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向不言语的二夫人却忙按住她不冷不热道:“三夫人何必动气,大姑娘的亲爹就在面前,他要由着旁人糟蹋他亲女儿的名声,我们这些外人能说什么?”
一句话说得余天齐开了窍,当即羞得满脸紫涨,一把扯过淑娴的胳膊用力朝边上一甩,淑娴不曾防他这一手,整个人被摔出去七八步远,一个没站稳跌在地上,手肘也重重地砸在地上的石凳上。
“你闹够了没有?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还不放开!要多少人看我们余家的笑话你才罢休?”
“啊!”
淑娴痛哼了一声后便躺在地上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双臂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秀杏见无人拦她,忙过去察看她家姨娘伤得如何,果然见右边手肘上一大片都紫红了起来,待要说声作孽,又怕当着余天齐的面,只得擦了擦眼睛搀扶她起身,奈何她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身子软绵绵地一点不听使唤,根本起不来,只得用力抱起她扶她坐在石凳上,伏在石桌上趴着。
三夫人没想到二夫人竟会说出这么不给人留情面的话来,正惊愕着,忽然想起方才那女人满嘴里胡言乱语的可不都是与方家有关的么,方家是她的娘家,方晏南是她最钟爱的侄子,被个奴才秧子这么口不择言地糟蹋,想来佛也有火了。
再说樊音私逃逃奔方晏南的事虽然老太太勒令不许说出去,但她们三位夫人还是知道的,为此二夫人心里早就恨死了樊音,也曾私底下与她抱怨,枉她拿一片真心疼她怜惜她,她却以怨报德不顾廉耻地想抹黑她方家,可见果真就是个下作种子,再怎么养在好人家,也成不了大家闺秀。
当即心里明白了过来,却不由担心地看向念锦,果然见她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眼里蓄着泪水却紧咬着下唇不肯示弱,生生将手里的绢帕搅得一顿皱褶。
“女儿做给姨娘喝的养身汤并不是什么稀罕的,里头不过是当归红枣几样滋阴补气的,要说女儿有什么坏心眼,大夫人同她一个锅里喝着,秀杏和铃儿两位姐姐都眼巴巴看着菱涓从一个锅里盛出来,盛好之后便再没有经过女儿的手,如果说里头加了什么,为何大夫人好好的,还怀了身子?再说了,早前秀杏姐姐找女儿抄了方子过去,如今都是她们自己捣腾,女儿知道什么?如何就混赖女儿了?爹爹不信,只问秀杏姐姐便知。”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念锦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低着头平心静气地一番解说,当然只说养身汤,却对方晏南之类只字不提,说罢便无声无息地一个头磕在地上不肯起来,袁妈妈等人忙上去搀扶,她却出人意料地执拗,只伏在地上不动,众人倒也不敢十分相强,只得看着余天齐如何发落。
余天齐听见淑娴说念锦害她一事心里也有些慌了,到底当年念锦的亲娘是在病中被他们气死的,他虽不曾动手,却当真眼睁睁看着她一口气上不来艰难喘息着死去。这事虽然瞒得紧,但到底天知地知他知她知,所以实在心虚,但一听念锦的解说,便又暗自长长舒了口气。
确实是自己糊涂了,那事行得极紧密,整个余家无人知晓,这孩子当时只有四岁,她又是如何能知道?就算当着她的面,只怕她也看不懂听不懂,这么些年了,哪里还能记得?到底是自己多心了,忙上前弯下腰亲自扶起念锦道:“傻孩子,你姨娘病得疯魔了,嘴里说的都是些疯话,你跟她计较什么?还认真拿出来解说,也不怕两位婶婶和袁妈妈看着笑话。你向来最与爹爹贴心,爹爹又怎么会怀疑你?”
“谢爹爹。是女儿糊涂。”
念锦口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唯有狠狠用指甲掐着自己掌心的肉,狠狠体味痛感使自己保持理智,才能保住不冲上前去指着这个虚情假意的爹的脸一顿控诉。
什么最心疼的女儿?要当真心疼她,又岂能默许淑娴说出那么多肮脏龌龊的字眼,早该在她说出第一句坏话时就叫人堵了她的嘴。他动怒,不过是得了二婶母的讥讽,自己面子上挂不住了而已。要不是闲杂人等早就都被斥退,只留两位婶母在场,袁妈妈又是老太太的心腹向来疼她,那些话传到了外头,只怕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家要明白还好,要是不明白,会如何看待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
当下心如死灰,却终究不肯起身,余天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女儿也正抬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爹爹,女儿虽然自小没娘,可上有老太太和爹爹的严加管教,中间一层有两位婶母关心照拂,下有依绫和悯罗两位好妹妹相互扶持,纵使再怎么驽钝不堪,也起码晓得礼义廉耻几个字怎么写,断断行不出那种伤风败俗叫人唾骂的事。姨娘的教训女儿不敢领,也不能领,求爹爹教诲。”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瞬间两位夫人和袁妈妈的眼睛都齐刷刷地落到了余天齐的身上,余天齐没想到这个向来乖巧的女儿会当众给他这么个难题,一时下不来台,只得干咳了一声道:“她一个病人,心里头早就不清楚了,哪里还有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只当是耳边风便是,又不是什么好话,你大姑娘家可不许记在心里,坏了祖宗规矩。快起来吧,老太太那里惦记着呢,你过去陪陪,我这里料理了就去。”
说罢也不管念锦应是不应,大力将她搀起,念锦也不再坚持,转身走到二夫人三夫人身边,本就是件尴尬事,两位夫人也不同余天齐打招呼,携了她就出了院门,袁妈妈这里为难地看着淑娴主仆,老太太那里已经听见了风声还在等着她的回话,可如今看这位大老爷地意思,竟就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不得不硬起头皮来询问:“大老爷,老太太那里……”
“且等我过去回话吧,妈妈既然现带着人,就帮我把人抬回屋去,叫丫头们看见像什么样子。”
“是。”
一帮人手忙脚乱将人抬回,袁妈妈看余天齐的样子,也知道指望不上什么,不如及早回去回复了老太太看她的示下,便带着人走了,秀杏见余天齐虽然阴沉着脸,但到底人留下了总算还好,想起方才淑娴趁没人注意跟她说的悄悄话,忙跪下且泣且说。
“老爷息怒,姨娘没有疯,她是被大夫的话唬着了,想必说得都是胡话,求老爷喜怒莫跟她计较。她就是千不好万不好,可对老爷的一片真心,奴婢敢说在这座宅子里也再没第二个人赶得上了。就说当年老爷送给她的戒指,她一直小心翼翼放在柜子里收着,隔几天就要拿出来看看,可前一阵忽然叫奴婢拿丝线穿了给她当坠子戴在脖子上,奴婢一时好奇,如何这么多年不戴,如今却戴起来了?您猜姨娘怎么说?她说,从来老爷常来,要贴身带着难保不被老爷看见,怪难为情的,只好生收着也是心意,如今老爷不来了,她便拿出来贴身放着,就全跟老爷天天过来一样。”
一席话说得余天齐也怔住了,没想到淑娴对他有这样的用心,全心敬爱,却又不想让他知道,不图回报,当下叹了口气道:“你懂什么,要是不说她疯了,她方才说的那些鬼话,有哪一句不是要命的?损了大姑娘的名节不说,单单就让老太太知道了,那可不是领个二十板子就能了的事。”
说罢又低头看了淑娴一回,仍旧像被魇住了似的,闭着眼睛频频皱眉,脸上的表情时而惊怖时而伤怀,时而又轻笑几声,不由摇头叹息。
“你好生看着她吧,莫再让她出去闹事,今天我抽不开身,明天再找几个大夫来给她看看便是,只是不许再胡闹了,她要醒了你也告诉她,再不许胡思乱想,白白带累了大夫人和大姑娘。”
说完抬脚就走,他也确实悬心着老太太那里,不知那两个弟媳和念锦会怎么解说,又记挂着杜娇容,想必有人去给她报过了,只不知她又是怎么个心思。
想着想着已是心乱如麻,却听见秀杏嘟囔道:“老爷哪里知道那些风言风语的厉害,看着今天没几个人在那儿,明天准保二门外头的妈妈们都能议论上了,只盼着老太太能明白我们姨娘当真是病糊涂了,千万不要与她计较才好。”
一番话说得余天齐心里一个激灵,当年君氏死得突然,府中上下也曾有人议论过几天,后来都被老太太的铁腕镇压给整治得消停了,这些年来他耳边是从来不曾再听见过半点风声,可听秀杏方才那话,难保就没人私下瞒着他们在传,要果真如此,谁又能保证没有那么一句半句的会跑进念锦的耳朵里?
迟疑了半晌还是挤出了一句:“那个方子在哪里?”
秀杏闻言忙走到柜子前面,打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章折叠地平平整整的小纸片来递给他,余天齐看也不看,直接别在袖里便出了门,他前脚走,后脚淑娴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姨娘小心,仔细起猛了头晕。”
秀杏忙上去扶着,却被淑娴白了一眼道:“哪里就等着挺尸了?大白天的就你们咒我,我好得很,你别神神叨叨的。方才做得好,抽屉里有支攒珠的簪花,是几年前老爷赏的,你年纪轻想必戴着好看,就赏你吧。”
说罢指了指床头,秀杏欢天喜地地谢了,也不敢就去取,说趁着这会儿精神好,她去把药端来给她喝了,淑娴只眯着眼想自己的心思,微微一颔首算是应了。
如今好在还有这么个丫头得用,自然要笼络着些。老爷已经对那丫头起了疑心,且拿走了她的方子,只待外头的大夫查验出来,看她如何交代。
41
好个小CHANG妇,当年她娘就整天一副高人一等的清高样,从小她就讨厌她,凭什么她吃穿都是好的,还把不喜欢的衣服首饰扔给她,说什么姐妹情谊,若当真把她当成姐妹,为何眼看着她大了肚子被千夫所指却咬紧牙关不许她进门?不过是个假惺惺的伪善之人,没想到女儿跟娘一样,如今也跟她来这一套,想必是看着杜娇容那边人既年轻又是正房,又是个会说话有手段的,就这么靠过去了,两个人一来二去商量出这么个整治她的法子来,真真狠毒。
只怕还有音儿说的,没准当年的事早就被人漏了风叫她听见了,所以想给她亲娘报仇。要果真如此她岂不防不胜防?因此教秀杏将这风吹给余天齐,气死那个女人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自然没有叫她一个担着的道理。余天齐一辈子死要面子最爱惜名声,要果真如此,就算是亲生女儿,只怕他也容不下她,到时候不用她费吹灰之力,岂不周全?
想来万无一失,心里到底好受了些,只是身上眩晕难忍,腰酸得厉害,想起大夫说她肾虚早衰,不由又恨了起来,不知念锦那鬼丫头究竟给她吃了什么,早知当初她就该早些促成她的音儿和方家大少爷的好事,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做不了正房,也能挣个比她先进门,先占地盘,要是肚子再一争气,有得念锦那鬼丫头哭呢!
千错万错都错在她的心太善,太容易心软,才会叫那些恶人钻了空子。
这里余天齐急匆匆赶到老太太的屋里,却没能见上老太太的面,芝兰笑吟吟地守着房门口,却两手一伸将他拦了下来。
“老爷请留步,老太太说了,身上不爽快,想好好歇歇,谁也不见。”
余天齐隔着纸糊的窗格子朝里探了探,哪里能看到什么,只得转身讨好地对着芝兰作了个揖笑道:“好芝兰,老太太的脾气你是拿捏得最准的,我也不敢跟你多打听,你只说妨碍不妨碍吧。”
芝兰闻言不禁摇头,看着余天齐的眼睛似笑非笑道:“老爷这样一个聪明人,如今怎么问起这样的糊涂话。老太太守了大半辈子的寡,终日里求神拜佛不过就是图个家宅兴旺和乐,一心只盼着老爷和少爷姑娘们好罢了。”
说罢便不肯再多说,但余天齐到底还有几分玲珑心思,她言下之意便是今日淑娴这样大闹,说了那么许多不该说的话,头一件大事便是损了大姑娘的名节,也带累了余家的名声,因此老太太很是动气。
当下心里一阵犯难,淑娴如今虽然算不上什么他心头的第一人,但到底有过去的情分在,她又病成这样,要说不管她,未免叫旁人看着寒心,可要说为了她跟老太太对着干,他还当真没有这样的念头,毕竟不是十年前,他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冲动糊涂的青年,淑娴也不再是那个娇弱温文楚楚可怜的妙龄女子,一切都变了。
“老爷还是请回吧,老太太一会儿可能要叫人,恕奴婢不能多陪了。”
“好芝兰,你且再略等一等。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动气,凡事……凡事还请你多担待些,老太太跟前帮着美言几句吧。”
芝兰听着这话不免心中好笑,她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个得意的丫鬟,老太太对她的归宿也早有打算,虽然不曾明说,但她自己也知道多半是要给大老爷的,她一个丫鬟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要尽心伺候老太太便算是尽了本分。不过有时想起前程,也不免担忧,毕竟她今年已经十七了,老太太最多再留她个一年半载,也须得发话,因此她平日里才会有意无意地多偏着大姑娘些。
可自从来了杜娇容,她反倒越发没了往日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一来是敬重她的为人处事精明干练,二来看着惠云的去处自己也相通了,老爷虽说和气,在女人堆里是个极懂温柔的男人,可到底房里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大夫人,下头更有笑里藏刀的淑娴和心胸狭窄的红玉,她要是再一进去,想必以后的日子也必很难过得舒心,倒不如求了老太太的恩典放她家去自行嫁娶,就算日子过得贫寒些,到底能过得轻松自在。
这主意一定下,她便悄悄给她在乡下老家的婶婶写了信,她没有父母,叔婶将她养大,如今夫妻俩就在余家下面的一处农庄里管事。她婶子看了她的信也不敢大意,特特与她男人寻了个好时机一起到了钱塘,男人自然在外头给老爷们汇报庄子上的各项账目和收成,女人也是按例要到府里给老太太和各方夫人请安的,她婶婶是个伶俐的,便趁着老太太高兴,当着三位夫人的面向老太太求了恩典,只说家里的老奶奶年事已高又耳聋眼盲的,只盼着孙女早日出嫁寻一户好人家,老太太虽不愿意,但架不住芝兰自己也肯出去,只得点了头,如今只等过完年去,她家里便有人来接。
因此竟是绝了余天齐那一房的念头,便也不怕得罪他,不由冷笑道:“芝兰是个什么人,不过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当真要是大事,芝兰是半句话也插不上,更别说什么美言丑言的。老爷既然看得起芝兰,芝兰便说一句没见识的话给老爷听听,老爷要觉着还算可听便罢,要是觉着胡闹,只别责怪芝兰。”
“愿闻其详。”
“奴婢私心里想着,大姑娘是嫡小姐,又说给了方家的长房嫡孙方大公子,要说将来出了门子,我们老太太和老爷脸上也是极光彩的,老爷如今正当盛年,生意也做得如日方中,有方家这门亲家总不至于抹了面子。至于别的有的没的,与老爷来说就不知道能有什么裨益了?”
一番话说得余天齐皱了眉,她说得算是极客气了,方家对余家来说何止是不至于丢面子这么简单,方家常年在京城的皇亲贵戚中行走,根基十分深厚,方家大太太更加出身显赫,算起来是当今圣上的表姐,深得老太后的喜爱,每年都要进宫给老太后请安,这哪里是余家这样的寻常商户能相见的荣耀?
念锦嫁进他们家,等于无形中又将余家的身价抬了一抬,芝兰这丫头果然厉害,语带双关,念锦要嫁得好便好,要是因为什么流言蜚语令婚事有变或叫她嫁过去却不讨方家长辈喜爱,那这一切就全成了白忙活,相比之下,淑娴那点事还当真不算什么。
当下对着芝兰拱了拱手道:“好姑娘,多谢提醒,来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芝兰见他临走时嘴角那点意味深长的微笑,不免也心下暗气,莫非这天底下的女子都要嫁给你才算有个好归宿不成?殊不知有人求着进来,有人却愿意出去呢!
当下朝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狠狠丢了个白眼,方自回去向老太太复命不提,老太太不过就是要余天齐打消为淑娴打点的念头,如今见他果然作罢,心里这才缓过来一些,一面叫人去请大姑娘,祖孙俩手拉着手头抵着头,待在屋里说了好一阵的体己话。
“好孩子,奶奶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莫怕,这事自有奶奶给你做主,如今你只管好生做你的新娘子,好日子之前我们且耐一耐,莫惹了什么煞气冲撞了你的大喜事,等你出了门子,自有奶奶替你料理那泼妇!到时候你爹也怪不到你头上,他要有什么气,全叫他冲着我老婆子来。”
念锦眼睛红红的,想必来之前已经哭过,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孙女什么也不怕,全凭老太太做主。孙女横竖是要出门的,只可怜了我们夫人,无缘无故被她一顿拉扯,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能容人怎么刻薄她了呢,好好的就惹了这些祸,真是……”
“正是呢,我方才还同芝兰说,这事切不可告诉你们夫人,免得她心里气恼有损胎气。可回头想来,我这里都马上有人来告诉了,她那里有岂能没有个耳报神?只能看天意吧,我老婆子相信她是个有福的,必不会为这种事庸人自扰。孩子,奶奶告诉你一句话,量大福大,一个人能忍多大的气,便能享多大的福,你将来到了方家且记住奶奶这句话,日后便有你的好处。”
“孙女省得,万万不敢忘了老太太的教诲。”
祖孙二人一行密话,余天齐已经将那方子交给一个心腹送了出去,因今日本就打算在家里热闹一天,外头铺子里头也无事,便溜了一圈又进了里头,一径朝杜娇容房里去了。
谁知杜娇容张罗了几天精神便不济了起来,头疼,自己在里屋躺着不出来,叫铃儿出来跟余天齐告罪一声,只说不能怠慢了老爷,请老爷且去别处歇息一日,当时已近掌灯时分,可铃儿却也丝毫没有留大老爷饭的意思。
余天齐知道杜娇容心里不悦,倒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气她,想着万一她要逼着他惩治淑娴,他倒当真无话可说,便也只推作不知,坐着喝了一杯茶便起身走了,临出门前还朝着里头拔高了声音嘱咐铃儿要好生伺候夫人,不许叫夫人累着气着,杜娇容在里间抵着门板站着,听了这话越发咬着帕子落泪不止,愣愣地呆立了半日越发气恼,扬手将案上的一只蓝田玉雕刻纸镇甩在地上,立时粉碎。
且说余天齐夜里歇在了红玉屋里,红玉难得落上这么个好日子,自然伺候得特别殷勤小心,余天齐也许久不曾到她屋里了,更兼她曲意承欢只拣好听的哄他,心里倒也喜欢,见她生产以后体态比原先少女的纤秀更添了几分丰腴袅娜,也不免动了心。
二人喝了点小酒又说笑了一阵便一起歇下,正得意间却听见外头一阵拍门的声音,有小丫头进来回道:“碧莹姐姐来寻老爷,说是前头的老张有事求见。”
那老张正是余天齐所托之人,听着这话他忙翻身下床,红玉自然不情愿,嘟着嘴扯着他的袖子撒娇,余天齐见她一张白嫩的脸蛋上添上了因情YU未尽而晕起的一片潮红,不由心中一动,轻轻捏了把她的下巴打趣道:“你这个呆子,如今你们夫人怀了身子,另一个又病得那样,我不来你这里,还能去哪儿?”
一句话说得红玉羞红了脸放开了他,他这里乐呵呵地出了房门,转身跟着碧莹到了自己房里,却见老张已经等在里面。
“怎么说?”
不等老张给他请安,他已经急匆匆地问了出来,碧莹给他看了座,他也只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坐下,一双眼睛只落在老张的脸上。
“回大老爷,小的跑遍了钱塘大大小小十几家医馆药铺,拿着方子逐一去问了,都说是给妇人补气血的,要说求子是神乎了些,但气血强健的妇人容易怀上也是有的。”
一番话说得余天齐半晌不说话,老张战战兢兢地在底下站着,心里飞速地盘算着,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爷好好地送出个方子叫他去查验是不是真的求子偏方,莫非老爷还想求子?里头那一位不是怀上了吗?真真叫人难以琢磨,如今这药方子要是不灵,不知会不会将气都撒在自己身上。
过了老半天,余天齐方紧紧捏着手里的茶杯问道:“也就是说那方子给人吃了是无害的?”
老张听了这话一愣,忙回到:“那是自然,是个养身的方子,只是效应想必慢些,所谓调理调理,总也要慢慢来不是,所以……”
“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打发走了老张,余天齐仍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怔,连手里的茶凉了都不知觉,还是碧莹上来给他披了件褂子,一面问道:“老爷可还是去红玉姨娘屋里?淑姨娘屋里方才打发人来问老爷,奴婢自作主张说老爷今日累了,明日闲了再过去探望姨娘。”
谁知余天齐把眼睛一瞪恨道:“探什么探?她要是就死了,我马上去看她!”
说完便气鼓鼓地去了红玉屋里,红玉自小心伺候不提,淑娴那里打发出来的小丫头隔着墙伸长了脖子站了半夜,也没等到见上余天齐一面,但叫她就那么回去她又不敢,生怕被淑娴责罚,直到眼睁睁看着红玉屋里的灯又一次熄灭了,这才提心吊胆地回去回话,淑娴果然勃然大怒,随手那起一只茶盅子就照着她扔过去,还好她机灵躲开了,可到底起了不小的动静,老太太那里又派了人过来问,虽然秀杏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打碎了杯子,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知为什么袁妈妈竟派了好几个四十几岁的妈妈带着铺盖过来,只说淑姨娘病得蹊跷,家里宅子大花园大,难说不是冲撞了什么,找几个妈妈过来陪着,也好互相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