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杯沿发了半晌的愣,正好被携手走进来的欣怡和菱涓逮了个正着。
“奶奶快看,这大清早的日头才刚刚出来,就有人开始发梦了呢!”
欣怡是个快嘴的,一句话说得念锦和方晏南俱红了脸,容兰忙拉起念锦的手笑道:“奶奶快休听她胡说八道,她向来如此,最是个没规矩的,少爷也纵得她,如今有了奶奶,可要好好治治她才行。”
说罢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不是是不是怕念锦尴尬,方晏南放下杯子假意抱怨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她一来了你就赶着奉承,倒把我丢一边。”
容兰正蹲在地上给念锦整理裙裾,听了这话只含笑不作声,这里穿戴整齐了,便有菱涓过来替念锦梳头,容兰和欣怡方又伺候方晏南梳洗。
念锦瞥了一眼首饰盒子,有几支金簪格外耀目,却看着眼生,便取过一枚赤金点翠梅花簪细看,却听菱涓轻声道:“这几样都是嫁妆出门前大夫人添的,听铃儿说都是她娘家带过来的体己,她说公中自有公中的,如今她自己添的,却是为了姑娘这一向来对她的情谊。”
念锦握着簪子低头不语,半晌方抬手拔下头上已经别好的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金簪,取过方才那支梅花簪,对着镜子细细别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见方晏南正痴痴地望着她笑,顿时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起来,还是欣怡不客气地推了方晏南一把悄声道:“别愣着呀,你倒是说句话夸夸新娘子!”
方晏南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明白念锦脸上忽然浮起的红云所谓何事,不由失笑,这小妻子可当真脸皮薄得紧,都是夫妻了,跟他说句话有什么好害臊的。
“小娘子长得好生俊俏,不如随本大王回山上去做个压寨夫人可好?”
果然念锦并不理她,反倒侧过头对菱涓道:“家里带过来的点心还有么?随便拿出几个来赛一塞那山大王的嘴。”
菱涓听了忙捂着嘴笑,却见琪纹捧着个托盘掀帘子走了进来,上面摆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细白瓷盘子,一只装着碧莹莹的绿豆糕,一直装着金灿灿的奶油卷。
“奶奶放心,都办妥了,除去给各方太太小姐送的,咱们自己还剩下一些装盘子,两位吃一点垫一垫吧,得等给老爷太太磕过头以后才能正经吃早饭了。”
方晏南知道这必是念锦的手艺,不然也不会巴巴地带过来,也不等人收拾小碟子伺候他吃,自己伸手就拿了一只奶油卷子往嘴里塞,外头的皮子极松脆,入口即融,混着里头甘甜浓郁的奶油一同咽下,令人来不及落肚就想吃第二个,谁知这厮却还是挑剔地皱起了眉头。
“油太热,炸得老了些,浪费了这好东西。”
念锦这里也就着菱涓的手吃了一口,果然如此,就听琪纹叹道:“哪里都能有我们奶奶-的手艺呢?大少爷要想吃真正正宗的好东西,只有多费些嘴皮子才行。”
“姐姐这话稀奇,大少爷就是说干了口水,也做不出什么好吃食来,他来炉灶怎么起都不知道呢。”
容兰身后的小丫头穗儿奇道,却见容兰抿嘴一笑:“傻丫头,大少爷只消求求大少奶奶,好怕没有满汉全席他吃不成?”
“看你们说的,我们方家的大少奶奶哪里能随你们这么使唤,真是!走,咱们给太太请安去,别理她们。”
方晏南佯装生气,一把拉过念锦的手,二人肩并着肩走了出去,容兰带着菱涓与琪纹跟上,远远听见前头隐约传来有人叨叨着“玫瑰卤鸭”、“冰糖肘子”等等,有人不甚其烦地连连应和。
进了方大太太的院子,只见两边是抄手游廊,院子中间竖着一块以紫檀木框子托着的岩石屏风,顺着右边的廊子走进去,早有丫鬟赶着过来卷帘子,方晏南扶着念锦的手迈过了门槛,只觉一阵湿润润的暖香扑面而来,一入眼便看见外间的案上摆着一只精巧的金蟾铜顶香炉,里头想是点的檀香。
方大老爷和大太太并肩坐在上首,下头两溜排座,依次坐着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和三太太,二少爷方晏阳、三少爷方晏明以及二小姐方月珊也都在座陪着,一见方晏南夫妻进门,便都起身问好。
原来这方大太太说来也奇,自入了方家的门后第二年,生了大小姐方月环后便没了消息,隔了七八年却又接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便是大少爷方晏南与二少爷方晏阳,如今大小姐早已出阁多年,夫家是京里的官宦世家,一门显赫,反而是那几年里相继纳的两房姨娘倒一无所出。
三少爷方晏明是二老爷屋里的周姨娘所出,二小姐方月珊却是二太太嫡出。三老爷年轻,才成婚没几年,三太太生了四少爷,如今也才会摇摇摆摆地跟着大人跑路,大早上小孩子起不来,便不曾要奶娘抱过来。
大老爷大太太见了新媳妇十分欢喜,高高兴兴地接了她敬的茶,又赏了好些个图吉利的玩意,接着一直立在大太太身后的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弯下腰小声请示大太太的意思。
“让奴婢领着大奶奶跟家里人见一见吧?”
“使得。”
大太太含笑颔首,那妇人走上前携了念锦的手,这里容兰也早已附在念锦耳边说下,原来这妇人与孟妈妈一样也是大太太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姓孙,后来被大老爷收了房,却只知一味对大太太忠心,十几年来殷勤小心地伺候不说,老爷因着各地有生意的缘故常不在家,有时一去便是三五个月没个准,她便一直睡在大太太屋里外间的小床上,还和从前一样彻夜伺候,因此很得大太太的信任,家里的事务都由她帮衬着打点。
“孙姨娘好。”
念锦大大方方地叫了她一声,那孙氏也笑着点头,又带着她与各房见礼,都是以前熟识的,并无需费力认人,二太太和三太太也都备了礼物赏她,琪纹和菱涓也由孟妈妈带着给老爷太太们磕了头。
一圈茶敬完,念锦还不曾在椅子上坐稳,方家二小姐月珊早已嬉笑着挨着她坐了过来,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大姐姐好久不见,珊儿可想你了!”
念锦也笑着回握住她的手,却听见菱涓凑近月珊耳边打趣道:“二姑娘是想我们奶奶呢,还是想我们手艺了?”
一句话说得月珊一张圆圆的小脸蛋羞得通红,又扯着菱涓地袖子不依道:“菱涓姐姐就爱欺负人,大姐姐快替我治治她!”
念锦笑着拉开她们俩,却听见二太太轻声责备女儿:“傻丫头,如今你余大姐姐嫁个了你大哥哥,今后可要改个称呼,叫大嫂子才对。”
“可不是,二丫头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糊涂?”
听见二太太数落月珊,方晏阳也跟着帮腔,却被大太太没好气地嗔道:“也不是孩子了,还就知道欺负妹妹,没的叫你大嫂子笑话。大奶奶也不是外人,小时候都常见的,他们兄妹几个在一处玩闹惯了,没规矩,你别笑话我们。”
念锦听了这话忙站了起来,却被三太太一把揽着肩膀按了回去。
“你就好好坐着吧,哪里就那么多规矩了。以前过来的时候还同咱们有说有笑,如今做了亲,反倒生分了似的。”
“三太太说的是,是锦儿迂腐。”
念锦嘴上虽这么说,礼数上却也半点不错,方太太看着新媳妇得体大方又进退有度,心里也欢喜得紧,一时老爷少爷们一同出门,众人也都散了,她知道念锦还不曾用早饭,便吩咐容兰把大奶奶-的饭摆在她这里,婆媳俩一处坐坐多说会子话。
虽然是这么说,念锦哪里敢怠慢,在外间的小圆桌上匆匆吃了一口粥便放下了,正好见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寻梅端着热茶进来,她便同她一起掀开帘子进了里间。
一踏进门面迎面扑来一阵湿润润的暖香,念锦的目光落在门口的小几上摆着的一只金蟾铜顶香炉上,见上头袅袅的冒着青烟,心里寻思着不知大太太素来爱点什么香,闻着怪舒服的,有点像檀香,闻着又不大真切。
“好孩子,你过来坐。”
大太太坐在罗汉床上朝她招手,念锦乖巧地走了过去,原想在脚踏上坐了,却被大太太死命拉着坐在她的身边,到底不敢造次,只得斜签着身子坐了,一面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太太拉家常,问她一句便答一句,一面揣度着大太太的喜好不露痕迹地发表一点意见,若是不问她,便三缄其口。
显然她的安份与藏拙合了这位婆婆的心思,如果说方才对她的亲热有一半是虚礼,那如今方大太太拉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手心里拍了又拍,却又多了几分真心。
“我的儿,苦了你了。当年你娘怀着你的时候,我还带着晏儿去看过她,记得她说想生个儿子给余家留后,可私心里又喜欢女儿,可保一世太平。如今想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娘是真心疼你,只可惜天妒红颜,她去得太早。”
念锦垂着头听着方太太遥想当年,眼眶不由自主地便红了起来。
方太太年过四十人到中年,见了故交的孩子便多了写感慨,见她伤感才发现说错了话,到底还在大喜的日子里,伤心落泪可不是好兆头,便忙转了话题,拉着她说一些家里的人事。
“我的儿,今后凡事你只管来问孟妈妈和我,再者还有孙姨娘。如今你且冷眼旁观好生看着,再过个两年,总要都交到你的手上。”
念锦点头应了,却听门帘子簌簌一响,孙姨娘陪着笑走了进来。
她忙起身让她,却被大太太以眼神制止,一面脸上淡淡地道:“下人们面前不用客套,如今依然做了奶奶,可不许还像大姑娘家时那么腼腆了。”
45
原来那老黄是方家在钱塘周边一带几处茶场的总管,原本是方家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厮,因方大老爷少年时便一直跟在身边伺候,后来渐渐帮衬着管事,也渐渐成了大老爷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大老爷屋里的另一位黄姨娘,就是他的亲妹妹。
这老家伙如今也四十好几的人了,偏生他家里的老婆不得生养,十几年下来都没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大老爷早就跟大太太商量着给他纳一房小妾,他却一直推脱,为此大太太心里倒敬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谁知约莫三个月前开始他就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托他女人进来说情,想求大太太屋里的侍菊姑娘为妾,大太太舍不得,他便想着方子转弯抹角地来,一面又求了黄姨娘,给大老爷吹耳旁风,只说他年岁渐老无子可怜之类,说得老爷也动了心。
“我身边这些个丫头,容兰给了老大,月竹给了老二,如今只剩下寻梅和侍菊两个贴心的,他们却还要来算计。要说老黄手底下现管着我们方家最重要的四处茶场,亲妹妹又是老爷跟前的人,有多少油水捞不足?老爷只不过才叫老大进去跟着学做生意,他就等不及了,可见是个黑了良心的东西!”
大太太一面数落,一面忿忿地盖上了手里的茶盏盖子,念锦虽然只是囫囵听了个大概,心里大抵也有了数,那老黄是老爷身边的老人,如今见大少爷上来了,怕将来没了自己的去处,便想出些方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侍菊伺候老爷太太多年,方家的根底想必知道得不少,得了她在身边,往好里头想那是想着跟主家更加亲近些,往怀里头想,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藏着什么诛心的念头?
当下垂着头不说话,看着仿佛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抚弄着衣袖上的褶子,半晌方抬起头笑道:“太太切莫着恼,方才媳妇进来的时候听见太太屋里的两位姐姐说话,听着侍菊姑娘像是在病中。那陈管事既然是个得力的,又膝下空虚意在求子,老爷太太自然是极上心的,总不好给个身子不牢风吹吹就倒的纸糊美人给人家白白枉费人家一片诚心。”
大太太听了这话也点起头来,一面挽起念锦的手笑道:“向来听你们老太太夸你伶俐,我只当你不过就是比其他女孩子更会尽孝道,体贴老人家罢了,没想到你竟有这样机敏的心思,老大娶了你,将来能得你长长远远的扶持,也真真是他的福气。”
念锦哪里敢大刺刺地坐在那里受长辈这样盛赞,忙站起来,却被大太太一把拉住按着坐下,一面忙着唤人,见孟妈妈答应着走了进来,便吩咐道:“你去黄姨娘屋里走一趟说说话,她要问你什么,你只管听着就是,顺便说说侍菊丫头的病。”
“是,奴婢省得的。”
孟妈妈会意,赶着去了黄姨娘屋里,这里念锦放下茶盏笑道:“到底还是太太有计较,知道那老黄家的见不着太太的面,必会去找姨娘,方才想必是考媳妇呢,媳妇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了。”
大太太笑着嗔她就会拣好听的说来哄她高兴,这里又有好几个管家娘子前后脚跟着进来,念锦见她这里忙,便起身告退,大太太也不虚留她,只叫寻梅好生送出去。
才出了大太太的房门,便听见有人在背后唤她们,回头一看竟是孙姨娘。
寻梅识趣地避了开去,念锦见孙姨娘的脸色与方才在大太太跟前的和顺无争大不相同,心里也不免好奇,便叫等在门口的菱涓先回去,自己与她一路缓缓走在后头。
“念锦年轻不懂事,姨娘若有什么教导,不妨直说。”
走过一道长长的九曲回廊,见孙姨娘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念锦只得先开了口,果然她听了这话脸色稍许缓和了些,停下步子看着她正色道:“少奶奶这话真是折煞奴婢了,若少奶奶不嫌弃奴婢比你虚长了这二十年的岁数,奴婢便厚着脸皮在少奶奶跟前托大一次。少奶奶是个最最聪明的人,理应知道明哲保身,如何初来乍到便莽莽撞撞地得罪人呢?”
念锦自然明白她话里所指,却佯装不觉道:“姨娘的意思念锦听不明白,要是为了方才与太太所议之事,那就更加奇了,他不过是个管事,我做什么怕他?”
“奶奶到底年轻,自然不是说的那老黄,奶奶还道不知道,黄姨娘可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你破坏了她哥哥的好事,只怕她不肯就此与你罢休的。那女人向来泼辣,说话行事也极不讲理,不过是仗着她哥哥和老爷的情分罢了。早上你没见着她,晚上总是要见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就为了她的糊涂不尊重,太太平常都不大理她,何尝不是怕她闹起来失了身份的意思,要是她当真认死理来与奶奶为难,那可如何是好?”
念锦听了这话立刻瞪大了一双眼睛毫无主意地拉起孙姨娘的手慌道:“姨娘说得是,那可怎么是好?我不过是想叫太太高兴高兴,实没想到这一层。”
孙姨娘见她慌了,脸上的气色却越发和蔼了起来,忙拍着念锦的手劝道:“奶奶莫急,原是奴婢担心奶奶,一时说得重了。太太忙着一大家子的事够劳累的,奶奶若有什么,只管先与奴婢说说,只要奴婢能帮衬得上的,必然不叫奶奶多操一份心。”
念锦闻言立刻又欢喜了起来,拉着孙姨娘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不知不觉便到了她的房门口。
“姨娘可要进来坐坐喝杯热茶再走?”
“不了,太太还交代了些事情要办,改日再来叨扰奶奶吧。”
“好,那姨娘慢走,常来坐啊。”
笑吟吟地送走了孙姨娘,直到她的背影远远地不见了,念锦这才摸了摸脸蛋,把方才笑得走了形的脸颊给扯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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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小夫妻回门的日子,余府那边一早就派了小厮守在路口看着,远远见了方家的马车过来便飞奔回去,这里众人便燃起一早预备下的烟花炮竹,热热闹闹地迎接他们家大姑娘和大姑爷的到来。
方晏南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在马车边上,琪纹和菱涓陪着念锦在车里坐着,听见外头一阵花炮齐鸣,不用看也知道是怎样的热闹场景,到底菱涓调皮,将帘子挑开来一条缝偷偷往外看,正看见方晏南的小厮方宁跟在边上一路撒些散钱给一早就闻讯赶来乞讨的人。
“这条街上向来不许那些人进来混闯的,怎么今日反倒叫他们在这里捣乱?”
菱涓不悦地皱眉,琪纹却笑笑道:“你懂什么,这都是讨吉利罢了。难不成谁家喜欢自家闺女冷冷清清地回门?”
念锦一面听着两个丫头斗嘴,一面也觉着无趣,挑开自己这一边的帘子,正看见方晏南稳稳骑在马上,气宇轩昂得很,清晨淡淡的几许金辉漫不经心地散落在他脸上、肩上,却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起来。
“可是坐得乏了?再忍一忍吧,就到了。前头几个孩子拦着车子讨糖吃,我已经叫人拿些钱给他们,好生打发他们去。”
男子微凉的手指触上了她的脸庞,念锦猛一回魂,才看见方晏南已经弯下腰凑到她面前,正关心地看着她,顿时觉出自己的脸上竟火烧一般滚烫了起来,忙含混着应了便又缩回了车里,总不成告诉他自己大清早地看着他就看痴了吧!
一下车就看见袁妈妈带着芝兰等人接了出来,方晏南陪着念锦走在前头,菱涓与琪纹跟着,之后是四个方家的小厮抬着给新娘子回门送的礼物,跟着抬到二门上便放了下来,换了四个跟着出门的娘子抬进去,自有余家的人过来接下,带她们下去吃茶休息不提。
这里小夫妻二人先去拜见老太太,果然看见一家子都围在这里等着他们回来,两个小辈给长辈们一一见了礼,余天齐看着女儿女婿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里高兴,便拉着方晏南和二老爷三老爷到书房里去说话,也好让一屋子的女眷自在些。
这里老太太早已经一把将念锦搂在怀里,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半晌方嗫嚅着嘴颤声说了几个“好”字,眼中止不住地滚下泪来,念锦见老祖母这样动情,一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杜娇容和二夫人忙上来劝解,依绫自芝兰手中接过茶盏双手递到老太太跟前柔声道:“大姐姐才嫁出去几天,老太太就想得这样了,下一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这么着叫她可怎么放心回方家去呢?没准回头方家姐夫就要来跟您撒娇要人了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起来,老太太也转瞬破涕为笑,指着依绫对念锦道:“不是我夸你二妹妹,真真是个好孩子。当初全为了她那个亲娘,弄得我心里也当真不待见她,谁知道她倒是个有心胸的好孩子,照旧自在安份地过日子,如今你一出阁,她就不声不响地每天天不亮跑过来伺候,也怪可怜见的。”
依绫听了这话忙让道:“老太太说的依绫无地自容了,全是大姐姐周到,在嫁人之前细细教导了孙女如何伺候老太太,说起来这全是大姐姐的孝心。”
念锦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位一直被自己当作是个小孩子一样看待的异母妹妹,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些微赞许地光芒,依绫静静地看着她极自然地笑着,一面侧过头去搂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从这一刻起,不知怎么的,念锦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在一对亲密祖孙面前的外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午间家里开了好几桌宴席,将一些有年纪有体面的妈妈并大丫鬟们也叫了来,在外头的廊下单开了两桌,凑个热闹。方晏南陪着老爷少爷们一桌,因今日他是新女婿上门,便坐了上座,由余天齐陪着,他向来也是个极会察言观色言谈经济的,因此哄得余天齐和众人都十分高兴。
晚间回门的新婚夫妇不可在娘家同房,正好余睿余松两兄弟又缠着方晏南给他们说在外头奔走游历的见闻,彼时因杜娇容有孕,淑娴失了人心,余睿年纪也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屋子单住,因此方晏南便索性随着他们到余睿的住处混了一夜,念锦则随着杜娇容到她屋里歇息,继母女之间亲亲密密说些体己话。
铃儿和菱涓之辈知道她们两个有话说,因此带着两个小丫鬟点起薰香、拢好暖被、垂下绣帐之后便知趣地退下,这里念锦与杜娇容也都褪去了钗环脱了外头的衣裳坐到床上。
念锦见杜娇容脸上的气色不似以往,想起方才晚饭后余天齐也不过就借着酒随意地给老太太请了个安,嘱咐了她几句便扶着红玉的肩头去了,不由忧虑地蹙起了眉头。
“我走之前那一位闹得厉害,老爷倒是没什么,如今倒是往红玉那边去得勤快了?”
“可不是么。那一位如今倒悄无声息的了,老太太铁了心要好好整治她,想必她在屋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只是如今我……老爷常去红玉那里,也是该的。”
杜娇容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只低低地垂下眼,伸手在已经圆隆起来的肚子上轻轻抚摸。
“如今我既不能伺候,就没有占着老爷的道理。再说红玉也还年轻,头一胎生的是个女儿,你说她心里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当初被那一位压制得很了,如今我看她倒有点扬眉吐气的味道来了。”
“就凭她?你也太把人看得高了,没得白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看不出来么?做什么让她得意了去?”
念锦不赞同地捏了捏杜娇容的手背,杜娇容吃痛一抽手,瞪了她一眼道:“难道要我跟一个丫头去争风吃醋?我真放不下这个脸。”
“糊涂的夫人,什么叫跟一个丫头争风吃醋?红玉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她能拿生孩子来冒险泼脏水给别人,为了上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要自己拿得住,尚可保她不敢来犯你,你要是现在就泄了气,当初我娘的下场你可也是听说了的。”
念锦急得声音都打了颤,杜娇容没想到她竟拿出自己藏着掖着多年的伤疤来说,顿时也被唬住了,见念锦的脸色越发发白了去,慌得忙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