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坐在候诊室,终于觉得没有那么多忧虑了,即使是昨天和阮少棠的那场交换也变得无足轻重了。既然那么艰难重重的三年都过来了,还怕又一个三年吗?比起那三年,接下来的三年也并没有那么糟糕了,甚至是比之前的三年要好得多。她也要跟岑靳一样勇敢,一样坚强,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从容坦然地面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接受生活给予的坎坷和幸福。
候诊室里并不吵闹,等待看诊的人虽然多,却都规规矩矩地打发着自己的时间。岑靳的检查还得好一会儿,她想到还没吃早餐,出去买了两盒牛奶和两块三明治,等岑靳检查完了就可以马上吃东西了。刚回到候诊室,拿出自己那份早餐吃,手机就响起来。她一看是何叶的经纪人maggie打来的,连忙接起了电话。
maggie向来跟她打电话都是关于何叶的事,岑溪听见她不同于以往的郑重声音心里就已经咯噔了一下。maggie在打了预防针似的开场白后,下一句话就是:“叶子出了点事,今天晚上拍一场动作戏,她从马上摔了下来…”
纵然岑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仍是惊慌失措了起来,一时头脑乱成一片,又像是一片空白。她极力镇定下来,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她伤到哪儿了?”
maggie说:“她刚刚被送进急救室,听说在救护车上还是清醒的,具体的情况要等检查后才知道,我是心急先告诉你一声。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就在去机场的路上,晚上就能到她那儿,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你。”
maggie的话模棱两可,岑溪也听不出来何叶摔得到底严重不严重,可如果不严重,maggie这么玲珑剔透的人也不会赶着给她打这个电话。意外坠马可大可小,明明不久之前何叶还和岑靳在电话里叽叽喳喳,不过一夜之间,就出了这样的事。命运这只大掌,从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岑溪不再犹豫,立即说:“谢谢您maggie姐,麻烦您先安排人照顾她,我这边会尽快赶回去。”
maggie松了一口气,有亲人在当然就会比较好办事,她说:“叶子也是心急,这一阵工作太多了,没休息好,状态不好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接下来一阵我会给她少安排点工作,王导已经表态说会等她的身体康复了再继续拍这部电影。你回来后也劝劝她,今年她只要拍好王导的这个电影就什么都有了,不用那么拼命。”
岑溪知道何叶这几个月来忙得连轴转,经常熬夜拍戏,连春节假期都没有,电话里她只嚷着说一个人还过什么春节,有工作陪着至少还有钱赚。她和岑靳在消费如此之高的伦敦生活,何叶也在拼命赚钱吧。
所谓人生,一直都是苦乐参半,有多少苦就会有多少甜。
岑溪喝完了牛奶,也把一块三明治吃完了。岑靳出来后,她把早餐递给他,等他也吃完早餐,平静地说:“小靳,咖啡馆出了点事,我要早点赶回去,你感冒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几天吗?”
岑靳马上举起双手由衷说:“当然能!姐,你已经在伦敦照顾了我这么久,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丢下咖啡馆不管很可惜,你回去吧,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向你保证会听医生的话认真的对待这次感冒,刚刚医生都开药了,我会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不舒服就来看医生。这几天我也不出去玩了,就在家好好休息。你也别急着回来,先把咖啡馆的事情办好…其实你也可以留在国内继续打理咖啡馆,放暑假我就回去了。”
岑溪没再说什么,她怕岑靳知道何叶出事了也要跟着回去,只能扯出咖啡馆这个幌子。岑靳的检查结果还得两天才能全部出来,她自然不能完全放心,只想先回去看看何叶到底怎么样,如果何叶还好,她也会马上赶回来。
岑溪赶的是晚上的飞机,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了盛时的电话。盛时说刚刚结束了工作,完成了一个美术馆的设计图,接下来可以休息几天,又问她这一天怎么过的,语言学习怎么样。他经常给她打电话,都是这样清淡的闲谈,倒像是怕她在这里孤独,陪她说话似的。
岑溪像以往一样随意跟他说着话,终于还是平静了下来,告诉他:“我今天没上课,等会儿就到机场了,何叶拍戏从马上摔了下来,我要赶回去一趟。”
盛时也吃了一惊:“严重吗?”
“我还不知道,回去了才知道。”岑溪顿了一下,说,“盛时,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小靳感冒了,他的身体有点特殊,我不放心,你可以帮我照顾他几天吗?这几天有时间去我家里看看他。”
“当然可以,接下来几天我也没工作,那我现在就过去看看他,你别担心,先回去看何叶吧,小靳这边我来照顾。”
无论何时,盛时总能令她忘忧。挂断电话,岑溪再无后顾之忧,灯火通明的机场也遥遥可见。
岑溪没带什么行李,就是随身的包包,很快就办好了登机手续。还有一会儿才到登机时间,她坐在候机厅不经意一抬头,却见到了阮少棠。他刚走进来,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大门口,乘坐夜班飞机的旅客不多,挑高的大厅,明晃晃的灯光像琼楼玉宇,匝地而来,又像是一条星光织成的时空之河,星河耿耿银汉迢迢,隔着红尘万丈,天河两岸,他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她想了想也不意外了,不管他是不是回去看何叶,他总归也知道何叶出事了。
她走在他的前头登机,一直到上了飞机被空服员领到商务舱坐下,才迟钝地意识到何必争先后,根本不可能避开他。换登机牌的时候,她被从经济舱免费升到了商务舱。地勤小姐的解释是,经济舱已经客满,所以她被自动升舱到商务舱。她虽然讶异,但此前听闻过这样的事,只当是航空公司票务上的问题,商务舱比经济舱舒服多了,她晚上还能舒舒服服的睡一觉,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她笑盈盈道谢后就接过了登机牌。
她想了想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被升舱,不过他既然要花钱,她也没必要惺惺作态拒绝,是他说过的话,那样只会惹他厌烦。
阮少棠随后进来了,座位并不和她在一起,还在她后头。商务舱虽然空间不大,但胜在座椅宽大,隐蔽性好,不站起来回头,她也看不见他。她把身体埋进座椅里,闭上眼睛等着飞机带她回去。
第五十五章
何叶是在武当山外景地拍戏发生的意外,在当地的医院紧急救治过后,当天晚上就被maggie安排转到了武汉的医院。伦敦到武汉并没有直达航班,在北京中转却遇上了大雨,航班延误。岑溪这才知道最漫长的旅途不是飞机上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而是这样煎熬的等待。
阮少棠也和她一样在等待着,vip候机厅里空荡而寂静,他一人坐在角落宽大的沙发上,天花板上的灯光像水银倾泻下来,外面风雨琳琅,他眉眼低垂,像是兀自陷入了沉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默。广播里的航班延误通知仍旧在重复播报,等到那声音停下来,她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是回来看何叶?”
隔了一会儿,他说:“不是。”
他没抬头,岑溪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和声音一样漠然,可是如果不是看何叶,他没有理由一路与她同行,也大可不必现在等在候机厅。她看着他,缓缓说:“何叶从小就没有爸爸,以前小时候她还跟我说要去找她的爸爸,后来长大了她就再也没说那样的话。你说她错在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可是她从来没有做过一天那个男人的女儿,她连她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
岑溪说出这些话后觉得再没有什么可说的,阮少棠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听见了,不管他有多大的恨,何叶何尝又不是和他一样。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最后终于坐上飞机,到达武汉已是深夜,不能立即去医院探视何叶。不过岑溪转机时跟maggie通过电话,知道何叶除了一只胳膊骨折,头撞到树上缝了几针,身上再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外伤。她想想这也算不幸的中的万幸,到底也放了一点心。
不知道是在飞机上睡好了,还是时差作祟,这天晚上岑溪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毫无睡意。阮少棠躺在大床的另一边,与她之间还隔着半只手臂的距离,而且上床就闭上了眼睛。他向来要睡觉就摆出这幅样子,岑溪却恍然有一种堕入时空之感,像遥远的旧梦,没有离去的从前,既熟悉又迷惘。她怕打扰他睡觉,躺着不动,忽然却想到——要不要告诉何叶她和阮少棠的关系?
岑溪没有答案,一会儿觉得应该告诉何叶,一会儿又觉得还是暂时不说。她就在这样的纠结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阮少棠仍是和她一起去了医院。他们到得已经很早,病房里却站着一个男人,长身玉立,似曾相识。何叶靠在床头,头上还裹着纱布,并没有发现他们进来了,径自看着窗外。
那男人回过头来,岑溪看见他的脸,清俊而熟悉的眉目令她一时怔在那里,转不开视线。而阮少棠却直接变了脸,如罩寒冰,冷气丝丝缕缕涔出来。
那男人却神态自若,只是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转头对何叶说:“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
岑溪目送他走出病房,回过神来时,何叶的一个枕头猛然扔了过来,怒不可遏冲阮少棠喊:“滚,你给我滚出去!”
枕头落在阮少棠身上,他只皱了皱眉,“他跟你说什么?”
“阮少棠,把我耍得团团转很好玩是吗?你早就知道了,你就是要看我像个傻瓜一样被你玩弄在手掌心里,你是个变态,你不是人!你不是恨我妈妈吗?你要干什么你都可以冲着我来,我告诉你,我不怕你!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岑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纠结已经毫无意义,该知道的何叶已经知道了。何叶身上还有伤,岑溪担心她这样动怒伤口会裂开,奔到床边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再扔别的东西。
比起何叶的怒气,阮少棠的声音要平静多了,平静到没有任何感情:“我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他姓王,你姓何,当然,若是王历天认下你这个女儿,你也可以跟他一样姓王。”
何叶尖声叫嚷:“我姓什么都不关你的事!阮少棠,我永远都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跟你有任何关系!”
岑溪眼睁睁看着何叶手臂上有血珠渗出来,再也忍不住说:“阮少棠,我请你出去。”
阮少棠终于出去了。正好医生来查房,岑溪仔细询问了何叶的伤情。何叶发作了一通,仿佛用尽了力气,又和岑溪方才走进来时一样,了无生气坐在病床上,任凭护士给她身上的擦伤涂药,最后打上点滴。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岑溪说:“你还没吃早餐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半晌,何叶才说:“小溪,我对不起你。”
岑溪涩然说:“这不怪你。”
“怎么不怪我?要不是我,阮少棠就不会找上你…”
“你早就说了他是个变态,他要做什么没有理由,也跟你没关系,再说他也没对我怎么样,你别想那些了,先把伤养好。”
上午maggie来看何叶,跟她商量如何处理这回的身世公关。岑溪这才知道何叶的身世已经被彻底曝光了,她的父亲是华新的董事长王历天,她妈妈曾是王家的钢琴老师,连她正在拍的这部电影的导演王明华也是王历天的弟弟。甚至媒体还爆料出来了她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个流落在外多年,一个多年前就与生父断绝关系,由外祖父母抚养长大。比起阮少棠那个凄惨的故事,媒体的噱头只在豪门风流情史和财产纠葛。
maggie的意思是这不算坏事,王历天和华新名头在外,不如以静制动,保持沉默,任凭媒体炒作。
何叶断然拒绝:“不,我要公开声明,我跟他没关系,我没有父亲。”
她的态度坚定,maggie劝无可劝,为难地看着岑溪。岑溪让maggie先离开了,她知道何叶的那句话有怨恨,有负气,也有多年的期盼和等待。何叶比谁都知道,血缘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不管她认不认那个男人,他始终还是她的父亲,她不再是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女儿。
还不等何叶这边有任何声明,王历天公开承认了她是他的女儿。早上岑溪在病房见过的那个男人又来了,这回带来了律师和王历天的股权赠与协议。
那男人对岑溪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王少俊。”
其实岑溪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早上在病房那匆匆一面的震撼还留在她心底,他有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血缘的魔力竟然可以在两个人的身上打下如此相似的烙印,把两个互不相认的男人紧紧地连接在一起。
岑溪以为何叶不会那么容易就签下那份明显带有补偿性质的股权赠与协议,她紧紧捏住了手里的签字笔,看着那份协议,很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王少俊说:“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也想过把我那份协议甩到他脸上去,不过你现在做不了这样的事,因为他不在这里。”
“我没有你那么傻。”
何叶终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王少俊笑了笑,岑溪看着那张相似的笑脸,只觉得他的眉目间都是苦涩和孤寂。他说:“我也不傻,如果你想要卖掉股权,可以第一时间找我。”
阮少棠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不管他出什么价,我付给你双倍。”
岑溪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他,他的眉目间是她最熟悉的万古长空,冷淡而孤寂。
王少俊又挑眉一笑:“阮先生何必这么着急,股东大会还在下个月,你这么迫不及待就想坐上王历天的位置,他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
何叶冷冷看着他,等到他走过来,把手里的那份协议直朝他脸上甩去:“你想要?可是你不配!我卖给谁都不会卖给你!”
阮少棠并没有被激怒,捡起那份协议看了看,反倒笑了:“我只要属于我们阮家的东西。”
何叶和岑溪都还没有听出深意。王少俊直视他:“你以为你是在拿回阮家的东西?”
“包括你手里的也是。”
“对,王历天对不起你母亲,他当初利用了你母亲,利用了你们阮家,你母亲只是他通往财富名利的一颗棋子。现在你要控股王历天一手缔造的华新,你要得到他的一切,你要替你母亲讨回应有的一切,我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所以你就找上了宋正奇,因为他的正佳集团是华新的第二大股东,甚至你不惜答应宋正奇的条件娶他的女儿。或者我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王历天厉害多了,你根本没打算真正娶宋家的女儿,不用委屈自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你照样能得到你要的一切。是宋正奇太傻,还是他养的女儿太傻?但是阮少棠,你现在做的又跟王历天有什么不同?王历天利用了你母亲和你们阮家,你不也一样利用了宋茜茜和宋家?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哥哥,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最先和他脱离关系的你,从一出生就姓阮的你,最后还是做了和他一样的事。王历天应该为你而骄傲,你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你的血液里流的还是他的血,你还是他的儿子。
阮少棠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那些话像散乱的飞沙流石朝他涌来,掷地有声,他的耳畔全是铿铿锵锵的回声。他捏紧手掌,目光如炬,狠狠盯着他,可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王少俊最后说:“何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华新股价大跌你应该买进了不少吧。其实哥哥,你何必抓着一个女儿不放,你大可以找我啊,我也跟你一样是王历天的儿子。”
第五十六章
王少俊走了,开门的动作带进一阵风来,把地上的协议书吹得哗啦啦作响,绕着阮少棠的脚打转,白纸黑字,一字一声,敲打在他心上。
病房里是死寂一般的沉默,他脸上渐渐只是漠然,一脚踏在飞舞的纸页上,转身离开,谁也没有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没有回头,加快脚步走向医院大门口。
“阮少棠!”
岑溪知道他不会停下等她,她只能快步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何叶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她的身世又是谁爆料出来的?”
何叶的身世被媒体公开肆意爆料出来的那天,她拍戏从马上摔了下来。何叶的母亲至死也没有说出来那个人是谁,何叶怨恨了二十多年,也等待了二十多年,最后却和所有人一起知道那个自己应该叫爸爸的人是谁。岑溪不知道那一天何叶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过来的,经历了什么,在奔腾的马上想的又是什么。
昨天晚上她问他是不是回来看何叶,他说不是。原来他并没有说谎。纵然她知道他心底有恨,可她却想不到他会处心积虑到算计好每一步。
“阮少棠,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你就是为了仇恨?为了拿回所谓的你们阮家的一切?”
她的话是审判也是嘲讽,他所做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仇恨。
阮少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做的一切,这么多年,他只有这一个信念,那是他应该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他。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然而她望着他的眼睛,目光却像和他隔了一个天地那样遥远,他骗不了她,也骗不了自己,那里有质问,有厌恶,有冰冷,只是没有他。
“对,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
她抓住他的胳膊不松手,她一旦死缠烂打起来,他从来都推不开。他只能看着她,一字一句说:“我就是为了仇恨,就是为了拿回我们阮家的一切,王历天从我们阮家拿走的,我会要他全部都还回来。”
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冷漠而遥远,岑溪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怒气,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阮少棠狠狠掐住她的手腕,“是谁给你胆子跟我动手?你又是凭的什么?”
“放手,你放开我…”岑溪挣不开他的手,明明打在他的脸上,她的手心却又疼又酸。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他的声音有一种筋疲力尽,像是跋山涉水走了漫漫长路,已经用尽了力气,又像是累到极点后的麻木。他缓缓说出这句话,也终于松开她的手。
夕阳的余晖挂在天边,残阳如血,天地寂寥。转身的那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里的空洞,仿佛心脏被蚀出了一个大洞,只剩下他一个人走在荒凉的原野里,四面都是荒芜的黑暗,再也没有尽头。
何叶住在医院,不闻不问一切和自己有关的新闻。再轰轰烈烈的事,也不过就是旁人茶余饭后的娱乐八卦,而且很快也会有下一条娱乐八卦来取代。岑溪也不再关注那些真真假假似是而非的报道,只在医院照顾何叶。阮少棠没有再来过医院,大概已经离开了。岑溪没有再回那家酒店住,隔天过去取自己的行李时,他的行李已不在。
何叶住了几天院,身上的伤已经稳定了下来,可以回去养伤。然而她一只胳膊骨折,未来一个月生活都不会方便。岑溪自然是要留下来照顾她,正犹豫怎么跟岑靳说,让他也回来一趟看看何叶,却接到盛时的电话,说岑靳已经回来了。
盛时说岑靳是知道了何叶的事,到了机场才打电话告诉他。岑溪知道瞒不住,网上到处都是何叶的新闻,他迟早会知道,只是她昨天和岑靳通电话时,他还什么都没问,却不声不响自己跑了回来。
“他知道何叶受伤了,我本来和他说好等他…等他感冒好了,跟他一起回来…”盛时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说,“岑溪,我已经到了机场,现在很晚了,你睡觉吧,等我回去了再和你说。”
何叶受伤的事还没曝光,但岑溪已经顾不得去追究岑靳是怎么知道的,意识到盛时也要回来,一时百味杂陈。
按照盛时告诉她的时间,岑靳第二天中午就会到。何叶推迟了一天出院。然而她们却没能等来岑靳。岑靳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岑溪和何叶得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这一次她们却没能等到岑靳从手术室出来。
医生和护士陆续走出来,有人取下口罩,看了看她们,最后似乎带着悲悯,轻声问:“你们是他姐姐?”
岑溪愣愣地点头说是。
那个人轻声说:“他让我告诉你们不要难过,他去陪爸爸妈妈了。”
岑溪的眼泪流了下来,那个人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她仿佛听见了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她的整个世界就从那一刻开始倒塌崩毁,落下来的尘土纷纷扬扬,她站在漫天风尘里,抬头看出去,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
人世风尘仆仆,有一刻,她以为只要自己跳出窗外,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就可以离开这一切。
很多年以后,岑溪忘了那天所有的细节,记忆像是有一只大手,悄无声息抹去她不愿意回想的一切,她唯一记得的只是最后看见岑靳的样子。
盛时赶到医院时,岑溪仍然守在岑靳身边。她并没有哭,只是紧紧抓住岑靳的双手,喃喃说着话。
她的声音轻得像低喃,他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可是唯有那一幕他怎么也忘不了。他愿意付出所有使她一生快乐无忧,像他送给她的那幅画一样,他愿意做那株花树上的石头,一生守护她,不离不弃,让她的世界永远陌上花开。可是他不可能给她快乐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