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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们进去得晚淑娴已经在里头歇下,秀杏便没敢进去说,谁知一清早起来便见识到了厉害,淑娴因心里有了计较,下定决心要养好身体和杜娇容斗上个三百回合,因此虽然知道昨晚余天齐去了红玉那里,也没有过多纠缠,反而好好睡了一觉,早晨又强打精神整整齐齐穿戴了准备到老太太屋里去请安,谁知竟见院子门口坐着三位妈妈,正翘着二郎腿一面嗑瓜子一面说笑,仔细一看打头的是老太太那边的刘妈妈。
秀杏正愁要怎么把老太太忽然派了几个妈妈过来的事跟淑娴说,见已经遇上了,便干脆假作不知,淑娴就算有火也不会对着她撒了。
“刘妈妈向来忙得很,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大清早的就得了闲?”
淑娴本不欲与她废话,但她就搬着张椅子堵在她门口坐着,进出都不要打她眼前过,哪里还能装没看见,只得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
刘妈妈见了她也挺客气,站起身来道:“姨娘早。姨娘不知道,这会儿奴婢就是在办差事呢。姨娘这是要往哪里去?”
“自然是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姨娘有心了,老太太说了,姨娘如今病着,且免去这些虚礼只在家里好生养着罢,莫说她那里,就是大夫人那里也不用去,要什么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自然给姨娘办得妥妥贴贴。昨晚我同几位老姐妹就得了吩咐搬了过来,因天晚了不敢打搅姨娘,正好这会子撞见了,且回姨娘一声,以后就请姨娘多多担待了。”
一番话说得极客气,却把淑娴气了个倒仰,这是什么意思,竟就这么不许她出门了?想必是昨天念锦那丫头又到老太婆那里说了她的坏话,臭丫头,才说了她几句就这么着起来了,果然跟她亲娘一样,都是坏胚!
当即挤出个笑容应对道:“老太太怜惜我们小辈,是她老人家慈蔼,我哪里就真的敢在家里躺着不动了,那成了什么样子?妈妈快莫与我说笑,看着日头都要出来了,只怕再不去就迟了呢。”
说着还故作不明白地朝前走,却见刘妈妈纹丝不动地站着不说,另外两个看着眼生的婆子更加毫无顾忌地伸开双臂往路上一栏,三个人竟将一个小小的院门给堵了起来。
“要我说姨娘竟是莫再要强的好,老太太的吩咐,在这个家里从上至下是无人敢不听从的,今日我也少不得要来讨姨娘的嫌,只能对姨娘您说一句,前头实在没有您老人家走的路,还是往回吧。”
刘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那两个婆子便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了淑娴的胳膊,秀杏待要阻拦,却被刘妈妈一把拉住:“姑娘快到袁妈妈那里走一趟吧,立等着你说话呢,姨娘这里有我们几个你还不放心?你别看我现在老了不成个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和姑娘你一样生得平头正脸的,常常在老太太跟前伺候的。”
秀杏听了这话也不敢再跟着她们,只得缩了缩手朝一边站着,把路让出来给她们先走,淑娴被她们架着哪里还能动弹,只有一双眼睛冒火似的追着秀杏,秀杏却一直低着头不看她,等她们走过去了,便朝着老太太那边拔腿就跑。
谁知秀杏这么一去,屋里另外两个常在跟前伺候的小丫鬟也不见了踪影,淑娴要喝口水扯着嗓子叫上老半天也没人应她,要么就是刘妈妈和另外几个婆子的死人脸,面上是带着笑的,耳朵却好像都是不好使的,叫她往西她偏往东,叫她泡壶热茶,她就弄盆洗脸水来,还是凉的。
忍耐着好容易熬到太阳下山,仍不见秀杏回来,淑娴隐隐觉着不对,忙把刘妈妈一个人叫进房里细问,满脸堆笑着巴结她不说,又悄悄拿出一些体己,沉沉地包了一个小荷包塞给她,那刘妈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东西招收不误,嘴上却没有半点松动。
“回姨娘的话,因家里各房各屋丫鬟婆子的使用都是有定例的,如今姨娘病中,身边的几位姑娘又都极年轻,老太太怕她们不知事,伺候起来不知道轻重,便叫我们过来换了她们去,那两位小姑娘不知道派去了哪里,秀杏姑娘听说是给了二夫人,因前些日子二夫人屋里的翠平姑娘家里老子中了风要死了,来求二夫人放她出去一家子骨肉团圆几日,二夫人便应了,如今屋里正短一个人呢。”
听完刘妈妈一番漫不经心地解说,淑娴已经整个人呆了,没想到老太太这么狠,连一句话也不许她申辩,就先下手了。
不许她出门,抽走了她身边的人,接下来还有什么,莫非?
当下心头一跳,忙拉着刘妈妈的胳膊急道:“秀杏便是服侍得再好,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要说办事哪里能有刘妈妈和几位妈妈老道,老太太的安排很好。只是不知道睿儿和依绫现在何处?大夫人是有身子的人了,只怕自己那边尚且料理不来,又如何照顾两个小的?”
刘妈妈不着痕迹地撇开她的手笑道:“姨娘放心,二姑娘如今也大了,又有大姑娘和三姑娘一处做伴,几位夫人也都极疼她,天天在一处呢。大少爷正是好生读书的时候,白天都在学里,晚上还要夜读,老太太也嘱咐过大夫人好几次要好生照看,大夫人自然是不会怠慢的。少爷小姐们每日侍奉老太太和大夫人已经够生受了,只怕不得闲过来,您老人家也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生保养自己要紧。要没什么吩咐奴婢就下去了,后院里还有两桶脏衣服要洗呢。”
不待淑娴说话,刘妈妈便寻了个藉口逃了出去,老太太早就有了意思在那里,不必与她撕破脸,只和她磨着不叫她安生便成。
且说淑娴被关了几日,起先还心浮气燥动不动就指桑骂槐地置气,可约莫过了个五六天,她也似乎相通了,便不再胡闹,当真如刘妈妈所说的好生保养起身体来,一日三顿的药按时按点的喝着不说,三餐不论再怎么菜色简单口味平常,她也能每顿吃完满满一碗饭,午后还要歇上个一个时辰的午觉,弄得刘妈妈和几个婆子私下议论,到底人还是怕死,如今都到了这么个没人搭理的份上了,还能想着保养身子呢。
这期间余天齐一次也没来过,倒是杜娇容来了一次,却是一帮子婆子丫头跟着,只在前头略坐了坐就走,话也没说两句,想必不过是做做样子。红玉倒来过好几次,春风得意的样子,说话里都透着神气,老爷如今常到她屋里去了,要不是知道老太太不喜她们进出淑娴这里,她恨不得一日来个三四趟好好跟她聊聊。谁知淑娴竟不理论不气恼,不论是谁来看她,总是心平气和地笑脸相迎,无人来时她便或躺着养神,或在院子里随意走走逗弄雀鸟,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当真可怜她,一个月多下来,她的身体竟又渐渐硬朗了起来。
转眼便到了念锦出阁的日子,方余两家自然是吹吹打打大操大办不说,君家也早早地派了四个有体面有年纪的妈妈过来,杜娇容如今有了身子正是精神不济的时候,家里事情又多且杂,如今得了这四位妈妈的帮衬,自觉轻松了不少,也多出些时间来一是到老太太屋里陪陪,再则便是和念锦一处坐着说说体己的话。
“如今眼看着那一位是大势已去了,偏生你也要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夫人这话说得未免轻巧,要我是你,趁早打消了这可以歇口气的念头。那一位是个什么人?她要这么容易就消停了,也撑不到能进余家的门。我们且看吧,只是最近爹爹倒是十天里有九天都歇在红玉那里,夫人这是做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就是不想看他那副酸样,横竖有人哄着他,我又何必去做那些讨好求人的下作事情。”
杜娇容一句话说完已经红了眼圈,念锦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方幽幽叹了口气。
“若说是耍耍花枪倒也没什么,我看我们老爷还最吃这一套,但若你心里当真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只问你,这位出世的孩儿,你就打算不管不顾了?”
孩子……
一句话说得杜娇容醒了过来,要以她的脾气真不想再理会余天齐那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冤家,可如今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个孩子,念锦是原配君夫人生的,没了亲娘的庇护尚且日子过得如履薄冰处处谨慎小心,她不过是个填房,比原配又差了一层,要是自己不争气,那她可怜的孩儿岂不是也会被人欺负?
当下无可奈何地苦笑,攥着念锦的手道:“也只有你可以跟我说说贴心话,是我糊涂,再不敢了。”
这日夜里余天齐照旧到杜娇容屋里吃饭,饭后原想坐坐就走,毕竟他是个被人捧惯了的人,杜娇容跟他冷战了这大半个月,每天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又怎么肯在这里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想着红玉那里一盆火似的守着,相比之下越发觉得杜娇容不近人情了。
谁知他才想抬起屁股,却见余睿奔了进来,说昨晚的功课夫人也说不明白,要向爹爹请教,他一见儿子肯用功心里自然高兴,不知不觉便与他讲了许多,又有依绫坐在一边凑趣,时不时也插上两句,三人说着说着便已经过了二更,两个孩子打着哈欠被妈妈们送了出去,余天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要想再站起来说走好像又不大说得出口,可要他主动开口留下,万一杜娇容不理他,岂不自讨没趣?
杜娇容坐在罗汉床上不紧不慢地做着针线,走将他的神态一一看在眼里,心里暗恨他左右摇摆无情无义,可一想起腹中的孩子,又难免心软,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便朝着窗外喊了一声:“碧莹,老爷的茶凉了,还不给添上。”
碧莹闻言忙走了进来,余天齐是个惯常在温柔乡里做文章的人,听了这话自然明白,忙悄悄挥手叫她速速出去,一面自己腆着脸也脱了鞋袜挤到杜娇容身边。
“都是小人的错,叫夫人着恼受委屈了。夫人要打要骂都随意,只别不理小人。你看你要是再不理我,可都便宜了红玉噢!”
说着就搂着杜娇容不肯放,杜娇容原就存了与他和好的心思,如今听他提红玉不免又来了气,但想着两个人才缓和了些,淑娴那里还没有死透,要现在强挣着心力去收拾红玉,未免力不从心,不如先稳住男人的心思,等孩子生下来,自然有更多的理由把他绊在自己身边。
更何况且不说这一个,光是余睿和依绫,就能帮自己不少,这还要谢谢淑娴,给她养了一对好儿女。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孩子见不到淑娴,依绫竟一句话不问,想必是听到了些风声,也没脸问她这个姨娘,余睿倒问过几次,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被她用别的好玩的一哄就过去了,时间一长也就丢到了脑后不管了。
念锦出嫁那天整个钱塘都热闹极了,方家自己摆的宴席不说,钱塘所有有大场院的人家几乎都腾出地方来给他家摆酒,连续摆了三天流水席,邀请所有钱塘百姓和路过的人吃酒听戏一同沾沾喜气,淑娴满心以为这么个好日子老太太就是为了余家的脸面也会放她出去见见人,到时候她再求求余天齐,肯定不会再被关回去,谁知眼巴巴从早晨等到中午,外头鼓乐震天响了半条街,她这里却照旧鸦雀不闻,连几个妈妈都不见人影,午饭是个没见过的小丫头送来的,只比平时的一荤一素多了一杯白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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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大喜当日的方府热闹非凡,前面不仅聚集了钱塘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头的雅室里更坐着好几位从京里请来的贵客。外头全由方家二老爷三老爷两位并方晏阳张罗,方家大老爷只出来露了几次面,便带着大太太和方晏南到里头招待贵客。
深宅内院的洞房中喜幔轻垂,烛影摇红,鼓乐捶打的声音隔着几重庭院隐隐约约传来,携着清秋时分院子里阵阵沁人心脾的桂花甜香,令人不知不觉便沉醉了起来。
念锦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对开襟龙凤喜服,头戴沉甸甸亮晶晶的凤冠霞帔,披着喜帕,端坐在喜床上,身边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头挨着头抿嘴轻笑,时不时与对方咬上一阵子耳朵,看向新娘子的眼神里溢满了欢喜与调笑,她们正是余家给念锦的陪房丫头,菱涓与琪纹。
菱涓因本就是念锦自小在一处的贴身丫鬟,陪嫁过来倒也平常,可怎么这余三夫人房里的琪纹也跟来了呢?这里头却另有缘故。
原来这琪纹到余三夫人房里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如今四五年下来,早已从一个一团孩气的粗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又聪明伶俐极会揣摩主人的心思,再加上她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一向还做一些老太太屋里的活计,与芝兰月晴之辈极好,也深得老太太的喜爱,因此天长日久的,余三老爷便动了纳她入房的心思,一来自己多一位美妾在侧,二来自然还有别的小九九在里头,老太太毕竟不是他的生母,他这些年在余家的生意里说穿了也就是给余天齐打杂跑腿,还全靠着他听话,会做人。如今纳一个在老太太身边能说得上话的大丫鬟为妾,无形中也拉近了自己与老太太的关系,讨好了她老人家。
谁知这话说与三夫人之后,三夫人心里并不情愿,一来屋里又不是没人,二来琪纹要还是个丫头,自然能和自己贴心,可要成了姨娘,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谁能保证她没有别的心思?因此便只是虚答应着,一面又去探琪纹的口风,谁知琪纹也不愿意,二人一拍即合,最后相出了这么个由念锦将琪纹带出余家的法子。
余老太太那里正愁菱涓稚嫩,怕只有她跟着不成,如今多了个精明能干的琪纹,她便也放了心,因此便先将琪纹调回长房,将原本调拨过去伺候樊音的柔云给了三夫人,三老爷这里见是老太太的意思哪里还敢多嘴,便就此偃旗息鼓揭过不提。
两个丫头正交头接耳打趣着新娘子,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门帘便被人掀起,打头的是两对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身上都穿着一色的掐花小袄,梳着团髻,前头的两个提着灯笼,跟着的两个手里托着托盘,里头装着花生红枣等寓意吉祥的东西。
跟着进来的是两个盛装的妈妈,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跟着便是同样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官,原本白净的面容微微泛红,看来喝了不少,容兰跟在一边搀扶着,但走至房门口时却被他轻轻一推。
“不用,我还没醉得那么厉害。”
方晏南扶着门框瞅着里头红艳艳的烛光一阵出神,虽然隔着屏风并看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影,可如今她就在里头,从前到余家时总带着她这么小尾巴倒还不觉得,自打订亲以来避讳着不见,反倒将他心里那份不甚明晰的相思深深煎熬得刻骨了起来。
昨晚打花烛时还曾无数遍幻想今日相见的情景,想着如何同她说第一句话,如何告诉她他这些天来的那些心思。
明明想得好好的,可如今人就在里头,他却有些近乡情怯似的迈不开步子了。越是心里渴望思慕的东西,就越是不敢轻易撷取靠近,生怕一不小心便亵渎了她去。
“看看,我们家的新郎官还害羞呢,快进来吧,可不作兴叫新娘子久等呢!”
一位妈妈笑着朝这边招手,容兰闻言忙推了方晏南一把,方晏南这才如梦方醒地迈开了步子,一抬头就看见菱涓和琪纹正忍着笑看着他,似乎正在划着脸笑话他说,没想到向来老脸皮厚的方大公子,竟然也有害臊的时候。
接着便是两位妈妈说上了好一阵的吉利话,又服侍一对新人揭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这才带着众丫鬟们笑嘻嘻的离去,其中的一位正是方大太太的陪房孟妈妈,她自小把方晏南带大,情分非比寻常,出门之前还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少爷可要好生对待才是。”
方晏南明知这是在拿他打趣,也只得红着脸低着头一路送她们出去,眼睁睁看着琪纹严严实实地关上了房门,却不怎地竟就不敢回头,只怔怔地对着房门呆立,许久方听见身后一声轻笑。
“晏哥哥在前头四处安席还不曾站够,回到了屋里倒又罚站起来了?”
一句话闹得方晏南彻底一个大红脸,回身没好气地看着那个端坐床前的小女子,正扑闪着一双亮晶晶水盈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
“晏哥哥想是当真醉了,还是早点歇下吧。”
念锦见他竟也会脸红,不由越发起了作弄他的心思,索性一面说一面自顾自地垂下帐子,自己也抱膝缩了进去。谁知红帐一动,却是被人撩起一角,那人的手指修长有力,薄如蝉翼的红色绸缎温软如水地依偎在他掌中,跟着便是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忽闪着笑意流转,却又带着些许嗔意似的落在她的脸上。
“确实是醉了,可丫头们都给打发了,这可如何是好?只得劳烦娘子辛苦,替为夫宽衣。”
说罢干脆整个人都挤了进来,故作醉态地朝念锦扑来,唬得念锦一阵低呼,闪身朝里一让,却还是被他扑了个正着,只觉一双火热的手掌贴上了自己的后背,双唇被同样炙热的唇瓣封住,浑身上下都烫得厉害,胸中一股子热气却毫无章法地浑身乱窜,直烧得她心里阵阵发慌,却丝毫未觉那人已经顺手放下了帘子,搂着她一起朝里头滚了进去。
整个人飘飘然如置云端,腰身被人紧紧揽着,却听得那人的呼吸越发急促浑浊,念锦的心瞬间清明了起来,忙睁开眼瞪了一眼那不安分的人,却被他满眼讨好的笑意给打了回来。
双唇终于得到解脱,那人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红肿的唇,却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并不曾想吓坏了你,当真怕你笑话,原就想过装醉来着,没想到竟被你先说了去,我倒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了。”
念锦闻言不由失笑:“这还不够近么?”
却见那人咧嘴一笑:“自然不够。”
双唇再度被掳获,那人梦呓般诉说着不敢为人道的相思,念锦起先听着只知道脸红,渐渐随着那羞人的呢喃和他手下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渐渐脑子里也迷糊了起来,胸中隐隐发痛,眼底不知觉泛起了酸酸的水晕,心地却甜丝丝的,整个人软得像要化开去一般。
案上两支红烛静静地燃着,直到破晓方灭,鸳鸯帐中一对璧人相互依偎着仍在酣睡,二人脸上俱挂着连自己都不知觉地淡淡笑意。
却是方晏南首先醒来,右边半个身子的麻意提醒了他这一夜的不同。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十四岁那年的生辰,他那个好玩乐的三叔就带着他去过那种地方,还找了个当红的姑娘来教他晓人事,那一夜之后他便算是成人了,但毫无情谊的男女欢爱不过尔尔,算是应付过去了便罢,更不曾有过这种与人相拥至天明的亲昵与甘美。
稍稍动了动身子,那小女子仍在沉睡,他抽出麻木的右臂稍作解脱,一面不忘为她拉上被褥,目光却又为她胸前那枚有来头的棋子挂坠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能按捺住自己,不曾向她提出想亲手给她戴上的要求,因为他怕她怪他孟浪,怕她就此看低了他不愿做亲。
房门被人极有分寸地低低叩响了三声,怀里的人蓦然惊醒,一骨碌坐起来,嘴里嘟囔着:“可是晚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如今是在方家,不再需要每天起得和丫鬟们一样早,天不亮就过去给伺候余老太太起身了。
“不用急,是容兰。我关照过她今日早些叫我们,这样便不会误了给老爷太太请安的时辰。”
身后一暖,一件家常的轻绢褂子披到了肩上,念锦恍如梦,尚未来得及回头,却已觉那人明眸暖意,温热的手掌安抚地在她后背轻拍。
“锦儿,你总算嫁给我了。”
方晏南似乎毫不担心外头有人等着,反倒撒娇似的一把环住念锦的腰,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念锦不算凶神恶煞地瞪了一眼,只得瘪了瘪嘴放开。
“让她进来吧,今天就去迟了可怎么好?”
见方晏南怏怏地拥着被子,丝毫没有出声的意思,念锦急得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却听那人嘿嘿干笑了一声。
“果然还有你怕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罢了。算了算了,叫声好听的。”
“你……”
看着这位孩子气的“兄长”,念锦不由气结,抬头看着透过窗户纸的日光,估摸着时辰真的不早了,这才不情愿地凑到他耳边唤了声“晏哥哥”,谁知那人竟像没听见似的,干脆把眼睛也闭上了,老僧入定那么坐着,急得她没法,只得憋红了脸低下头去对着身前的麒麟百子缎被小声唤了声“相公”,那人才满意地觑着她直笑,又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这才朝着门外慢条斯理地说了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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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念锦在家时也曾跟着余家的夫人们到过方家做客,因此对方晏南身边这个叫做容兰的大丫头并不陌生,知道她虽然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行事却沉稳妥帖,向来是个叫人放心的。
容兰笑嘻嘻地给方晏南和念锦道了喜,方晏南倒是大大方方地应了,却把念锦臊得不行,就着容兰的搀扶起了身,容兰自身后一个丫鬟手里接过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双手捧到念锦面前,念锦随意一扫,见是杏黄底子绣银线小团花的左开襟绮罗上衣,配着同色的茜纱百褶石榴裙,倒也干净雅致,便点了点头,由着容兰为她换上。
方晏南坐在一边一面吃茶一面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娇妻,只见她临床而立,清晨的日光透过窗纱欢快地落在她的身上,给了他一个沉静温婉又婀娜明媚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