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默身上还是早上起来穿的衣服,一件黑色的浅领薄毛衣,灰色的长裤。那时候匆忙,除了钱,他甚至是连一件行李都没想起来要带的,又哪里想得到两个城市的气温差别去加衣服。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身上仍然是暖暖的,所以安抚她:“你别担心,我不冷。”
她却不听,转身便跑进了一间房里去了,提着一件厚大衣出来,拉着他的胳膊给他穿上。还是小时候爷爷奶奶给他穿过衣服,隔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有另外的一个人来给他穿衣。他什么也做不了,似乎又变成了小孩子,乖乖地伸出胳膊,配合她的动作把衣服穿上。
衣服有点大,里面又没有厚一点的毛衣,他本来长得瘦长,穿着空落落的,倒越发显得单薄了。给他扣扣子的时候,她还在说:“不知道商场关门了没有,我们马上出去买衣服。”
出了门,走在雪地里,她才告诉他:“ 这件衣服是我前几天买给我爸爸的。”
他想说点什么,可竟是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她。
她现在这样讲出来,并不觉得难受,又打量了他一下,笑着说:“像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
以前小乐还小时,很顽皮,总喜欢从爸爸妈妈的衣柜里面搜刮衣服出来。看到喜欢的就套在自己身上,然后跑过来给她看:“姐姐,你看我穿上像不像爸爸?” 她看着整个被衣服淹没的他就忍不住发笑,嘴里还要满足他的愿望:“像,很像。”
这时候想起了那些往事,再看看身边这个“小孩子”,这个人,只觉得简静和美好,以前每次想起时的那一丝伤痛也恍然间好似不复存在。她于是慢慢地就把这一段“穿衣记”讲给了他听。
果然大多数购物场所都关门了,他们跑了好几个地方,才碰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小商场,可似乎也是准备关门的。林欢一看便急了,说:“让我们进去买几件衣服吧,他是刚刚来的,没有冬衣穿。”几乎是硬要闯进去了。
那商场的几个营业员打量了他们几眼,倒是爽快地同意了:“那么你们快一点吧,我们也赶着回去过年啊。”
没有时间挑选,便只能看到了合适的就拿。保暖内衣,御寒的厚毛衣和摸着像棉被的羽绒服倒是一连都拿了两套。
回去的时候,街道早已冷清了下来,偶尔有行人步履匆匆而过,那是回家的人的脚步。冬天天黑得早,路灯早就亮起,还有比路灯更亮的,那是挂在人家屋檐下的大大的红灯笼。一盏又一盏,一抹又一抹的胭脂红,照得那白色雪地晶莹明亮,没有月亮,天上却仿佛另外升起了一个月亮,带来了这样一片如水般清静皎洁的月色,现世静好,岁月安稳。所谓大红灯笼高高挂,那灯笼原也只是因为有了这人世最简单寻常的幸福才点亮的。天上仍然在飘着小雪花,人走在雪地里,看着自己留下的脚印,一路上的风景也都看遍了。
不知何时,气氛突然悄悄地发生了变化。直到回到家,他们除了在商场里买衣服的对话,在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从在商场同他一起拎起一件一件的衣服时,林欢就恍惚了,原来还有这样的时候,在新年的前一天还可以陪人一起买新年的衣服。回去的一路上,她仍然处于难以置信中,可又隐隐觉得恐惧,太美好的东西总是像梦一样容易流逝,她害怕一切只是她的另一个美梦。
其实程子默又何尝不是处在满足中,能够这样和她走在路上,踏着路上的积雪,对于他来说幸福也就是这样。
欢乐满人间
那一天,他们的年夜饭毫不免俗是水饺。虽只是为除夕应景而备的,却应得好,当真的良辰美景,美味佳肴。
到家后,早就是晚餐时间了,林欢便开始煮水饺。程子默当然是跟着她到了厨房,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拿着筷子把水饺一粒一粒放进煮沸的开水中。恍惚中突然觉得这幕场景熟悉得宛如前世的记忆,却又似乎在今世亦是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以前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奶奶拿着筷子把水饺一粒一粒放进煮沸的开水中。
或许人的一生大多数时候总是在看着相同的动作不断地在眼前闪现,反反复复,一幕又一幕,然而有些会成为永恒,有些却终究只是转瞬即逝。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餐?”她脸上的心疼那么明显,明显到不懂得要掩饰,令他一望即知。他也知道隐瞒不了,笑得无辜:“我不饿就忘了。”
“不饿也要吃饭啊。”回来后,她一直都很安静,现在似乎话又多了,小声咕哝着,“等感到饿了,胃其实已经饿了很久了。”
锅里的水饺开始冒着泡翻滚,团团白气氤氲而起。厨房里的灯还是那种老旧的小白灯泡,圆鼓鼓的身子,顶上罩着玻璃灯罩,宛如一个小人儿撑着一把小伞。橙黄的灯光下,她的脸仿佛有点红,大约是被热气熏的。
他说:“以前过年的时候,我爷爷奶奶也包饺子,我爷爷做饺子馅,我奶奶擀面皮。因为我爷爷擀得不好,面皮不是厚了就是薄了,但他做的饺子馅好吃,里面要加一个蛋,还要一把芫荽,这样又香又嫩。”
她听得笑起来,把煮好的饺子盛起来,给他一碗:“你就是吃饺子的,快去吃吧。”
他接过了过来,却没有先去吃,而是等她又盛起了一碗,才转身离开。
在餐桌边坐下,尝了一口饺子,程子默就吃出来了,惊喜地说:“里面也有芫荽和鸡蛋!”
大约他是跟着爷爷奶奶叫的芫荽,林欢笑了起来:“是啊,在这里我们把芫荽叫做香菜,我们家也喜欢加这些。”
他边吃边告诉她:“我也会包饺子,可是还没学会擀面皮。一开始只是看着我爷爷奶奶包,看多了觉得好玩,就忍不住要动手,可包得都不成样子,后来慢慢也变好了。”
他果然会包饺子,还包得非常好看。林欢惊奇地看着那一粒粒圆润饱满的水饺争先恐后地在他的手指间开出了白色花苞,他的动作流畅优美得像拿着画笔在锦缎上面作画。
大约是真的饿了,亦是喜欢吃饺子。他一连吃了两大碗,把她为第二天早上预备的那一份也吃了。于是吃完饺子,他们又开始包饺子。仅仅只是“包”饺子,因为饺子馅和饺子皮她备得多,都是现成的。
他看到那么多饺子馅和饺子皮时,起初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笑了:“原来你比我还喜欢吃饺子。”
林欢确实喜欢,所以忘了已经没有那么多人吃了,连饺子馅和饺子皮都和以前一样多。许多年的这个时候,这栋房子总是充满欢声笑语,和他说得一样,做饺子馅,擀面皮,包饺子。本来以为这一切都走了,消失了,再也不会属于她,却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时候,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在这样的一个晚上——竟有一个人一直陪伴在身边。
他坐在她面前,用筷子蘸一小团馅,食指和拇指轻轻一捏,打出的褶折仿佛是缀着荷叶边的新月。外面不时传来一阵阵的烟花爆竹声,电视里载歌载舞,言笑晏晏,挡不住的喜庆扑面而来。今年还是一样热闹,欢欢喜喜,团团圆圆。
她说:“程子默。”
程子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看她。
她却只是笑了笑:“你包的饺子很好看。”过了会儿,她又非常高兴地说:“你知道吗?今年是千禧年,千年才等一回啊。”
是啊,今年是千禧年,千年才等这一回。他突然想起一首老歌,小时候街头巷尾经常听得见:“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这一刻才发觉原来却是这么动听。外面有烟花砰砰点亮了夜空,他的脸也像绽放的烟花一样绚烂:“我们正好赶上了。”
把早餐那一份饺子包了,他们便看电视。春节晚会年年似乎都是一样,可年年看起来又似乎总是不一样。
茶几上放了不少零食,她随手拿起两个苹果,去了厨房。他原本是要跟着去的,可是电话铃声阻止了他。电话是他妈妈打来的,似乎已经先拨过家里的电话,开口便问:“子默,你在哪儿,怎么不在家?”
程子默顿了一下,看了眼厨房门口,低声回答:“我刚刚去洗手间了。”马上便朝阳台走去,因为知道这个时候,她肯定还有话说,果然这通电话硬是讲了十几分钟。他挂了电话,又主动给他爸爸打了个电话拜年,这才走进客厅。
林欢刚刚在厨房门口,看见他拿着手机走向阳台的,便笑着问:“是你爸妈吧?”
程子默说:“嗯,我妈现在在英国,我爸在香港。”
他没再说什么,她于是也没问,只把苹果给他吃。
千禧年的钟声是伴随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到来的,他们笑着互相拜了个年,然后到阳台上去看外面的烟花。夜幕中,大朵大朵的烟花竞相绽放,火焰冲上天空,熠熠璀璨,仿佛是所有的星星都被点亮了。他们的世界在那一刻也仿若头顶上的那一片天空,色彩斑斓。
程子默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感受到这样喜气,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终于又找回来了那遗失许久的美好,所以最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就是睡不着。或许还有一点是因为隔壁房间睡的人。想着她就躺在墙的那一边,也许正好和他头对头,在这样一个寒冬的夜晚,他却感觉到温暖,从身体到心里都是热烘烘的。
睡得太晚,翌日农历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们起来得都不是很早,但林欢还是要早一会儿。程子默梳洗完毕后,餐桌上已经摆上了两碗热腾腾的水饺。他有点发怔,厨房还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传来,忽然竟笑了起来。林欢走近餐桌看见的就是他对着面前的水饺傻笑的这么一幅景象,不由得取笑他:“这么喜欢吃水饺?”
吃完早餐,他们就闲了下来。最后电视也看懒了,也没有什么新意,两个人找到了另外一个消遣——五子棋。这倒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去处,两人皆从小就会玩五子棋了,现在玩起来,还是觉得新鲜。
临近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个电话。除了昨天晚上和同宿舍的人还有姑妈通过电话之后,这算是她大年初一的第一个电话,而且电话那边的人也是意料之外的。林欢没有想到在今天可以收到他的祝福,都过去几个月了,她也基本上快忘了这么一个人。现在在电话那边听到那几个字“新年快乐”,不经意间就把他的名字喊出来了,以前的一切也都可以不计较了,他们依然是朋友。
他们也没有讲很长时间,互相拜年以后,又说了几句平常的话,就挂电话了。纵然如此,重新坐下来继续下棋之后,林欢还是感觉到气氛在这以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两人一直是不相上下的,严格来说程子默还略胜一筹,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感觉到了他故意手下留情,但现在他是明显地神思恍惚,神游太虚。第二次,他没有堵她的棋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怎么了?”
她语气里面的关切一览无余,一双眼睛也担心地看着他,似乎真以为他有哪里不舒服。程子默看着这样的她,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渐趋平静。他再次低下头对着棋盘,缓缓地问:“艾杨的电话?”他听到了她喊他的名字,一个他只听过一次就铭记于心的名字,原来他们已经这样好了,新年也不忘记通电话。
她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期期艾艾地解释了起来:“我们后来已经很少联系了,他从田蜜那里知道了我的电话,就是拜个年。”话是说完了,可是她自己倒被自己吓到了,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然而说出去的话毕竟是再也收不回去了,这些话已经一字不露地传进了程子默的耳朵里和心里。他抬起头绽开一个比外面的氤氤白雪还要明亮,还要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林欢被这一个笑容迷惑了,差一点握不住手里的棋子,慌忙地低下头,随便把棋子落在了一个地方。
他看了眼她下的棋子,笑容更灿烂了,那张脸上已经开满了花儿。原来他不仅仅是一个她辅导的同学。原来,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她一直和他在一起。
下午的时候,许久没露面的太阳终于张开了眼睛,慵懒地俯瞰着大地。天气好转,林欢提议带他出去玩。程子默没有异议,两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踏上了外面的积雪。
在这里大年初一最热闹的地方恐怕就是城郊的东隍庙了,那里的庙会也是远近闻名的。按照传统,一般人拜佛喜欢赶早,他们是下午去的,所以很多赶着农历大年初一这个一年中最吉祥的日子来烧香祈福的人已经走了。饶是这样,这个修葺一新,古典威严的寺庙里还是有不少游人。
在外面买好了烧香需要的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他们便一路往里走。东隍庙从大门进来后,就是一个大的游廊。人走过去后就是一个很大的院落,植满了苍翠的松柏、冬青之类的植物。厚厚的积雪覆盖在树干叶梢间,于满目白茫茫间露出一抹耀眼的青色,郁郁葱葱,青装素裹,分外妖娆。
院落里站了一些游客,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中间吊挂着一个大的钟鼓,下面是一个佛坛,烟雾缭绕。
她对他讲这个寺庙的来历,告诉他,这个寺庙是由三个大的寺庙群组成的,分为前、中、后三层大殿。前殿有如来佛祖坐阵,中殿是观音阁,后殿是藏经楼。到了前殿,她在蒲团上跪了许久。他虽然觉得这样很傻,但还是没有打扰她,静静地跟着她跪在旁边的蒲团上。
这一天,一个本不信佛的人第一次认真地对着佛祖许下了一个心愿。后来的许多年,当他想起来了这个寺庙,还有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心愿便鲜活了起来。那些所有的一切仍然是鲜活的在那儿,永远,永远都在那儿。
从寺庙回来的第二天,她带着他去了她爸爸妈妈还有小乐的坟墓。她告诉他,他们三个人的骨灰是合葬在一起的。从他突然站在她家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他必然早已经知道了她家里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在这两天里也避而不谈任何有关这方面的事情,也许他是怕她伤心。
这一刻,站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她没有落泪,而是缓缓地对他讲起了那些她从没有对外人道的惨痛的过往。她告诉他,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那最最艰难的时期的。甚至也说了最初那几天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有一度还曾经产生过轻生的想法,可是最终没有勇气去实行,原来死亡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他一直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她,听她说下去,仿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此时她并不需要语言来安慰。最后她对着他,像面对着刚刚寺院的菩萨一样,一脸虔诚,说:“程子默,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这里。”
年初四的时候,程子默坐上了去长沙的汽车。如果可以,其实他并不想走,这样的日子是他做梦也难以经历的美好,可实际情况的确不允许他在这里再继续停留下去,且不说他妈妈这两天就要从国外回来了,就是林欢也要去给她远在外省的唯一的亲人姑妈拜年。他们终于要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去了。
汽车已经启动了,正在预热。程子默坐在靠窗的位子,看着玻璃窗外的人。她带着白色的帽子裹着白色的围巾,几乎也变成了雪人要融进白茫茫的大雪中了,可透过玻璃,他仍然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在对着他笑。
他心里一动,也不管时间和场合,也不去想她会有什么反应,打开玻璃窗,就对着外面大声喊:“欢欢,我以后可以叫你欢欢吗?”汽车要开动了,他也不等她回答,接着说:“欢欢,你等我好吗?”
这句话说完后,他还没来及看清楚她的表情,汽车已经在缓慢地向前行驶。他还在挣扎着要不要回头看看她,汽车又拐了一个弯,她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玻璃窗前。
他终于看清楚了她脸上的微笑,原来是那么的灿烂。
执子之手
春节过后,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程子默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忙碌着,生活被书本和各种各样的考试塞满了。偶尔自习课上,从繁杂的题海中走出来,抬起头看着窗外,那里就会出现一张灿烂的笑脸。又或者是在某个深夜,独自坐在灯下,对着书本,从那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纸张上就会渐渐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那么的近又那么的远。
林欢是农历正月十七到的学校。过后几天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在围绕着电话机走了几圈,眼见宿舍其他人都不在后,她终于拿起电话按下了那一串数字。
电话是黄阿姨接的,很快地就传到了她要找的人的手上。感觉到电话那边是他的呼吸声,她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心思百转间,刚刚道出一个字:“你…”那边却同时也传来相同的话语:“你…”
这样一闹,刚刚的沉默已不复存在,两边都笑起来了。
“你先说吧。”程子默止住笑声,放缓语气说道。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欢心里再次震动了一下,像喝了蜜一样,满嘴满眼满脸都是甜的。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连声音都是甜的:“这一打岔都不知道我刚刚想说什么了。”刚刚那种欲语还休的情况,哪里还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说出口的是什么,也许只是想确定他还好。
这甜味传到程子默这边,感受她这话语里不同于往常的娇柔,说话的语气就带上了宠溺:“那你慢慢想,想到了再说。”
这怎么想?她想了想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你刚刚又要说什么。”
“我也忘了…”
如此这般,林欢已经忘了初时的那点小心思,自然地和他交谈起来了。她说起了见她姑妈,然后来学校的一些杂事。他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会发问,也会对她说一些他身边的事。不知不觉间,大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她见宿舍的人都回来了,田蜜在旁边对她打手势问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饭,就低声对他说:“我下次再给你打电话。”
他笑了,也低声说:“我把手机号码给你吧。”她答应了一声,去拿纸笔记下来了,催促他也去吃饭后,才放下电话。
回到书桌边,林欢又默记了几次那串电话号码,然后才把记事本放进抽屉。这时候却猛然记起忘记了要叫他注意身体。这也是有缘故的。她以前有一个同学,成绩在全班乃至整个学校都是拔尖的,可以说是他们学校冲击当年高考全市文科状元的最有利保障之一。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学生,最后却在冲刺阶段因为一场小感冒转发成肺炎,错过了那一场他为之奋斗了几年的考试。究其原因也只是他的体质太差了,承受不了最后那高强度和紧张的备考,由此可见,身体确实乃革命的本钱。
直到和田蜜坐在食堂吃饭时,林欢都惦记着没有说这件重要的事,想吃完后再打回去,却又担心自己这样会影响他学习,最终说服自己下次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嘱他注意身体。
整整一个学期,他们没有再见面,像约好似的,只是每隔一两个星期会通一次电话。有时候是他打过来,有时候也是她打过去。林欢怕影响了他的学习,每一次的通话都在半个小时左右,他们的话题也很简单,不一定谈学习。很多时候,她会给他讲一讲她身边发生的趣事。
有一次,她刚刚从外面吃完饭回来,给他打电话,兴匆匆地说:“你知道吗?田蜜刚刚掉进坑里了!”听到她的笑声,他也笑了,急忙地问是怎么回事。原来她和田蜜一起在理学院那边的一个食堂吃完饭,回来时途径一个篮球场。她们沿着球场边缘围起的铁网栏杆向前走。那个篮球场的地理位置要偏高,所以她们是走在一条石板搭起的路上,右边的马路要比这条石板路低不少。田蜜走在前面,也许是兴奋,也许是刚刚的饭太好吃了,等到她发现前面的田蜜突然变矮了,她的一只脚已经伸进那个坑里了。她是知道那条路上有一块石板被人给移到旁边了,可还是忘记了提醒前面的田蜜。
讲玩了,她在电话那边还是一直笑,程子默一面在心里笑她一点小事都能高兴成这样,一面问她:“最后怎么样了?”
那一次挂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那算是他们那段时间通话最长的一次。最后在放下电话之前,她照例不忘提醒他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这已经成了她那段时间挂电话之前必说的话了。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程子默给她打电话。
“我明天要去考试了。”
“我知道。”
两个人又都笑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接着说:“该准备的东西别忘记了,准考证,笔、墨、尺,橡皮什么的都要记得带上。”
他说:“这些我刚刚又看了一遍。”
“那就好。”她还在努力地想还有什么是要说的。可想来想去,其实也无须再说什么,最后说道:“那你早点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