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跟了我这么些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还要我再教你一次?”
孙姨娘脸色一沉回头就走,碧莲忙闭上嘴加紧了脚步跟上。
主仆二人闷声不响地穿过连接前后院子的角门,却听见一阵清脆的娇笑声,定睛一看,原来是黄姨娘正带着个丫鬟迎面走来。
“我要是你呀就不去费那个功夫天天到她跟前去装孙子,没得白白吃力不讨好。说句不好听的,她哪里当咱们是个人呢?”
黄姨娘一路笑一路不冷不热地说着风凉话,孙姨娘只当没听见,只当没事人似的笑道:“妹妹向来爱说笑,这毛病在我这里便好了,可千万别到太太跟前去透一点风,回头又要不待见你了。”
“她向来不待见我,放在脸上倒也没什么,我是从来不去指望什么不该得的东西。倒是你,争强好胜了这么些年,也没能把老爷多争到你屋里去过一回,难道就不累得慌?好歹姐妹一场,我有句话要告诉你,新奶奶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蠢人,你那些小算盘最好收着些,莫到时候吃了亏哭也来不及。”
“那就谢妹妹提点了。要说我有什么小算盘,妹妹又何尝没有?方才是谁巴巴地叫人送了红枣元宵过去,说什么早生贵子多子多福的奉承话的?”
两位姨娘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碧莲秋桐两个丫鬟像是早就见怪不怪了,跟着身边站着一句多话也没有,只等二人说累了觉得无趣了,方撂开手各自回屋歇息。
这里方晏南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用细白瓷小调羹一勺一勺地搅着面前的甜汤,一面吹一面不住抬头道:“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得人意讨人喜欢呢?黄姨娘向来眼界高得谁都看不上,就从来没见她给我送过什么吃的,你才来了几天,她倒是特别肯和你好呢。”
念锦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坐着针线,听了这话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冷笑道:“平白无故哪里受得起你们家这些姨娘们的抬举,不过都是看着太太罢了。你看她们面上这样和气,心里只怕不知道在怎么笑话我和余家呢,樊音姑娘今日这么一折腾,只怕满府里再没人能看得起我了。”
“胡说!谁敢看不起你,立马叫她走人!不是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凡事都要搁在心里盘算个好几回才算完。从前在余家那是没人顾着你,如今可再不许这样了,心里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跟我说,只不许瞒着我。”
方晏南不悦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念锦听他说得严肃,方觉自己刚才确实说重了,便笑了笑打岔道:“是了是了,都说出嫁从夫,我既然嫁到了你们家,自然事事都要听你吩咐的,哪里敢跟你对着干了?我说你吹够了没?那汤早凉了。”
一句话说得方晏南立刻没了脾气,尴尬地看着手里的勺子讪笑道:“可不是么?刚才看着直冒热气怕烫了,说着说着又忘了,只怕真是凉了,我叫容兰拿去热热可好?”
谁知念锦却二话不说地接了过去。
“消停些吧,半夜三更地闹她们做什么?凉不凉的,要是吃了闹肚子,自然有你陪我。”
说完坏笑着送了一勺到方晏南嘴边,方晏南倒不含糊,张嘴就是一口。
“行,人家夫妻双双把家还,我们夫妻双双抢茅房?”
“胡扯……”
隔着窗户听见小夫妻二人有说有笑,丝毫不曾因为日间樊音的事有所芥蒂,容兰这才算舒了口气,与她一同上夜的琪纹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姐姐也太过小心了,要说我们奶奶真真是个难得的,有心胸,心地好,人也聪明。樊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只怕她在余家的时候就是知道的,再没有被她唬弄过去反倒与少爷为难的理。”
容兰听了一面念佛一面拉着她的手解说道:“姐姐说得有理,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心里白担忧罢了。如今见他们这么好,可不正是我们的造化?”
“姐姐说得很是。”
二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子,琪纹说了一些在余家时的趣事,也跟容兰打听着方家各方的人事,与众人的喜恶,一面细细在心里记了,必要时能提醒念锦知道,不知不觉便已经想起了三更的更鼓,二人听着里头熄了灯没了动静,这才跟着歇下。
早晨方晏南醒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喊了念锦几声,进来的却是欣怡,一面伺候他穿衣,一面笑道:“别叫了,奶奶早起给太太蒸红豆糕做早饭呢,只怕这会子在太太屋里。叫我问你呢,你是在家吃呢,还是也到太太那边?要是在家吃,她也炸了新鲜的蜜汁奶油卷子给你。”
方晏南闻言一顿皱眉:“那得多早晚就起来了?别弄了,手脚快些,我也到太太那里去吃。”
欣怡被他催得没辙,只得草草给他梳了头,将斗篷搭在胳膊上便追着他出了门,这里方晏南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大太太屋里,却见大太太正拉着念锦的手闲话,面前摆了一桌子各色小菜和点心,一点没动。
“我说吧,我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他是个会心疼老婆的,知道你到这边来立规矩,还能不马上跟了来?肯定是要过来骗早饭吃的。”
方太太笑眯眯地开了口,一句话说得念锦和方晏南都红了脸,到底还是方晏南脸皮厚,腻到方太太身边请了安,这才够到方太太身后悄悄拉了拉念锦的袖子小声抱怨道:“全是你弄的?该不是半夜就起来了吧?”
念锦被他问得一窘,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憋着笑站着,方太太明明听见了,也只做不知道,接过寻梅递过来的莲子粥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念锦原不想理他,奈何方晏南不停扯着她的衣裳,还几次企图去捞她的手,见已经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悄声道:“别闹,都是大厨房里做的,我不过做了几样糕点,红豆莲子什么的都是昨晚浸下的,做起来一点不费事,只比你早起来一会儿功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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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大太太一生子女缘上颇为坎坷,头胎生了个女儿,所谓先开花后结果,倒也不妨事,可这一拖竟就拖了七八年毫无消息,因此虽说与方大老爷夫妻情深琴瑟和谐,却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孙、黄两位姨娘进了门。
孙姨娘是她打娘家带来的陪房,从小就跟着她,算是个老实的,黄姨娘虽说嘴上会说些,人倒也还算规矩,又是老黄的妹妹,身家人品知根知底,总比外头买的不知道底细的强,因此这两位姨娘都是她做的主纳进来的。谁知造化弄人,她们进门这么多年竟也一无所出,反倒是她自己,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彼时大女儿已经大了,因此对这两个儿子更加是格外溺爱上心。
这里方晏南夫妇陪着大太太用了早饭,就见二少爷方晏阳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手里捧着一只高脚琉璃瓶,里头供着三两支含芬吐艳的新鲜茶花。
“孩儿给母亲请安。大哥哥早,大嫂子早。”
大太太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来,方晏南拉着念锦的手坐到一边,看着他二弟戏谑道:“二少爷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了?莫不是闻见了母亲这里的饭香了吧?”
方晏阳只比方晏南小两岁,也是自小就识得念锦的,他的性子比不得他哥哥的温文,一听这话便把眉头一挑不怀好意地笑道:“谁不知道大哥哥如今得了宫里的御厨,心里美得很呢,何必又说这些来叫人眼馋呢?我倒是听说有人天不亮就衣裳鞋子拖拉着在院子里飞跑,赶着上母亲这里来吃早饭,那人可是大哥哥?”
话音刚落便有好几个丫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方晏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见身边的小妻子正用帕子捂着嘴觑着他笑,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像是在说,活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笑话人呢?
这里大太太也乐了,一面又拉着方晏阳的手道:“成日家就听见你排喧你哥哥,你大嫂子才来,你也不怕她笑话?早饭可吃过了?”
跟着方晏阳同来的小丫鬟举了举手里的花瓶道:“可不是还没吃早饭呢嘛,一觉醒来隔着窗子看见外头的茶花开了,便赶着献宝似的剪了,孝敬太太这里。”
一句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几支茶花上头,念锦细细看了,认得出是极难得的鸳鸯凤冠,难怪二少爷这样宝贝了。
大太太倒是对花花草草的不甚关心,但喜在小儿子一片孝心,忙叫寻梅接了过去,一面又叫侍菊给方晏阳摆早饭,方晏阳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扯了扯侍菊的衣袖道:“听说大嫂子做红豆糕了,还……”
“有有有,大奶奶原就多做了些,预备给太太这里装碟子用,这就给你取去。”
不待他说完寻梅便笑了起来,念锦就做在对面也听见了,不由一笑,却见方晏阳脸一红,摸了摸后脑勺道:“大嫂子别笑话我嘴馋,特地来讨东西吃了。”
彼时时辰已经不早,方晏阳等寻梅捧着点心盒子进来了,便叫小丫鬟用帕子包了两块,又赶着喝了两口茶便赶着与方晏南一同出门,大太太虽说心疼儿子,但方家向来教子极严,大老爷对这两个儿子都寄了厚望,从不许他们迟到偷懒,对他们反倒比对铺子里的伙计更厉害上三分,因此她这里也不好拦他,只叫侍菊出去好生关照跟着的小厮,要尽心伺候不可怠慢。
兄弟俩才迈出房门,迎面看见孟妈妈正快步朝这里走来,忙站住问好。
“孟妈妈这么急是做什么去呢?”
“两位少爷早。徐家来人了,说徐老爷怕是不成了,徐姑娘哭得死过去好几次,家里几个管事的妈妈怕出了事担不起,就送了她到这边来,那边还是他们家几个姨娘守着。”
“这……那你快去回母亲吧,铺子里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
听了孟妈妈的话,方晏阳拉起方晏南加大了步子就往外跑,方晏南被他拉着一路奔出了二门外,眼看着是不可能遇上了,这才止了步子,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直喘粗气。
“孟妈妈的话你可是听见的,姨夫要是真走了,表妹只怕是要上我们家长住了,这跑得寥和尚跑不了庙,你现在是躲过去了,晚上回来还能不见?就算今天不见,明天还能不见?总不是个事。”
方晏明被他说得也泄了气,不由涨红了脸连连跺脚。
“只望母亲别也生了那个心思就好,论人品表妹自然也是个极好的,可……我们兄弟私下里议论,我也不怕你笑我,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上,但我也总想着能找个心里头进得去的人,就像你和大嫂一样,心贴着心的过日子。”
方晏南见他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哪里还敢逗他,忙拉着他安抚了几句,这才并肩出了门,且去铺子里不提。
原来方大太太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嫁的人家姓徐,祖上就是钱塘有名的读书人家,世代书香却人丁不旺,到了徐老爷这一辈上,同宗的亲戚已经十分凋零。夫妻俩十几年了膝下只得一位掌上明珠,闺名唤作凤临,自小身子单弱,偏生生得妩媚妍秀,性子也极温柔懂事,因此一直金尊玉贵地宠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徐夫人几年前病死了,徐老爷倒是个有情义的,也不打算再续弦,只一心一意教导这个独女成人,谁知去年也一病不起,如今症候越发厉害了,听说昨晚被痰迷住了,已经有些不好了。
这位徐凤临徐姑娘自小就很得她姨妈,也就是方大太太的喜爱,与两位表哥也是常在一处的,对二表哥方晏阳一向十分倾慕,又因时常听着大人们隐隐约约不曾明说的意思,自为将来早晚会嫁给他为妻,因此便越发一门心思地把一颗心全放在了他的身上。
谁知偏偏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这二少爷却是个不懂温柔的人,见姑娘一天天大了,心思也大了,便每每在她过来住的时候便寻着理由躲出去,可如今那徐姨夫要当真一撒腿去了,只怕方大太太是决计不会眼看着徐姑娘一个人孤零零过日子的,早晚要接过来,这不,人还没咽气呢,她也已经给送过来了,将来这天长日久地朝夕相处,叫他如何自处方好?
大太太这里得了消息,忙一叠声叫人请徐姑娘进来,念锦也曾听见月珊提起过这位表姑娘,知道是个玲珑剔透的大家闺秀,又兼徐家在钱塘的名声,当下也不敢大意,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伸手拢了拢鬓角,又仔细地抹了抹裙子上的褶子。
不多时就见孟妈妈和寻梅一左一右地扶着个年轻小姐进了屋,还不等大太太起身,那姑娘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飞扑到大太太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几声软绵绵怯生生的“姨妈”叫得大太太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面轻抚着她的背颤声道:“好孩子,别怕,天大的事有我呢。你爹病中之人,若再要分心来操心你,只怕越发添了病,你听话,暂且安心住下吧,回头我打发几个妥当人过去看着。”
徐凤临抽抽搭搭地答应着,这时才看清大太太身边还有旁人,忙擦了擦眼泪对着念锦歉然一笑,又起身做福道:“这位想必是大表嫂了,凤临无状吓着嫂子了,请嫂子莫怪。”
“哪里的话,徐姑娘太客气了,快坐吧。”
念锦也忙起身回礼,一面让她坐,大太太这才开口道:“大奶奶走一趟,去看看你孙姨娘那边给徐姑娘的屋子可收拾妥当了。她也是镇日家地忙,总有个错漏的时候,你心细,估摸着看哪里漏了,就给她添上吧。”
“是,那媳妇这就过去。”
念锦应声走了出去,门口的小丫头忙赶着打帘子,琪纹正和侍菊在院里里说话呢,见她出来便一起赶了上来。
“奶奶可是家去呢?”
“不急,正好问问姐姐,徐姑娘来了一向住在何处?太太吩咐我过去帮帮忙,收拾收拾。”
侍菊听了念锦的话忙道:“就在后头的傲霜阁,那边种着一片红梅,大雪天的开起来,看上去比咱们平时用的胭脂稿子还要艳上百倍,可好看了,所以那屋子就得了这么个名字。奴婢这会子闲着,陪少奶奶过去吧。”
“使得。”
念锦微笑着点了点头,正好寻梅走过来拉着琪纹不知道问件什么事,念锦便同了侍菊先行,两个人携手走了没多久,正好四下无人,侍菊便压低了喉咙凑近念锦的耳朵悄声道:“奶奶到了那里只当自己是个没嘴的葫芦才好呢,万事且看着吧。”
“姐姐的意思是……”
“孙姨娘素来好强,在老爷太太跟前你看着她那么个样子,可一出了太太的门,可着实是个够人缠的。过去徐姑娘过来,万事都是她独自打点,太太也从不曾说过一句半句不妥,如今平白无故地就派了奶奶过去,只怕她多心,不说是太太心疼徐姑娘,反倒要怪奶奶多事。再者我们家这位表小姐吧,现在奴婢也不好说,奶奶且看着吧,她的事奶奶最好莫理,别到头来吃力不讨好,尽心尽力地办了事,反倒叫别人埋汰你欺负了她去。”
一番话说得念锦心里一沉,早前曾听月珊提起过,这位表小姐将来只怕也是要进这个家门的,今日看了大太太对她的情景,又更坐实了这个说法,莫非她又是个心口不一难相与的人不成?
若果真如此,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又能看什么,也只能万事谨慎些,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了。
话虽如此,到底得了侍菊的提醒后,她还是多长了个心眼,到了傲霜阁后便分外留神孙姨娘的神气,果然见她一听见自己的来意,脸色便不大好,后来见她并不管事,倒更像是得了太太的话,不得不过来应个景点个卯的,这才渐渐和缓了过来。
“徐姑娘原先过来也不过住个三五七日便家去了,因此这里除了平时看屋子上夜的妈妈和打扫的小丫鬟之外并没有再添人,不过如今看徐家的样子,我估摸着她这回是要长住了,那是不是要按着二姑娘的例也把伺候的人添上?”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孙姨娘携着念锦的手一道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起了这个,念锦被她问得一怔,心里却暗暗叫苦不迭。
正文 第 52 章
原来这事看着容易,实际上办起来却并不省心,且不说方才看那徐姑娘的样子以及侍菊的暗示,她一个才进门的新媳妇,对这位表小姐实在知之甚少,要真让她拿主意,一不小心错了个一点半点,只怕就会被人扣上个慢待娇客的罪名,要说添几个丫头妈妈的并不难,只是这徐姑娘如今只说来暂住,你要当真给她都添全了,她要领了这好意倒也罢了,万一她想偏了,或者有人在边上一撺掇,那岂不是要怪她咒她父亲早死么?
但要是不添吧,没人提起倒也没什么,偏生这孙姨娘又把话说出来了,万一哪天太太看着她这里简单,问起来只怕又要怪她知道了都不去办吧。
所以说这真真是桩难事,念锦默默低了一回头,这才谦虚地笑道:“姨娘这话说得也忒谦了,徐姑娘来家的吃穿用度一应家伙都是姨娘在打点,念锦不过来给姨娘打打下手,哪里就能随口拿主意了?姨娘快莫寒碜人了,原来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吧!”
一席话说得孙姨娘心里得了意,这才脸色稍霁,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笑道:“难得奶奶这样信任我,那我也就不推辞了,细细想着那徐老爷虽然不大好了,但到底人还在,要就这么贸贸然把人里的人都添了,只怕徐姑娘要多心,更给她添了烦恼,不如且先按着旧例这么办吧,等过个几天再讨了太太的示下,奶奶看如何?”
“使得,就按姨娘说的办。”
念锦含笑应了,一面低头理了理衣袖,心里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的。这个孙姨娘果真厉害,自己若是对她有一点不恭敬,只怕这个大坑就只有闭着眼睛跳下去了。
按理说她是老爷屋里的人,又没有儿子,日后的日子要想过得惬意,除了好生伺候奉承着太太之外,对家里的少爷奶奶怎么说也不该为难,如今她这么一上来就屡屡刁难,实在叫人有些看不透她的居心。
在院门口和孙姨娘分了手,念锦寻思着去左右回屋里也无事,便去寻方月珊说笑,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阵阵笑声,疑惑着想是月珊这里有客便站住了脚,谁知已经有小丫头进去告诉了,没多一会儿方月珊便笑吟吟地接了出来。
“大嫂子怎么到了也不进来?快进来坐坐,可见大白天的不能说人,我跟徐姐姐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还好我们可是一直在夸你,要是说你的坏话啊,那可就被逮着现形了!”
方月珊一面说一面捂着嘴笑,念锦被她逗得也乐了起来,便随着她进了屋,只见徐凤临正在窗下的一张竹椅上歪着,手里拿着张字帖漫不经心地翻着,见她进来便忙站起身来。
“要大嫂子操心打点,凤临实在过意不去。”
“姑娘说得哪里的话,都是自家人,自然是该的。念锦才过来,不过跟着太太学着些罢了,有哪里不周到的,姑娘只管说,若叫姑娘受了委屈,莫说太太,就是你大哥哥也是不依的。”
念锦笑着落了座,却听方月珊神秘兮兮地笑道:“大哥哥依不依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二哥哥必然是不依的,他哪里能叫徐姐姐受一分委屈呢?大嫂子可要小心些了呢!”
一句话没说完,她自己倒忍不住笑出了声,徐凤临窘得满脸通红,只低下头绞着手里的帕子,念锦想她家里的老父还重病卧床,这时候提这些确实也不合时宜,怕她真的着恼,忙给方月珊使了个眼色,方月珊也自觉失言,忙又扯了别的笑话来遮掩了过去,一时三人又议论了一会子针黹女红等无甚紧要的事情方散。
这里大老爷听了家里小厮的汇报,也赶着回了家,彼时大太太正就着寻梅的手看着她摆出来的几块新料子,一面摇头叹气。
“孟妈妈这是怎么了,选的料子一件不如一件,看看这压花的云锦,东西是好东西,可这颜色选的,红不红紫不紫的,叫人看着觉得腻歪。下趟选料子还是叫素琴陪着,她在这些个东西上头是最最拿手的。”
“可不是嘛,黄姨娘到底年轻,一双手又灵巧,再普通的料子到了她手里,总能缝出件像样的衣裳来。”
寻梅笑着附和,坐在一边帮着叠布料的孙姨娘脸上淡淡的像是不自在的样子,才要寻个由头出去,却见大老爷走了进来,忙站起来唤了声“老爷”,却见大老爷沉着脸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你们太太讲。”
二人答应着带着屋里的几个小丫鬟退了出去,大太太见他的气色不同寻常,忙迎上去关心地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么早就回来,莫不是铺子里有事?”
谁知大老爷并不理她,一面自顾自地脱去外袍丢在罗汉床上,一面气鼓鼓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你一向当着这个家,我很放心,也一向敬你重你,可如今你这样不把我方家的列祖列宗放在眼里,可曾想过我这个当家人将来死了,到了地底下,要有什么脸……”
“老爷!”
大老爷一句话不曾说完,大太太早已经刷得白了脸,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却是紧紧攥着帕子嗫嚅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大老爷见她这个样子也立时后悔自己说重了,愣了半天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道:“听见你把凤临丫头留下来的,要是平时倒也罢了,如今她家里的老子等着就要不好了,你现留下她,莫不是真打算给阳儿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