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斩杀东营后,他周身散着萧杀之气,也许不想把情绪传染给她,近来他很少上山,一直住在山下的军营里——军营里早训之后才有饭,他这么早上来,估计饭还没吃,这么空着肚子去喝酒,恐怕又是酩酊。
看一眼桌上的红枣粥,他到也没有反对她的意见。
于是,她的午饭就这么进了他的肚子
%%%%%%
酒席从中午一直喝到二更天——
连一向斯文儒雅的蔡长文都醉得扯着嗓子怪叫,更别说他们这些行伍之人,董牧几个干脆倒在桌子底下呼呼大睡,拖都拖不走。
而他则是被家丁架了回来——身上、头上都是落雪——
一跨进内室,他便把樱或搂在怀中,语带威胁利诱道:“你逃不掉。”
逃?她现在连这千叶峰都下不去,还能逃到哪里?“芙蕖,去把醒酒汤端来。”看来是喝醉了说胡话。
芙蕖看一眼内室——这情形似乎不宜让外人在场,于是赶紧放下门帘,挡住了家丁们的视线,并吩咐他们退下——
“曹彧——”内室传来一声轻浅的威胁——
樱或最不喜欢闻到酒气,今晚怕是要遭罪了。
芙蕖关上厅门,暗暗咬唇偷笑——自从东营兵变,他们俩就没工夫待在一起,难得今天有这机会。
咯吱——咯吱——
踩着积雪,芙蕖一路往小厨房行来——进门就见胡子正把炉子上煨的醒酒汤倒在碗里,“要给谁喝?”问他。
“将军喝多了。”当然是给将军送去。
“傻瓜!”内室的灯都灭了,将军现在哪有功夫喝他的醒酒汤——拿过醒酒汤倒回锅里,并顺手从笼屉里取出几块刚蒸好的桂花糕递给他,“快拿着,烫死了。”
胡子接过热腾腾的桂花糕放进嘴里咬一口——
看着他大口嚼桂花糕,芙蕖低头给炉子添炭,状似无意道:“现在开始理人了?”自从东营兵变之后,他跟将军一样,都是眉头深锁,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银子一样,连带也不爱搭理她,难得今天能过来小厨房吃她做得东西。
“?”胡子瞅一眼她的侧脸,“嗯。”算不上好了,只能说情绪没有那么低落了。
“不是说你们要去平成?”前几天听说他们要带着秦川军赶往平成,害她熬了好几夜,赶了两件棉袍,想说临走时送给他,结果到现在都没消息。
“估计去不成了。”年前将军要把秦川军拉去白匡岭野训,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平成那边暂时没有战况。”
“能在秦川过年么?”
“说不准。”各国都在调兵布防,很难说年前不会动手。
“将军现在封了平成侯,你们也会跟着进官位吧?”芙蕖。
“将军封的是爵位,与军中官衔没有关系。”女人就是女人,连爵位和军衔都搞不清楚。
“那你们什么也没有?”
“没有。”吃完手里的,还觉着饿,伸手往笼屉里翻找——
“”满以为他能进官衔呢——他现在只是个武卫中郎将,还是个杂号的中郎将,连正规都算不上,就算是只晋为正规的中郎将也行,那么一来,他的婚事起码不必由父母说了算,至少上司的话是管用的
“怎么了?”胡子不太明白她在生什么气,嘴巴突然嘟得老高。
“没怎么。”就是觉着生气,“过了年我都十八了”她在为自己着急呢,到了十八还嫁不出去,恐怕以后更没希望了——她爹送她进宫就是希望能找个好婆家,就算王上看不上眼,至少还有文武百官——齐国历来喜欢把宫女赐给官员为眷,这也是家人对她的期望,现在既已离开宫闱,自然是没机会当官夫人了,好不容易看上一个,结果还是不能嫁出去。
“”说到年纪,胡子想起一件事——祖母前些日子问他,关于夫人的生辰——祖母养育过将军,对将军的事格外关心,“夫人多大了?”他记得夫人应该比将军大不少。
“关你什么事!”不在乎她的年纪,到在意别人媳妇的!
“将军幼时在秦川是由我祖母看顾的,他年纪不小了,还没有子嗣,老人家想帮他们合一下八字——”
“我怎么可能知道大人的八字,不过上王驾崩时,她顶多就□□岁应该比将军大不了多少。”芙蕖掰开手指算一算,“两三岁足了。”
“”胡子有点惊讶,没想到将军和夫人只差这么一点,他还以为夫人跟太后差不多年纪。
“大人哪里显老?”看他那副惊讶的样儿,明显是想多了,“你们将军又不傻,会动一个老太婆吗?”
“我不是说她长得老。”而是心智太老练——不知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把夫人当成狐妖之类的人物——毕竟长得太漂亮,心肠又硬,而且泰山崩而不变色的女人,的确让人看不出年纪。
“我看把希望寄在你身上也是枉费。”这家伙根本就把大人和她看成是祸国殃民的祸水,托付终身恐怕是无望了,“那个董牧有没有家室?”论相貌、官衔,董牧都比他强。
“”这丫头知不知道“忠贞”二字怎么写?“有!”
叹息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31 三十荧惑守心(上)
说是要留在秦川过新年,等她煮满了一桌子菜,人却已经北上,连句话也不留
单手撑下巴,望着面前的一桌菜,默不作声——
“夫人,胡管事求见——”门外的小厮再次出声禀报。
芙蕖偷瞄一眼桌旁的樱或——这还是大人头一次下厨,将军不但不给面子,连句话都没留就走了,估计正生气呢,哪里会管谁来求见?
“你去告诉胡管事,就说夫人不管老宅的事。”大人说过,这秦川的事,无论家里家外,都是曹家的正事,她不会插手,一来防悠悠之口,二来自己的出身背景摆在这儿,插手即是添乱,三来她虽成了曹彧的女人,却并不意味着就要背叛旧主——太后对她有恩在先。
“可胡管事非要见夫人,他说黑管事在牢中病重,若不及时就医,恐怕有性命之危——”小厮也是无奈。
芙蕖看一眼仍然无动于衷的樱或,“大人”她虽无知,但多少也从胡子那儿听说了一些秦川的事,黑吴迪虽然偷占曹家私产、参与东营兵变有罪,可毕竟也为曹家出了不少力——将军不杀他也是顾念着他这份功劳,何况将军幼年在秦川长大,黑吴迪对他也算的上有养育之恩,万一真死在牢里,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
樱或捻起筷子,挑一根青菜送到口中,慢慢嚼两下,“去告诉胡管事,既是住在后院的人,自然没办法管前院的事,这些事本该当家作主的人管,‘他’临走前留下什么话,就照他的话去做。”许久不下厨,菜的味道确实不如从前,看来不管是什么技艺,都耐不住长久不练呐。
“是。”小厮如获至宝地领命退下。
这厢,樱或似乎并没什么食欲,吃了一口青菜便起身出去——
屋外,夜黑星稀,冷风萧索,站在门口仰望夜空,荧惑正从东方升起——每次看到这颗星,她都会从脚底发寒——笸箩灭国、齐王驾崩,每一次的劫数似乎都能跟这颗星辰扯上关系——她并不相信命运,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放低底线,就是不愿让一颗远在天边的星辰来决定她的归属。
可谁又能知道她到底要倔强到什么时候呢?
%%%%%
黑吴迪于正月底病死,死在自己家中——根据曹彧临走前的话——家里的事都交给胡进处理,所以胡进自作主张把黑吴迪送回了家里,毕竟是几十年的老伙伴,不管做了多大的错事,都不忍心看他死在大狱里。
曹彧奉齐王令,于正月初与陈、楚两军汇于河下,订立“伐赵保秦”的盟约——六国原本就是武秦的诸侯国,“伐赵保秦”的说法倒也冠冕堂皇——
正月底,长公主一派被扫平,曹重领军北上抵达平成,二月初,曹彧终于有空回秦川——令人不解的是——他年前带走的两千骁骑却不知所踪
他回到秦川时,正赶上黑吴迪的殡葬——
黑家心中虽然有怨,但是自己有错在先,对曹彧的恨也只能存在心底,如今他前来奔丧,该有的礼遇一样也不能少——毕竟他是秦川的主人,想继续留在这儿,就不得不低头俯首。
殡葬结束,回到老宅,已是次日晚间——
曹彧挑开内室门帘时,樱或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一只锦盒发呆。
他并没有过去打扰她,而是倚在门边望着她的侧脸——除夕之夜答应要陪她一起过,却因临时接到旨意而不得不北上,听胡子说她还亲自下厨煮了一桌菜——这让他有些过意不去。
他看着她,她看着锦盒这样的静默维持了好久,直到她的视线从锦盒转到镜子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低道:“我虽小气,也知道什么是正事,不至于为了那点小事发你的脾气,不用考虑怎么安抚我。”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锦盒,“太后让人送了这个过来。”
太后?曹彧的眉头微微打结,随即上前几步,看过一眼锦盒里的东西——一粒鹅蛋大小的夜明珠。
“这粒夜明珠是当年太后诞下王子时,先王的赏赐,她说过,不会送给任何人。”能让她如此割爱,可见她有多重视他——在别人眼中这也许是好事,但在樱或眼中却是需要担心的大事,因为她了解太后的为人——她有多忌惮,就会有多舍得,“你告诉我实话,长公主带走的那几位王子,真得死在了叛军之中?”外面是这么传的——曹重灭南郡,南郡的那三位王子死于乱军之中。
“”他没有回答她。
没回答便意味着默认——看来他们曹家真得把那几位王子藏了起来,这显然是有争夺齐国王权的打算缓缓站起身,她要出透透气。
%%%%%%
站在南山台,俯瞰着无边的夜色,轻风拂过,寒凉异常——正适合思考。
收到太后的礼物,让她如鲠在喉,被曹彧困在秦川这么久,太后一次都没有“警示”过她,一来太后忙于平衡孙、詹两家的势力,二来长公主未除,三来曹家羽翼未丰,所以太后不太在意她是否成了曹彧的女人,如今曹家居然敢藏匿三位王子——这显然是有叛逆的打算,太后能不惊心?恐怕接下来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暗杀与遇刺——明面上不能做的,必然是要在背地里做足。
她不担心曹彧会弃她不顾,既然他能从燕岭救她回来,定然不会不管她的死活,她担心的是他太顺了,从夺回都城开始——他的路就走得太顺,虽然荆棘满布,但他的每一步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这是不对的,没有人能永远都是好运,总有背运的时候,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她不怕陪着年少轻狂的他赌运气,她怕的是赔上别人的性命——比如她腹中这个很可笑,早上刚得知这个惊喜,傍晚,太后的礼物便到了——从未尝试过什么叫悲喜交加,这下终于明白了。
一股温暖的气息自后颈传来,很快——一双大手环过她的后腰,覆在她的小腹上,将她周身包裹的密不透风——看来他已经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了,大概是从芙蕖那儿听说的,以至于呼吸都透着喜悦——与她的惆怅恰好行成两个极端——
缓缓抬起手,抚一指他的脸颊,“如果真到了需要我来保护‘他’的地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她早就告诉过他,她不是什么忠贞的人物,如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她会做出任何牺牲,以保护腹中这个小东西,即使是与他为敌——
“不会。”他不会让她们母子受到伤害。
勾唇,“你运气好,碰上了这么一个世道。”对男人来说,乱世可为,“我运气不好,碰上了这么一个世道。”对女人来说,乱世可怕,她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没那个自信——与他的国运、家运相比,他们俩的关系就像露水,日头一照,便消失无影——他对她,她对他,都不是生命中必须的东西,仅仅只是一对相互吸引的男女——而已。
“不要胡思乱想。”他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只有在真正害怕的时候,她才会不自觉得靠向他。
“我也不愿意胡思乱想。”可她就是这么一个运气不好的人,国破家亡、冷宫寡居,老天好像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曹彧?”脸微微侧向靠他脸颊的一侧。
“嗯?”他仍处在将做父亲的喜悦里,一时间挣脱不出这个氛围。
“”她不知道该怎么驱除内心的不安,他的保证?一直以来她都不相信别人的保证,因为知道“保证”这两个字是会随时间而改变,所以——还是算了吧,“‘他’该姓什么?”他们俩并不是夫妻,所以她需要先弄清楚孩子能不能拥有父亲的姓氏。
“”曹彧笑得无声,清楚她这么问只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但不戳破,“李,我们的孩子姓李。”他不欣赏祖父归齐改姓的行为,终有一天他会改回来,“有多大了?”他想知道孩子几个月了。
“一个多月。”最近胃口不好,一直以为是生病,结果却是这样,听大夫诊断时,她也惊到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当人家娘亲的机会。
“过几天我让周律回来。”
“他回不回来,都是唯你是从,又何必为难他?”周律被他收服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再回来见她这个旧主,让那家伙的颜面放哪儿去?
“他在这儿,家里更安全一点。”周律在豫州帮他训练了一批暗影杀手,虽然身手都不错,但经验尚且不足,太后那个女人擅于搞这些暗杀的行当,如今既盯上了他,必然会在秦川安插数不胜数的密探和杀手——这恐怕也是她如此不安的原因——看来他的确要做一番打算了,“外面太冷,你晚饭也没吃,回去?”
“”提到吃饭她就头疼,味同嚼蜡是小事,吃了就吐才最痛苦——这两天听到“饭”字都会一身冷汗。
果不其然,回到东院,屋门还没来得及进,只闻到菜香,呕吐就开始了——与别人不同,她吐的时候不会让人在旁边看着,而是把自己关在耳房里,即使是始作俑者的曹彧也只能在门外等着。
“大人怕别人看了不舒服”芙蕖替屋里人解释她的怪异行径。
“这样多久了?”曹彧。
“有一段时间了,开始以为是胃寒,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有喜。”芙蕖。
“大夫有没有说这样还要持续多久?”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她又没生过,怎么会知道要吐多久,“听大夫说,一般人一两个月就差不多了。”她怀疑大人能不能撑足两个月,“另外”大人幼时生过一场重病,一直服药至今,因怕影响胎儿,也曾问过大夫,大夫当着大人的面只说七露丸的配方不会影响腹中的胎儿,但私下却又让她多注意大人的身体——这事大人也知道,而且不许她乱说,所以她不知道该不该跟将军说
曹彧的思绪都被屋里的呕吐声捉去,根本没注意芙蕖的欲言又止——金戈铁马他有办法应付,妻子害喜却只能站在门外束手无策他对她果然没有几分用处
32 三十一荧惑守心 (中)
不知道是小家伙太会挑时间,还是他真的与六亲无缘,刚得知她有喜,第二天便接到平成战报——连一个时辰都不能多耽搁。
这次平成之争与上次不同,这次是三国联盟的第一仗,无论兵力还是战线,都是上次的数倍,三国之中齐军人数最少,对阵的却是赵军最精锐的骁骑——可想而知,如此残酷的局势下,身为首将的曹仲达不可能有时间考虑什么儿女私情。
“先生——”董牧跨出大帐,来到蔡长文身边,“已经连着两宿没合眼了,您还有伤在身,回去躺一会儿也好。”
蔡长文轻咳两下,问董牧道:“仲达那边可有消息了?”
“”摇头。
叹口气,“这个仲达”他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陈、楚两军临阵退缩,只有他一人孤军深入,火中取栗啊——
“将军说,这是连横的头一仗,即便全军覆没,也不能退缩,否则将来再想找人合伙,恐怕难上加难,我本想代替将军,可是——”如此重要的战役,他委实没有这个能力。
“秦川那位夫人可有什么消息?”听说近来秦川出了不少事。
“前段时间将军拨了一批豫州猎场的武士过去,暂时还能应付过来。”
“多派一些人过去吧,到底是仲达的骨血,万一有什么差池,于仲达、于曹家都是颜面上的大事。”那位夫人的身份才是大事,若非她身怀六甲,他还真打算向仲达进言——此女不可留,否则后患无穷,“最好能把这位夫人送走。”
“将军年少,那女子又生的狐媚,一时着迷也是人之常情。”估计过两年就能看开了,“眼下我最担心的是这天象。”从正月开始,荧惑逐渐逼近心宿,大有守心之势——这可是大凶之兆,民间早已流言四起,多半指向将军,意指他伐战无度,有背主侵权之相,“流言能杀人啊,万一动了军心——”他们这几年的努力可就真得付诸东流了。
蔡长文背过双手,他也在愁这件事,“树大招风,将军如今势盛,内外都想置他于死地,的确防不胜防,不过将军仅是在齐国之内,如今六国虽各自为政,名义上却仍是武秦的诸侯,荧惑守心,这‘心’指的应该是武秦的帝君,荧惑当然就是‘赵国’。”
董牧舒眉,“先生说的极是,这‘荧惑’就该是赵国。”如此一来,讨伐赵国便是顺应天道,将军便不是什么伐战无度。
于是——流言也就此多了一条——武秦帝心,望南赵守,其军祸主,其心可诛。
由此可见,流言不过尔尔,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也都可以被有,只要你身上有别人需要的、嫉妒的、畏惧的、愤慨的,你便是流言的主角,对与错,真与假,不过山尖浮云矣。
%%%%%%
丙寅年,曹彧的本命年,也是他主伐强赵的头一年,在陈、楚两军退缩避战的情势下,全军覆没的结果似乎也不会太让人觉得意外。谁年轻时没犯过错?他的错只不过大了那么一点,死了三千人,丢了一座方圆数里的小山包,损了半条命,失了几名亲信的将官而已,与那些常年龟缩在国境线内,遇到战火便送女人、送地、送钱去和谈的人相比,至少——他反抗了。
曹重眉头微索,狠狠一个用力,将手臂上的箭矢拔下,扔到一边,随即长腿一撇,跨下马背,“人呢?”问一声替他拽住马缰的胡子。
胡子示意一下山坡的方向——
曹重有些踉跄地爬上山坡,迎着朝阳,可见小叔正站在土坡上,脸朝东南方向,迟疑了半天,他终于抬腿走上前——
小叔站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可以俯尽山凹里的残局——残局里躺着的是他们叔侄俩这几年的家底——精心栽培、同时也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将士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真诚?他们的真诚都给了这群人,如今他们却躺在这儿父亲说得对,别人的失败,败的是钱、是家,顶多还有祖宗的颜面,而他们败的是命,真真实实的性命。他曹重出生至今也没败得这么彻底过,输的不是钱、不是妻儿、不是祖宗的颜面,输的是好兄弟们的性命,在确定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反倒宁愿自己再也醒不过来,至少——这还有脸去面对这群兄弟——
抹一把脸,擦掉的不只是血渍,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
“你回北岭去。”曹彧操着沙哑的嗓音如此对曹重交代,身体却仍旧维持着刚才的站姿。
“不行,这次我留下。”谁留下来,就意味着谁要对这次全军覆没负责,“不能每次都是我走。”
曹彧微微侧过身——肋骨处还有两支箭没拔下——他的伤似乎比曹重更重一些,“董牧那边还有两千秦川军,回去切断北岭的通道。”丢了三千条性命,失了句山,为的不只是让世人看到他们曹家军的战力,最重要的是把赵军精锐紧紧吸引在平成,从而让北岭的秦川军有机会切断赵军的粮道——即使是失败,也不能一无所得,这才是他曹仲达的行事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