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粟晓的床边坐了很久,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孔,有一刻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粟晓睡着后比普通孩子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一旦轻微了,反倒会惶恐不安。
通完隔壁睡房的门轻轻开启,李济同在门口顿住,怔怔地看着床边的身影,在朦胧的灯光下,只是一个细小白色的剪影。有一刻他几乎以为时光倒转,当中这几十年的岁月并不存在,她仍旧坐在幼儿床边。
她同他说:“济同,我的病已好。他们说我不应当生孩子,可是你看,我生下了淙沛,他是一个健康的孩子。”
他说:“是,他们错了。”
她说:“我还想要一个女儿。”
他说:“可是唐唐的到来也会带走你,唐唐永远见不到妈妈。”
李济同心里大痛,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已经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他取下眼镜拭昏花的眼睛,玻璃镜片反射灯光照到枯瘦的手背。他伸手摸摸鬓角,这一刻知道自己老了,尘满面,鬓如霜。可是倘若她回来,她还会不会认得他。
他重又戴上眼镜,静静地走过去,伸手拍拍她的肩:“馨仪,回去睡觉吧。”
馨仪回过头来:“李叔叔,你告诉我,晓晓还有多少时间?”
李济同没有意料她会这时问起来,可是他也没有意料到自己对上她的眼睛后,会情不自禁地承诺:“不管还有多少时间,在那之前我会给晓晓手术。”
“谢谢你,李叔叔,谢谢你…”馨仪站起来,一时语无伦次,只是一迭声道谢。
李济同看看床上,示意她会吵醒晓晓。馨仪这才和他一起走出去。到了卧室门口,李济同停一停:“馨仪,你知道淙沛的母亲叫什么吗?”
馨仪怔了一下。她是见过相片的,唐淙沛的书房桌子上有一只银相架,里头的女子骑在一只雪白的马上,一身黑色的骑士服,配一顶黑色的小圆帽,英姿飒爽。她一手抓住水勒,微微侧着头扬起下巴来,帽檐一侧却有两朵并蒂而开的牡丹,花瓣有红白两色,开得饱满硕大。花那么美,可是真正叫人移不开视线的却是那张神情略显倔强的脸。馨仪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女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都只是传说,可这世上却有这样一个女子。
李济同告诉她:“她叫兰仪,唐兰仪。”
电光火石间馨仪忽然想到了,忍不住问下去:“当年是你给她做的手术吗?”
“不,我只是助手。”李济同笑了笑,“我那时候还是医学院的学生,爸爸才是主刀医生。”
馨仪也笑:“可是这回你要给晓晓做手术。”
“所以说生命奇妙,世事难料。”李济同想起前尘旧事,几十年兜兜转转,不禁感慨,“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我们也都不希望会有这样的一天,可是命运自有它的安排,上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孩子。”
上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孩子,所以上帝也不会亏待晓晓。
消息的传来的那一日,漫天大雪纷飞,一团一团的雪花像飘舞的棉花糖。苏黎世的冬天难得见到阳光,可是天气并不怎么冷。掩映在白雪下的树木屋宇莹白如玉,天地一片白茫茫,而山川湖泊美如画。
馨仪并没有时间为这等待已久的一颗心脏欢喜,因为粟晓需要立即做好所有的术前准备,然后等待换心。 她又一次守在了手术室外。而这一回唐淙沛也在。她想起了几年前粟晓第一次手术。那时候远远没有这回凶险,可是对她来说都一样。手术前粟晓曾经满含期待地问她:“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他知不知道我生病了?”馨仪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哄他的了,可是却永远记得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时,她也曾经想过,等他病好了,一定要让他见爸爸,他应该知道爸爸的样子。
她看着身边陪她静静等待的人,忽然一字一顿地说:“唐淙沛,谢谢你。”
唐淙沛怔了一下,看着她,终于找到她的手握住,把她的手指紧紧包在自己的手心: “馨仪,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在医院遇见,你会来找我吗?”
馨仪说:“会。”
唐淙沛其实知道答案,可是要到了她对着他真正地说出来才知道心里的震荡。他曾经以为离开他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他终于还是等来了她的回答。即使只是一个字,即使是因为晓晓,只要她还肯见他,她还记得他,这也已经足够。他说:“等晓晓好了,明年春天,我们回伦敦,我教晓晓骑马,他肯定会喜欢的。”
馨仪惊讶了一下:“你还会骑马呀?”
唐淙沛忍不住笑:“我肯定我会,而且还是一个好教练。”
馨仪窘迫了一下,想起了书房里的那张照片,也觉得自己的确小惊大怪了。可是一时却也想象不到他骑马的样子。他在她眼里仿佛永远是一身正装埋首文件堆的商人,怎么会一身戎装自由自在地驰骋在马场?
他却说:“我三岁的时候就会骑马了,我妈妈教我的。开始的时候,她和我共骑一匹马,但是由她掌控马,我只是坐在飞驰的马背上。后来,她放开了水勒,再后来,我自己骑马在马场里跑来跑去,她和教练在旁边。”
馨仪不由得开始想象那样的画面,渐渐地坐在马背上的人变成了小小的粟晓。她仿佛还听得见他的笑声。于是忍不住问下去:“除了骑马,你从小还会做什么?”
“弹琴,养兰花,给妈妈的兰花的浇水…”他慢慢地讲了下去,越讲越多。偶尔两个人停一下,隔一会儿又说起来了话,有时候是他问,有时候是她问,也不光是小时候。他说他的家人,读书时候的教授,曾经见到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羊群,也有黑夜里漫天绽放的烟花。只是几个小时,却仿佛把从前七年都没有说的话全说了。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时,他们同时站起来看过去。
韩奕最先从里面走出来,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馨仪想要走上前去,却忽然又一次动不了脚步。唐淙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她懂他的意思,她也知道他的焦急不安并不比她少,饶是此刻他仍旧深沉内敛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是他却牵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韩奕在他们身前停住,取下口罩,顿了一下才说:“李医生让我告诉你们,一切顺利,晓晓很好。”
馨仪终于落下泪来。而唐淙沛却偏过头去,只是看着手术室门口。
韩奕说:“唐先生,谢谢您。”

 

 

第十六章 原来

粟晓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很久,起初是在重症监护室,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也不能说话。馨仪不肯让他一个人呆在那儿,重症监护室不能呆,便在监护室外守着,隔一段时间穿着无菌服戴口罩进去看看他。唐淙沛停止了工作,整日和她一起守在医院。度过了术后感染期与排斥期,又观察了几天,粟晓才转移到私人病房。
馨仪这才松了一口气,渐渐地才感觉到迟来的夹着心酸的欢喜。粟晓懵懵懂懂,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对自己身体上这么大的异常自然有感觉,只是闹着要回家。他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又住进了医院,医生护士来来去去,整日卧床,哪儿也去不了,而且身边亲近的人又忽然全聚在了一起。婆婆来了,叔叔姑姑也来了,还有从来没见过的太爷爷太奶奶。馨仪只是一味哄他,唐淙沛亦是把他宠爱到心尖尖里去,可是越是这样粟晓越发不安,终于在这天午饭的时候,伸手打落了馨仪手里的碗。
伴着清脆的喀喇声,瓷碗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馨仪始料未及,看着地上的碎片楞了一下。粟晓却已经放声大哭。唐淙沛立即抱着他哄:“晓晓不哭,你跟爸爸说是不是身体哪儿痛?哪儿不舒服?”馨仪也反应了过来,慌忙着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说:“是妈妈不好,晓晓不喜欢吃就不吃,晓晓不哭…”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哄他,只顾惦记着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出一点差错,更遑论这么激烈的情绪反应。
粟晓的头埋在爸爸怀里不肯抬起来,终于喘着气抽抽噎噎说:“爸爸,我不要吃药,我要回家。”
“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呢?” 唐淙沛轻轻拍着他的背,“可是晓晓不喜欢吃,我们以后少吃一点,好不好?等晓晓病好了,就可以带爸爸去坐海盗船找汤姆了。”
“那还要多久?妈妈说等到放暑假我的病就好了,可是马上都要放寒假了,我的病还没好。”
唐淙沛说:“妈妈记错时间了,等到放寒假晓晓的病就好了。”
粟晓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睫毛还沾着泪水,又长又密,越发显得一双眼睛纯粹干净。他眨了眨眼睛,不说话,又去看妈妈。
馨仪立即说:“是妈妈记错了,晓晓的病很快就好了。”
粟晓看着他们两个人,“那病好了是不是可以不吃药了?”
唐淙沛顿了一下,点点头:“病好了可以不吃治病的药,但是病好了要吃保护身体的药,让身体更加健康,晓晓愿意吗?”馨仪偏过头去不看他们。
粟晓却露出笑来:“好,我愿意。爸爸,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能带你去找汤姆啦。”
唐淙沛说:“好,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去。”
他没有说谎。粟晓在医院里度过了冬天最后的一个多月,因为药物的关系,身体免疫力低,离开医院后,一家人仍旧停留在苏黎世。他们在这里过了传统农历新年。粟晓已经可以下床活动,又是头一回与爸爸在一起——真正全家团圆过新年。于是手术后的焦躁不安逐渐远去,情绪慢慢安稳下来,终于心情彻底的好了起来,非常快乐。
那个新年在唐淙沛的记忆里是多年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温暖和安详。他们没有外出,在除夕夜的大团圆过后,只是像平常一样呆在屋子里,仿佛与世隔绝,天地间只有他们一家三个人。
馨仪下厨做饭。最初只是做给粟晓吃,他挑嘴,喜欢吃她做的饭。后来唐淙沛也一起吃,渐渐地便习惯了打理三个人的饮食。
一直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这样宁静的日子才多了一点点热闹。他们先去了加州迪士尼,粟晓终于如愿以偿,带爸爸坐海盗船去找汤姆。而后又去了巴黎。最后在伦敦住了下来。
再一次回到那栋记忆里已经模糊的房子时,馨仪才发现其实记忆从未曾模糊,只是被岁月的帷幕蒙上了阴影。
那是一栋典型的英式住宅,咖啡色的外墙与屋瓦,白色的门窗,露台与檐下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翠绿如玉。虽然屋子宽敞,还有一大片草坪与花园,可是并不觉得奢华,倒像是度假小屋。当年她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离学校也近。那时候不是不知道他其实在伦敦另外有家,因为他提过好几回要带她去看他的外祖父母。如今又一次住在这里,才想到大约是因为这房子离学校近。
唐淙沛也渐渐地恢复了工作。馨仪这时才恍然觉悟——他是忙碌的,许多工作都在等着他。她不经意间也听见过顾朗的抱怨。他来看粟晓,走之前在书房沮丧地说:“哥,我知道你现在要陪着晓晓,我也很愿意把你那些事接过来…可是,我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几个月我都快崩溃了,你赶快回来吧…唐唐早就说了,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我也一点兴趣也没有…”唉声叹气抱怨连连。她端着茶水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等听见唐淙沛说话便走开了。
她知道顾朗是他弟弟。起初只是猜测,毕竟他们并不同姓,可是顾朗一直喊他哥哥。她自然只是放在心底,一直没有问他。后来却是在苏黎世的时候,唐淙沛给她看家人的相片,自己告诉她的。原来他和妹妹是随母亲姓,只有中间的弟弟是跟着父亲姓。
就是那天晚上,她对他说:“晓晓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上课了,一直想回到学校。我想也是可以的,你给他找所学校读书吧。”
唐淙沛只说:“我去看看。”
他要看的自然最主要是粟晓的身体状况。第二天,粟晓又做了一次术后全面检查,结果那颗历经艰辛换来的健康心脏的确安安稳稳地长在他的身体里,与他紧紧连接在一起。于是粟晓进入了附近的一家私立小学,每天只是上午去上课。背着书包去上课对于许许多多孩子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对于粟晓来说,却是梦寐以求,得之不易,所以快乐和满足也被无限的放大了。然而,他终于还是和正常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上课。虽然每天只上半天课,也足够了。
粟晓去上学以后,唐淙沛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工作。他又开始了早出晚归。可是像许多年前一样,他总会在家里吃早餐。从前只是他们两个人,而如今多了粟晓。即便有时因公务去外地,他也会努力在夜间回来,第二天早上照例坐在早餐桌上。
伴着粟晓的康复与快乐,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可是平静而满足,馨仪也并不是不快乐。在看着粟晓被唐淙沛搂在怀里坐在马背上既惊奇又欢喜时,她在旁边也忍不住满脸的笑。时光在那一刻重重地撞进心里,留下烙印。

这天是礼拜天,唐淙沛吃过早餐便乘私人飞机去了美国。馨仪知道唐氏在美国的分公司前几天已经收购了一家大型软件研发公司,他需要过去一趟主导收购案的顺利收尾。这自然也是他走之前告诉她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事情要离开时总是会跟她说要去哪儿,为什么要去,要去做什么。他素来沉默惯了,说起自己的工作来更是言简意赅,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她也不见得都能够听懂,可是却会知道他会在哪儿做什么。
这回他讲起商业收购来,虽然短短几句讲解里有一半商业术语,馨仪却全部听懂了,也恍惚了一下。也许十八年前那些铺天盖地的传言浓缩出来的几个字便随着父亲的离开根深蒂固地烙印在了心里,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与不经意的追根究底,当时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还完全陌生难解的深奥经济词汇与商业行为,现如今已经了解得深刻透彻。
从来这世上是强者的天上,商业社会亦如此。商场如战场,残酷血腥的生存法则,逼迫着里面的每一个人碌碌营营,风尘满面。那时候许多人说粟顺韬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可是馨仪从来不这样认为。
在馨仪的心里,爸爸是不属于那个残酷冰冷的世界的。
她并没有呆愣很久,他很快就吻了下来。他的嘴他的手和他的整个身体仿佛是最古老的琴弦,在她身上弹奏出这世上最缠绵亘古的旋律。她被他带入了一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那里没有冰冷没有残酷血腥,只有火热的身体淋漓的汗水和纠缠的男女。在这样的晚上,她昏昏沉沉地躺在他的身下,承受着他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时,灵魂与身体纠葛缠绕,漂浮在半空,再也想不起来前一刻那些被熟悉的词汇勾起的埋藏在心底的怅然和怀念。
这一刻,而心又在哪儿?谁又会知道?谁又会在乎?
馨仪带粟晓去了教堂。他们都不是基督徒,可是自从生活在此地稳定下来后,几乎每个礼拜天都会去教堂。总还是带着希冀与祈祷。
这天粟晓在教堂里遇见了同住一个区的同学,那个金发碧眼名叫艾米的小女孩热情邀请他去她家品尝她妈妈做的草莓派。她的妈妈马丹夫人也笑眯眯地说:“晓,欢迎你同妈妈来我家吃下午茶。”
粟晓显然是心动了,非常想去,可是大约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好,所以爸爸妈妈会担心。于是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妈妈…”
馨仪心里一软,摸摸他的头,对着艾米的妈妈笑笑:“艾米很可爱。”
那位同女儿长着一式一样金发碧眼的美丽母亲爽朗而笑,回答:“是的,我一直这样认为,她是我的天使。”看一眼她的天使女儿,才又说:“你可以叫我埃米莉或者马丹夫人,我该如何称呼你?”
馨仪踌躇了一下,说:“你好,马丹夫人,我叫粟馨仪,晓晓的爸爸姓唐。”
“那么唐夫人,请你和晓来我家吃下午茶。”
馨仪笑着道谢,答应邀约。等这对母子走了,粟晓却忽然问:“妈妈,为什么我跟你姓不跟爸爸姓?”
馨仪僵了一下,斟酌着说:“晓晓不想跟妈妈姓粟?”
“不是,”粟晓连忙摇头,却还是一脸疑惑,“可是我为什么不跟爸爸姓?”
“跟妈妈姓了当然不能再跟爸爸姓啊,你看学校的小朋友们都只有一个姓,晓晓也只能有一个姓哦。”
粟晓默默想了一下,终于说:“好吧,那我跟妈妈姓粟吧。”
馨仪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要去艾米家吃下午茶,回家吃了午饭后,馨仪也备下了一份点心。头一次上门拜访,本来还想带一捧花去的,可是担心粟晓免疫力低对花粉过敏,家里的绿色植物也统统换成了不开花的,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小心点好。粟晓说艾米喜欢娃娃,馨仪便询问管家这附近哪里可以买到娃娃。管家知道了这回事,却说可以立即叫人送几只娃娃来。
粟晓不肯:“我想和妈妈一起去买。”
馨仪想他也很久没有出去了,出去逛逛倒也好。管家听说要去逛街,却格外慎重了起来。特地安排了几位保镖坐一台车跟着他们,又有看护随行。看护还是罗小姐,她自从最初出现在医院,便一直跟着他们到瑞士,又到伦敦。馨仪非常感谢她,因为她的确把粟晓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管家煞费苦心的安排却令她左右为难,连粟晓在发现除了罗阿姨外,还有其他人跟着他们以后,也非常不自然。下车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馨仪想了想,便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晓晓,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粟晓也小声学她偷偷的问:“妈妈,什么游戏?”
馨仪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果然高兴了起来。前面是一家商场,粟晓跟着罗阿姨先进去了。馨仪等旋转玻璃门合上后,才拿出电话。直到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一头传来他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是她头一回打他的电话。
“馨仪,是我。”唐淙沛也仿佛是诧异了一下,顿了一下才又问,“怎么了?你和晓晓买到了娃娃没有?”
馨仪愣了一下,很快便想到应该是管家已经告知他了,这样一来她却不用再从头说起了。“还没有买到。”她回答了他的问题,于是便说:“你能不能叫那些人走开?”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走过去对他们说,可是事到临头了下意识还是找了他。
结果身后的人真的在几分钟内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馨仪收起电话的时候还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去办的,因为他回答了一声:“好。”然后却是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又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叫她和晓晓在街上多逛一会儿,看见了喜欢的就买下。等她挂了电话,身后的人便不见了。

 

 

第十七章 旧梦

馨仪索性也放罗小姐假了,带着粟晓自由自在地闲逛。从商场出来后,他们去了旁边的一家工艺品店。里面许许多多小件的装饰品,手工考究,典雅而不失古朴。粟晓喜欢上了一只水晶音乐盒,浅紫色的水晶塔里面有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打开底下的开关,伴着音乐声,房门会得缓缓开启,水晶屋里也会纷纷扬扬下起白雪来。馨仪也喜欢,捧着水晶塔和粟晓一起看飘舞的雪花。
粟晓好奇地问:“妈妈,水晶屋里的雪是真的吗?”
馨仪仔细看了一会儿,“是纸屑,可是在水晶屋里就是真的雪。”隔着晶莹剔透的的水晶,白色的碎屑一片一片飞下来,亦如同是真的雪。
就是这时,身旁忽然有人说:“水晶屋里不会有真的雪花。”是中文,语调平淡,只是述说。
馨仪与粟晓都转头看过去。在他们身旁的是一位东方女子,装扮精致考究,气质优雅。那女子微微一笑,却忽然怔住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粟晓再也转不开。片刻后,她才缓缓地调转视线看着馨仪。
馨仪对她笑笑,猜测她也是华人,不由得语气亲近起来:“可是水晶屋里还是会下雪,很好看。”
“再好看终究也不是真的下雪。粟小姐可有见过大雪?”
馨仪楞了一下,连粟晓都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惊喜地问:“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妈妈姓粟?你认得我妈妈?”
“认得,也可以说不认得。”
粟晓一脸迷惑,听不懂这一句看似自相矛盾的话,下意识去看妈妈。馨仪终于回过神来,可是一样疑惑,打量了几眼面前的人,不得不迟疑着说:“不好意思,我可能不大记得了,请问小姐…我们以前可否见过?”
“不,没有,”她顿了一下,“我叫白如意。”
馨仪仍旧一脸迷茫,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白如意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嘲般一笑:“唐淙沛大概没有同你说,既然今天遇见了粟小姐,那么我自己来说也一样。”
馨仪怔了一下,忽然说:“晓晓,你把这个下雪的水晶屋拿到收银台的叔叔那儿去,告诉他我们很喜欢,请他帮忙包起来,好不好?”
“可是阿姨认得爸爸,我想听爸爸。”粟晓为难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