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离笑笑,弯腰对YOYO说:“我们一起去坐船探险好不好?”
YOYO终于高兴了,眼睛都弯起来:“好。”
马煜终于松口气,一边往码头走一边感激地对南杨解释:“医生说YOYO的身体不能玩太激烈的游戏,所以我很少带她来游乐场,这些年都快被她缠死了。”
南杨挑挑眉毛:“这孩子生病了?”
“心脏不太好,不是很严重,不过还是不能剧烈运动,”马煜叹口气:“离婚后,最对不起的其实就是孩子。”
南杨沉默了。
到了码头,YOYO蹦蹦跳跳地上了船,桑离迟疑一下,微微撩撩裙摆,似乎在犹豫什么。马煜有些纳闷地看着她,只见南杨伸出手抓住桑离的胳膊:“右脚,踩这里。”
他指指船沿处一块平坦的地方,桑离抓紧他的胳膊,借他的力跳上来。南杨表情平常地拉她坐到身边,又顺手拂一下她的裙摆,让褶皱顺开,轻轻垂下来。
桑离低着头,什么都没说,可是马煜回头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空洞的辛酸感。
他几乎可以确定,在这个女子身上曾经发生过太多故事,而自己错过了,便永远与她的生活存在隔膜。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是叫做“妒嫉”——和南杨的谈话似乎已经摆明了立场,他们都愿意对她好,端看她愿意不愿意接受。不过听南杨的意思,她似乎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在感情上的任何馈赠。
这样想着的时候小船开动,渐渐快了一点,风吹过来,拂在人脸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马煜扭头,看见桑离表情安静地看着两岸,岸上花朵盛开,黄的、紫的、粉红的,连成蔚为壮观的一片。
YOYO很开心地指着不远处的溶洞问:“我们要到那里面去么?”
马煜摸摸女儿的脑袋:“是啊。”
YOYO回头问桑离:“里面会不会有妖怪?《西游记》里的山洞都有妖怪的。”
桑离笑了:“YOYO见过妖怪么?”
YOYO摇摇头。桑离握住YOYO嫩嫩的小手:“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妖怪的,妖怪都是人变的。只要YOYO做好孩子,就不会变妖怪,不会吓到别人。”
“那别人不做好孩子,变成妖怪吓到我怎么办?”YOYO触类旁通的能力也很强。
桑离想了想,认真回答:“我们都是好孩子。”
马煜笑起来,南杨也笑了,他不知道马煜是不是也想起那首歌:《我们都是好孩子》。
这首歌开始流行的时候他失去了桑离的消息,可是直觉上他每次听都会觉得这首歌说的就是他和桑离,或许也是向宁和桑离,更或者就是所有他们这群人的昨天。因为那时候,每个人都是好孩子,每个好孩子想要的幸福都很简单。
那首歌的歌词多么好: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我爱你你知不知道。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永远不分开。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相信爱可以永远啊。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善良的孩子,怀念着伤害我们的,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那时候,我们真的什么都不怕。
那时候,我们真的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B-1
那时候——开始爱、相信爱的时候——桑离十六岁。
那年九月开学,十六岁的桑离成为了省重点中学朝华中学高一(8)班的学生。开学后没多久,桑离便收到向宁寄来的信,信封上用好看的手书方方正正地写着:桑离同学(收)。
当时是下午课间,生活委员在喊着名字发信,那个白色的信封经过几个同学的手传递过来的时候,桑离自己都感觉到有一小朵笑容已经绽开在自己嘴角,渐渐地,笑容越来越大,快乐逐渐扩散成热气球一样,呼啸着上升。桑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看见里面薄薄的三页信纸,折成规规矩矩的三折,似乎隐约还散着墨香。
打开,向宁的字很有力道很好看,一张信纸上统共也写不了几个字,仔细看看更像是流水账。开端这样称呼她:“小桑离……”
“小”桑离?!
桑离很不服气:你才多大,怎么总说我是小孩子?
再往下看,向宁的口吻都没有发生变化:“最近还好吗?功课紧张吗?身体怎么样?这里的九月依然很热,让人喘不过气。挥汗如雨的时候我就很怀念海边的凉爽空气,偶尔还会想:小桑离在干什么呢?”
“偶尔”?!
为什么不是“常常”?桑离抠字眼,心里恨恨的,可是又分明很欣喜。
“我们寝室条件不错,报道后我抓紧参观了一下校园。学校不大,不过漂亮女生很多。开学第一天,乱花渐欲迷人眼。”
桑离瞪大眼:这是向宁?他也会看美女?他不一向都是目不斜视的模范生样子?一边想象他看女生的模样,一边忍不住抿了嘴笑。
“我们寝室八个人,来自天南海北。男生嘛,没什么隔阂,晚上开卧谈会,主题除了吃的就是女生。老大是四川人,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很漂亮,得意地不得了。我排老二,这个数字真不地道,尤其是老三是东北人,每次叫我‘二哥’的时候都笑出一脸褶子来……”
他就这样絮絮地给她讲大学里的那些人与那些事,好玩的、好笑的,包括餐厅里缺斤少两的套餐、看寝室的管理员表情不变的脸、永远喝得很快却永远没人主动去拎的热水……当然也有一系列迎新的活动,讲座、舞会、社团纳新……
并不长的一封信里,却似乎盛着一个崭新的世界。
桑离反复瞧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看了几遍都还是不够。晚上睡觉的时候悄悄把信纸压在枕头下,入梦的过程中反复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歌声、他温暖的怀抱。
桑离不知道,这是不是班里的女生们动不动就会提及的“爱情”。从小到大,关于爱情的印象就是电影里的生离死别,好像那样的刻骨铭心才算得上是爱情一样。虽然身边也有不少同学动辄形影不离,可是那不是她想象中的爱情。
她偶尔也会很迷惑:自己对向宁的想念,又算不算是爱情的一种?
桑离小心翼翼看这封信的时候,隔着两道帘子,田淼只能看见一个擎着几张纸的人形剪影。她当然没有猜到那是向宁的信,可是这个时候,她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人:在外国语大学这样天之骄子云集的地方,用周遭人们所听不懂的语言,骄傲而流畅地讨论另一个国度里的典故或者风光。可以有机会走出国门,到欧洲广袤的田野上,看波澜壮阔的花海、历经风霜的古堡、细水长流的小溪……那是多么丰富的一种生命形式啊!
想想吧:当你得意地倾听着周围那些对国人而言完全陌生的语言,并深知其中蕴意的时候,只有你知道,只有你了解——这样的“只有”是多么巨大的成就感,是多么巨大的荣耀!
田淼暗暗咬紧牙关,在四下的寂静中发誓:我一定要考外国语大学,沿着向宁走过的道路,一直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只能放在心底,甚至不能晾晒在日记本上或其他任何有可能被人窥探到的角落。
漆黑的夜里,两个女孩子就这样怀着不同的秘密,想念着同一个人。
几乎也是意料之中——那年寒假,向宁把大段时间都放到了姥姥家。郭蕴华很奇怪,问儿子:“你怎么不在咱家老老实实呆着?”
向宁的回答也很合理:“妈你不是忙着辅导学生考专业课吗?我不在家也没人给你添乱。再说我高中是在那边读的,这边朋友不多,去姥姥家还能看看老同学。”
郭蕴华想想,也对,便点头同意。末了还嘱咐儿子:“如果看见南杨别忘了替我带个好儿,那年你车祸,人家还专门来看你。”
向宁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和南杨同院的桑离,高兴得什么似的,顺水推舟往下问:“妈,你还记得南杨的妹妹吗?”
郭蕴华点点头:“你跟我说过的,想学唱歌的小女孩吗。”
向宁拉了母亲的手说情:“她今年高一,过两年想考你们学校,妈你能给她辅导一下吗?”
郭蕴华看看儿子,很好奇:“你连人家南杨家的邻居都要管啊?”
“为兄弟两肋插刀!”向宁挺直腰拍自己的胸脯。看在母亲眼里,那副瞪眼睛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郭蕴华看看已经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儿子,欣慰地笑笑:“行啊,我年三十下午到你姥姥家,你爸也过去,咱们一起过年。到年初二或者初三的时候让小姑娘来家里,我看看,如果是这块材料就好好雕琢一下。”
听到母亲这句话,向宁松一大口气。他知道母亲是极敬业的一个人,她答应了的,就一定会很认真地做到。他开始无比强烈地期待看见桑离的那一刻,为此,他起码设计了七八种出场方式,无一不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型亮相。离开省城去姥姥家的前一晚,他躺在床上想着桑离清澈的眼睛,再想想桑离考上大学后就可以告诉她自己是多么喜欢她,终于微笑着沉入梦乡。
向宁在过小年那天回到了姥姥家,姥姥看见最疼爱的外孙子来了,高兴得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向宁也任由姥姥一个人在家激动万分地列菜谱,他借口去看同学,便回到了母校。下午五点十分,天色已经暗下来,高中部的学生却还没有下课。向宁坐在教学楼下面的国旗旗台上等桑离,心里有点忐忑,害怕过会桑离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会看不到他。
可是他明显多虑了,因为半小时后下课,蜂拥而出的学生们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都会好奇地看他一眼:虽然才毕业不过半年,可是单就那一身便装、一点洒脱随意的气质,已经在一片紫色校服的海洋中无比显眼!
于是,桑离出楼门口的一刹那,就看见了他。
桑离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再看看,难道真的是向宁?
桑离的一颗心,险些跳出自己的喉咙口!
她呆呆地随着人群往前走,看见向宁冲这边挥挥手,然后微笑着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穿越人群,一直、一直走到她面前。众目睽睽下,他弯腰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小离,怎么,不认识了?”
桑离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快要冲出口来的尖叫,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激动地看着他:“向宁哥哥——”
向宁笑了。他揉揉桑离的头,随她往回家的路上走。桑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问向宁:“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向宁伸手摸摸桑离的鼻子:“今天下午。”
桑离很高兴:“那你刚回来就来找我啊?”
向宁好笑地看看小女孩的表情,点点头,桑离越发高兴了,步子都有些一蹦一跳起来。
寒冷冬日里,向宁看着桑离一边兴高采烈地给自己讲高中生活,一边晃着马尾辫在马路牙子上伸直双手练平衡。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向宁跟过去,拉住她的一只手,她便更加开心地在窄窄的边缘上走起来。
只是当握住她的手的瞬间,向宁皱皱眉头,再捏一捏她的校服问:“小离你穿这点衣服冷不冷?”
桑离无所谓地答他:“我不知道今天会降温。”
她笑笑,脸上满不在乎:“我房间里有三八线,衣柜刚好在田淼那半边,我的厚衣服都在里面,田淼不许我到她那边去,所以冷着就冷着吧。”
向宁脚步一顿,扭头看看桑离,终于站住了。夜幕里微弱的路灯灯光下,他一伸手,便把桑离揽进怀里。灼热的气息顷刻间包围了小女孩,桑离抬起头,可以看见向宁的下巴、喉结,还有他侧着头看着她的眼睛。这个怀抱是那么的温暖,也是那么令她想念,她真想不回家了,就这样和他拥抱一辈子,哪怕化成一块石头,也好。
桑离一边这样想一边脸红了。她埋下头,隐约听见向宁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似乎是说:小离,等你考上大学,就可以解脱了,我们都解脱了。
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可是又似乎隐约明白一点什么。这感觉太飘渺,她抓不住,便只能把头更深地埋进他怀里,贪恋着哪怕一点点温暖的时光。
B-2
也是那年冬天,桑离第一次见到郭蕴华。
是过年的时候,她随向宁去他姥姥家,当时并没有想到声名显赫的女高音歌唱家会坐在客厅里包饺子,看见她进门,郭蕴华像招呼熟人那样招呼她:“桑离吗?过来坐。”
桑离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眼前端庄美丽的女人一边包饺子一边冲她微笑,然后冲正在她身后关门的向宁喊一声:“向宁,带桑离进来坐啊。”
她朝桑离微笑:“晚上留在这里吃饺子吧,虾仁的。我下午刚买的虾,都是活的呢。”
她的笑容那么温和,在客厅暖色调灯光的映衬下,莫名就让桑离的鼻子一酸,几乎情不自禁就想叫她一声“妈妈”。
妈妈——若你还在,每年过年也是要包饺子的吧?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坐在你身边,陪你包饺子,和你聊天,说点母女间才能聊的小话题与小心事?
若是你还在,你会给我买新衣服,会为我参加家长会,会在生气的时候打我骂我,可是在我取得荣誉的时候高兴地笑出眼泪来……这些,都会吧?
桑离眼眶一红,忍不住低下头。客厅里灯光并不明亮,没有人看出她的心酸,反倒是向宁揽过她的肩膀走进去,拉她坐到郭蕴华对面,对她说:“别紧张啊小离,我妈又不是妖怪。”
一边说一边冲母亲笑:“是吧,郭教授?”
郭蕴华手上都是面粉,笑着往调皮的儿子脸上抹一道,然后歉意地对桑离说:“对不起啊桑离,第一次见你也没拾掇干净点,反倒乱七八糟的。”
她一边包饺子,一边指挥向宁给桑离拿各种小零食,然后问桑离:“想学唱歌吗?”
桑离点点头。
郭蕴华正色道:“可是,学唱歌是很苦的一件事。”
桑离再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怕。”
郭蕴华轻声叹气:“其实唱歌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喜欢唱歌的人那么多,能唱出名气来的有几个?绝大多数人还不是一辈子默默无闻。如果唱歌是为了出人头地,那我就得劝你还是放弃算了。”
桑离低下头:“我觉得唱歌很快乐,我喜欢唱歌。”
她抬起头,神情严肃:“再苦我都不怕,因为我喜欢,我决定要学,就一定会学好。”
郭蕴华看看桑离,神情有些动容。良久,才微笑着说:“好,我们一起努力!”
晚上,桑离留下来吃饭。她第一次见到了向宁的姥姥,老人家很和蔼,拉着她的手嘟哝:“这么好看的闺女,怎么我就没有呢。”
向宁一边吃饺子一边捣乱:“姥姥你不是有两个闺女吗?”
姥姥瞪向宁一眼:“我两个闺女给我生了两个外孙子,我想要个外孙女怎么就要不到?”
郭蕴华也笑了:“妈,人家老向家还想要儿子呢。你想要外孙女,还不如要外孙媳妇。”
她顺手拍身边的丈夫一下:“是不是?”
向宁的父亲向浩然是个看上去很威严,却很好脾气的人。他正歪着头看电视里的《新闻联播》,听见老婆点名,便点点头:“对,你说的对。”
郭蕴华一瞪眼:“对什么啊?那我要是生个女儿,你们还不让我进门了?”
向浩然咬着饺子回过头来,迷迷糊糊地又摇摇头:“哦,那就不对。”
郭蕴华气结,姥姥笑着拍自己女儿一下:“蕴华你别总是欺负浩然,老实人不能欺负。再说人家浩然管着好几百万人呢,让你天天瞪来瞪去的。”
郭蕴华看向宁:“儿子,你爸是老实人吗?”
向宁憋住笑:“妈,有你在,我爸也不敢不老实啊。不然万一被你发现了,就你那嗓门,嘿嘿……”
郭蕴华终于也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捅捅向宁额头:“都说儿子和妈亲,你这个小叛徒!”
和乐融融的氛围中,桑离看得出了神。
她眼含羡慕地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家:慈祥又和蔼的老人、漂亮并亲切的母亲、严肃却和气的父亲……
这样的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吧。
晚饭后,向宁送桑离回家。
因为是过年,四下里鞭炮声连成片,走在路上,偶尔有调皮的小孩子往马路中间扔“摔鞭”,清脆的响声把桑离吓一跳。
自小就害怕鞭炮的她下意识地往向宁身边缩一缩,向宁牵紧她的手,微微笑:“小离你胆子这么小啊?”
话音未落,桑离眼尖地看见前方几个男孩子正准备点燃一串挂在树上的鞭炮,她“啊”地一声尖叫着躲到向宁身后。向宁一愣,前方的鞭炮已经“噼哩啪啦”地炸开了花,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另外几个人也点燃了手中的鞭炮,四周顿时充满了浓郁的硫磺气息。
向宁回转身,看见桑离正低头、闭眼,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向宁笑着伸出手捂在桑离的两只手上,桑离手一暖,睁开眼看向宁,恰好看见他身后的夜空中徐徐绽开绚烂的烟火:明亮的紫色花朵在空中爆开,进而变成点点银色繁星,闪烁着坠落,那样美好的一瞬,桑离愣愣地看着,险些忘了呼吸。
那一刻,天地间只余烟火的光芒,闪烁着映照在桑离脸上。漂亮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眼神里流光溢彩,向宁就这样看着,一直看到心里去。
也是那一刻,昏黄的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到细长,鞭炮的脆响屏蔽了周围一切的声音,冬天的寒风吹不破少年灼灼燃烧的爱与疼惜,他低头,轻轻吻上眼前的女孩子。
顷刻间,便有血液“轰”地一声冲上桑离的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瞪大眼,牙关紧闭,全身开始哆嗦。她的腿发软,想要倒下去,可是向宁的手臂紧紧扶住她的腰。她身体后倾,幅度越来越大,可是眼前的男孩子稍稍使力,就把她从摇摇欲坠中拉回来。那一刻,桑离的意识已经模糊,可是却又明白地知道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是向宁那个神一样的塑像吗?还是长久以来“哥哥”的外壳?
然而,她也那么清楚地感受到:心底里奔涌而出的情绪,带着些激动,带着些委屈,带着些感激,带着些亲昵,马不停蹄,呼啸而来。她的全身都在哆嗦,可是向宁一手扶住她,一手轻轻覆上她的眼。世界暗下来的刹那,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唇,那样柔软的,带着男孩子特有的微凉青涩的气息,连同硬硬的胡茬一起,刺进她的生命里……
那晚,桑离失眠了。
她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夜里,躲在碎花帘子后面,能听见田淼均匀的呼吸声,可是她瞪大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漆黑的夜里,她一闭眼就会想起向宁的唇,轻而软的触感,她从来不知道,男孩子的呼吸会有浅浅青草的味道,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比烟火还要绚烂的光芒,他的手,紧紧托住她的腰,却也有轻微的颤抖。
她在黑夜里翻个身,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她把手伸进枕头下面,还能摸到脆脆的几张纸,那是向宁写给自己的信。
桑离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她形容不太清楚此时此刻的心情,或许是有点激动,或许是有点害怕,或许是……
真是一言难尽。
向宁他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喜欢,是不是不会亲吻?如果亲吻了,是不是就代表喜欢?
他喜欢自己吗?如果喜欢,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亲吻自己?
啊啊啊啊啊啊……好乱啊!
桑离狠狠揪一下自己的头发,再度狠狠翻个身,身下的床板发出“吱嘎”的响声。
“讨厌!还睡不睡了?!”帘子外突然想起田淼的喝斥声,桑离这才想起屋子里并不是只有自己。
“精神病吗?”田淼也重重地翻个身,嘟囔着睡去,桑离歪歪头,看看帘外属于田淼的方向,有点失神。
上高中后,田淼也面临中考,其实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桑离每天晚上九点半下晚自习,通常会再学习一会才回家,到家时已经十点半,匆匆洗漱,睡觉,第二天早晨五点半起床,去学校晨读……她的一日三餐都不在家吃,每天在家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七小时的睡觉时间。
在所有人眼里,桑离是早出晚归的乖学生,每天早晨第一个到校,晚上最后一个给班级锁门,这样的勤奋足以让她的成绩就算下滑都不至于被老师批评。而且,家长会上,老师偶尔还会夸她笨鸟先飞。
却没有人知道,她这样做,不过只是为了尽量减少和田淼碰面的时间。
捎带着,就连常青和桑悦诚,都已经很久没有和桑离说过话。
桑离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她早就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局外人:桑悦诚从桑离小的时候就不怎么和她说话,现在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常青给人家做后妈,对别人的女儿打不得、骂不得,自然有她的难处;田淼对桑离的敌视已经达到了就算见面也把她当空气的地步,偶尔的说话一般就是吵架的前奏,所以她不开口比开口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