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少棠不上班,傅和意因为工作时常过来。自从岑溪抑郁症加重后,阮少棠和傅和意两个人谈工作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关在书房里了,总要岑溪在他入目所及处才可以。
这天傅和意又来见阮少棠,两个人在阳台上谈论华新股东大会和收购案,岑溪就静静坐在一边看书,不管他们说到什么,王历天也好,宋茜茜也好,她都毫无反应,哪怕是一个眼神的波动。阮少棠在工作间隙端起水杯给她,她就喝水,让她吃点心她就吃点心,暮春天气,庭院一角的几树海棠开到荼蘼,她吃完点心,起身手扶着栏杆探头朝下望。正在说话的阮少棠话语一顿,几乎是一个健步冲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一只手臂后才说:“把嘴擦一擦。”
傅和意看了一眼阮少棠,视线在他抓住岑溪手臂的手上停顿了一瞬,递过去一张纸巾给他。
岑溪就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等他把她嘴角的点心碎屑擦干净后,就着他的手又回到圆桌边坐好。阮少棠把书给她,说:“待会儿吃完晚饭我们就出去散步。”她就又低头看书了。
这次离开之前,傅和意毫无征兆地提起:“蔡医生下周回国。”
阮少棠突然恼怒起来:“她有没有病我清楚!”
不是没有人提起岑溪的病,在医院里面对医生,阮少棠可以一字一顿地说她不是病人,何叶字字珠玑的挑衅,口口声声说他把岑溪害成这样,他无动于衷,甚至在这个家里,芬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也只是沉默。可是,他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刚刚她趴在栏杆边那一瞬间巨大的恐惧还像梦魇一样在他心底游荡不去,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了半步会发生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在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一天离他远去。
岑溪好似被他猛然恼怒的声音吓到了,拿在手里的书“啪”一声落到了地上,她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傅和意不再多说,把岑溪掉落的书捡起来给她,对她笑笑,一眼都没有再看阮少棠,就这样离开了。
这天晚上下雨了,半夜里阮少棠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醒来,下意识一面伸手抚摸身畔睡得温热的身体,一面望向紧闭的阳台玻璃门。
就在他无声地把岑溪拥在怀里时,她的声音静静响起:“我也会弹琴。”
她转过头来,依然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四下里寂无人声,只有窗外雨声潺潺,阮少棠怔在那里,一时分不清刚刚是自己的幻听还是她真的开口对他说话了。
岑溪又轻声问:“我能不能弹琴?”
阮少棠对上她隐含渴求的大眼,情不自禁伸手抚摸,“能,当然能。”
隔着风雨如晦和数不清的恩怨纠葛,他真真切切地看见她的脸上有笑容绽放出来,越来越满,她在对他笑,就像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已远去,一瞬间他心底所有的怅然失落都被她的笑容抚平。
岑溪在他的抚触下闭上眼睛,渐渐又睡着了。这天晚上的雨缠缠绵绵不停,打在梧桐叶上,一声半声淅淅沥沥传来,过了很久,阮少棠在朦朦胧胧要入睡时才模糊意识到大概是今夜的雨声叫她想到了琴声。
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了一架钢琴,芬姨带着人很快就布置出来了一间琴室。然而岑溪在钢琴前坐了半晌,手指并没有触摸琴键,只是怔怔看着面前的钢琴,又沉陷进了自己的世界。
阮少棠坐在她对面的窗下,像个最有耐心的观众一样,不催促她,也不提醒她,任凭她自己与钢琴相处。
最后岑溪站起来说:“我好像忘了乐谱。”
阮少棠走过去坐下,一串音符在他手指间如行云流水般逶迤而出。岑溪要离开琴室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弹琴的他,最后视线定在了他的手指间。
从这天开始,岑溪好像喜欢上了这间琴室,一天的大多数时间她都呆在琴室。阮少棠每天会弹奏几支曲子给她听,每当那时候她的目光就会落在他在琴键间跳动的手指上。可是她自己却从来没有试图触摸过琴键,哪怕只是伸出手。
直到一周后,阮少棠拉着她的右手放在了琴键上,自己把左手放上去弹奏了起来。叮叮咚咚几下后,琴声渐渐悠扬了起来,却不再是他这一周以来弹给她听的古典乐,曲子旋律温婉灵动,依稀是一首古老的小调,自他的一只手指间流泻出来,宛如春风拂过,一幅沾染了岁月风尘的画卷缓缓展开。
在他弹出某段明媚欢快的曲调时,岑溪像是被触动了哪根弦,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了起来,她的手指终于也动了起来,和着他的旋律,一支完整的曲子渐渐显露了出来。
在熟悉的曲调下,岑溪的歌声也清晰了起来:“…春天去游玩呀,顶好是梅园。顶顶暇义坐只汽油船呀,梅园靠拉笃太湖边呀,满园哪个梅树,真呀真奇观呀…山路曲折折多优雅呀…”
很多年前,她在酒店弹琴,那天是她的手指受伤后第一次弹琴,她最初弹了肖邦的圆舞曲,又试过最受酒店欢迎的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可音调都不行,最后她弹出了小时候最滚瓜烂熟的这支曲子。何叶说这是她妈妈最喜欢的一支曲子,何叶的妈妈教会了何叶怎样用钢琴把这支古老的江苏小调弹得最好听,何叶又教会了她,从此之后这支古老的江苏小调陪伴着她和何叶度过了很多个和钢琴在一起的日子。
然而弹过千百次的曲调,这次却没能像小溪一样从她的手指间最好听的潺潺蜿蜒而出。她看着自己僵硬的左手,真正开始担心了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并没有注意,等她回过神来时,只觉得一个人影俯身下来,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左手刚刚弹奏的位置,然后一串音符如行云流水般蔓延开来,像春风拂过,小溪潺潺流淌。
她怔怔看着他的跳动的左手,右手不由自主和上他的节奏,两个人,一人一手,一起弹奏出了她最喜欢的这支古老的江苏小调。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音乐声渐渐沉寂下来,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停留了半晌。她沉浸在音乐的余韵里,定定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忘了对他道谢,也忘了抬头看他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黑影一闪,那个笼罩的影子消散了,他又像来时一样,默然离去。
等她回头时,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身姿翩然,在酒店大堂的璀璨灯光下,他的周身也好似笼罩了一层音乐里的华光,久久不散。
岑溪的歌声停了下来,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阮少棠的手指依然在琴键上停留了半晌。她的歌声和着钢琴声一起荡漾在他的心里,他沉浸在潺潺流淌的音乐余韵里,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喃喃说:“溪溪,你可以恨我怨我,但是你不要把自己关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岑溪拂开他的手,神色不明地站起身,可她的脚步虚浮,刚抬脚走了两步,就被琴凳绊倒了。
阮少棠拿开琴凳,伸手扶了几次她都没有站起来。他正要看她是不是伤了腿,她突然抬头怔怔地看着他,“那你能放了我吗?”
阮少棠眸子里的光彩瞬间暗了下来,淡淡说:“除了这个。”
“那小靳怎么办?小靳是因为我才从英国回来的,他不回来就不会有事…只要你放了我小靳就能活过来,你能让小靳活过来吗?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那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让小靳活过来好不好?”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抓着他的手急切地哀求。
阮少棠定定地看着她,听着她一声又一声的哀求,却只是面无表情。一直到她放开他的手,念叨着:“阮少棠,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我要去找小靳…”
他好似猛然惊醒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好了,溪溪,你累了,我们回房间休息…”
“我不要!你是恶魔…”她拂开他的手,一甩手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大叫起来,“魔鬼,是你害死了小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她满脸泪水,挥舞着双手,又是拳头,又是巴掌,一下一下胡乱落在他身上。
阮少棠任她撒泼发泄,清醒过来的她对他只有恨。在弹出那支古老的江苏小调时,他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然而那支他妈妈教会他的曲子也是唯一一支她和他一起弹奏过的曲子。他希望她能够好起来,可是他又不敢面对这一刻她脸上的泪水。
可是她打着打着,忽然把自己的一只手握拳伸进嘴里,张嘴就狠狠地咬住了食指。
他掐着她的下巴,才把她的手掏出来。他紧紧抓住她依然想要胡乱挥舞的双手,这一阵打闹下来,他的额发也垂了下来,额头上隐隐有薄汗,精疲力尽地说:“溪溪,你别这样!”
“你不要碰我!你走开!我恨你!”
阮少棠终于无力地放下手。岑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最后只能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
第六十章
这天晚上阮少棠一个人在书房枯坐到半夜,他回卧室时岑溪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芬姨还守在床边。
芬姨离开前,回头看了看,终究于心不忍,柔声劝道:“明天就让蔡医生来看看吧,当初你妈妈生下你后也有这样一段时间,是蔡医生带你妈妈走出来的。”
阮少棠伸手拨开岑溪脸上几缕睡乱的发丝,晚上又哭又闹,她脸上还留有眼泪湿哒哒的粘腻,他的手摸上去就像被黏住了,再也收不回来。
芬姨顿了一会儿,最后说:“棠棠,她也会好的。”
仿佛是回应芬姨的话,岑溪在阮少棠的抚触下偏了一下脸,细不可闻的溢出一声嘤咛。阮少棠看着她依然紧闭的双眼,把她□□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握在手里,只是想着也许她醒了以后再也不会愿意和他一起弹琴。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傅和意就带来了蔡医生,蔡东明是国际著名心理学博士,不仅在心理学领域造诣非凡,也治愈过许多复杂疑难病例。
岑溪一觉睡醒,仿佛忘了那支古老的江苏小调,也不再抗拒阮少棠的碰触。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会客室,介绍蔡医生给她认识,说:“这是蔡伯伯。”
她甚至还对蔡医生笑了笑。
蔡东明回给她微笑:“你是小溪吧,我听少棠的外公外婆提起过你。”
这句话岑溪没有完全听懂,看了看阮少棠,愣愣点了点头。
蔡东明还带来了一幅画,包裹在青花蓝的真丝刺绣布囊里,双手捧起递给岑溪,“这是一个朋友托我带给你的画,他说你很喜欢,打开看看。”
也许是他脸上的笑,也许是他手里的东西触动了岑溪,她伸手接过,轻轻说了一声“谢谢”,还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布囊,那上头的刺绣是非常吉祥的枝头喜鹊,她的手指在一只喜鹊上停留了半晌,呆滞的目光渐渐柔和。
蔡东明说:“这是喜鹊报春。”
岑溪说:“我知道。”
她慢慢地打开布囊,里头是一幅水墨画,画面上一株花树开得姹紫嫣红,像石榴又像茶花,枝桠上的花朵却是一颗一颗彩墨石头,画上题词“陌上花开缓缓归”。
一直看着她的阮少棠只瞥了一眼那幅画,面无表情转开了视线。
蔡东明看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对岑溪说:“这是石头花树,你还记得吗?
岑溪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石头花树,半晌后点了点头。
蔡东明并没有尝试引导她多说话,也没有要求和她单独相处,接下来和阮少棠随意闲谈了起来,留下来吃了午餐。饭后,芬姨很快领着岑溪去楼上卧室午睡,岑溪走时还记得那幅画,芬姨要帮她拿,她自己把画捧在怀里,看了一眼阮少棠,低头跟着芬姨上楼去了。客厅里一时只剩下了蔡东明和阮少棠两个人。
寂静充斥在偌大的客厅,蔡东明低头沉思片刻,悠悠缓缓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三个月大一点儿,躺在摇篮里不哭也不闹。人家都说你妈妈患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和自闭症,你外公外婆把我找去,我每天能做的也只是陪她坐一会儿,偶尔跟她说话,很多时候她也不理我。她当时也是跟小溪一样,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很多人也忘了,甚至连你也忘了。但是我从来没觉得她好不了,她意识最混乱的时候背着人吃下那么多抑郁药伤害自己,却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你妈妈其实并不是我治好的,她甚至也可以说不是病人,她只是把自己关起来了,最后唤醒她的也不是我,而是你。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你第一次喊了妈妈,她抱着你对我说,你是她的儿子,你叫棠棠。”
阮少棠其实知道这一段往事,不管是芬姨遮遮掩掩的只言片语,还是外公外婆目光里那一抹最深沉的哀伤,他只知道他妈妈是因为那个男人才不快乐,后来才那么早就离开了他们。
蔡东明看了他一眼,知道那是阮少棠和整个阮家的心伤。他是心理医生,能够比常人更精准地感应到人的内心波动,但是他自己也是凡人,凡人就有爱恨悲欢,活着的人也有自己的执着。放下两个字从来是说比做要容易得多,他何尝没有自己的伤心事。
最后蔡东明只是说:“少棠,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当然也可以不把小溪当病人,她只是把自己关起来了,那你也可以像唤醒你妈妈那样把她唤醒。我只是心理医生,我可以给她治病,但是她最需要的其实不是我,不管是你还是盛时,或者何小姐,你们都比我这个医生更重要。死生亦大矣,但是时间治愈一切伤痕,你要相信自己。”
蔡东明走后,阮少棠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他身后长窗外种着一大片应景的竹子,风吹动竹叶哗啦啦响,一声半声敲打在玻璃窗上,寂静里似有万叶千声破窗而入。他恍惚里以为是下雨了,就像他们一起去过的那个古镇,茶馆里倚窗而坐听雨,她提壶给他斟茶,雨声潺潺,直落进那条蜿蜒流淌的小溪里。
他面前就有一杯茶,只是再也没有了斟茶的那双手,他紧紧握住茶杯,把一杯凉茶饮尽了。
岑溪这一觉一直睡到晚饭时候才醒来,阮少棠不怕她吵也不怕她闹,最怕她像这样昏睡不醒,他守在床边直到看见她睫毛颤动睁开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她睡得太久,甫醒来脸上还带着睡梦中的迷蒙,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也许是那样的梦太美好,美好到叫她一睡着就不愿意醒来。
他情不自禁伸手触摸着她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热才让他确定她真正已醒来。他的声音不由也带上了一抹温存:“睡得还好吗?肚子饿不饿?你想吃什么?”
岑溪只是怔怔看着他,毫无应答。
阮少棠的手在她脸上停留了半晌,终于在她寂然无波的目光里慢慢放了下来。其实这已经是他能对她做的最亲密的动作了,至少她还会看着他,也不抗拒他的碰触。
那幅岑溪上楼时念念不忘抱在怀里的画就搁在床畔,他瞥了一眼,她留意到了,马上伸手抓住那幅画,可是迟疑了一会儿,她看了看他,又松手了。
阮少棠知道她的迟疑是为了什么,他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柔声说:“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把这幅画挂起来,现在先去吃饭。”
那幅画被阮少棠亲手挂在了床头,她还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这天之后,岑溪时而吵闹,时而安静,吵闹的时候,阮少棠就是她嘴里的恶魔,安静的时候又完全把自己关起来,把他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蔡东明每天都会来,像他说的那样,他也只是和岑溪一起待会儿,跟她说说话,可是岑溪面对他却总能平静下来。其实除了阮少棠,她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大吵大闹过,仿佛只有他——这个她嘴里的魔鬼,是她所有深埋的情绪出口,不管是清醒还是糊涂,都是她世界亘古不变的存在。
阮少棠只是陪在她身边,连去香港也带上了她。她身边离不了人,纵使她就在自己身边,他依然不放心,芬姨还带了两个佣人随行。临要走的时候,岑溪却在院子里停下了脚步,阮少棠接了一个电话,再一回头就看见她转身朝屋里跑去。
他跟在她身后,看她进了卧室,站在那幅石头花树下凝望。他又亲手取下来那幅画,依旧放置在那个真丝刺绣布囊里给她。
岑溪是抱着这幅石头花树上飞机的,盛时和何叶在酒店大堂等到她的时候,她依然抱着那幅画。
盛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她了,看着她抱着自己送给她的石头花树走过来,既怅惘又动容,一时定定望着她。
岑溪看见他和何叶,脸上有了一抹惊喜,可是很快又本能似的转头看向身边的阮少棠。阮少棠对她点点头,她就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到何叶和盛时面前,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华新股东大会如期举行,何叶作为新股东,又怎么会不出席。而盛时出现在这里却并没有任何其他目的,他只是知道她会来。
何叶和盛时一时都没有回话。而岑溪问出来后已经忘了要他们的回答,举起手里的布囊,笑着说:“你们看这幅画,我送给小靳的。”
她脸上的笑欢天喜地,带着一抹小孩子献宝似的单纯快乐,如果不是她的话,盛时几乎以为她已经好了。他知道她或许已经忘了这幅画的来历,但是这一刻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他只期望她的世界也能像那株花树一样陌上花开。他所有的愿望只是她快乐无忧。
何叶接过她手里的布囊打开看了看,半晌后才抬头笑道:“小靳一定会喜欢的。”
比起前一段时间,岑溪其实已经好多了,只要不提起和岑靳有关的事,她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何叶很快也发现了,因为岑溪不仅记得她的胳膊受过伤,还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完全好了。
何叶抬起已经拿掉夹板的那只胳膊,摆动给她看了看,大大咧咧说:“就是普通骨折,早就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何叶见岑溪不再孤僻和自闭,高兴了起来,要带她出去吃晚饭。盛时问岑溪想吃什么,说自己知道一家很好的餐厅,还可以看维多利亚港夜景。
阮少棠静静站在一边,这时候才出声说:“晚上我已经订好了餐厅。”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一起去吧。”
何叶冷笑了一声,打他出现就没正眼看过他,听见他的话更是没有好脸色。岑溪摇了摇她的手臂,她到底也忍住了没发作。
盛时笑了笑:“那就一起吧。”
然而,临到出发去餐厅时,何叶又闹了起来,要岑溪跟她一起坐车走。岑溪看了看阮少棠,他只是不做声,她于是又低声劝何叶:“你跟盛时一起坐车吧。”
何叶最是受不了她在阮少棠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即使到了现在也什么都要看他的脸色,一时气愤不过,也忘了会不会刺激到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不要管他!”
两辆车都停在酒店大门口车道上,她拉着岑溪去上自己的车。司机打开了车门,岑溪忽然用力挣扎了起来,何叶以为她还在顾虑阮少棠,一抬头却看见一辆宝石蓝的跑车从车道那头驶过来,嘎吱一声横在她的车旁。她认出是自己给岑靳买的那辆保时捷同款,车门打开,一条穿着红色高跟鞋的长腿伸出来,下一刻宋茜茜袅袅娜娜出现在他们面前,倚着流光溢彩的宝石蓝跑车,裙袂飘飘。
何叶嘲讽一笑。盛时大踏步走过来,挡在宋茜茜身前。
宋茜茜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岑溪,恼怒地说:“表哥,你让开,我今天不是来找她的!”
“茜茜,不管你是来找谁的,你先回去。”
宋茜茜自然不肯走,目光一动不动看着酒店门口翩然而立的那个人,声音软糯而娇俏:“少棠!”
阮少棠没甚反应。
宋茜茜朝前走了几步,犹自不甘心大声叫道:“少棠,我有话要对你说!”
阮少棠仍旧无动于衷,一眼都没有朝这边看。反倒是愣愣看着那辆宝石蓝保时捷跑车的岑溪如同被唤醒了,几步跑上前冲进车子。
她的动作敏捷而利落,何叶和盛时的注意力都在宋茜茜身上,等到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时,车子启动的轰鸣也响起来。他们同时奔过去,只来得及触及车门宝石蓝的车身一窜而出,转瞬已毫无章法飞速奔驰在酒店广场上。
盛时追着车跑。何叶大叫:“小溪,你停车,这不是小靳的车!”
阮少棠眼睁睁看着那辆跑车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一转身也钻进了一辆车里,刚刚启动车子,一声怦然巨响传来,他透过车窗玻璃只看见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摇曳在喷泉池边,喷泉涌出的水珠在宝石蓝和金色斜阳的映照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华光,他的眼前突然一片白花花。
第六十一章
岑溪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缥缈的钢琴声似远而近传来。她看见了那个弹琴的人是自己,然而还有一只手游走在琴键上,和着他的旋律,他们两人一人一只手,一起弹奏出了那支古老的江苏小调。曲终后,那个和她一起弹琴的人起身离开,她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身姿翩然,在酒店大堂的璀璨灯光下,他的周身也好似笼罩了一层音乐里的华光,久久不散,似曾相识。
她头脑发懵很快追了上去,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就那样走了,她听见自己对他絮絮叨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