的倒影,不由吃了一惊,不过也立即平静下来,微笑着转身:“李大哥,怎么是你?”

李显不好意思地笑笑:“凌老爷说时候不早了,让我出来找小姐你。”

凌雪薇点点头,这才发现已是日上三竿,不觉间她也出来两个时辰了。便歉意地笑笑,如同满山明丽的风景:“是我一时看得这美景痴了,忘记了时辰。有劳李大哥了。”说着又敛衽为礼:“当日的救命之恩,雪薇还没有答谢。在此先谢过了。”

李显慌忙伸手欲扶,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在身上擦了擦,又“嘿嘿”笑着:“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姐客气了。”

凌雪薇抬起头看着这个淳朴的农家汉子:“这里叫什么名字,没有想到这玉秋镇上竟有如此美景。”说着也踏上了归途。

李显跟在她身后慢慢道:“这里很少人来,其实知道的人不多。我们这里多是农户,没读过书,不懂得欣赏,只知道一到秋天就很好看,却没人起什么名字。不像你们京里的大户人家。”

凌雪薇讪讪地笑笑:“京城东的小石山一到秋日红枫似火,日日都有达官显贵的家眷前去游玩。不过,却也失了这般天然纯粹。”

李显有些不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路慢慢走着,凌雪薇的浅碧罗裙扫过小道边略有枯黄的草叶,那裙上她自己用五彩丝线绣出几对蝴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李显看着那几对蝴蝶,他虽不懂,但也觉得巧夺天工,如同真的一般。

看着蝴蝶,李显倒似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衣袋中拿出一样东西,唤住凌雪薇:“小姐,这件东西,还请您还给那位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