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自诩斯文的儒士,闹起来跟三姑六婆并没多少差别。
不过,这里毕竟是李赵氏的灵堂,肯定不能由着他们胡闹,两排军士上前将闹事的人围了起来。
“李家这是要造反了,大人们就这么由着他们嘛!”圈子里的斯文人跳着脚向外围的官员们呼喊。
最终还是廷尉王训出面做了调停。
“世子,这些人闹事确实无礼,不过灵堂入武,有碍君臣之道啊。”毕竟堂上还供奉了天子赠的佛事,武士入堂,也算是迫了天子的心意。
李邦五睁着一双水当当的大眼睛,看看堂下的人,再看看这位王大人,一副纯真无邪,道:“王世伯说得是,不过——武士入堂,乃天子之意,并非我李家自抬,我祖母乃汉西赵氏嫡女,赵氏一族伐西虏有功,受汉西地,世袭王爵,嫡子孙离世,可以入甲士,以镇妖魔。况,我祖母生前又受天子赐封品位,大岳法,品位够者,武将之族可入甲守灵,今日乃我祖母三日离魂之期,正午入甲士,可保魂魄不受惊吓,安有不可?小子年幼,父亲,叔伯为国事操劳,祖母离世,尚不能一见,家中只有老弱妇幼,慢待各位大人之处定然不胜枚举,这都是小子的过失,于我父无关,于我李家无关,请各位莫要以‘造反’之名覆加,都是小子的罪过。”说罢,大眼睛又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王训竟一时无话,怎么弄得倒像是他们欺负人家老弱妇幼了。
其实说实话,他们就是欺负人家老弱妇幼!
***
“两年不见,公子真是长大了。”说话的人是李伯仲手下的一名少将——黑道勤,此刻他正站在廊下,而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汉北王李伯仲。
李伯仲什么也没说,只是冷眉看着灵堂,确实,儿子长大了,坏心肠像他,装可怜像她。
李伯仲看一眼身旁的李府管家,管家心领神会,向灵堂方向高声大喊:“北王奔丧至!”
这一声喊,救了李家的颓势,也吓坏了在场闹事的儒士。李伯仲不是正在跟汉西酣战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到是站在侧门的白卿最安稳,轻轻放下竹帘——他回来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人群两分,李伯仲赤足散发,穿一身孝袍,跨进灵堂,在灵前跪倒,大哭出声——
白卿停下脚步,静静听着他的哭声,也许众人都觉得他的哭声只有三分真吧?可她猜,这哭有十分真,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即使他们之间疏离平淡,可天下间有什么东西能割断这份血脉之情呢?
没有。
所以哭吧,他这辈子能有几次这种放声大哭的机会?
***
哭过之后,司仪官上前扶起李伯仲。
李伯仲擦去眼泪,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儿子,“去——跟叔伯们赔礼,你是什么辈分,敢跟长辈顶嘴!”
小家伙看了父亲半天后,才向众人躬身赔礼。
李伯仲见证儿子赔礼之后,方才站到一边,示意司仪官继续。
“李伯仲——难道你还要禁锢我等不成?”堂下那群披麻戴孝的闹事者里,居然还有不怕死的。
李伯仲瞥都没瞥过去一眼,“道勤,把不相干的人赶出去!”
黑道勤二话不说,对堂上武士一挥手,武士便开始动手推人。
“我等是朝廷命官——”那些人自然不愿意就这么离开。
“几两银子买个座位,也敢说自己是朝廷命官,睁眼看看这堂上站得都是什么人,你们算什么东西,北王为天子血撒沙场时,你们躲在耗子洞里偷生,现在到是生了胆子,居然敢跑到汉北王府来胡闹!不送你们去廷尉府,那是因为你们还不够格!”黑道勤这番话含沙射影,不只是说给这些酸儒听的,这些酸孺胆子再大,也没大到敢贸然来北王府闹乱子的份上,他们身后定然是有人撑腰的,“滚!”
武士将人赶走。
灵堂内的官员们暗中互看——
这位以视线示意同僚:瞧见了没?这定然是在汉西那边吃到甜头了,威风都甩出来了。
那位耸眉:风水轮流转,这李家算是真起来了。
这位继续:难道你不服气?
那位:不服气又怎地?死了个岳锵,又来了个李伯仲,反正怎么着,威风都不是你我能抖的,趁早低头。
堂上一片心语。
司仪官继续高唱,灵堂上祥和无比。
小家伙仰头看看父亲,他今天算是见识了父亲的气势,虽然他只说了两句话,堂上却没半个人敢吭声。
李伯仲也低眼看看儿子,低声道:“做的不错。”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夸赞儿子。
在得到了父亲的首肯后,小家伙异常高兴。
也许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李邦五决定做父亲这样的男人。
***
李伯仲回来了,赵氏的灵柩也要运回汉北,所以第四天的夜里要封棺。
白卿也是到这个时候才见到他。
一番繁冗复杂的礼节之后,李家人才被允许站起身。
因为跪得时间太长,白卿的腿有些发抖,好在身边有侍女撑着,到不至于出丑。
封棺之后,李伯仲送亲属出门,至始至终,他们俩视线都没能交汇过。
凑巧的是在李伯仲送完亲属,回身时,在廊道上,两人总算打了个照面。
侍女很知趣地先退下了。
李伯仲看着她孝袍下的肚子,他该高兴的,毕竟他们又有孩子了,可这种状况下,他高兴不起来,“明天,你先回去吧。”扶着她的腰一起跨下廊道。
“我想陪夫人走完最后一程。”她尊敬赵氏,即使她始终不能开口称呼她一声母亲。
“已经够了。”回到汉北,会有更多的礼节等着,以她现在这个样子,整天跪肯定是撑不住的,到时有个万一,那可是两条命。
“”她明白他是为自己好,所以无话可对,“你帮我个忙吧。”
点头示意她说。
“放件东西在夫人身边,当然,如果不能放,在灵前化了也行。”赵氏喜欢木香花,所以她用平绣绣了幅木香图,一直都没来得及送她,这次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点头之际,两人走到了后院门口。
又要分开了
“阿邦的老师很好。”白卿如此说。
“是不错。”他也很满意儿子今天的表现。
“不过,他很迷惑,关于你做得一切。”
李伯仲思衬一下,道:“我知道了。”看来是要找时间跟儿子好好聊一聊了。
这时,一名家丁站在廊道上等候,似乎有什么事要禀报。
“你回去睡吧。”李伯仲如此交待。
就在他转身之际,白卿抓了一下他的衣袖,“你——当心身体。”
李伯仲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会的,你也记着,路上不要赶太快。”
点头,手指松开他的袍袖,放他走。
六十 多年之后 多年之前 (上)
李氏族谱中李伯仲名下记有两子两女,其中一女名为李洛,只记一名,生卒年分不详。李氏族人也从没见过此女,后世终是无从考据。
***
这一年的上元佳节,李伯仲三万大军攻入东周都城,灭了周侯,在周地建了新府,任了新官,接收了东周的数万大军,此战之后,汉北荣登岳东霸主之位。李伯仲的势力由此而起。
也就在这一年,歇马坡的一家四口第一次聚齐了。李洛刚满三岁,她并不晓得自己的父兄是何等人物,只知道他们一个年后来,一个下雪的时候来,年后来的那个叫哥哥,下雪时来的那个叫爹爹。哥哥会给娘亲下跪,而爹爹会在娘亲床上入睡,她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你见过陆士元?”李伯仲歪在长案一角,手上拿着一幅破旧成土色的地图,一边看着,一边问话。
“他送阿邦来时,在山外见过一面。”白卿边答话,边拆下绣架上缎子,叠好放进木箱里,这是给敏敏做的嫁妆,她明年就要出嫁了。
“他喜欢你,知道吧?”很平和的语气,眼睛也没有定在白卿身上,看上去只是随意一聊。
“”白卿看他一眼,“嗯”了一声,说不知道太假,这种事,女人的直觉往往是百分百的。
“他到现在还没娶妻。”这次他到是抬眼看她了。
白卿淡笑,“那又怎样,我该为此愧疚?还是劝他娶妻生子?”那人不娶妻未必是因为她,就算是因为她,她也没必要愧疚,她没勾引过他,也没给过他任何机会,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为一个自我沉迷的人愧疚?
李伯仲笑笑,“自私。”
白卿也笑,笑的李伯仲瞪过来一眼。
她知道他早就注意到了陆士元这个人,一直不说,是因为他太自信,而现在之所以忽然提起,可能是自信不足?“你在愧疚?”愧疚他常年不在她身边。
李伯仲看着地图不说话,像是很入神——他确实是愧疚的。
白卿歪头望望窗外的月色,转头叫他,“出去走走?”他们有好久没见面了,少年时,没有孩子的拖累,还可以用干柴烈火来解决长久分开带来的陌生,如今有了孩子,也步入而立之年,沸水成温,解决陌生的方式要做些改变了。
攥着他的手指行在月下林间,不禁让她想起了多年之前,他第一次吻她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只是气氛没有现在的和谐,他背着扭伤脚腕的她走在月色之中,她很恨他,因为他捉了白致远,那时,她没想过会跟他长久,想不到多年之后的今天会是儿女成双。
“为什么突然提起陆士元?”问他。
“想到了,就问问。”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闲?”忙得天南海北,还会有空想这些?
“我也是人,总要休息。”
白卿笑笑点头,没再问下去,这男人似乎在纠结一些东西,不等他想通了,他是不会说的,问了等于白问。
在一座小拱桥上,他停下脚步。
月色倒映在水面上,闪闪发亮,反射在两人衣裾上,波纹涟涟。
“我老了。”
白卿仰望着他被溪水映亮的侧脸,不知要回些什么。
“你却还这么年轻。”
“这是嫉妒?”白卿失笑。
“是嫉妒。”他已过不惑之年,长年累月的征战,甚至让他华发早生,而她却还是从前那个白卿。
“你是嫉妒我一事无成?”她的人生过去了一半,却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而他, 让脆弱的汉北成了岳东的霸主,论起来,他该笑话她才对。
“我也是一事无成。”汉北终究只是岳东霸主,离中原霸主还差的太远,他的目标远大,无奈时间过得太快,来不及,来不及啊。
“不是说你至少还有三十年嘛,现在算,还有二十年,二十年不够?”
“不够,真想再重新活一次。”搂过她的腰,“卿儿啊,我对不住你。”他注定一生都会这样东征西战。
“你对不住的又何止我一个人。重新活一次,你就能改变了?”
望着月亮发笑,重新活一次,他还是会走上这条路,不会改变。
“就当这辈子,我不走运了。”遇上他是她自找的,怪不了谁。
“这辈子不走运还是小事,小心还要搭上下辈子。”松开她的腰,攥住她的手,继续前行。
行至断石之上,迎面看,天地苍茫,云海杳渺,山川闪亮,城池如棋,一片大好河山。
“山河如厮,如厮山河啊!”他大叹。
***
等两人转回房间时,女儿洛洛不知何时睡到了他们的床上。
“爹爹。”女娃儿被父亲的胡茬刺醒,半眯着眼轻唤一声。
他一向疼孩子,尤其这个幺女。
“别惹她了,惹醒了,又要闹到半夜才睡。”白卿替女儿盖好被褥。
李伯仲恋恋不舍地起身,坐到屏风外的长案边。
白卿安抚女儿入睡之后,转出屏风,从桃木罐里取了只褐色瓷瓶,这是给他治伤的药,东立那边每年都会定期送来。
他常年征战,身上有伤也是在所难免,而且当年还为天子做过挡箭牌,那次的伤很严重,也落下了一些小毛病,偶尔还会旧伤复发。
在暖炉上烤热了手掌,然后抹上药油,在他光裸的背上揉搓。
“敏敏找到婆家了没?”李伯仲难得能问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平时他甚至很少跟敏敏、佟嫂她们说上几句话。
“找了,青合城里一户商家的子弟,人不错,公婆也算实在,过了年就办喜事。”
“怎么找了个商贾子弟?”
“佟嫂说要门当户对,这样敏敏才会过得舒心。”
“如果这样的话,你过段时间把敏敏接过来,别让她待在青合了。”
“怎么了?”
“道勤跟我说了两次,说喜欢敏敏。”
黑道勤?她在京城见过一次,他的属下,“他怎么会认识敏敏?”
“上次送阿邦回西平时,路过青合,见过一眼,就拔不出眼了。”
“可敏敏已经定了亲事,他还敢抢亲?”
“那小子属土匪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过些日子又要在东南驻军,离青合太近,你还是把她接过来,保险些。”
“你跟他说说不就行了?他还敢不听你的话?”
李伯仲笑笑,“男人一遇上喜欢的女人,脑子里都是浆糊,管得住他沙场浴血,管不住他不往女人炕上跑。”
他的话到是准的很,佟嫂只是送晚了一点,敏敏的名字前就多了个“黑”姓。
***
李伯仲到歇马坡的第二天,恰好是李邦五动身回京城的日子。
山道的石榴树下,一家四口驻足。
“哥哥,你又要去打猎了么?”李洛拽着李邦五的衣袖询问,李邦五告诉过她,他要出去打猎,等打完猎,明年再回来。
李邦五又长个了,长成了一个帅气的少年郎,弯身抱起妹妹,“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多白兔子。”
李洛咯咯的笑着。
李邦五看一眼母亲,顺手把妹妹递给父亲,撩开袍子,跪到山道上,“母亲,儿子走了。”
每次听他这句话,白卿的心里总是很酸,“走吧,记着按时吃饭。”
李邦五再向父亲道别,之后跨马下山。
望着哥哥的背影消失在林海之中,李洛问父亲道:“爹爹,哥哥要打到什么时候?”
李伯仲亲一口女儿的小脸蛋,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直到多年之后的之后,李洛才自己总结出来。她的父兄的确都是猎手,用生命中几乎所有的时间去狩猎,而她的母亲也用她生命中所有的时间等候她的男人跟儿子。她不知道谁傻,谁伟大。但她知道他们都很爱自己,因为他们给了她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自由,他们把对人生最美好的理想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何等幸运!
六十一 多年之后 多年之前(中)
李洛长到七岁时,方才知道父兄的身份。
记得,那应该是个冬天,刚下过雪,她蹲在雪地上望着身前那一片帐篷,很新奇。
更让人新奇的是跪在她身旁的哥哥,她很少见他这么横眉立目,这还是头一次。
她和母亲之所以被送到这儿,就是因为哥哥,他好像做了件什么大事把父亲惹了,然后父亲不饶他,非要砍他的脑袋,于是一个叫方醒的人到歇马坡接来了她跟母亲。
谁知道一进大帐,迎面就飞来一个钵盂,擦过了母亲的额头,掉在了她的脚前,父亲诧异,母亲则让人把她带到外边来。
她本想跟哥哥聊天来着,可惜哥哥不理她,所以她只好蹲在一边看风景。
陪他们兄妹一起的还有方醒和黑道勤,方醒是第一次见,黑道勤到是熟悉的很,敏敏姐是他的媳妇,他是敏敏姐孩子的爹爹,去青合时,时常会遇到。
“你是怎么把夫人骗来的?”黑道勤凑近方醒耳侧询问,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卿夫人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就是前两年世子爷李邦五差点被害,也没见她出现,这方醒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把她调来?
方醒勾唇笑笑,“不可说。”
“切!”黑道勤白一方醒。
两人一文一武,是李伯仲帐下最得意的一对文臣武将,私交不错,只是黑道勤不喜欢方醒的神神秘秘。
***
帐外,一文一武正小声交谈。
帐内,李伯仲正给白卿揉额头上被钵盂撞的包,动作谈不上多么优雅,但却是刻意放轻的。
“怎么大老远来这儿?”
白卿摁下他的手,抬眼看他,“伤得重吗?”她来这儿是因为方醒说他中了一箭,引得旧伤复发,却还倔着性子不医治。
“不过一点小伤而已。”他还以为她是被找来救儿子命的。
“伤在哪儿?我看看。”
李伯仲拗不过她,于是扯了衣服给她看,伤在后心右侧,伤口到不是很深,就是气急攻心,引得旧伤发作而已。
“你到真是跟人不一样,年纪越大,反倒脾气越大,有什么气非要跟自己过不去?”白卿伸手拆下他的绑带,从桌上取了伤药,细细给他涂上,随后取来新的绑带,一道道重新绑上。
李伯仲看着她的光 裸的额头,扯唇一笑,“你知道不知道,女人进军营是要被杀头的?”
“所以我才穿男装来。”拉上他的袍袖,把他手臂上的伤一并处理掉。
刚处理了一半,却被他抱了个满怀,“真的只是为了我的伤?不担心我真砍了阿邦的脑袋?”
“你要是真想砍,还能等到现在吗?再说要是真砍,我来有什么用?”一个想杀人的人是不会放任自己被对方气成这样,还不动手的。他不过是想泄愤而已,泄完愤再找个台阶一下,事情也就算完了,“别乱动。”
李伯仲难得在大帐里如此放浪形骸,整个人都支撑在怀里的女人身上——这样很舒服。
人不可能一直绷着,总要有放松的时候,他也一样。
“你不能留在这儿,蛊惑军心。”闭着双目,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等你吃了药,我就走,这样行了吧?”
“嗯,这什么香粉,很好闻。”他答非所问,并捉起她的双手,“红色的好看。”她好多年不染指甲了,他居然有点想念。
“以前,你可是很讨厌的。”她的脂粉味,她的红蔻丹,都是他曾经受不了的东西,现在到是觉得好看了,人真是奇怪的。
李伯仲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明天再走吧。”他还是决定让她留下来一晚。
白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为他的话。
***
白卿从大帐里出来时,先向方醒跟黑道勤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才来到儿子跟前。
她没先开口,只是看着儿子。
李邦五被她看的,竟生出了几分愧疚,“母亲。”
白卿弯身蹲下来,与儿子平视,良久后才开口:“赌气,不是你应该做的,气伤他,更不是你应该做的,你可以逆天逆地,但不能不孝,进去吧,他叫你。”
李邦五看看大帐的方向,最终还是起身进去大帐——他在这儿跪了三天了,这还是第一次跟父亲近距离接触。
“娘,爹爹不见我吗?”李洛抱住母亲的手臂,打秋千玩。
“见你,能不见你嘛。”说罢,转身对方醒道:“先生,我先回去了。”
方醒笑笑颔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黑道勤抢了个先,“天色晚了,夫人不如明日——”话没说完便被方醒挡下。
“夫人走好。”方醒拱手告辞。
白卿点头,勾着女儿的小手,往大营的后门方向而去。
目送母女俩走远,黑道勤转身就要跟上去,被方醒一把拽住,“道勤意欲何往?”
“我还能往哪儿往,派轻骑送夫人跟小姐回去。”
“还用不着你,东立的人一直跟着呢。”
“我信不过那帮混混。”
方醒把黑道勤的胳膊往腋下一夹,“走,跟我下棋去!”
“我力气不如你怎么着?还跟我玩手劲。”两人半真半假地角力,不过黑道勤还是跟着方醒退下了,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只要王爷的火气压下来,开口吃药了,那就表示没什么大问题了。
***
“老方,你说三夫人是怎么让王爷的火气消下来的?”黑道勤捏着棋子到处比划。
“这个你不应该问我,你比我清楚。”方醒边饮茶,边挡下他偷棋的手。
“怎么个说法?”
“你当年为什么不顾王爷的大令,去青合抢媳妇?”
黑道勤尴尬地呵呵一笑,他这段糗事时常会被同僚拿出来当下酒的笑料,每次都让尴尬不已,“对了,你怎么还不成婚?”未免这抢媳妇的话题继续,他赶紧将话扯到了一边。
“宁缺毋滥。”
黑道勤只是笑笑,没再深问。
“今晚酉时,你去把后营门的守卫撤下来。”下定黑子后,方醒交待了这么一句。
“怎么个说法?”
方醒笑着指了指黑道勤,“你啊,王爷多久没跟家人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