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情侣手牵手从他们身边走过,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各自走向男女洗手间。

他当然不会给她打第二巴掌的机会,还当着两个路人,岑溪回过神来,只能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她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走道里跟他纠缠不清,等那对情侣一过去,就想要推开他。

阮少棠的身体岿然不动,侧头越过一排绿植看着转角前头不远的某处,灯火辉煌下,那里有一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那个身影上停了停,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眼睛里只有冰冷。身上的骚动不断传来,她还在不依不饶要推开他,他转头就狠狠吻下去。

盛时面无表情看着那个人低头吻上她,就像当初在画廊院子里的那株树下,那个人也是远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肆无忌惮吻上了她。那时候她起初也是挣扎,后来就渐渐依偎在那个人怀里不动了。

他要走过去的双脚就那样止住了,前一刻的愤怒转瞬又成了木然的空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是情侣,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帮她推开他?

最后他只能怅然失落地走开,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踌躇不前。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走过去,可是却再也没有失落和踌躇。他明白那一眼的含义,也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亲吻她,不管是宣示也好,狂妄也好,甚至是强逼和霸道,他都不在乎了。

他原来以为自己终究来晚了,却原来他来得并不晚,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遇见了她,他终于还是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身旁人影一动,答答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他一把拉住那个快步向前奔去的人,强行带着她转身大踏步远离身后纠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一腔妒火无处发泄的宋茜茜气急败坏:“表哥,你干什么?我刚刚都看见了…”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最好忘掉。”盛时脚步不停,一直拉着宋茜茜走出餐厅,他不想她吵闹叫嚷的声音让餐厅里的任何人听见。因为那些也是关于岑溪的,但凡是和她相关的,他都不想被人轻慢和诋毁。

“为什么?你刚刚明明也看见了,你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吗?你难道不生气吗?我看见了就是那个女人,我真傻,我还一直以为是那个小明星,我怎么就忘了她们本来就是姐妹。她就是用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骗你的吗?表哥,你看清楚她就是个狐狸精…”

盛时在走廊的僻静处打断她越来越难听的话:“茜茜,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请你以后尊重她,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宋茜茜不甘心地冷笑:“我说什么了?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和少棠都为她鬼迷心窍,我都忘了,你说她叫岑什么来着?”

盛时看着她,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派淡然的内敛:“茜茜,你如果真的能和阮少棠订婚,就好好守住你的未婚夫。我再和你说一遍,不管你刚刚看见了什么,你都忘掉,你也不要去找她,姑父能让你和阮少棠订婚,我也能让你和阮少棠不订婚。”

宋茜茜被他的话震住了,她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就算是父母也舍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可是唯独这个表哥,只要他面无笑容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话,她就不敢不听。他明明温润如玉,即使是此时的正颜厉色也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她却能够听出来他这番话的强势和坚定。这也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这么冷淡和疏离。她早就知道在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表哥是向着那个女人的,可是她却没想到他能偏心至此。她既委屈又愤怒,一时又不敢继续发作,想到这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正抱着别的女人,眼泪漱漱流了下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也委实可怜。盛时终究不忍心,摸了摸她的头,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劝了几句叫她别哭了,她反倒扑进他怀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她止住了哭声,盛时才语重心长地劝说:“茜茜,如果你真的喜欢阮少棠,就不能做他讨厌的事,你明白吗?”

宋茜茜还不能完全明白,然而她又反驳不了这句话,她只是不甘心:“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她?”

岑溪回到桌位的时候,盛时正举着酒杯轻啜,她若无其事对他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为何离开了那么久,拿起叉勺就开始吃她的甜点松露巧克力。

等她吃完,盛时也放下了酒杯。她看他面前的甜点已经吃了,又对他笑笑:“那我们回去吧。”

她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已经买了。

岑溪怔了一下,不敢问是谁买的单,她只怕问下去会让自己更难堪。

盛时突然说:“你刚刚去洗手间我就买单了,要不你下次再请我吃饭吧。”

岑溪又怔了一下,这个结果虽然不是她刚刚想的,却已经是最好的,她宁愿是盛时买的单。

她笑盈盈地说:“好啊,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离开餐厅后,盛时问她想不想去江边走走。岑溪也不想很快回到那个地方,于是和他一起在江边走了很久。

一路上,岑溪很少说话,盛时也并没有说很多话,仿佛就只是晚饭后来散步的,陪着她慢悠悠地朝前走。江畔灯火灿烂,有不少晚上出来漫游的人,他们两个人走在来来去去的行人中,迎面凉风习习,灯光下,一条大江波光潋滟,岑溪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一直到一条长路要走到尽头,盛时望着江水概叹了一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岑溪不由停下脚步,面朝江水。

盛时也跟她一起面朝江水,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也像是带着暖黄色的温度:“岑溪,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闷闷不乐,我其实一直都想要你高兴一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让你高兴,所以就想带你出来走走。你看,我小时候这条江水就在这儿,现在这条江水还是在不停地缓缓流动。有些事情不会变,有些事情会过去,就像走路一样,只要朝前走,慢慢地就走过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生就像我们脚下的长路一样,一步一步走过,而且还有很多人陪着你,我也会陪着你走下去。”

岑溪的爸爸曾经说过,他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其实这句话最初也不是爸爸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何叶听的。那时候何叶的妈妈去世不久,何叶刚刚来到她家里。那时候她们都只有八岁,她还记得何叶不肯再弹琴,在学校也不和同学说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天爸爸在吃晚餐的时候就说了那句话。他对着她和何叶笑眯眯地说:“我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

何叶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到了餐桌上,她那时候懵懵懂懂,反倒没有什么感觉,却在何叶的眼泪里记住了那句话。后来又听爸爸说过几次,她才知道这句话时属于她和何叶的。

她以为随着爸爸妈妈的离开,她已经忘了这句话,这时候却又想了起来。她的眼泪也和很多年前的何叶一样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岑溪面朝江水,最终泪流满面,可是那眼泪却是暖的,带着守护的温度。

第四十八章

夜色深沉,清溪苑门口停着一部宾利,阮少棠站在车外,进出的车辆和行人都成了画板上的背景,他只是漠然面向前方大道。胡师傅本来下车陪他一起站在外头,被他淡淡看了一眼,又自觉回到驾驶座。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一部车缓缓停下,和那部停在那里的车子一样,都是宾利,他大踏步走过去。

岑溪在车子里头就看见了堵在门口的他,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走过来,车门已经打开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下车的动作一顿。

阮少棠不等她回过神来,一把拉她下车。她踉踉跄跄还没站稳,就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响起:“盛先生。”

盛时见他显然是有话要说,对岑溪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下车站在他们面前。

阮少棠说:“盛先生既然也开画廊,那就应该知道有些画是主人的私藏,未经许可是不能观赏的,我也有一幅买下来私藏的画,请盛先生以后离远一点。”

岑溪突然拼尽全力挣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朝小区里头跑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站在那儿,一秒都不能。

阮少棠在小区大门前追上了她,她还手足无措地在包包里翻找着门禁卡,他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个哆嗦,连包包都掉到地上去了,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他。

他被她目光里的惊怯和陌生击中,怔了怔,才拾起她的包包,拉她走向自己的车子。

眼看他们都坐进车子,胡师傅一秒都不敢耽搁,连忙启动车子,

盛时怔怔站在寂寥的夜色下,一直等那部载着她的车子绝尘而去,都没有转开视线。

车子在院子里停下,自从在小区门口开动后,车内就静默无声,岑溪这一路上压抑的情绪随着车子的静止再也忍不住狂涌而出。

“阮少棠…”

可是阮少棠的动作比她更快,他那一边的车门猛然关闭,她的声音被硬生生阻隔在车内,原来他已经丢下她径自下车。

她在后头下车,在客厅里终于追上了他。

岑溪以为自己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一个多月她都在等这一天,甚至今天晚上在餐厅看见他之后,她就在等着这一刻,清醒地对他说出来,刚刚那一路上的短短几分钟已经足够给她所有的勇气。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了,她站在客厅里,最终却只有这一句话:“阮少棠,你放了我吧。”

他没有说话,依然脚步不停踏上楼梯。

真正说出了这句话,岑溪反倒无所顾忌了,就像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愿望终于挣开了所有的束缚,又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突然被崩断了,她有了一种肆无忌惮的孤勇,只要他答应,转瞬一切就可以解脱了。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下面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阮少棠,我知道你听见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把你的钱全部都还给你。”

阮少棠依然没有说话,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岑溪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至少今天晚上他不会再理她了,即使她追上楼去,他也会视若无睹。她松懈下来,跌坐在沙发上。

电话铃声响起,她掏出包包里的手机接听。何叶在那头十分关切地问她和盛时的晚餐吃得怎么样,意味深长地问:“那家餐厅不错吧?我点的酒好喝吧?”

岑溪含糊应答了几声。何叶又老话重提:“你反正都要去英国了,正好他也在那里,我真的觉得他人很好,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你不要管阮少棠了,你离开阮少棠后该为自己想想了。”

岑溪这才知道何叶今天晚上的一番苦心,可是何叶不会想到阮少棠也出现在那家餐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盛时是很好,她也可以为自己想想,但是连何叶都知道这一切都要离开阮少棠。

何叶迟疑了一下,说:“小溪,我听说阮少棠要订婚了…只是听说,是那个王老先生让王导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小溪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和他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一起。离开阮少棠以后,你就把他忘了吧,这几年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世界照样是美好的。去了英国你也可以重新开始,不管你喜不喜欢盛时,就算不是盛时,你以后也会遇见其他人,其他好的男人…”

何叶也许知道了什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全部都是她离开阮少棠,以后会有新生活,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岑溪只能若无其事地安慰她:“我知道,等离开了这里,我会重新开始的。”

挂断了电话,她也想起了刚刚小区门口的盛时。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阮少棠的那番话并没有错。她说不出来的话,他轻轻松松帮她说出来了,她对盛时也没有任何隐瞒了,她其实应该谢谢他。

最终为了让盛时安心,她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没事,谢谢你带我去江边。”

第二天早上,岑溪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她在楼下客厅等了很久,阮少棠才一身正装从楼梯上踏步而下。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没有看她,经过她身边,脚步也没有任何停顿。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她,只怕他就这样走了,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她已经打定了注意,他如果走向门口,她就拦住他,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把话说清楚。可他却走进了饭厅,她在他身后愣了一下,立即跟了上去。

早餐桌上只有沉默,阮少棠的胃口并不差,即使昨天晚上他还怒气勃发,经过了一夜,他的眉眼清淡,目光沉静,脸上又是素来的波澜不惊。

岑溪细嚼慢咽,不出声打扰他。一直到他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餐,端起咖啡杯轻啜,她才心平气和地说:“阮少棠,那天晚上谢谢你,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也谢谢你为小靳做的一切,虽然你说过不要我们一辈子的感激,我仍然要感激你,我知道是你救了小靳,我真的谢谢你,这几年也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阮少棠重重放下咖啡杯:“你再说一个谢谢试试?”

岑溪的谢谢还没有说完,她想了一夜也只有这个最好的开场白,他即便千坏百坏,对她做了再可恶的事,她也有太多太多要感谢他,可是她也不敢再说下去了。何叶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提醒了她,她可以不管自己,然而她不能不管何叶。

岑溪的声音不由软弱了下来,哀求道:“阮少棠,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你的一幅画,我也不是收藏品,我是一个人,我是我自己的…你订婚后就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们这样算什么?我不想伤害你的未婚妻,我们分手吧。”

话说到这里,她却迟钝地觉得讽刺,她想不到自己会对他说出“分手”这两个字,他们之间何尝用得上这两个字。

或许阮少棠也觉得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嗤笑一声:“我不是还没订婚么?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再说订婚又不是结婚。”

岑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他真要让她等到他结婚的那一天吗?她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是他有家庭,后来得知他并没有结婚,于是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住在他安排的金丝笼里。在这漫长的三年多里,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放了她,最初的时候,当他站在她面前,说出那番云淡风轻的话,她甚至模糊有一种感觉,他仿佛是恨她的。只有恨一个人,才会那样不择手段摧毁她的一切。

她终于问出了心里长久的疑惑:“阮少棠,是不是我曾经做错了什么事?如果我真的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你告诉我,我给你道歉,我欠你的我也想办法还给你。”

“恐怕你一辈子也还不了。”

阮少棠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饭厅。

这场谈话虽然没有得到岑溪想要的结果,但是他愿意听她说话已经比昨天晚上好太多了,至少她也知道了只要他结婚,她也能够自由离开。

就在这天晚上,阮少棠也扔给她一把车钥匙,她认出是那辆一直停在车库里头的兰花跑车的钥匙。

他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以后出门就自己开车。”

岑溪想到昨天晚上小区门口的事,沉默地接下车钥匙。

“你也不要再胡搅蛮缠要我放了你,你不是要去英国么?我马上叫人给你办签证。”

岑溪愣愣地看着他,再次不可置信了起来。

他却误解了,嘲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不是很有本事么?去英国想去就去,那怎么会连签证都办不下来?哦,我差点忘了,你找了他,但是你以为他就能够让你去英国?”

岑溪不管他的冷嘲热讽,等他的话说完,迫不及待地确认:“阮少棠,你是说,我可以去英国了?等小靳走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走?”

阮少棠看着她脸上不自禁浮现的笑容,她是在真正的笑,她很容易哄,很小的事情就能够欢喜起来,也很容易满足。

半晌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第四十九章

岑溪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她没有想过会这么简单,可是阮少棠已经亲口答应了下来。决定要去英国时,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怎样让阮少棠放了她,现在阮少棠亲口说了让她去英国,她才迟钝地涌来了离愁别绪。

转眼就到了秋天最美的时候,窗外那株梧桐树下已被纷飞的金黄色落叶铺满。她经常坐在秋千架上荡来荡去,有时候阮少棠会在身后给她推秋千,有时候他只是站在卧室阳台上看着她。

她也叫他荡秋千,但他皱眉说:“男人荡什么秋千!”

自从那天的谈话过后,他们反倒相处和谐了起来,就像当中的一切不好的一瞬间都从记忆里被抹除了,岑溪有时恍惚中觉得回到了她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依旧还是那个灿然灯光下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阮少棠早出晚归,仍旧像去美国出差前那段时间天天回来,照例经常在书房呆到半夜。岑溪就轻松多了,咖啡馆的事情她都陆续交给了陈艾弥,自己就成了个闲人,大多时候只不过喝喝咖啡,在厨房跟着厨师学学做菜。芬姨知道她要去英国后,经常叫她回去吃晚饭,咖啡馆无事,她索性天天到了晚饭时候就回去。

阮少棠几乎也天天回去吃晚饭,饭桌上也会和她闲聊。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但好像从来没有一段时间有这样长久的温馨晚饭,像家人一样。

虽然开头不好,但分别的时候,岑溪想,他们也是可以好好的说一声再见的。大抵阮少棠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对她好得不得了。

后花园里头已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落叶,每年都是留到了初冬才会清扫,他们晚饭后经常去散步,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舒服。

岑溪原来以为她对这个束缚了自己的华丽囚笼没有任何喜欢,到了要离开了,才知道也还是有一丝不舍。这幢她住了三年多的别墅,终将不能从她的记忆里一笔抹除。人的感情毕竟是带着岁月的,就像她对阮少棠一样,诚然他给过她噩梦一样的不堪往昔,但她从没恨过她,从心底来说,她是感激他的。

她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经常去湖边散步,荷花虽然枯了,但是湖光秋色又是一番景致。有时候阮少棠也会陪着她,碰见搭讪的人,看她笑盈盈说话,傍晚时分陪她一起在湖边坐下,直到夕阳西下。

岑靳要过去上春季学期的课,新一年的元旦过后,岑溪和他就要出发去英国了。但是岑溪还要先过去找房子,她打算十二月份就先把房子找好。

她去英国找房子前,阮少棠在一个周末又带她去爬山,还是他们去过的那座最高的山。

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层林尽染,满山遍野都是残存的秋色。他们仍旧走那条迂回曲折的爬山小道,岑溪的体力没有好多少,仍旧走走停停,他却没再嘲笑她拖他后腿了,非常有耐心地等她。到了半山腰她仍旧累得气喘吁吁,但是有了一回爬到山顶的经历,没再想过要放弃。阮少棠把水递给她喝,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继续朝山顶迈进。

晚上,他们还是在那家山上的餐厅吃饭,阮少棠点了一瓶红酒,这回却不是小气地只给她尝味了,而是跟她一起喝。

岑溪看着他给她斟酒,突然莫名地百味杂陈,她想这也算是他们的道别晚餐。她举起酒杯,对他粲然一笑:“阮少棠,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阮少棠倒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和她碰杯。

岑溪一连喝了二杯酒,话也多了起来,从今天爬山路上的风景回忆起来了他们上回来爬山,然后举着空酒杯要他给她倒酒,又记起来了他带回去的那几瓶酒,掰着指头数她喝了几瓶,说如何如何好喝,一时酒兴来了,要他再点酒。

阮少棠被她吵得受不了,只好又叫了一瓶酒,然后给她讲葡萄酒鉴赏知识,意味深明地说:“不是年岁越久的葡萄酒就越好。”

岑溪哪里不知道葡萄酒的好坏也与当年的葡萄品质密切相关,看着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想到每回他叫她去挑酒,她就偷懒选一瓶年份最久的,只觉得他又在嘲讽她是榆木脑袋。

这天晚上的酒也很好喝,岑溪是想要多喝一点酒的,虽然阮少棠一再煞风景的阻拦,她也喝了一杯又一杯。后来他就不管她了,她只记得她缠着他喝酒,说了很多话。

岑溪醒来时,已是夜阑人静,山里的度假山庄,四面都是山,听得见风吹过树林簌簌而响,像潺潺的雨声,像下雨的溪边。她一人孤身躺在大床上,古典的架子大床垂着白色的纱幔,房间里清一色明式家具布置,天花板也是木质梁椽,垂下一盏明黄宫灯,清幽而古朴,她恍惚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夕。待到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这里是深山老林,深更半夜,只有她一个人呆在这满含思古之幽情的山庄房间里,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下,她躺不下去了,越想越怕,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妖魔鬼怪。阮少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之前来过一回,她知道他订的必定是豪华的庭院套房,也许这次这间庭院套房不止一间卧室。她下床跑向起居室,环顾一眼,却看见一扇木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