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杨气急败坏,顺手拍桑离头顶一掌:“臭丫头,谁让你念悼词啊!”
向宁一边笑一边拍桑离肩膀:“小妹妹,你从哪学的啊?”
没等桑离答话,南杨已经气哼哼地开口:“还不是跟39号院的戚老太太学的,那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闲着没事就给我们讲《圣经》。”
桑离有些调皮地笑起来,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真的好像透明的天使一样。
那一瞬,向宁看得出了神。
这个女孩子,和那个眼睛中充满绝望的女孩子,真的就是一个人?
后来一行人就真的去蹦极了,南杨说:这是对自己少年时代的告别——用重力加速度的方式体验成年的意义。
桑离一听说这个创意就开始打退堂鼓,脚步越来越慢,企图逃窜。可是这种意图很快被“寿星”发现——只见南杨一把抓过欲逃跑的桑离,纳闷地看着她:“小离,你就不想挑战一下自我?”
桑离有点害怕,往后瑟缩一下,被向宁看到,他笑着把桑离拉到自己身边,拍着南杨的肩膀笑:“你喜欢不等于女孩子也喜欢啊?”
他扭头看看桑离,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平静而自然:“别听你哥的,跟我走就好。”
说话间,南杨已经扭回头去回答杜建等人的问题。他最后回头看一眼向宁,似乎也微微皱一下眉头,却没多说什么,还是边答问题边转身往前走了。
而桑离却几乎愣住了——那是桑离第一次被除南杨以外的其他男孩子握住自己的手,喧闹间,桑离突然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变得僵硬起来。
她想把手抽回来,可是抬头看看向宁,他的表情那么坦然而从容,好像自己牵着的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是自己家的小妹妹。他笑着看她的时候眼神那样坦荡明朗,而她似乎只需要做好那个被保护的小女孩,做好他的小妹妹,就可以。
桑离舍不得挣脱这样的感觉。
这许久以来都没有过的安全感终于把她征服,她偷偷低头看一眼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心里有暖流渐渐涌上来。
B-2
塔顶的风很大,呼啸着吹过来时,桑离开始紧紧抱住向宁的胳膊不撒手。阳光那么明亮,她试探着往塔外低头看一眼,脑袋就开始发晕。腿也开始打哆嗦,好像谷底的一切都开始发晃。再略微仔细看一眼:谷底是河,河面上波光粼粼——完了,这下不仅恐高,还晕水了。
前面的几个男生在兴高采烈地签合约,苗晨炜一边笑一边说:“这可就是生死状了。”
杜建点点头:“后果自负,自负。”
桑离的脸又白了一点。
南杨看见了,走过来看看桑离的表情,又伸出两只手捏捏桑离的脸颊:“小离,你很害怕吗?”
桑离很用力地点点头。
向宁不说话,只是看着桑离微笑。
南杨叹口气,终于还是说:“那算了,我陪你下去吧。”
“我来吧,”向宁拍拍南杨,“你是寿星,别留遗憾,我陪她下去好了。”
他低头看看河上的小船,又顺势看看河岸:“我们到岸边等你们。”
南杨不放心,他开始有点后悔带桑离来这么惊心动魄的地方。可是桑离的反应很快给了她定心丸,因为她说:“哥,你去玩吧,我跟向宁哥哥下去。”
那声“向宁哥哥”叫得糯糯的、甜甜的,南杨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扭头同情地看看向宁,果然看见向宁也在低头拂自己的胳膊。
可是南杨不知道,向宁之所以起一身鸡皮疙瘩,或许并不是那甜甜糯糯的声音的缘故。
通往河岸的路上,向宁一边小心地拉着桑离在河滩上走,一边正告她:“不要叫我向宁哥哥!”
他义正词严的样子让桑离比较纳闷:“那我叫你什么?”
向宁伸手拂拂桑离的头发,微笑:“像叫南杨那样,直接叫我‘哥’就行。”
桑离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那天之后,桑离和向宁似乎就变成了很熟的熟人,甚至熟到向宁常常会帮桑离买饭的地步。
那时候初中部和高中部在同一个食堂买饭——并不是今天这样宽敞明亮有桌椅的食堂,而是操场边一排两层独立小楼上,位于一楼的一排窗户,那里是卖饭口。每天上午第四节课后很多学生会从楼上蜂拥而下,拿着自己的饭盒冲向卖饭口排队。同为毕业班的高三和初三作为特殊照顾群体,教室都在各自教学楼的一楼,所以常常可以买到热气腾腾的饭菜,偶尔还有并不实惠但好歹属于荤菜的“干炸里脊”。
每次向宁买饭时,如果能买到里脊,总会记得给桑离也来一份:不过七八块里脊,安静地放在平时用来蒸包子的玉米叶子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然后,很帅的男生向宁,就会托着一张玉米叶,连同那上面的七八块干炸里脊,站在初中部教学楼楼下,坦然地等桑离出来拿。
渐渐地,很多女生都认识了初二(3)班的桑离,有时候看到她,还会偷偷指指点点。南杨也似乎看出点什么,也问过向宁,可是向宁的回答听上去义正词严、胸怀坦荡: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疼我自己妹妹关别人什么事?
过会又补一句:你不是说她没妈吗?我就是觉得咱们得对她好点。
这句话真诚又感人,南杨也被打动了,看向宁的目光就更多了些看知己的味道。
其实,在那个时候,南杨的交友准则也是很简单的——所有对桑离好的人,都是南杨的朋友;所有南杨的朋友,都要对桑离好。
这不是爱情。至少在那时候,在南杨心里,这就是一种蕴蓄多年、简单真挚却又发自内心的在乎。
一种趋向于本能的在乎。
田淼对这一切冷眼旁观。
十三岁的女孩子,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讨厌桑离的原因,可是却很确定自己讨厌桑离这个事实。田淼的成绩很好,好到从来没有跌出过班级前三名、年级前十名,在班里有很多可以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好朋友,很受老师的喜欢。可是莫名其妙,她就是在看见桑离的时候会格外凶、格外不像她自己。对此,常青、桑悦诚甚至很想居中调停的南杨都已经无能为力。
那时没有人会想到,田淼第一个喜欢上的人,会是向宁。
虽然向宁名气够大,可若是没有那场意料之外的演出,田淼也不会对走在桑离身边的男生有任何关注——她一向都不屑于桑离的任何东西,也包括朋友。
那是向宁毕业前夕,学校破天荒决定在“五四青年节”前夕举办一场文艺汇演。高三年级因为马上要参加高考所以不需要出节目,其他年级各有指标,要求拿出各年级最好的节目参加演出。桑离所在的班毫无悬念地推选桑离表演女声独唱,田淼所在的班也毫无悬念地推选田淼表演钢琴演奏——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两个节目在大获成功的同时,居然会被推荐参加当年的全市中小学生迎“七一”大型文艺演出!
而且,按照团市委的要求,每校只能报送一个节目!
所以,脑筋很活络的团委书记就拍板了:桑离演唱、田淼伴奏,拿出一个真正有特点的节目来!
得知这个消息的刹那,本来都很高兴、还有点暗中较劲的两个人都呆若木鸡,田淼甚至恨不得砸了钢琴!
可是,她俩毕竟还都是很有集体荣誉感的学生,既然命令已下,那就是硬着头皮也要上场。只不过在排练的那段时间里,田淼常常在伴奏时故意刁难桑离,让桑离练得支离破碎。
向宁路过琴房那天,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下午空荡荡的音乐教室里,这对姐妹花一起练《小背篓》,桑离清澈的嗓音脆生生的,可是田淼起高了音,桑离不服输,偏要唱下去,那嗓子都快破了。
向宁实在看不下去,就信步走进音乐教室,站在田淼身边看一会,然后坐到田淼身边。
田淼瞪大眼看着向宁,他随手在琴键上按几下,微微笑着看田淼:“钢琴弹得不错。”
田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桑离冷眼旁观,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
向宁抬起头看看桑离,又看看田淼,点头示意:“听我弹啊。”
他低下头,专注地开始弹起琴来,他的手指修长,那些音符一串串飘荡在音乐教室里的时候田淼甚至屏住了呼吸!
或许,就是在那一瞬间,不过十三岁的田淼第一次对桑离的朋友消除了敌意。
也是在那一刻,桑离知道了什么叫做“行云流水”。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伴奏曲目,虽然是家喻户晓的一首歌,可是从向宁手下弹出来的时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那天,向宁用这样温和的方式暂时化解了桑离与田淼之间的矛盾,至少从那天开始,田淼再也没有在排练时为难过桑离。
不过桑离不知道,田淼之所以不再难为她,只是因为田淼喜欢一遍遍重复向宁的演奏而已——仅仅因为,向宁是这样演奏的。
桑离只知道,向宁每一次的出现,都带着拯救自己的意思。
深夜,桑离闭上眼,情不自禁想起向宁的笑容、向宁修长的手指、向宁手心的温度,都会在黑暗中忍不住轻轻浮上微笑。
这是桑离的小秘密。
兴许,也是田淼的。
B-3
不过,上天并没有给向宁更多的眷顾——那年高考,向宁因缺考而落榜了。
说起来这倒真是一场意外:向宁的学籍在省城,按理要回省城参加高考。可是就在回省城参加高考的路上,向宁乘坐的长途车出了车祸,车上的乘客10死、19伤——这件事上了那天的《新闻联播》,作为重大交通事故而家喻户晓。
不过桑离不看新闻,所以当向宁被送往医院急救的时候她和田淼正高高兴兴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们的节目拿了文艺汇演的一等奖,保持了桑离一直以来的不败纪录,也让田淼暂时放弃了与桑离为敌的斗志。
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桑离一边抹汗一边想:这个夏天可真热,让人憋闷的热。
终于得知向宁出车祸的消息还是在半个多月后——细心的南杨发现向宁家的电话总是没人接,便很奇怪于好友的离奇“失踪”。他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态往向宁母亲所在的学校打电话,辗转无数道弯才获知了向宁车祸的消息,一瞬间冷汗就从头顶流下来。
当晚,南杨就回家收拾行李,同时找老妈要路费,说要去省城看向宁。
南杨妈妈自然是不同意儿子在等成绩的关键时刻出门,更害怕儿子遭遇和向宁一样的飞来横祸。不过南杨爸爸这一次居然站在儿子一边,安慰自己老婆:“儿子大了,总要自己出门,你再不放心也没用。你就让他出去闯闯,不是也挺好的?”
南杨妈妈恨恨地看着自家男人,终于放弃抵抗,答应了儿子的要求,只是要亲自送儿子去火车站。
南杨出门前,得知这个消息的桑离和田淼也从屋里飞奔出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不过田淼掩饰着什么都不说,桑离表达得就比较直白,直接拽住南杨的胳膊:“我也要去。”
南杨惊讶地看看桑离,又看看自己爸妈,再看看桑离身后的田淼,安慰她:“我问过了,伤得不重,你去也没有用,在家等着就行。”
桑离不依:“我就要去。”
南杨按按桑离的肩膀,神色严肃:“小离你才多大,连身份证都没有,你能住哪里?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去了也不方便。你就乖乖在家等我,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桑离咬咬嘴唇,终于不说话了。
南杨叹口气:“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大家都是朋友,谁也不愿意看见这个。不过我不会骗你,他是真没事了,你放心就行,我随时给你电话。”
有了这个承诺,桑离终于放南杨出了家门。也是从那天起,整个暑假里,桑离一直守着电话。哪怕是南杨从省城回来,带回向宁出院的消息后,桑离也一直守着自己家的电话,哪里都不去。
可是,直到夏天过去了,南杨都去省师范大学政法系报道了,桑离也没有等来向宁的只言片语。
再后来,秋天也很快就过去了。国庆节南杨没有回家,说是要在学校和同学一起参加庆典活动。于是,最后一个能带来向宁消息的人也消失于桑离的视野。
在桑离近乎麻木的失望中,天气渐渐冷下来。下第一场雪的那天,课间,桑离拎着一把笤帚跟在一群同学身后去校门口的人行道上扫雪。那天天很冷,桑离穿了厚厚的羽绒服,戴一顶毛茸茸、圆乎乎、远看像半颗元宵一样的白色帽子,站在凛冽的空气中努力把男生们用铁锹铲起来的雪块扫到簸箕里。正扫着的时候就听见身边响起一片窃窃的低语声,桑离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然而也就是抬头的一刹那,她猛地就愣在原地。
是向宁!
那一刻,桑离眼也不眨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男生,他穿一件深蓝色羽绒服,手里拎一个看上去没装多少东西的书包,正在和身边的几个人寒暄。桑离认得站在向宁面前的是高三年级组组长——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眉开眼笑,边说话边亲密地拍拍向宁的肩膀。
那一刻,突然就有暖流从桑离的心底涌出,呼啸着窜向四肢百骸。桑离的眼眶甚至湿润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她知道自己很开心看见向宁的康复,很开心看见他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好端端的微笑。
十五岁,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的桑离却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总还有那样的一个或者几个人,是悄悄放在你心里的。你不需要明确对他们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是你知道你在乎,在乎得不得了。
然而,那天的向宁没有回头。直到他随年级组长走进学校大门、走向高中部教学楼,他都没有回头看桑离。
桑离有些心酸又有些期待地安慰自己:他没有看见你,他只是没有看见你。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那一刻,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听他带着笑意叫她一声“小离”。
她知道:在这漫长的五个月的等待里,她真的好像在等自己的亲人回来——像南杨一样亲的亲人。
直到多年后,她作为优秀学生参加汇报演出,站在明亮舞台上唱《那晴朗的一天》,她才知道,巧巧桑的等待就如同那年那月她对向宁的等待一样,艰苦执着,始终如一。
并且,如此固执地相信: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
向宁没有忘记桑离。
甚至应该说,向宁是为了桑离才回到这里的。
那场车祸中惨绝人寰的记忆没有人想要重温,不过向宁还是无数次地回忆并庆幸自己在车翻的刹那清醒地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判断。他没有变成植物人,更没有失去生命。他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甚至没有为自己伤到筋骨的手臂有任何惋惜,他只是看着打满石膏的、木乃伊一样的自己,长长吁口气。
他一向是乐观的人,这种乐观在看见千里迢迢来探望自己的南杨时膨胀到了最大——因为他突然想到他可以复读一年,可以再看见那个很有意思的小桑离。这种喜悦顷刻间燃烧起来,燃烧到他恨不得马上给南杨一个八爪章鱼一样的拥抱!
于是,他才会在南杨到省师大报道那天对有些忧心忡忡的南杨说:“你放心,我罩你妹妹,没人敢欺负她。”
说这话时他的胳膊还吊在胸前,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南杨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问:“你说真的假的?你妈还让你回去借读?”
这问题可真犀利。
果然,当天晚上,郭蕴华女士的回答就声震环宇:“回去借读?不可能!”
郭女士不愧是本省四大女高音之一,那气势相当澎湃:“你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已经够后悔的了,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才不会去俄罗斯!还有你爸爸,他好歹在组织部十几年了,去哪个厅不行,偏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当个破市长!要不是他出这个馊主意,让我把你送回老家借读,怎么会出这种事!”
到底是做母亲的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我就是事业再成功,还不是一无所有……”
那天,向宁也目瞪口呆。
他从没有见过母亲哭泣的样子:一直以来,母亲都是优雅的、美丽的,虽然四十多岁了,可仍然很漂亮,站在舞台上的样子简直就是光芒四射。她去电视台给青年歌手大奖赛本省分赛区做评委的时候,镜头里一个个评委扫过去,只有她最好看。在艺术学院执教20载,学生遍布海内外,从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到海陆空文工团,就连她去俄罗斯作为期一年的访问,据说还在下飞机时受到昔日学生的夹道欢迎……
对于自己的母亲,向宁很尊敬,也很爱戴。
可是,这也是他第一次反抗母亲的意愿:“妈,我都18岁了,我知道怎样对自己好,你放心吧。那边的教学比省城严格,再说我也习惯了那里的环境,现在回来复读,熟悉老师还来不及呢,时间怎么够?妈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再说不是还有姥姥在那里吗?姥姥做的松菇炖鸡真好吃,妈……”
义正词严到最后,渐渐就变成撒娇耍赖。
向宁一边说一边抹着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冷颤,可是再看看母亲的神情,又分明已经开始被自己说服,于是趁热打铁:“妈你看我成绩不错吧,我在这边都不会考这么高,因为那边老师很严的,我都没有时间去打球。你不是让我考外国语大学学翻译吗,那因祸得福了,因为本来我只能考咱省大外语系,这复读一年我就敢考更好的学校了,妈你说好不好?”
……
就这样,向宁的谈判大获成功。直到后来他还戏称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大人们进行谈判,那场谈判比他工作后接受的任何一项任务都更有挑战性。因为工作后自己的身份是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输赢不过是场任务而已。而18岁的时候,他是一个母亲的儿子。他不可以输,母亲也不可以输,因为无论谁输了,都势必会有一方的感情受到伤害。
那晚,向宁是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入睡的。梦里他居然梦到了桑离,梦见她看见他的刹那笑得那么明媚,声音甜甜的,叫他“向宁哥哥”。而他居然还有时间拍拍她的脑袋,说“别叫我哥哥”。
可是往往,梦都是反的。
B-4
因为,现实中,向宁出现在桑离面前的刹那,他看见的不是桑离明媚的笑容,而是不断掉下的眼泪。
是晚自习的课间,15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向宁在操场上拦截到正准备用跑步的方式来驱散困意的桑离。漆黑的操场上,冬天的北风呼啦啦地吹,吹到桑离眼睛里,眼泪唰的就开了闸。
向宁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他看看桑离,看见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有眼泪掉下来。她也不擦,就直直站在他面前,拳头紧紧地攥着,脖子仰高,眼神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很不高兴。天那么冷,操场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却只有眼前这个小姑娘,很倔强地保持着跑步前的用力状态,梗着脖子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三分钟,可能五分钟,他看着不远处灯光明亮的甬路上走来走去的学生,隐约还看见有女孩子手中捧一块类似于烤红薯之类的物体。
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小离,你冷不冷,我买烤红薯给你吃?”
下一秒钟,刚才静止得像雕塑一样的小女孩已经“哇”地一声哭着扑进他怀里,他甚至被她的冲击力推得倒退了一步,踉跄着才站好。然后他低头,看见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孩子紧紧抱住他,紧得好像再也不要松开手。
她一边哭一边抱怨:“你上午都不看我,我就站在大门口,你都不看我……你还说要给我打电话,可是你根本就没打……”
寒冷的冬夜里,有笑容在向宁脸上徐徐绽开。
他伸出手,把桑离拥进自己怀里,低头,可以碰到女孩子冰凉的耳朵。他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贴住它,在她耳边说:“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小离不哭。”
听她啜泣,他紧一紧自己的胳膊,小声说:“也不能怪我啊,校门口那么多人扫雪,我哪知道你也在里面啊。”
桑离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水,抽噎着:“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脸,笑着答:“我当时满胳膊都是石膏,也拿不动话筒啊。”
他把手掌从桑离脸颊上拿开,轻轻舒展一下自己的左胳膊,有点遗憾地说:“可惜以后弹钢琴会受影响吧,学了那么多年呢。”
“什么?”桑离吓一大跳。
“不太敏感了,力度也拿捏不好,”向宁有点惋惜地说。
桑离看看向宁的胳膊,用手碰一碰,又很快松开,惶惶地抬头问:“怎么可能呢?”
“我骗你干什么?”向宁好笑地看看桑离,“怎么你比我还难过?”
桑离又想哭:“不是吧……”
向宁急忙揉揉桑离的眼角:“别哭别哭,多大的事啊,我本来也不喜欢弹钢琴啊。”
“啊?”桑离看着他,抽噎,“可是你弹得那么好,都九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