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豪杰 二
汉西王有一故友,姓方,名唤方合,据说是什么山野高人,此次赵政宸进京,他也尾随而至。
李伯仲半夜进汉西赵府,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表兄,正是这个叫方合的。他算是个相当惜才的人,但对这个方合,却颇为不然,因为这人打量人的方式他不喜欢,似乎悠然飘在世外看戏一样。
这世上没什么世外高人,既然都已经坐在人世管人事,还谈什么笑看世人?有什么资格?
下人把李伯仲让入座,方合却始终没有起身跟他打招呼,从礼节上来说,这人确实够世外,因为不懂礼貌。
到是方合身边的青衣小童的气势颇让李伯仲赞赏,执拗、傲慢,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伯仲你来啦。”赵政宸从侧门进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的,方合方先生,还有他的小徒弟——”小徒弟的名字他到不记得了。
“我叫方醒。”少年毫不避讳地自我介绍。
李伯仲点点头,就算见过了。
“哦好,那咱们谈正事。”赵政宸自觉无趣,两边都是冷淡的性子,自己这么热络的介绍,反倒显得太多余。
赵政宸一挥手,下人陆续退了出去,并合上门,“是这样,东周在几天前派兵占了魏县,魏公子来跟我求救,你看这事要不要介入?”
李伯仲转着茶碗盖,等了半天才开口,“兄长既然都想好了要介入,还问我做什么?”
“不是我也拿不定主意嘛,再说,汉北跟东周、魏比邻,我就是想插手,不是还要靠你帮忙嘛。”
李伯仲瞅着表兄,唇角翘得老高,“你问我啊?我的兵权早被老爷子给释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赵政宸蹙眉,“别跟我这儿装孙子,你在东军的势力我还不清楚嘛,再说,帮魏驱逐东周,对汉北有百利无一害,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能不明白嘛,有个魏在前面挡着,你那东边的沃野良田才能保住。”
“原来兄长都是在为我们汉北着想啊。”盯住赵政宸的眼睛,盯得他有些不自在,“那我到要听听,兄长打算让小弟我怎么帮忙?是不是要我在东边让出块地方给你做营地,然后再让出条道来给你运备军粮啊?或者说,你去驱逐东周,小弟我给你供粮?”
“瞧你这怪脾气,我这不是正打算好好跟你商量嘛!”
“商量的前提是利益均等,可现在怎么看,这利益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你的军队驻扎在我的地盘,拿着刀枪剑戟去助人为乐,顺带运些好东西回去当回报,有名有利,我呢?除了给人笑话我们汉北软弱可欺,连边关都让给外人守,还能有什么?那魏公子的三鞠躬?兄长,不是小弟的脾气怪,是你的想法太怪。”
赵政宸气得无话可说,“我说过要去给你守边关了吗?你小子说话越来越难听。”
“两位世子莫动怒。”方合终于开口了。
赵政宸对方合很是尊敬,听他如此劝,遂闭口不言,这些日子,伯仲这小子做得事,说得话老让人窝火,他的气窝了一肚子,说不上两句就想吵架。
“老夫看,李公子还没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方合起身,打开了桌案上一份地图,“东周此次大动干戈,却只占领了魏一个小小的县城,为什么呢?”指了地图上的一处小圆点,“因为此处往西北不远,便是大岳北部一处相当重要南北大道,虽然这些年渐渐废弃了,但它的意义仍然很大,从这条路直接可以穿魏、汉北、汉东、汉南,得此关卡者,既可以占据有利地势,又可以收获路卡钱银,更能将北方的铜矿运往南方,如此一来,东周必然兴起,岳东各诸侯便要遭殃了,所以不想让他一家独大,就得联合制衡东周。”说罢看向李伯仲。
李伯仲看着地图,心里暗哼,本来这条南北大道是他想要的,还暗中布置了两年的军力,结果被这姓方的一眼看穿了,也好,既然这条路那么多人盯上了,那就摆到台面上解决好了,汉西想插手此事,无非两个目的,一来,不想让东周过于强大,二来,魏境之内铜铁丰盛,恐怕想借此机会捞一些好东西回去。
“方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一眼看穿了东周的小伎俩。”手指沿着地图上的南北大道游走着,“兄长既然那么想助人为乐,伯仲也不能太固执,这样吧,油县以南,小弟不才,帮你解决了,油县以北,兄长您请。”指尖定在地图上的一个小点,那里便是油县,油县南是汉北地界,他绝不会让别人的军队踏进他的地盘。
这么一来,利益均分,谁也不要占谁的便宜,要懂得分享。
赵政宸看着地图,半天之后才点头,他就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大话,油县以南?那他就看他怎么摆平。
表兄弟俩虽是血亲,但毕竟立场不同,关碍政治的东西,没人会轻易让步
“此人不凡啊——”望着李伯仲的背影,方合微叹,虽然他很看好汉西赵家,不过现在看来这汉北李家也很有鼓胀的士气,恐怕这天下没几天安静了,豪杰层生,天下不宁啊。
“师尊,这人哪里不凡?”青衣小童追问。
“等着看吧,不凡之人,定做不凡之事。”
小童暗叹,师尊他老人家说话总是这么神神叨叨的。
***
李伯仲回到小院时,天早已大亮,打开门,院子里下了一层薄薄的秋霜。
丑丑正蹲坐在厅外,咂咂的舔着它的早饭,见男主人进门,嗷嗷的欢叫了两声后,便飞奔过来,咬着男主人的裤脚表示亲昵。
跨进正厅,桌上的早饭还冒着热气,她不在。
李伯仲伸手掀开内室的帘子,白卿身着紫衣,正对镜梳妆。
从镜子里看一眼他衣服上的薄霜,看来是一路走回来的,又出什么大事了吧?
簪好玉钗,起身给他找衣服去了。
李伯仲就倚在内室门口,等着她的服侍。
丑丑蹲在门槛外,摇着它那条短尾巴,静静看着屋里的两个主人。
“夫人刚派了人来,要我们过府一趟。”扣好最后一粒盘扣,顺便传达他母亲的吩咐。
我们?母亲也要她一起过去?笑,难怪她的妆容淡了这么多,连身上的香味都变了,她似乎很尊敬他的母亲,这一点他喜欢,“这是什么香粉?很好闻。”搂着她的腰,鼻子抵在她的脖子上,深深嗅着这让人想睡觉的香甜味。
白卿蹙眉,因为他的胡茬刺的她的脖子又痒又痛。
“你的舞跳得很好看。”感觉的到她在有意闪躲,可他却偏偏将下巴蹭在她的脖子上,“什么时候再跳一次。”
“暂时跳不了了。”她的腰伤估计要好久才能恢复。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搂着她的腰。
白卿仰头,不禁诧异——他竟闭眼睡着了,就这么站着睡去的,真是奇人。
***
到李府时,已近正午,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李伯仲将她扶下马车,早有下人替她撑起纸伞。
像其他世子府一样,李府很大,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不过干净。
有人说看庭院可以看出女主人的品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想这位赵氏夫人定是个细心、温柔的女人。
“父亲,三叔。”跨进门槛就见李父与李家三爷正在饮茶,李伯仲开口打了声招呼。
白卿也微微福身。
两位长辈点头算作见过了。
李伯仲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而白卿因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遂站到了李伯仲身后。
“昨晚政宸找你过去了?”三爷李锺等了一上午,就是为了要弄清楚赵政宸半夜找侄子去的原因。
“嗯。”
“什么事?是不是东周攻下魏县的事?”李锺的消息来源也多的很。
“就是这事。”
“他怎么说?是不是想借咱们的地方给他们赵家当演马场?”
李伯仲微微点头。
啪——李锺一掌拍在桌子上,“我就说,他们赵家也没动什么好脑筋。”这话是朝着李父说的。
李父看看儿子,“你怎么答的?”
“油县以北,让给了他们。”
“好——”李锺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伯仲你这就对了,怎么样也不能让他们的大军进驻咱们的地盘。”
李父毕竟老辣些,知道儿子敢这么违逆赵家,定然是有些准备的,“你确定不会出事?”
“不会。”他敢这么做,就必然有把握,要是真为了一时意气,当时在巨力山,他早就开打了,只是当时的时机不到而已,而且他暂时还要仰仗汉西的扶持,所以轻易不会跟汉西扯破脸皮。
李父观儿子神色,明白他的把握很大,遂没再说什么。
这时赵氏夫人进门,李锺也不好再乱说话,毕竟这大嫂就是赵家人,说多说少了都不好看,“对了,我还要去见几位老友,就先出去了。”今天是大哥一家人的团圆饭,他也不想跟着凑热闹。
“吃了饭再去吧,厨房都烧好了。”赵氏出声挽留。
“不了,外面也定好了桌,我得赶快过去。”李锺放下茶碗,看上去行色匆匆的。
等李锺出了门,赵氏夫人这才转过身来,先看了一眼儿子,见儿子身上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到是个会照顾人的女子。
再转眼看向儿子身后的白卿,淡淡的妆容,暗紫的衣裙,少了昨晚的那身妖冶,看着到也舒坦不少,纳了就纳了吧,反正就是他们反对,儿子也未必会听。何况这小子自己也知道分寸。
“吃饭去吧。”对众人招呼一声。
这就算是见过公婆了吧,虽然不怎么像。
白卿走在最后面,看着前面这一家三口,不由的想到了娉儿,有一天,也许她们也可以这么一起走去吃饭吧?
***
当晚,她先回了小院,而他,没说回不回来。
推开院门,丑丑早就等在门口,身上淋得湿漉漉的,很落魄,但很高兴,因为主人回来了。
“饿了吧?”她问丑丑。
丑丑哼哧哼哧地跳跃着——它是饿了。
撑着纸伞,去给它做吃的去。早就说了嘛,她不喜欢养活物,因为会惦记,现在这小狗到成了一桩心事了
厨房里点着一盏青灯,灶台下燃着熊熊柴火,一华服女子坐在灶台前,抱着双膝看地上的小土狗咂咂地舔食。
“吃饱了?”女子笑问小土狗。
小狗打了个喷嚏,似乎是在答话。
“那就回窝里去吧。”
小狗喔喔了两声,真就摇着尾巴回去了。
女子灭了灶台下的柴火,托了一桶热水回去屋里。
合上门,关起窗,褪去衣裳,整个人没进了温水里,良久后才冒头出来,一出来,脖子上便多了一把冰冷的剑。
她看向剑的主人——
那是一双空旷的眸子,眸子里还带着些微戏谑,是想看她怎么被惊吓到尖叫吧?
十八 妊娠 一
“东立”从来不缺亡命之徒,杀人也甚少失手,所以他们才能存在至今,甚至越杀越有名头。
这一次要杀的是个大人物——汉北世子,所以“老头”派来了从未失误过的他。
的确是个大人物,光两个护卫就让他费了不少事,能训出这么忠心的护主犬,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肯定都要有相当的个人魅力。
当然,这样的男人身边总是不乏漂亮女人,就像眼前这个。
本来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割断她的喉管,但没有,因为他欣赏她光着身子还能这么镇定,所以他打算给她一个跟情郎同生共死的机会。
***
午夜,浴桶里的白卿早已冻得满身青紫,伴着院门悉索的响动——李伯仲回来了,却在一步一步接近死亡。
白卿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笑得温柔的男人,她不希望李伯仲死,但又无法去警告他。
吱呀——
门扇半开,李伯仲踏了进来,白卿闭上双眸,无奈地暗叹。
那男人并没有急着向李伯仲动手,而是静静的等着他跨进来,看到自己,以及趴在浴桶边缘冻得嘴唇青紫的白卿。
李伯仲没有表现的过分惊讶,从推开院门的那刻他就知道出事了,灯亮着,丑丑没叫。他本可以就此退出去,可他没有,该来的总归躲不掉,而且,他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看到他,白卿很失望,但又有些欣慰,以他的观察力,不会觉察不到家里的不同,可他还是进来了。
没有交谈,也没有厮杀,李伯仲只是伸手拾了屏风上的衣衫来到白卿跟前,“出去。”这两个字当然是说给屋里“闲杂人”的。
“闲杂人”到也没有薄了他的面子,起身出去。
白卿被从冷水里捞出来时,双腿早已麻木,十指青白又冰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死亡毕竟是可怕的。
“这回怕了?”伸手碰了碰她脖子上那条细细的血线,也许只是一念之差,她就不在了。
女人在惊恐时很可爱,至少这个女人是这样,她会变得猫儿一样,紧紧扣在他身上,然后瞪大那双难得真诚的眸子,“听话,上床睡觉。”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长发,像在抚摸猫儿
安抚好屋里的女人,李伯仲带上门,与那不速之客的视线相对。
“东立的?”能这么轻巧就把他两名护卫做掉的,不是官府的,恐怕非东立莫属。
对方只一贯的笑,他不怎么喜欢跟快死的人聊天。
“看来是很有把握。”李伯仲走到桌案前,倒一杯茶,“除了杀人还有别的兴趣吧?”这人的眼睛里空阔,这种人不是毫无目标,就是目标高远。
对方笑,两根食指相互绕动,一根银丝在食指间闪亮,这是他对付高手时才用到的东西,今晚用上了,算这位世子殿下的荣幸吧,毕竟能死在他银丝之下的人屈指可数。
哧——如蛇吐信,一道闪光钻向李伯仲的后颈
呼一声,门被拉开,白卿瞪着李伯仲,他正坐在正堂,双手交握身前,额头垂在手上。
那个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白卿缓缓走到他跟前,蹲下,伸手碰碰他的肩,他没动。
再碰碰,仍旧没动。
就在她不死心打算再次伸手之际,他抬头,看进她的眼底深处——
而她也看进了他的眼底,黑不见底的深渊,这个男人的欲望让人却步,她突然有些发怵。
“担心我?”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在笑。
点头,是担心他,她不希望他死。
“这世上舍得杀我的人,不多。”手指顺着她的唇片,滑向她的下巴,然后颈子,再往下直到她嗵嗵跳跃的心脏。
他再次吻了她的唇,享受着这种侵入她灵魂的情 欲方式,不是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兴奋。
没人知道他跟那个东立的男人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交易,总之他活了下来,而且是从那个从未失误过的银翼手上。
***
那晚之后,丑丑不见了,死不见尸。
不过它的饭盆没空多久,因为他又带回来一只小狗,灰黄的毛,漂亮的耳朵,比丑丑好看,他也叫它丑丑。
她大病了一场,他的母亲给她请了个大夫,开了好多方子,一只吃到大雪茫茫,吃到她闻见药味就想吐才饶过她。
冬至后,小寒前,岳梓童出嫁了,好盛大的送亲队伍,从东门顺着官道一直排到看不见的远处,嫁的是个好人家,也是汉北李家的死敌——东周侯吴家,很多人等着看李家腹背受敌,什么叫丢了夫人又折兵?也许没人比李伯仲更适合解释这句话。
大寒时令,正值新春,京城里还下着大雪,可挡不住该有的热闹。
她跟他在李府住了一晚,夜晚经过花厅之际听到了他与父亲的交谈,说是要回西平,这让她兴奋不已,终于要回去了——
“伯仲啊,过了年就二十六了,是不是该考虑婚姻大事了?”说罢回西平的事,李父又附加一句,“有了嫡子,才能定住手中的权利,无后是大忌,这一点你得记住。”李家子孙众多,就算是嫡长孙的地位,没有后人,也是可能被颠覆的,“你母亲前几天到赵府去,与你舅母深谈了一次,女莹过了年也有十五了,你舅舅跟舅母也很属意你,有意想把两家的关系再拉近一些。”看看眉梢不动的儿子,“你从小就疼女莹,而且——看如今这局势,能借汉北一把力的也只剩汉西了”
白卿没再听下去,这与她无关的,知道可以回西平就行了,再说回到西平,也许他会实现他先前的诺言,她也就不必再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了,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喔喔——”丑丑冲到她的脚前,对着前方直叫唤。
是他的母亲赵氏,正迎面走来。
白卿叫住丑丑,微微福身,“夫人。”
赵氏看看地上的丑丑,再看看她,笑得和煦,“会平绣吗?”平绣是西平女子特有的一种刺绣针法。
“一点。”少时只是跟工房的小姐姐们学过一点。
“来——”声音柔和,仿佛带着母爱的诱惑,让人不禁就想跟她走。
两人来到温暖的绣房,里面摆了织机,绣架,墙上挂着色彩绚丽的图样,“多少年都没回过西平了,早前会的那点平绣都忘得差不多了,你来帮我看看这盘针的针法可是错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整幅绣品早已绣得差不多,而且趋于完美,只是弯曲处的针法有些错用,“这儿改用滚针也许会好一些。”
赵氏颇为领会地点头,“是了,该用滚针的。”笑得和乐,眼睛却专注地看着白卿,“一个人收拾那么大的院子肯定很辛苦,搬过来住吧?也算跟我做个伴,再说伯仲过些日子要回西平,你一个人更不方便,住到府里也能让他安心回去。”
“”白卿望着这位温柔的母亲,一时无话,她怎么觉得她的温柔是个陷阱呢?
十九 妊娠 二
对于他母亲的提议,白卿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只是笑。
她算不上她的儿媳,所以不会低着脑门任由夫家来吩咐,可她却是他的女人,最重要的,她尊敬这位雍容华贵,却不会轻易睥睨人的夫人,所以她只好笑。
她能理解赵氏的想法和打算。李伯仲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诸侯世子,他要娶贵妻,生贵子,他还要在那些贵族中间受人尊敬,而所有这些都是她白卿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的,他娶的女人是要旺夫的,不是她这样克夫的。
所以,她可以理解赵氏的心意,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把影响自己儿子的女人隔开,隔得越远越好
白卿其实很想告诉他的母亲,她不会黏着她的儿子,因为她也怕,那样的男人,只会“掠夺”这一种本领,菩萨都不会要他。
***
窝在床角,裹了两层毛被,依然冷得直哆嗦,这些日子,京城里一直是大风大雪,酷寒难耐,有时候她会很想他早点回来,至少靠在他身边不会冷。
“怕冷怎么不让下人搬些炭火进来?”进门就见她缩得跟雪地里的兔子一样。
“炭味太重,老会咳嗽。”而且闻久了第二天便会头痛欲裂。
他扬扬眉梢,也许是觉得她娇惯吧,“那就这么干冻着?”站到床前,等着她来给他更衣。
“不是还有你嘛。”爬起身,解他胸前的盘扣,同时也感受着他暖暖的体温。
“过几天,我要回西平去。”注视着她光洁的额头,似乎想看她什么反应。
“会带我回去吗?”她也不想拐弯抹角。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良久后才道:“我要成亲了。”
“哦,是喜事,恭喜你。”这事她知道啊,“别那么看着我,是真心恭喜的。”把手贴在他暖暖的胸膛上,一点点夺走他的体温。
“我知道。”搂住她的细腰,“你在庆幸可以离开我了?”
“怎么会呢,离开你我会哭的。”怎么说他都算她的恩人,她这人很知恩图报。
他在笑,看着她笑,“你是不是觉得可以看穿所有人?”然后像个智者一样,站在边上看世人的笑话,脸上挂着淡漠,心里却在嘲笑每一个人。
“不是所有,只是‘很多’,吃苦、吃亏,吃出来的眼睛。”她也不想看得这么清楚明白,可谁让她摊上了呢。
“你觉得你也可以看穿我?”
摇头,她不想去看穿他,也未必能看穿,她更不愿去试,因为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很可怕,会让女人万劫不复的,所以她一直都在躲避他,“看穿了你,我怕是再不能活在这世上了。”他这人不会让谁轻易看透的,就是他的亲人,他都会在他们身前挂上一层纱,又何况是她呢。
他还在笑,下巴在她的额头上磨蹭着,“我到真有些舍不得你。”他确实挺喜欢这个女人,为了她要保护的东西,可以抛弃尊严、贞洁,甚至是跟整个世界作对,“可又非成亲不可,你说怎么办呢?”很温柔的声音,还带着些宠溺,他可以是个好情人的,如果他愿意的话。
她的额头被他的胡茬刺得又痛又痒,但推不开,只能任由他,“古人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得贵者乃为上。”她是鱼,他未来的妻子是熊掌,前者廉价,后者尊贵。
“想留在京城吗?”他如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