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靳还没出急诊手术室,医院里的人看到他来了像看到了救星,在手术室门口就拦住他,说时间到了…他并没有听他们说完,径自推开他们走进去。
何叶守在病床边,不许外人碰到岑靳的身体,只要有人过来就大喊大叫。
过了很久,盛时轻轻握住岑溪的一只手,低声叫了一声:“小溪。”
岑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最终泪流满面。在盛时的怀里,她终于嚎啕大哭,最后只是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我不要他去陪爸爸妈妈,你帮我告诉他,叫他回来…”
第五十七章
阮少棠照例在深夜时分归来,木雕楼梯幽深而寂寥,仿佛有回声咚咚传来。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脚步声,因为这个大而空洞的房子里,再也不会有人等他归家。
他加快脚步走进卧室,阳台的落地玻璃窗敞开着,风过处,白色的窗幔飘荡摇曳,昏黄的灯光下,恍惚梦中烟月,那月色下却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月华如水荡漾,她的身影沐浴在重重烟月里,如梦似幻,他看不真切。有很久,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她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阮少棠,你卧室窗外的这棵大树可以挂一个秋千架来荡秋千。”
隔着如烟往事,她的声音也像蒙着一层烟雾,听不真切。他仿佛走进了一个旧梦,过去未来,重门洞开。他却情不自禁朝她走过去。
岑溪回头,目不转睛望着他:“阮少棠,你去帮我挂一个秋千来荡秋千好不好?”
在她渴求的目光中,他下意识就要说好,她却还在可怜兮兮地说着:“就挂在这株梧桐树上,要木板秋千,缠绕藤蔓…”
阮少棠随着她的视线看见了梧桐树下空荡荡的木板秋千,直到这时他才看见她手里的酒杯,也闻到了她身上熏人欲醉的酒香。
仿佛是回应他微皱的眉头,她笑嘻嘻举起酒杯,还打了一个酒嗝:“阮少棠,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他太熟悉发酒疯的她,不由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喝酒的?”
岑溪把酒杯送到嘴边才发现一滴酒都没有,只能哀怨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把我的酒藏起来了?我只找到了一瓶酒,你说过那几瓶酒都是我的,你再去拿几瓶酒回来给我喝好不好?”
她显然已经醉糊涂了,阮少棠顾不得去想她这次发酒疯找他又是为了什么。有一刻,在她醉眼朦胧望着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喝醉的到底是她还是他。她就像是只为他而酿的那一杯酒,只要喝一口就会醉,可是就算是毒酒,他也宁愿长醉千年,永不醒来。
在她断断续续的酒嗝和絮絮叨叨里,他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酒杯,转身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抓住她的手,带她一起下楼。
到了厨房,还不等他的一杯蜂蜜柠檬水冲出来,岑溪就吐了,第一口还全部吐在他胸前。他想要一把推开她,她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更紧地抓住他的手,就像第一次,在那间夜总会的走廊他抱着她,她醉酒吐在他胸前一样。
不管醉酒多少次,在意识最不清醒的时候,她永远都知道抓紧他。
那一次他没有放下她,这一次他照样也推不开她。
她还在喃喃说着:“阮少棠,我的头好痛…”
他只能哄着她,让她趴着洗水槽吐干净,都吐出来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最后他在浴室手忙脚乱洗干净两个人一身的酒气,抱着她回到卧室,看着一团凌乱的大床,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她居然又一次把酒泼到了他的床单上。而这个作恶的小酒疯子早就一脸酣然沉入梦乡。
幸好她的卧室还被一心盼着她回来的芬姨收拾得完好如初,把她放在床上,他却看见她眼角有泪水流出来。他不知道她在睡梦中想到了什么,也许是清醒的她,再也不愿意回到这间卧室。
他关掉灯,良久后,在黑暗里伸手悄然抹去她的眼泪。
阮少棠是被噩梦惊醒的,梦里白色的纱幔依旧随风摇曳,长长的秋千垂挂在梧桐树下,重重烟雾里,明月照人来。那个人穿着老旧的素白长裙,腰肢细软,影影绰绰露出脸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依旧,如同沉静无波的深潭水,能够照出他的影子。
可是这次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伸手抓住他,等他伸出手去,却只抓到了一手空,他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婆娑的梧桐树影里。
醒来的前一刻,他下意识伸手抚摸身畔,却依旧是一手空,睡梦之前还紧紧依偎在他怀里的人早已离去,只有孤寂而凄清的枕畔。
阮少棠睁开眼睛,一骨碌坐起来,就看见她站在床边。他对上她沉静无波的漆黑眼眸:“你怎么不睡觉?头还痛不痛?”
岑溪仿佛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阮少棠知道她的酒已经醒了,他慢慢地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冰冷的刀刃反衬着床头灯光,熠熠生辉,就像入睡之前她眼角的泪水。他又慢慢地对上她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可是眼眸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潭死水。
阮少棠的眼眸从迷惘、怅然渐渐变成麻木、空洞,最终一片死寂。这个晚上之于他犹如一场不期然的酣甜迷梦,此刻大梦乍醒,宛如堕入时空之洞,被掏空了所有的感官意识,再无悲哀喜乐。
有半晌,他们谁也没有动。最后是岑溪朝前走了两步,慢慢举起了刀。而他不躲不闪,仿佛入定一样,只是看着她,任凭那把尖刀直直对上自己的心脏。
岑溪的动作很慢,犹如定格的慢镜头,握着刀一点一点朝他而去。在刀尖落下的前一秒,她却猛然折回,直朝自己刺去。
阮少棠呼吸一窒,隔得那么近,他只来得及纵身扑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死死抓住她握刀的手,劈手就去夺刀。
岑溪歇斯底里地挣扎起来,握着刀就是不愿意松手,仿佛那把刀就是她的一切。女人一旦疯狂起来,仿佛浑身都是力气。而她死缠烂打起来,他从来无可奈何。两个人气喘吁吁进行着一场拔河赛,最终他下狠手用了蛮力,刀尖一转插入了自己的肩头。
在血流出来的那一刻,岑溪一个哆嗦,手一抖,刀子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的眼泪也在这一刻落了下来:“阮少棠,我恨你,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阮少棠下床,捡起那把刀,紧紧握在手里,才淡淡说:“那你刚刚就该把刀对着我刺下来。”
岑溪力气丧尽,呜咽跪在地上,只是重复说着那一句话:“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阮少棠看着她满脸的泪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怔怔站在那里。
何叶和盛时赶到医院的时候,岑溪打了镇定剂,终于安静睡着了。何叶看到阮少棠,劈面一巴掌打过去,这一晚上的焦虑和担忧都在这一掌里化作了愤怒和恼恨,“我就知道是你!到了现在你还不放过她吗?”
阮少棠冷冷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向了盛时:“盛先生,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想外人不方便在场。”
岑溪是跟盛时一起在江边散步时不见的。那天在医院,她最终平静了下来,在何叶彻底崩溃时,她不仅照顾起来何叶,还一手处理起来了岑靳的后事。盛时一度以为她终究会慢慢好起来的,可是那只是他的愿望。等到把岑靳送回老家,完成他的最终愿望,让他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之后,她整个人就完全跨了下来,犹如整个魂魄就那样跟着岑靳去了。这几天盛时叫她吃饭,她就吃饭,可是每顿都会吐出来,他知道她晚上也睡不着,昨天有一刻她甚至把他当成了岑靳。等到何叶稍稍平复悲伤,意识到她不对劲时,她已经彻底沉陷进了自己的世界,追着何叶问岑靳去哪儿了。
露出来的伤口总是好得快,而有一种人会把伤口掩藏起来,让人看不见伤痕,终至伤口腐烂在肉身里,浸入骨血心肺,再也不可能痊愈。伤痕的背后是一颗再也不会完整的心。
岑靳的离开带走了岑溪生活里最后的一份美好,此生此世再也没有东西可以代替。
盛时跟何叶一起找了一晚上岑溪,几乎跑遍了所有他们觉得她会去的地方,直到见到阮少棠,他才恍然醒悟自己忘了最重要的一个地方,或者是他下意识不愿意朝那里想。而且他也骗不了自己,她是自己去的。
盛时的脸上渐渐有了讥诮的笑容,“她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至于何小姐是不是你的家人,要问何小姐自己。”
何叶冷笑一声。医生在这个时候踏进病房:“病人需要休息,请家属过来讲话。”
阮少棠的声音一字一顿响起:“她不是病人。”
医生愕然看住他,最后只能退出病房。
岑溪一直到晚上药效过了才醒过来,何叶说带她回家,她却摇头。
盛时试探着说:“小溪,我们回伦敦好不好?”
岑溪看了他半晌,仍旧摇头,最后却坐起身来环顾病房一圈,慢慢看向角落里的阮少棠。
她的手臂在挣扎时划伤了,伴随她的动作露出来,何叶看见了,再也受不了,眼泪滚滚而下:“阮少棠,你还想怎么样,你害得她还不够吗?”
阮少棠说:“我通知你来看她的,既然你已经看了,可以离开了。”
第五十八章
他的话对何叶没有任何效力,何叶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把岑溪留在他身边。可是无论何叶怎么说,岑溪都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最后何叶气急败坏地叫嚷:“你忘了他是阮少棠吗?你别傻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就是他把你害成这样的,要不是他,小靳也不会…”何叶哽咽起来,终究说不下去。
“我知道他是阮少棠。”这是岑溪自从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阮少棠。
她仿佛一夜之间只认得阮少棠似的,也只晓得阮少棠这个人,这世上其他的任何事于她都已不在存在。
何叶急脾气上来,索性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扯她起床:“你跟我走!”
泪眼朦胧中却忘了她的手臂上还有伤,一把抓在她的伤口上。岑溪痛得叫了一声,何叶反应过来后,连忙松了手,一时又气又急,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花瓶就朝奔来的阮少棠扔过去。
她到底一只胳膊还打着绷带,花瓶只是当胸砸中阮少棠,“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瓷片纷飞。
阮少棠脚步未停,一眼都没有看她,大步走到床边握住岑溪的胳膊看了看,按铃叫医生。
岑溪仿佛被吓傻了,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又看向地上的花瓶碎片。花瓶和花都是芬姨放的,阮少棠之前并没有留意,此时才看见是他前不久在伦敦买的那只老粉青胆瓶,带回来后就被他随手搁在了书房架子上,他不知道芬姨怎么会想起把这只瓶子拿来,还插了一枝春天新开的打着花苞的桃花。他拾起地上的桃花,岑溪突然下床来。
地上都是碎瓷片,她还打着赤脚,他踢开她脚边的几块碎瓷片,她却整个身体颤抖似的一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就那样跪在地上捡起一块瓷片,仰头看着他,怯怯说:“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帮你把花瓶捡起来,你不要去找叶子…”
阮少棠要抱起她的双手一顿,她脸上的哀求是那么明显,带着小心翼翼的惶恐,这是他最熟悉的她,兜兜转转,不管过去多久,他们之间那堵被岁月风化的心墙依然天荒地老的屹立在那儿,她对他最根深蒂固的本能只是远离,她记得的始终只是那个坏的他。
她一边慌乱地捡着碎瓷片,一边还在继续说着:“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我帮你把花瓶捡起来…全部都捡起来…”
他恍然间仿佛被狠狠插了一刀,比昨天晚上那把尖刀还要锋利,直插入心脏。
何叶几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在做什么,纵然早就知道她在阮少棠身边那几年过得是如何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可是想象和亲眼见到完全是两回事。何叶怒气冲冲推开阮少棠,拉她起来:“不要捡了!他找我我也不怕他!”
一直沉默的盛时走上前来握住她依然不屈不饶捡拾碎瓷片的那只手,她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抓着几片捡起来的碎瓷片,他朝她摊开一只手心,柔声说:“小溪,把捡的花瓶给我。”
岑溪摇头,反而把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盛时笑:“不要担心叶子,她很好,来,把花瓶给我帮你拿…”
阮少棠一把拂开他的手。
岑溪终于松开手里紧抓不放的几块碎瓷片,紧紧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哀求道:“我给你买一只新的花瓶,跟这只一模一样,我求求你不要去找她,不关她的事…花瓶是我砸的,对,是我摔碎的,就是我摔的…”
她看他不说话,又急着对何叶说:“你快走!走啊…”
何叶泪流满面,一时说不出来话。
她转而可怜兮兮地看着盛时:“你先带叶子走,好不好?”
盛时被她的目光打动,可是他却不能马上答应她。他仍旧朝她伸出手,轻声说:“小溪,我们一起走,溪水和何叶要永远在一起,你忘了你对我说的话吗?”
岑溪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久到阮少棠的身体僵硬成了一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石像,她最后却摇头说:“我不能走…”
盛时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来。阮少棠却清楚地知道,她说的是“不能走”而不是“不走”,但他任然毫不迟疑,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
她却在这时候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能走,我走了小靳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说给盛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阮少棠一动也不动,盛时心里大恸,没有人再说得出来话。
岑溪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仍旧坚持要何叶先离开。她双手紧紧抓住阮少棠的胳膊,唯恐他去找何叶,又满含希冀地看着盛时。
在病房门口静默矗立了半晌的医生打破了僵持,这时出声提醒:“她现在的状况很差,最好不要再刺激她。”
他没再说“病人”两个字,顿了顿,再次问:“谁是家属?请跟我来。”
“我是!”何叶抹干眼泪,马上跟了上去。
盛时最后看了一眼岑溪紧紧抓住阮少棠不放的手,也跟着医生而去。
岑溪被确诊为抑郁症,伴随选择性失忆症,医生的话冷静而专业:“根据你们提供的情况,目前可以确认她是因为承受不了弟弟去世的打击,忧伤过度引发抑郁症,甚至不愿意接受弟弟去世的那个事实,为了逃避,有时也选择性的忘掉一些重要的记忆。”
医生说完病情分析后,一时没人答话。何叶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盛时低头垂眸,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又像只是静默,什么也没有想。经过了刚刚病房的那一出状况,他们都知道医生的判断没有错,他们只是没法接受,纵然明白岑靳在她心里的地位,可却接受不了岑靳的离开就这样把她也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半晌后,盛时静静问:“我们该怎样配合治疗?”
何叶又擦干眼泪,紧跟着问:“那她怎样才能好?”
医生看了他们一眼,斟酌说:“这种因为遭受重大心里创伤而引发的抑郁症短时间内并不容易完全恢复,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主要还是看她自己的意志。关于治疗,我们需要你们的配合,也需要对她做进一步了解,她最近这几年的心理状况也许并不是很好,我们会针对她的情况制定出一个完整的治疗方案。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一定不能再刺激她,之前阮先生没有说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他们身上的伤口来看,并不像意外,她有严重的自残倾向。我建议你们不要再让她接触任何刀具和可以伤人的利器,这几天最好也要有人一直看着她,抑郁症患者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多抑郁症患者最后不是治不好,是自己放弃了。”
不需要医生再进一步说明,盛时和何叶都明白了是放弃什么。一阵惶恐不安就那样沉重袭来,他们不约而同起身奔回病房。到了病房门口却又都停下了脚步,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清晰地看见岑溪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阮少棠的胳膊不放。
何叶喃喃说:“我就知道他总有一天会把她逼疯…”
盛时说:“也许她明天就好了。”
他的安慰是那样苍白而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明天会在哪里。
阮少棠守在岑溪身边,何叶和盛时却不能留下。因为岑溪看见何叶回来又闹腾了起来,执意要盛时带她走。何叶不敢刺激她,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对阮少棠留下一句:“她要是有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盛时最后摸了摸岑溪的头,说:“小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何叶和盛时离开后,岑溪有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陷进了自己的世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再次开口时,却是转头看着阮少棠:“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夜阑人静,她的声音也静得像低喃,阮少棠唯恐惊醒了她,也低声问:“你想回家?”
岑溪看着他不说话。
静默了片刻,他掀开被子躺进去,说:“先睡觉,等你睡醒了再回去。”
第二天,阮少棠就带岑溪出院了。何叶知道了,又找他大闹了一场。即使她知道岑溪现在的状况一直住在医院也没用,然而她满心的愤怒和难过、悲伤只能朝他发泄。
岑溪本来被芬姨带去了后花园,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又回来了,看见何叶站在客厅,怔楞了一瞬,立即跑上去挡在他们两人中间。
阮少棠转身上楼。何叶再大的脾气,也只能先压抑下来。
岑溪看着她,渐渐一脸忧虑:“你怎么没有拍戏,是不是你的戏被人抢了?”
阮少棠的身影在楼梯上顿住,她已经很少说话了,这是他今天听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何叶逼回心里的酸涩,若无其事说:“你忘了我最近在休假吗?”
岑溪茫然摇摇头。
何叶尝试着说:“小溪,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现在有时间了,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岑溪回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阮少棠,“我没时间。”
“怎么会没时间,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们离开这里,去国外找个地方住几年…”
“那小靳怎么办?”
何叶不敢再说下去了。
岑溪就这样又回到自己曾经视为华丽囚笼的这栋别墅,晚上阮少棠让她选择一个卧室,她依然选择了他的卧室,还记得靠窗的那边是自己的床位。
梧桐飘絮的时节很快就要到来,阳台的那面落地窗关得严严实实,白色的纱帘映着昏黄的灯光,朦胧中仿佛有梧桐婆娑的树影在摇曳,岑溪渐渐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的是,阮少棠一直睁着眼睛,良久后,看着她的睡颜,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远去,只剩下他和她相依相守。
岑溪这一觉却没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医生来了一拨又一拨,只说昏睡。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醒来,睁开眼睛,依然下意识寻找阮少棠。她仿佛只剩下了一个信念,只要她在阮少棠身边,岑靳就不会有事。
第五十九章
岑溪的抑郁症时好时坏,伴随着自闭症,大多时候,她不说话,不理人,喜欢坐在阳台上对着那株老梧桐树。飞絮蒙蒙,秋千摇荡,她静静坐在那里,完全把自己关起来,不管身边的一切,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何叶也不敢经常去看她,因为岑溪看见她就会想起岑靳,有时还会拿着ipad一边查天气,一边缠着她问岑靳这次旅行这么久了,什么时候会回来?
她以为岑靳只是跟从前一样去旅行了,所以久久不归。
何叶不善于说谎,看着她期待而懵懂的眼神,她也说不出任何抚慰的话,除了背着她默默流泪,她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如果遗忘能够让她活下去,她有什么理由去戳破她残存的美梦。
岑溪也忘了阮少棠对毛絮过敏,即使他陪着她在飞絮蒙蒙的阳台上坐了一天,晚上连连咳嗽,她也没有任何反应。芬姨试着劝她进屋里坐,她也只是摇摇头,指着漫天飘絮问芬姨:“这株梧桐树有好多年了,是不是每年春天都会下起梧桐雨?”
芬姨不及回答,埋头对着电脑屏幕的阮少棠说:“有三十年了。”
岑溪愣愣地看着他,似是不懂三十年是多久。
阮少棠抬头看着她说:“这株梧桐树是三十年前从苏州移植过来的。”
如果岑溪还有完整的记忆,她会记起他还喜欢吃苏州菜,苏州对他是有不同意义的,然而她似是一样没听懂这句话,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转过头去。
阮少棠早就习惯了她的静默,继续低头面对电脑。
最后芬姨只能叹息一声,给阮少棠送来口罩和清咽的茶水。
后来岑溪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阮少棠几乎不再踏出家门,日夜陪在她身边。然而,她仿佛看不见他,从那天回来后,她就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她对何叶,对芬姨,对别墅里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平平淡淡说几句话,唯独对着他,她只会听话。
阮少棠不是不挫败,有很多个夜晚,他抱着睡着后依然单薄瘦弱仿佛随时会飞走的她,再多的怅惘都化作了寂静无声。只要她还在他的怀抱里,触手可及,他愿意就这样守着她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