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是……”
“到底是出门回来,应该先去给太太请安才是。再说樊姑娘也不是外人,我也很久没见她了,见一见又何妨。你带路,我们也过去看看。”
念锦不慌不忙地发了话,欣怡见她面上淡淡的,已经没了方才的惊讶与苍白,心下了然,当下也真正合了她的脾气,不由赞叹地笑了起来。
“奶奶说的是,莫说一个樊姑娘,就是来了什么大罗金仙,奶奶是我们方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有什么见不得的?倒真要去会她一会才好!”
念锦听她说得这样有趣不由扑哧笑了起来,方才心里紧张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二人携手转过了西边的小门,走了一段游廊,便转到了偏厅。
远远就看见侍菊站在门口朝着她们拼命挥手,又做着抹脖子上吊的动作,念锦猜出里头正在生气,便放轻了脚步上前,一面拉着侍菊走到了一边。
“奶奶可不能进去,太太正光火呢!这樊家小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道,从前我看着她来咱们家的时候还挺有规矩的,今天嘴里说的那些话,当真叫人能羞死!一口一个定情信物,什么不敢辜负我们少爷的情义,还有什么千山万水跑去泉州寻他!真不知道这些不知廉耻的话怎么能从她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家嘴里说出来!”
侍菊气得满脸通红,一面说一面朝着里头连连啐了好几口,也不曾注意到欣怡屡屡递给她的警告的眼神,一路痛诉樊音的罪状,见欣怡急得就要跳脚了,这才不屑道:“你急什么?那不女人分明就是红口白牙地混说,没一句是真的,奶奶是少爷的枕边人,连我们这些下人都听着不信的话,奶奶如何能去相信她?”
一席话说得念锦也笑了起来,一面捏了捏她的脸蛋道:“好姐姐,里头那个是红口白牙地混说,我看你呀倒是铁齿铜牙的好钢口呢!被你这么一说,我哪里还好意思生你们家少爷的气?我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偏帮着他,可见他就是会哄人的。”
侍菊听了这话忙连连摇手道:“奶奶可不能这么想,我们少爷老实,从不说什么哄人的话,不过是对我们这些丫头们和气些罢了。不是奴婢说嘴,要在钱塘那些公子哥里再找出一个像我们家大少爷这样品貌端方的来,那可还真不容易呢!”
“谁说的,我们二少爷三少爷也是极好的。”
“哎呀,这里说大少爷呢,你又拉扯什么!”
侍菊才刚说完就被欣怡反驳了去,念锦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两个,心想这两个姑娘倒都是心实的,里头还不知怎么样呢,这么逗她们几句她们就全忘了。
当下一手一个拉住了道:“好啦,你们再这么说下去,里头那个钱塘无双的好少爷只怕就要挨板子了。”
两个丫头这才噤了声,念锦又朝着里头瞄了一眼,心里琢磨着方才侍菊说的几句话,对樊音的来意也大抵有了个底,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朝里头走去,欣怡因并不是太太屋里的,又不曾有人传唤她,自然不敢往里头乱闯,只得侯在门口,侍菊因感念念锦为她筹谋得以逃脱了老黄的算计,自然是站在她一边怕她吃亏的,一路碎步赶着走到她前头打了帘子,一面扬声道:“大少奶奶来了,奴婢给大少奶奶请安。”
接着门口站着的几个丫鬟也纷纷屈膝,念锦只一路含笑朝里走,珠帘簌簌一晃,站定了一看,只见方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正拉着樊音的手和颜悦色地安抚,樊音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睛都肿了,方晏南直挺挺地在底下站着,容兰跪在他身边,头低垂着,看不出神色。
“大奶奶来了,南儿方才说你夜里不曾好睡,我想是回去歇着了,怎么又跑过来?”
“没有的事,媳妇出门了几天,回来自然要来给太太请安的,哪里有自己偷偷跑去歇了的道理,不过是相公心急走得快了些罢了。”
方太太慈蔼地朝念锦张开了手臂,念锦笑吟吟地迎上去握了她的手,顺势在她另一边坐了下来。
这里方太太也拉着她的手笑道:“这孩子虽说向来和我贴心,但自十二三岁起便也是跟着他父亲到处跑的人了,哪里能才两三天不见娘就想得这样了?可见是你扯谎,就知道哄我老太婆高兴罢了。”
“哪里呢,昨天在我们夫人面前他可还说了,只想着太太屋里的酒糟鸭掌吃呢,这还不是想太太了?”
“我说呢,原来是想我这里的吃食了!”
婆媳二人手拉着手说笑了起来,竟将樊音像是不存在似的冷落在了一旁,樊音想着委屈复又嘤嘤哭了起来,念锦这才抬起眼眸惊异道:“原来音姐姐也在这里,妹妹真是眼错了不曾看见。”
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见樊音先她一步腾地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伏在地上泣不成声道:“好妹妹,就当姐姐对不起你,当初方大哥以棋子相赠的事情你也知道,姐姐糊涂,竟认了真,想他这样贵重的东西竟单单赠予我一个,想来自然视我与别个不同,家里逼着我成亲,我想想实在不敢辜负方大哥的一片真情,既然收了人家的东西,那便是答应了意思,如何能够反悔?索性咬咬牙一个人逃了出去寻他,谁知偏偏在泉州遇见了。方大哥为人忠厚,怕伤了妹妹的心,只得忍痛将我托给杜家,我原也打算绝了这个念头成全了妹妹,可这人心都是肉做的,一心一意牵挂的一个人,哪里能说过去就过去了呢?我咬着牙忍了这么几个月,终究抵不住……抵不住心里的思念,因此只得厚着脸皮寻了来,像妹妹你赔罪!”
说完便不要命似的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想来她这番言论方才已经说过,方太太与方晏南的脸上都看不出一丝诧异的样子,方太太只低头啧啧叹息了一声道:“还不去把樊姑娘扶起来?这么磕着可是要把头嗑破的,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起?”
一句话说完,早有两个丫鬟过来将樊音强行架起,却也不许她再坐回方太太身边,反倒按着她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不叫她动弹。
念锦瞥了一眼方太太手边的锦盒,知道里头装的就是那盒子坏事的棋子,不由摇头叹道:“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没想到姐姐竟是个痴心人,只可惜这痴心却用错了地方。”
说罢缓缓抬起手,自颈上取下一直挂着的黑字坠子递到方太太面前,正要解说,却被容兰抢了过去。
“太太赎罪,一切皆是奴婢不会办事!当初少爷从京里回来去了余家,各方各处的礼物均是奴婢打点,这围棋本是要送给大,谁知道底下的小厮糊涂,不知怎么竟送去了樊姑娘屋里。太太若不信只需细看,那黑字若对着阳光,便能看出里头都刻着一个小小的锦字!若说不是送给大,只怕还有人不信呢!后来因已经错送了出来,少爷怕说出来樊姑娘脸上挂不住,便瞒了下来,只用留下的一粒棋子为大奶奶镶了个坠子。”
一番话说得樊音瞬间白了脸,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看着方太太的掌心,果然那静静躺着的玉坠看着眼里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既然如此只是个误会,不过却因此害得樊姑娘千里迢迢地奔波,你这丫头可知道错了?”
方太太脸上仍带着慈蔼的笑容,声音却已经冷了下来,容兰忙伏下身等候发落,念锦才要开口替她求情,却被方晏南一把按住了肩膀。
“方才不是说头晕么?别起猛了,好生坐着吧。”
说罢便拉着她的手走到樊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面又小声问她想吃什么茶,丝毫不曾将哭哭啼啼的樊音和等着发落的容兰放在眼里。
方太太那里对他们的小动作也只当看不见,喝了口茶淡淡道:“罢了,仗责十五,你自己到孟妈妈那里去领吧。”
“是,谢太太恩典,奴婢这就去了。”
容兰端端正正地磕了头方才退下,这里方太太方看着樊音笑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全是那丫头惹的祸,如今我打她一顿给你出气,你可莫再伤心了。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几天,还到月珊那里可好?过几日我这里派人送你回去,想必你家里的老娘也不敢再恼你的。”
樊音见方太太轻描淡写就想将此时揭过哪里肯依,当即用力挣脱了身边那两个丫头的“扶持”又跪到了地上泣道:“求太太做主,给音儿一条活路!如今整个钱塘都知道音儿与方家大少爷私奔,若太太不肯留下音儿,音儿只有死路一条!音儿不求名分,只求能留在方大哥身边,能时时看着他便好……”
说罢又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看着方晏南,方晏南彼时正殷勤地给新媳妇吹着热茶,听了这话不由眉头一皱,搁在茶几上的手也忍不住握紧了起来,似乎想要发作,却感觉有一只柔软的手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49
头一偏,却见念锦正没心没肺地瞅着他笑,倒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反手在身后握住她的手。
“樊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白眉赤眼的怎么就拉扯上私奔两个字了?要说钱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倒是从没听见过这么荒唐的流言。你方才说昨天夜里才到的钱塘,又是从哪里听见这些的?”
方太太自樊音进门以后一直保持了往日的温和慈蔼,但在听了关于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私奔”的言语后,纵是教养再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当下将手上的茶盏往桌上一放,看着樊音的眼神也变得冷厉了起来。
樊音原想着方家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再说方太太也不是不喜欢她,不过是因为念锦有个好娘家依傍罢了,她如今又不是想跟她争正室的位置,不过是一个偏房,想必方太太也不会太较真,要说怕得罪余家,那这私奔的流言不就是现成的给他们家找的好藉口么?
毕竟如果方家是因为顶不住流言的压力而不得不给儿子新婚里就纳妾,余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此她满心以为这句话一说出来正好是为方太太解了左右为难的围,压根没想到人家方太太心里压根就没为难过,压根就没正眼看过她一眼,以她这样无名无份的私生女出生,如今又有了嫌贫爱富追着男人跑的事迹,别说是给她儿子做偏房,就是想进她方家的门做个烧火丫头她都觉得会污了她家的青石砖地面。
当即被她的话问得愣住了,半张着嘴几次想开口,却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自圆其说,只能不住抽泣,哭着哭着又转而膝行至念锦面前一把抱住她的腿哀求了起来。
“好姑娘,我们姐妹好了一场,如今你竟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今日若就这么走出了方家的大门,我樊音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好姑娘,求求你,在大太太面前替我说个情,方大哥是你的相公,你也想他高兴不是?”
念锦安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语,方晏南却实在按捺不住了,一把拉起念锦搂着她朝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够了,樊姑娘。棋子的事容兰领了,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让它就此揭过。毕竟送棋子的是我方家的人,就算他再怎么不起眼不常到我眼前来,我要当真想找他出来,好好问问那天究竟是怎么把找错地方的,却也实在不难。你这么胡搅蛮缠,实在辜负了我一片保全大家体面的好意。再说泉州的事,容兰欣怡两位可为我明证,我对你可有一丝僭越的地方?杜家上上下下也都是人证,我正大光明地将你托给了他家,自然就不怕有人说三道四。”
方晏南的脸色已经铁青,作为家里的长房嫡孙,他一直生活在方老爷和大太太的严密保护下,就连身边的三等使唤丫头,也经过了方太太的严格筛选,行事自然都是极周到的。
幼时记忆里的长姐温柔贞静,如今的二妹纯真率性,就是余家所认识的几位年轻小姐,也都是极好的人品,因此在他心里对女子的理解向来简单,总归都是好的就是了。
对樊音他向来看做邻家小妹,又比对依绫和悯罗更多了几分怜惜,毕竟她的身世很可怜,又心思敏感性子怯弱。所以棋子的事他事后虽然生了疑心也找了人查证,明知她是故意的,也没有把这事揭出来,只是尽量避着她,以为她一个女子脸皮薄,这样就算点到为止了,却没想到她能做出寻去泉州的举动来,纵是如此,为了保全余家的脸面,他依旧没有与她为难,没想到这一切善意到如今却都成了她威胁他刺伤念锦的武器。
看着面色如水般沉静的念锦,他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那么提了起来,又惊又痛。
这个很小就喜欢赖在她爹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的刁蛮小妹,仅仅在她娘过世的那么几天里就就像是长大了十岁,他记得他跟着他爹娘去余家吊唁,粉团一样的小女娃却在他印象中第一次规规矩矩地给她爹行礼磕头,且避开了不叫他抱她,反而伸手要奶娘抱。
这些年淑娴得意,念锦在这其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她不说,他却在她背着众人时身上愈发冷淡疏离的气色里看出了端倪。
他原想着早些娶她过门,叫她脱离余家那看着光彩却并不舒心的日子,却没想到才新婚三天,竟就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找上了门,当下又愧又恨,却听见念锦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你这个人,音姐姐对你一片情义总是不假的,何必说这些冷话刺人的心呢?音姐姐,别的念锦不管,念锦心里只为老太太一个人。这些年她老人家把你当成亲孙女一样疼着,吃穿用度一应与我三姐妹比肩,如今你甘心为妾,可曾想过我余家还有两位妹妹尚待字闺中?可曾想过老太太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受不得这样的闲气?今日我若帮你,那我便成了余家的反叛,一个不孝不义的反叛,又还有什么脸面跟我们太太张这个口?求姐姐莫在叫妹妹为难,一切全由我们太太做主,她若点头,妹妹决计不拦着便是。”
一番话说得樊音哑口无言,余家待她如何,不是她想翻脸不认就行了的,方家的几个太太小姐有目共睹,如今念锦搬出余家和余老太太,那她要再逼着她求着她,便是当真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了。
当下心里一阵发寒,这丫头果然有问题,决不是她面上看着的那么沉默木讷,看来这些年她姨母也被她骗了,回去必要提醒她方是,可千万别一时大意着了这丫头的道去。
虽说如此,可她脸上却依旧是那样的凄楚无助,毫无城府。
“不……不,音儿决没有那个意思,音儿无意伤了老太太的心,更无意连累两位姑娘,音儿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只求姑娘给条活路罢了!”
眼看着她又要去拉念锦的裙子,方晏南恨得无法,身为男子又不能对个年轻姑娘动手,只得扭头看向他母亲,却见方太太拍着手笑了起来。
“好好好,好一个真性情的樊姑娘,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大奶奶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她不便插手,姑娘有什么,就全冲着我这个不识时务的老古董来吧。所起来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樊姑娘又生得年轻貌美,还饱读诗书善解人意,要我说若能得你这样的好姑娘伺候一辈子,倒也是男人的福气。”
一番话说得樊音眼底放起了精光,以为方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方晏南急得满眼通红,却被念锦一把按住,反倒抿着嘴朝他直摇头。
这里方太太顿了顿,又喝了口茶,方慢条斯理地笑道:“奈何我方家往上三代开始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青年男子当时刻将发扬祖业放在首位,因此除了训示子弟简朴勤勉以外,也并不主张纳妾,但凡纳妾的,皆须是为了子嗣的缘故,因此年纪轻轻就纳妾,是决计不许的。樊姑娘若当真对我孩儿有意,不妨回家去静心等着,十年之后,我必请人上门去与令堂商议,风风光光开祠堂摆酒席,替我儿纳姑娘为贵妾,姑娘意下如何?”
一番话说完,侍菊和那两个小丫头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樊音的脸越发变得煞白,捂着胸口踉跄了几步,才一下子跌坐在身后的椅子里。
不待她出声,却已经有人替她答了起来:“大嫂子这些年当家主事,怎么越来越不懂这些小儿女家家的心思了?樊姑娘如今绮年玉貌的,若再等上个十年,岂不成了无人问津的老姑娘?我们方家这样的人家,可不能造这样的孽。”
众人的目光一起集聚到了来人的身上,不想竟是余家的二夫人,方大老爷的亲妹妹。
“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回来了?也不叫我们去接,老爷今日不得闲,回来没见着你,又该跟我唠叨了。”
方太太一见这位姑子便说笑着起来迎她,余二夫人也亲热地一把拉住她笑道:“大姑娘才出门子,家里忙得很,哪里这个时候能得闲回来?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位樊姑娘,方才她家里的老娘跑来求我们老太太,说这姑娘不知怎么失心疯了,总说要到方家来,早上偷偷跑了,她怕出事得罪了方家,便去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哪里还能理会得这些,不过是派了我这么个破落户罢了,如今我人也带来了,大太太就担待些,这孩子可怜,有病!”
“是啊是啊,二夫人说得句句是真,我们姑娘在泉州的时候就病得不轻,就是因为难治,杜家才送她回来,想着到了亲娘身边或许能好些,谁想她越发病得重了,竟跑来惊了太太和奶奶。求大太太慈悲,莫与个病人计较。”
二夫人话音刚落,一直跟在她身后垂着头的妇人便走出来跪在了地上,念锦仔细细看,原来就是樊音的老娘卢氏。
方太太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叹气:“原来如此,多好的一个姑娘,就这么病了岂不可惜?不知如今请的哪位大夫?改天我叫人带个大夫去瞧瞧,或许换个人看看也有不同的说法。侍菊,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就说我说的,给樊夫人带回去。”
“谢大太太,谢谢,谢……”
那卢氏拉着呆若木鸡的樊音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字还没有说完,就见方太太已经起身,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方晏南扶着念锦跟着,片刻之间连几个丫头也走得不见踪影。
卢氏惶恐地抬起头看着余二夫人,二夫人咬牙恨恨地啐了樊音一口,方看着卢氏叹道:“别看了,走吧,还有你们什么事?”
50
晚间方大老爷回来听见妹妹回来过,果然因不曾见上而懊恼不已,原来他们兄妹俩小时便十分亲厚,后来妹妹嫁的妹夫与大老爷又是从小便相得的好兄弟,因此便是妹妹出嫁之后,与娘家也是常走动的。
按说当年大太太卧病在床,方家还有两房老爷,怎么也不至于将家里的大少爷送去姑爷家抚养,但这其中却有些说不出的缘故。当时的二太太进了门好几年也不见有动静,因此才纳了周姨娘,二太太心里不自在,跟家里怄气只称病不起,自然没法去烦她,而三老爷是老太爷老来得子,比两个哥哥年纪小了许多,当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自然又指望不上,要不是当时方家的大姑娘,也就是余家的二夫人感大哥所急主动提出来把方晏南接了去,只怕他的童年也得由孙黄两位姨娘照看了,而这显然并非大老爷大太太所愿。
自在地看着老妻仔细地给他脱了外头的罩衫递给孙姨娘,又接过一件半旧不新的家常褂子亲自给他穿上,大老爷乖乖转了个身由她摆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听说樊丫头来闹过了?这算是什么事,我看着他们余家向来是会教养子女的,没想到竟这么荒唐,我们家这位大少奶奶该不会也这么着三不着两吧?”
大太太手上的动作略顿了顿,忽地撮起两指在大老爷衣服上弹了弹,嫌恶地皱眉道:“这些个毛手毛脚的糊涂东西,好好的衣裳还没上身几次呢,袖子这里的刺绣倒是已经给洗得发毛了,镇日家就一张嘴会说,正经一件好事不干,倒叫人白养着,真真没一刻省心!”
正在整理床褥的孙姨娘听了这话不由脸色一滞,大老爷却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不过是一件衣裳,有什么,也值得叫你动气上火的?哪个丫头弄不好,撵出去再换个好的来就是了,嘴里没味得难受,佩瑶,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甜的弄些过来。”
佩瑶是孙姨娘的闺名,她应声走了出去,方太太却把脸一沉一把将他推开,自顾自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大老爷也不恼,反倒坐到她身边揽过她的肩膀好声好气哄道:“好啦,并不是她多的嘴,我一回来就听见丫头婆子们扎成堆的议论,所以才留了心,你何苦又拉扯上那些有的没的排喧她?要我说这些年,她对你算是极忠心的,我这个老爷在她眼里,只怕还要靠后些,独你这个太太是头一份。”
大太太闻言脸色略有松动,半日方叹了口气道:“竟是我小气了,她原是个好的,是我自己心里不牢,总忍不住拿她撒气。”
“罢了,她原是你的丫头,如今也是咱们家的下人,你拿她撒气本没什么,我是怕你心里想不开,反倒憋坏了自己,也平白无故损了你我夫妻的情谊。”
大老爷听见大太太服了软,心里又不免不忍,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方太太笑了笑挡着他的嘴不再许他说话,夫妻二人自宽衣睡下不提。
孙姨娘这里端着一盅冰糖燕窝巴巴地赶来,远远地站在回廊上眼睁睁看见屋里熄了灯,便站住了脚,痴痴地看着大太太卧房的方向不言语,倒是跟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碧莲走上前一步扶着她的胳膊不服地叹道:“这算是怎么说?好好地夹枪带棒冲着姨娘发一顿无名火,就算太太维护新奶奶,也不该拿着你做筏子,莫说姨娘不曾多嘴,就算说了就如何?那樊家小姐自己做得出来,还怕别人说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