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轻轻一笑,她也只能认命了!
康熙的圣旨如期而下,玉容特意抽空进宫去看了兰馨。出乎意料的,兰馨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郁郁寡欢,眼眸中依旧是明媚的笑容,见了她便跑过来握着她的手笑着喊“小四嫂!”然后叽叽咯咯说笑个不住,让她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无从说起!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越是堵得难受,看她的眼光五味陈杂。
“小四嫂,皇阿玛准我每月随你出宫两次,你一定要带我好好玩玩逛逛啊!虽然我在北京城里生活了十几年,感受着这一方的风霜雨雪,可是除了这方方正正、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我哪一处都没有好好玩过!呵呵,真没想到明年就要离开了,反而因此有机会好好玩了!可见皇阿玛还是疼我的!”兰馨说得愉悦轻快,满脸是甜美的笑,玉容在她的眼眸中却没有看到一丝笑意,她的笑是空的,失却了灵魂!
玉容忍住泛至唇边的酸楚,郑重而温柔笑道:“你放心,小四嫂不会让你扫兴的!”
兰馨轻扬起头,笑道:“小四嫂说话我从来都信的!对了,还有绾绾,我要听她唱曲子!小四嫂,让她教我好不好,等我以后闷了,想你们了,就可以——”不知那句话触动心肠,她别转头不再说。
玉容轻轻拽着她手,大声道:“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这就出去,如何?你想去哪里?”
“天然居!”兰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玉容身子一滞: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的兰馨还是个天真未凿的小姑娘,转眼就要嫁人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转眼却瞥见兰馨眉间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娇羞和痴痴期待,她的心一震:多半她与白川奇就是约在那见面的吧!

第二卷 第90章 香山红叶

十月,十阿哥胤俄娶侧福晋,京城里出现了久违的热闹。这位侧福晋是蒙古某部落的郡主,排场倒也不小,各府中人均有道贺,玉容也随着胤禛和那拉氏去了。
回到府中,她的心情十分低落,眼前总是晃着十福晋迎来送往那强颜欢笑苍白的脸,还有悄悄贮立在漆黑的树影下,她那孤寂的身影和长长的叹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玉容忍不住低吟着她无意听到的那声叹息。
胤禛皱着眉:“人家纳新人,你叹什么气?就这么不信任爷?”
不禁想起微云的话,玉容轻轻环上胤禛的腰,仰起脸正对着他,静静的道:“我相信我的胤禛,却不敢相信皇上的四阿哥。”
“怎么讲?”胤禛眼一眨不眨回望着她。
玉容轻轻吐了口气,笑了。“爷是个聪明人,何必再问呢!罢了,也许是容儿太贪心了,爷放心,容儿会让自己慢慢习惯,可是,可是能不能习惯,容儿也不知道!”
胤禛默默的听着,忽然一手揽着她后脑勺一手捧着她的脸狠狠的吻下去,吻得她几近窒息才放过。他把大口喘着气的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低低道:“容儿,爷不是他们,爷答应你的就一定能做到。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何况你如今有了爷的子嗣,更没人能说嘴了!”
“可是,可是明年又选秀了,年轻美貌的小姑娘,爷当真不爱吗?”玉容偏着头笑嘻嘻问,心中却道若是你的皇阿玛把人往你屋里塞,你会不笑纳么?
胤禛先是盯着她,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轻松,笑得玉容恼羞成怒才轻轻抚着她,淡淡道:“爷若是爱美貌小姑娘还理你做什么?你顶多就是清秀罢了!”
玉容一怔,虽知事实如此,一口气依然咽不下去,俏脸一板,悻悻然道:“爷先前夸赞人家的话原来都是假的啊!”
“当然,为了哄容儿你高兴,好听的话总要说的嘛!”胤禛刮弄着她的下巴,说得毫不拖泥带水。
“你——”玉容又气又急又愧,一把打落他的手,扭身不语。他就非得这么诚实吗?
胤禛强扳过她的身子,在她唇上一啄,微笑道:“好了,别闹了!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现在又黑着脸,越发难看了!爷倒是奇怪了,为何最近容儿的担心害怕那么多那么重呢?”
玉容眼中一黯,忍不住往他怀中靠上去,低低道:“也许,最近的事多吧!”
胤禛认真的捧起她的脸,认真说道:“外边的事交给爷,你只好好的做爷的容儿,好吗?”
玉容一怔,手轻轻按在他心口处,感受着他律动有力的心跳和温热透掌的体温,仿佛抓住了什么承诺一般,“好,我信爷!”她轻声道。
兰馨毫无预兆的嚷着要去香山西边脚下的大还寺拜佛,那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庙。看玉容一脸迟疑,兰馨挨着她娇声道:“好嫂子,您就陪陪人家嘛!昨儿人家做了个梦,必定要到大还寺还愿解梦不可,皇阿玛已经答应了!”
“你啊,说风就是雨!要不明儿再去?”胤禛胤祥都出城办事,玉容不敢带兰馨走得太远。
兰馨似是觉察到她的顾虑,嘻嘻笑道:“可是十四哥正在城门口等着我们啊,我都跟他说好了!”
玉容有点怪怪的瞧了眼巴巴无比焦虑期盼的兰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见她口吻坚决,便不再推辞,遂一笑点头,与她一道,带着云儿,连同兰馨两个随从小太监打马出城去。
十四阿哥胤祯带着两名侍卫果然已经等候在城门口,湖色缎长袍外罩月白暗纹对襟马褂,腰间挂着壁蓝的如意荷包垂着长长的同色流苏,显得干净利落。虽是很寻常的打扮,却依然无法掩饰他通身透出的高贵凌人气质,过往行人不自觉的总要多瞄他两眼。此刻,他正背垂着手,微眯着眼眸,似专注似随意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时不时低头踢一下脚下的碎石子。
“十四哥!”兰馨并未下马,只一拉缰绳,在空中挥了挥手中的鞭子,笑道:“十四哥最近也学四哥参起禅来了,动不动就发呆!咱们走吧!”
胤祯回过神来,瞪了她一眼正要笑骂,转眼瞥见玉容策马在旁,只见她一袭宝蓝男装,打着大辫子,戴着嵌白玉米色滚边宝蓝瓜皮小帽,顾盼神飞,俊雅风流,恰是一位体态翩翩的佳公子,不觉呆了一呆,便拱手含笑问候。玉容轻轻一笑,还未说话,兰馨那厢已经不耐娇嗔道:“十四哥怎么婆婆妈妈起来,快点嘛!要是晚了耽误了时辰怎么办?”
胤祯哈哈一笑,抬手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身轻如燕轻轻一旋一跨,轻飘飘落座鞍上,向兰馨眨眨眼,细眉微挑,笑道:“耽误了就耽误了别,反正你有了好姻缘了,还怕什么耽误?”说毕双腿一夹,哈哈笑着策马前奔。
兰馨身子一颤,拉下俏脸佯怒道:“十四哥你欺负人!”说着一甩马鞭抽了两记拍跟上去,嘴里还不依不饶叫唤着什么。
一行人来到大还寺跟前,这座处于两山环抱山坳间的两进寺院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山色还是山色,一个人影也没有。此时刚过正午,山中日影却已斜移,背阴的一面山坡尽显冷色阴翳。脉脉秋阳无力撑起山中的秋意,即便站在单薄的阳光下,也忍不住觉凉意沁体。玉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兰馨却似毫无感觉,望着山寺门上红框蓝底金字大匾怔了怔,扭头笑道:“小嫂子,十四哥,就是这里,咱们进去吧!喂,你们几个守在外边看好马匹,不必进去了!”
随从们为难的望向胤祯,胤祯摆摆手,道:“你们就侯在这,有爷在,怕什么!”
玉容想起那次打布库的事,不觉抿嘴一笑。胤祯瞥见她的笑如何不明?他不好意思抚了抚剃得精光的前额,嘿嘿一笑不语。
寺里草木葱茏修竹茂茂,打理得丝毫不乱,青灰方砖铺就的地面一尘不染,殿宇房舍虽然陈旧,依然庄严肃穆不容亵渎轻视,空气中淡淡的香火味仿佛是仅存的一点气息,仿佛在告诉人们这是一座有人居住的寺院。此时,寺中僧人或许各在禅房参禅,只有事先预知的白眉方丈带着两名弟子在正殿中恭候。
兰馨无比虔诚,唤声“大师!”双手合十上前跪下祈祷求签,两名弟子却恭恭敬敬把胤祯与玉容请到隔壁的厢房饮茶暂座。
素净的厢房中除了一座一几就只有对面壁上悬挂的一幅菩提老祖座像。那两名弟子各把着门一边,苍灰缁衣,微垂着头,闭着眼,双手合十,如木胎泥塑。玉容与胤祯被他二人气势所摄,也不敢说话,各自默默静坐,难受得如坐针毡。
胤祯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悄悄向玉容笑道:“小嫂子,四哥平日里参禅也是这样吗?”
玉容“嗤”的一笑,小声道:“我说十四爷,您也太不厚道了!我们爷好歹是您的哥哥,您这么问我,我该怎么说好呢?”
胤祯心里没来由一滞,掩映着淡淡的失落。是,他应该知道,眼前的女子自他初逢那一刻便已是他的嫂子,她的心里自然只有她的丈夫,又怎会随着自己调侃她的丈夫呢!胤祯无声的笑了,有点心烦意乱,他霍的起身,活动活动手腕,道:“这里闷得慌,爷出去走走!”
“阿弥陀佛!施主,”两名守门僧人齐齐挡在门口,双手合十躬身道:“此乃佛门清静之地,不宜走动,还请两位施主在此耐心等候片刻。”
“怎么?”胤祯心里正不快,当下脸色一沉,目中精光四射,傲然冷笑道:“你们可知爷是何人?敢挡爷的路?哼,一个小破庙,规矩倒不小嘛!再不让开,别怪爷不客气了!”
两名僧人宽大的袖子似乎动了动,脚下却稳如磐石,依然挡在胤祯面前,只是提高了些声音继续劝道:“佛门有云众生平等,施主既在鄙寺还请体谅鄙寺的规矩。”
“哟!什么众生平等爷不信这套,爷这会偏要仗势压人怎么样?”胤祯冷笑着,抬手就要推过去。
玉容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微笑道:“算了十四爷,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再说若是阻了兰馨还愿就不好了,咱们再等等又何妨!”
胤祯“哼”了一声,背着手昂首站在菩提老祖画像前,不由跺脚埋怨道:“兰馨这丫头在搞什么鬼!以前也从没见她这样!”
“十四哥,你又在背后说人家什么坏话啦?陪人家一遭半遭你还这么不耐烦,哼,等以后你想陪人家也没机会了!”兰馨飘然而至,嘴里浅浅笑着说话,眉目间却是黯淡失神。
胤祯笑了笑,乍瞥见她神情,不觉一怔,盯着她上看下看,讶然道:“馨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眼眶也红了!是不是那秃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爷找他算账去!”胤祯眉眼一瞪,甩袍子便走。
兰馨皱皱眉,跺着脚不耐烦道:“十四哥你胡说什么呀!人家只是心里难受,多亏了大师开解这才好了些,你要找人家算什么账?”
胤祯望望面笼轻愁神色凄迷的妹妹,想到来年她即要远嫁蒙古,从此一生一世只怕也再无见面之时;又想这些年来一个接一个嫁到蒙古的大清格格,没有一个活得过三年的,他不禁悲从中来,突然感到一股浓浓的恐惧,仿佛眼前的兰馨也变得面目模糊起来,飘飘摇摇,一会就要消失!
玉容上前挽着兰馨的冰凉的手,笑道:“好了,高高兴兴的出来,弄成这副模样回去你不是要害我们挨骂吗?早听说香山的红叶殷红似海如潮,灿烂炫丽比若春花,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去看看,如何?”
兰馨愁眉尽散,娇笑道:“还是小四嫂最懂得疼我!我也从来没见过呢,树叶也有这么好看吗?”
胤祯微笑道:“小四嫂没骗你,去年我和九哥十哥来过一次,确实美不胜收!”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兰馨一拍手,拉着玉容的手欢快一溜烟跑出门去,出了院子,扭头向大殿定定望了一望,嘴角轻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一笑而去。
三人沿曲幽石径登上山顶,放眼四望,只见方圆数里红艳似火。极目远眺,琉璃般澄透湛蓝的天空下,由近及远,浅红、桃红、鲜红、猩红、紫红层次分明,胭脂般明媚。间或点缀着一两棵苍翠如凝的松柏,更显红的愈红,翠的愈翠,干干净净,分分明明。山风掠过,卷起片片紫红、深红、嫣红、橙红的枫叶漫天飞舞如蝶似花,一时间仿佛整座山都摇动起来,梦幻般的美丽瑰艳。
兰馨不觉痴了,忽向玉容笑道:“真美啊!小四嫂还记得那年元宵前后绾绾唱的那首《落花》吗?就是那,也不如眼前这美!可惜,才刚刚发现这份美丽,就要永别了!原来我在京城里活了那么多年,竟是傻子!”
玉容紧握着她的手,安慰的话提了几次始终不能出口。面对此刻的兰馨,她知道她的安慰有多么苍白多么脆弱。
兰馨眼角含笑,撅嘴道:“小四嫂好吝啬,也不安慰人家一句!”
“妹妹放心,等哪天你想回来了,给十四哥来封信,十四哥定然想法子帮你!到时候,咱们还来香山看红叶,好不好?”胤祯向来最疼这个妹妹,听了她半真半假的抱怨,脑中一热,忍不住许下诺言。
“好风景又何止香山红叶?好妹妹,大漠风光,草原风情自有另一番风味!重要的是看风景的人心里怎么想,把心放宽些,活轻松一点,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玉容紧握着她的手,柔柔说道。
兰馨眸子蓦地一亮而淡,轻轻笑道:“是,说不定真会有奇迹发生呢!小四嫂,十四哥,我想一个人去那边走走!”
胤祯与玉容相视一眼,胤祯点点头道:“去吧,就一会会,咱们还得赶着回城!”
兰馨轻轻“嗯”了一声,香色暗花宁绸长衫的身影缓缓转身,渐行渐隐在红色的海洋中。
玉容与胤祯坐在一块巨大的扇形山石前,各自发怔望着幽远的前方,直到被兰馨尖利的喊声惊吓到。忙过去一看,原来兰馨扭着脚了,正跌坐在地上疼得呲牙裂嘴,直抹泪水。
胤祯哭笑不得,摇摇头叹道:“我的好妹妹,怎么才一错眼的功夫你就弄到这地步了?”
玉容蹲下替她轻轻揉着脚踝,望望山下,皱眉道:“疼的厉害吗?这可怎么好,怎么下山呢!”
“小四嫂,你别担心!”兰馨缓缓神吸了口气,满不在乎道:“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十四哥背我下山啦!”
玉容不觉好笑,胤祯却苦笑道:“得,离京前还得给我一份大礼!从小到大就这种时候才记得我的好!”
兰馨咯咯而笑,道:“从小到大还不都是你带着人家使坏?哼,有时闯了祸还赖十三哥呢!”
胤祯咳了一下,有些忸怩道:“你就编吧!快来,咱们该下山了!”
玉容望望掩映林间的小道,尽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山石路,上山的时候不怎么觉得,此时一看,才发觉那路既弯曲又陡峭。“你行不行?这荒郊野岭不比在皇宫里啊,要不然把山下的随从叫上来?”
胤祯哪里肯服气,已经把兰馨背到了背上,颠了颠,笑道:“小四嫂放心,这丫头比起以前反倒轻了些呢!”
玉容脸上微微一笑,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道:别逞强,这是山路,不是皇宫里的金光大道!
果然,没走多久,胤祯腿一软,脚下一个踉跄,“哎哟”一声,身不由己向前扑倒,他背上的兰馨也惊叫一声被他重重摔在地上。急得玉容拉了这个扶那个,不知怎么办才好。
兰馨吓得脸色惨白,疼得直龇牙,泪水也跳了出来,正抱着脚踝龇牙吸气,五官都扭到了一起,连数落嘲弄十四哥几句都没力气。胤祯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膝盖摔得乌中泛紫有茶碗那么大一块,左边手掌也磨破了,渗出暗红的鲜血粘带着泥沙草末霎时便染红了手掌。玉容吓了一跳,忙扶着他坐下,掏出手帕替他包扎,却没注意到胤祯瞥见那米色帕子上绣着斜斜一枝红梅忍不住眉间跳了跳,脸上一热,低下头去。玉容还以为他怕疼不好意思被自己看穿,也不在意,侍弄好她二人,起身拍拍尘土,不由分说道:“你们在这老老实实等着,我去叫人!”
一来二去,等到他们下到山脚时,已是斜日西沉,余辉入林了。急匆匆往京城里赶,好在几人身份高贵,守城士兵被吼了几句之后乖乖开门放行。
进城之后,各分东西,胤祯护送兰馨回宫,玉容与云儿拍马回府。忘月居里小山雪儿正急得团团转,见到她们回来,方吐了口气忙接了进去。得知胤禛需在外耽搁几日暂时回不来,玉容大是放心,松懈了一口气下来,她才觉得四肢百骸散了架般虚脱无力,倒头便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被弘历兄弟闹醒。

第二卷 第91章 出嫁风波

冬至、过年、元宵,转眼已是新春。二月底,肆虐的寒风才稍稍减退,冰封的金水河才刚刚有解冻的意向,兰馨出嫁的日子就到了。
出阁那日,倒是个好天气,碧蓝的天空洗练清透,不染尘埃,一如她疏离淡漠的神情。华丽奢贵的衣饰如一层厚厚的壳将她娇小的身子包裹在内,任他金装玉饰、珠围翠绕,也不能掩饰她秀眉美目间浓浓的不舍和眷恋。对这种事,宫里的人都见得多了,早淡漠了,没有那么多的离愁别绪依依不舍,各人做各人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行该行的礼,连“恭喜”二字都说得端端稳稳恰到好处。就连太后,也不是第一次送孙女出嫁,携着兰馨的手轻轻拍了拍,满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温言嘱咐道:“好生照顾自己,凡事不可任性了!”
站在乾清宫前白玉阶上,兰馨猛的住了脚,默默回首凝视那沐浴在金色晨光中的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琉璃屋顶檐脊,轻轻向身边的玉容笑道:“小四嫂,你瞧,古人尚有折柳送别,如今这宫里的柳条还没发芽,我就要走了!”她笑得嫣然,鬓边的珊瑚东珠流苏摇曳生辉,仿佛专为映衬她临去秋波。
玉容忍着要滚落的泪珠,紧紧回握她的手,微笑道:“好妹妹,记得照顾好自己,等明年杨柳吐翠,小四嫂在京城等你回来!”
兰馨自失的一笑,道:“回来终究也是要走,反倒不如不回!相见时难别亦难,反而多添一段愁绪。以前在这看着姐姐们一个一个的离开,那时候好不舍,好想她们留下来,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看到的竟是自己的命运。只是不知,可有人舍不得我?唉,舍不得又怎样?舍不得我便不用嫁了么……”
玉容心里堵得慌,忍不住一冲动咬牙低声道:“好妹妹,你再这样,小嫂子真想带你逃离这里!唉!”
兰馨眼眸霍然一亮,随即垂下眼睑,脸上不觉泛出几缕笑容,微笑道:“小四嫂,有你这句话,兰馨就知足了!至少,兰馨明白了,你是真的关心兰馨!”她目光四顾,悄悄从枣红的马蹄袖中摸出一个橘红色六角香囊塞到玉容手里,低声道:“小四嫂,以后你想念兰馨时,就闻一闻这个香囊,这是我特意做了送给你的!”
说话间,吉时已到,礼炮朝天鸣响,跟着鼓乐齐奏,司仪官高声唱念,兰馨也被一群命妇嬷嬷喜娘放下鸳鸯交颈的红盖头簇拥着去了。玉容怔怔的随着众人送了一段,望着她渐渐远去,登上辇车,仪仗旌旗掩映而去,鼻子一酸,忙眨了眨眼,垂头默默回府。
兰馨带走了皇宫里最后一缕爽朗畅意、自由自在的笑声,没有了她的身影,仿佛原本就空旷的皇宫更是扩大了一倍,肃穆得叫人窒息。自太后、各宫嫔妃往下,无人不暗暗怀念着她。就连康熙心情也是郁郁,接连好几天心里都空落落的回不过神。
谁也没想到,就在兰馨出阁十来天后,突然有两名科尔沁部使者风尘仆仆一脸悲戚疲惫的飞马来到京城,一见康熙面立刻放声大哭扑倒在地:兰馨格格在途中行馆歇息时突遇火灾去世了!
康熙吃惊得脸色惨白,怔怔望天半响说不出话来。消息传开,太后当即晕了过去,救醒之后痛哭不已;各嫔妃想着她平日种种娇憨天真,各自触动心肠,均自伤感;皇阿哥们大多与她亲厚,亦是无人不叹息黯然,胤禄胤礼等自幼随着她玩耍的弟弟更是一个个哭得昏天暗地。四贝勒府中玉容得知此消息后,脑中嗡嗡响成一片,下意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发了半天的呆仍浑然不敢相信。
她俏丽的容颜昨日尚如娇花犹在眼前,谁知转眼便烟消云散,一缕香魂归九天外!
接着,科尔沁王子代布半途转回北京向康熙请罪,然人已死矣,康熙虽然心中恼怒,却并没有责罚代布,反而好言劝慰。到底怜爱女儿,不忍她死后仍赴千里之外做异乡鬼魂,便命胤禛胤祥负责将她的灵枢领回,以未嫁早殇的身份安葬皇陵。
出乎意料痛失爱女,康熙心情极差,紫禁城四角规整的天空与紫禁城中金尊玉贵的供奉并不能抚慰他的悲闷,反而日渐憔悴起来。三阿哥胤祉便上疏建议下江南,一则考察民情,二则散心,康熙准奏。四月中旬,带着太子、胤祉、胤禛、胤禟、胤俄、胤祥胤祯及张延玉李德全一干人等由京杭大运河下江南。因玉容与兰馨感情匪浅,亦悲伤难耐,特准她一道随行。
宝船渐离京师,气温也渐见暖和明朗,沿途所见春波碧草,水鸭戏浪,柳丝垂金,桃蕊吐艳,娇莺婉转,乳燕翻飞,到处一片生机盎然、欣欣向荣之景象。康熙胸怀大畅,顿觉耳清目明,神采焕发,又见到农家耕织忙得如火如荼,两岸稻田嫩秧遍栽,桑榆抽芽,想到自己治下一片清明盛世,更觉欣慰自得,抑郁的心情亦慢慢排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