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眯着眼睛一口含了念锦递过来的甜姜片,含含糊糊地嘟囔,这话明里是抱怨,却带着满满的疼爱和赞赏,众人哪里能听不懂,也纷纷称赞大夫人对大姑娘真真尽心,杜娇容只浅笑不语,一面觑着老太太的脸色陪着说些开怀的玩笑话。
一时有丫头走进来说园子里已经备下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叫她来请老太太与诸位,老太太心里高兴,便携了念锦的手走在最前头,月晴菱涓陪着,后面跟着铃儿和芝兰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杜娇容,淑娴和红玉跟着,依绫悯罗姐妹手拉着手跟在后面,余睿余松两兄弟难得今日不用上学,早跑到园子里疯玩去了,哪里肯跟在女人堆里受拘束。
因这日天气晴朗又颇凉爽,因此老太太也不肯坐轿,索性带着众人一路走一路逛,说说笑笑走走停停,倒是十分和乐悠闲。
这里淑娴却一个不稳晃了晃身子,秀杏忙扶住她,却听见红玉轻笑了一声道:“姐姐今日的脸色看着倒真是苍白得紧,可是身上不痛快?”
一句话惹得老太太也回了头,打量了淑娴片刻方皱眉道:“果然气色不好,你要身上不爽利就回屋歇着吧,你们夫人随我,总还是有人伺候的。”
淑娴哪里肯此时就走,忙咬牙笑道:“哪儿有的事,并没有哪里不好,早就盼着跟着老太太乐一天呢,可是万万不敢生病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方好转了些,到底是个欢喜的日子,她要当真在她面前病倒了着实有点触霉头的意思,老太太向来讲究这些,如今上了年纪,就越发忌讳了。
想必红玉跟着她贴身伺候了几年,是深知这点的,因此淑娴趁着众人只顾赏花观景,狠狠剜了红玉一眼,红玉却当没看见,扭过头去同抱着四小姐的奶娘说话。
上午老爷们都在外头,便是一家子的女人们坐席,老太太喜欢热闹喜庆,因此戏台上皆是些吹吹打打鼓乐欢腾的戏码,念锦淑娴由秀杏扶着进进出出好几次,便悄悄拉着秀杏细问。
“秀杏姐姐,姨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方才当着老太太,我也不好细问。”
秀杏正为这个犯愁,到底她是贴身服侍的,淑娴又捂着不叫旁人知道,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全是她的责任?便支支吾吾道:“不知怎么身上不自在了好几天了,奴婢劝她请个大夫看看,她就是懒怠动。”
“这可不是胡闹?等散了我去跟大夫人说,去请个大夫来吧。”
“那就多谢大姑娘了,姨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不许奴婢告诉旁人,奴婢自然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还求大姑娘……”
“放心,我总不说是你说的便是。对了,那个养身汤不知姨娘喝着怎样?”
“天天喝呢,如今自己做了,姨娘便叫我早中晚都做一碗,总想着能早日补回元气,姑娘方子里的燕窝自然各房都有定例不能多用,不过红枣当归倒都是寻常东西,姨娘便嘱咐我多多放些,不知妨不妨事?”
“不妨,只是肉桂不可多放,那东西火气大,吃多了也不好。”
念锦一面看戏一面笑着回答,秀杏见淑娴抬头四下张望,想是寻她,忙辞了念锦跑了过去,那里又听见说开席了,请老太太和夫人们到里头去坐,戏台上也稍稍安静了些。
因是家宴也没有诸多规矩,一家子女眷团团圆圆围了一张大桌子在里头,垂下一道绢纱帘子,外头就是三位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坐着。
因杜娇容有了身子,老太太自然不肯叫她多动,二夫人又不多话,因此便偏劳了三夫人,里里外外的张罗,一家子吃得十分尽兴,却忽然听见咣当一声,竟是一直守在杜娇容身后的淑娴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说?老太太,您看这……”
杜娇容被她一把冲得一个趔趄险些撞在桌上,忙用手挡住肚子,却也吓得脸色煞白,见众人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只得强作镇定请示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一番兴致被这一出给败得干干净净,把脸一放道:“找两个媳妇进来抬回她房里,再找个大夫看看吧。”
一时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粗使仆妇进来抬起了淑娴,秀杏跟着走了出去,余天齐在外头听见动静也已经走进来,见淑娴脸色发白唇色泛青,心里也不由担心,可老太太面前正一大家子团圆取乐,他是再也不敢说出要离席的话,只得耐着性子陪坐,却吃什么也没了味道,心思早飘忽了出去。
杜娇容见他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扭过头对二夫人道:“二夫人且陪老太太坐坐,到底是我屋里的人,我看看她去就来。”
说罢又看老太太,见老太太不言语,便躬了躬身子悄悄朝门口退去,却听见老太太对余天齐道:“大老爷陪着吧,可别叫外头人知道了笑话我们余家,只顾着小老婆,连大了肚子的大老婆都不管了。”
余天齐听老太太口气不善哪里敢顶撞她,忙连声答应着追了出去,与杜娇容二人携手进了淑娴的房间,正好见秀杏陪着大夫走了出来。
“给老爷请安,夫人好。”
“有劳先生,不知里面那位是什么症候?”
双方见了礼,各自坐下,又有丫鬟上了茶,余天齐便询问起了淑娴的状况,大夫却眉头紧缩不住摇头。
“可是有哪里不妥么?先生且明白与我们说来,这么着岂不叫人心焦?”
杜娇容急得忍不住插嘴,还是余天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能有什么不妥,你莫急,且听先生说说。”
那大夫捻着几根花白的虎须思量了半日,方幽幽开口道:“老夫进出贵府也有些年数,里头那位姨娘如今三十不到,应正当康健壮年才是,可就她的脉象看来,竟已然有油尽灯枯的征兆。”
一句话说得余天齐和杜娇容皆瞠目结舌地坐着,还是秀杏一下子扑了过来跪倒在地。
“先生可是看仔细了?我家姨娘已经迟了半个多月月信不来,又常常犯恶心,这几天还直嚷腰酸,会不会是喜脉?”
一句话说完大夫尚未回答,杜娇容先一拍手笑了起来。
“可不是喜脉么?我早些时候也是这么着来着,难不成淑姨娘也有喜了?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真是祖宗保佑……”
“夫人且慢,老夫方才细细为姨娘切了三次脉,断断不是有喜。虽呈滑脉之征兆,但以姨娘的脉象来看,分明是食滞内热,更兼肾虚,方才这位大姐所说月事不行与腰酸,只怕全是肾虚的缘故。再请问这位大姐,姨娘可有心绪不宁、暴躁易怒的症状?”
那大夫见杜娇容喜不自胜,忙一口打断了她的话,秀杏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又被问了个正着,心里也不由着慌,莫非观音庵那里找的是个庸医诊错了脉不成?
余天齐见她发愣,耐不住催道:“先生问你话,怎么不答?”
“呃……是,先生说的是,姨娘进来的脾气是暴躁了些。”
“那便是了,姨娘这不是喜脉,竟是个大症候,需要好生调理方能再图后继。老身这就回去写方子,老爷不拘哪位小哥,派一个跟我去吧。”
那大夫说着便抬脚就走,余天齐见他走得急,忙起身跟上,却听见身后杜娇容又开了口:“先生请留步,先生说得医理我们妇道人家听不懂,只是我们这位姨娘一心想再给我们余家延续香烟,一颗心是极诚心的,如今这个症候,不知……”
“劝夫人莫要再动这个念头,到了这个地步,人能留住变好,只怕子孙缘上是就此断绝了。”
那大夫连连摆着手朝外走去,余天齐原是要送送,却被他的话惊得呆如木鸡,杜娇容朝秀杏扬了扬下巴,秀杏忙追着大夫送了出去,自去找个小厮拿药不提。
这里淑娴虽不曾当真晕厥过去,却也着实身上难受得紧,躺在里头也歇不住,便扶着墙悄悄走到门口,隔着帘子听大夫和余天齐他们说话,如今早已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一双手紧紧攥住了门帘子才使得自己不脚下发软倒下,却听见外头又传来杜娇容和秀杏的声音。
“药拿回来就叫个婆子熬上,你只在这里守着吧,淑姨娘身边最信的人只得你一个,如今她病得这样,你再不在身边,只怕她心里不痛快,越发加重病势。”
“谢夫人体恤,只是……全为着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善人,奴婢便斗胆多嘴,如今我们姨娘病得这样,听大夫说着竟是难活了,若是老爷……老爷肯多看顾些……”
秀杏说着说着便捂着脸哭了起来,从前老爷和姨娘是怎么恩爱,她都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如今老爷一听见姨娘再不能生孩子了,竟不顾她病势沉重,看也不进去看一眼就走了,把这个摊子全丢给大夫人。
外头一阵沉默,只有秀杏抽抽搭搭地抽泣声,良久杜娇容方叹了口气道:“好丫头,你是个忠心的。你心里莫怪老爷狠心,今日是个好日子,老太太又高兴,他实在脱不开身,明日闲了自然来看你们姨娘。你且好生照顾她,劝她放宽心吧。”
说罢也欲离去,却听见里头咕咚一声,忙掀开门帘子一看,却见淑娴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眼翻白朝上倒插着,双手紧紧握拳,嘴里嘟嘟哝哝不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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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姨娘不好啦姨娘不好啦!来人啊!这可怎么办啊!”
秀杏想是吓坏了,掐了一把大腿便扒拉着门框子嚎哭起来,杜娇容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糊涂东西,这是哭的时候么?还不快扶你们姨娘到床上去,想是一时被痰迷住了,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
一句话唤得秀杏回了魂,忙和另外两个听见动静赶进来的小丫鬟一起上前,半拖半扶地将淑娴弄到床上,又是拍背又是捶胸,折腾了好一阵,淑娴方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醒了过来,果然口中吐出一口浓痰,脸色放略略转过来一些。
“姨娘,姨娘觉得怎么样?”
“唔,老爷……老爷呢?”
“老爷在前头陪老太太看戏,姨娘累着了,且好生歇歇吧,等前头散了,老爷自然来看你,你且放心养着吧。”
不待秀杏答话,杜娇容淡淡说道,淑娴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地面,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秀杏的身上,听见杜娇容说话,也不抬头,反而将头按得越发低了,半晌方摸了摸鬓角道:“谢大夫人,淑娴已经没事了,还是随夫人一同出去伺候老太太吧。”
说着便欲推开秀杏挣扎着自己下床,秀杏见她身上抖得厉害,哪里敢松劲,只得紧紧托着她的胳膊起来,扶着她颤巍巍地坐到了镜子前面。
“姨娘还是歇一歇吧,老太太那里必不会责怪的……”
“胡说什么!我好好的又没病,为什么要歇?拿来,没用的东西,我这里不用你!”
淑娴板着脸夺手从秀杏手上抢过梳子,对着镜子仔细地将两鬓的乱发篦拢,又在脸上擦上了些胭脂,嘴上也添了红,这下脸上才没那么吓人,又回过头去对着杜娇容歉然一笑,脸上早已没了方才训斥秀杏时的凌厉。
“不敢叫大夫人久等,我们这就过去吧。大夫人如今可不是一般的身子,淑娴来扶你,小心门槛。”
杜娇容冷眼旁观她脸上的神气,分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不由心里一沉,这女人该不会受不住刺激,失心疯了吧?或者听说自己不能生育,也看不得别人有孩子了?
见她朝自己走来,当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连连朝后退了几步,淑娴却浑然不觉,却越发笑得连眼角边上的鱼尾纹都深了起来。
“淑姨娘,大夫说了你要多多休息,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
杜娇容被她阴森的笑容和直勾勾的眼神唬得头皮发麻,心里慌得很,很想拔腿就跑,偏生全身上下都不听使唤地动弹不得起来,两条腿真真发软,眼看着淑娴手指上那几根长长的红艳艳的蔻丹一划而过,秀杏在她身后惊呼了一声死死捂住了嘴,杜娇容明知躲不过,绝望之余索性闭上了眼,却觉得身后一沉,整个身子已经被人大力地向后一带稳稳扶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琪纹,接着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淑娴捂着右脸颓然倒地,三夫人冷着脸站在面前。
“作死的东西!你们姨娘疯魔了,你们也不好生看着?万一大夫人有什么闪失,是你担当得起的吗?”
三夫人说话的口气虽然像是在责备秀杏,可却又句句都冲着淑娴,淑娴瘫坐在地上咬紧了双唇,下唇瓣被她咬得通红,几乎要透出雪来,一双眼睛也睁得通红,蓦地抬起头狠狠瞪着杜娇容,伸手指着她恨声道:“好!你们说我疯魔了,那我就疯魔了吧!你这个两面三刀面甜心狠的毒妇,你说,你究竟下的什么毒害我,你说!”
“咳……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就已经咳嗽了两三回,秀杏想过去扶她,但觑着三夫人的脸色不敢动,杜娇容得了扶持心下稍定,又听她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混话,当下气得发怔,也懒得理她,指着秀杏斩钉截铁道:“把嘴堵上关在屋里,她愿意吃药睡觉那是最好,要是不愿,你也要想办法把药给我灌下去,不许她出去,要是惊着了老太太那你也别在余家待了!”
说罢便扶着三夫人的手走了出去,琪纹和两个媳妇跟着,一路又朝园子里走去。
“我说,你倒是歇歇脚!这么个走法哪里像是个大夫人,竟像是那军营里的士兵在行军了!亏你也不知道小心自己的身子。”
三夫人见杜娇容一路冲在最前头,脸色也白得吓人,心知她是动了气,要不管她又怕她气坏了自己,只得故作玩笑地开了口,顺势一把拉住她停下,谁知她却扭过头去不肯转过来身来,鼻子一吸一吸的,知道是哭了,忙给琪纹递了个脸色,自己索性拉她到小径边的石凳子上去坐。
那两个跟着的媳妇早抢先几步走上去将石凳子上的本来就没有多少的灰吹了吹,又掏出帕子罩上,这才请她们过去,见她二人像是有话要说,便走到前头的树下去等。
见四下无人,杜娇容方叹了口气道:“不怕三夫人笑话,如今我倒宁愿做个穷人家的男人到军营里去当兵,运气不好不过一死,还是为国效力,要是挣出点军功来,还可以打出一片天地,哪里像我们这些女人,日日圈在这园子里不得出去不说,还有这么多说不出口的糟心事等着。”
说罢止不住落泪,三夫人知道她指的是淑娴,却也不便明说,见她的样子也忍不住勾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想想做女人确实命苦,一辈子就这么熬着,也不知道为了谁。
想想自己,年纪轻轻嫁过来,还算好,有个儿子,夫妻和睦有商有量,可男人哪里有个定性的,这些年要不是她抓得紧,屋里何止只有那两个蠢货?
不由心有戚戚焉,也跟着在一旁叹气,不免又低声劝了她一些女人家的私房话,这里琪纹已经带着个小丫头回来了,手里捧着水盆和帕子来给杜娇容洗脸。
几个人到了前头,午饭早就撤下了,老太太兴致极高,也不歇中觉,照旧坐得笔直地看戏,念锦在身边给她剥桔子吃,余天齐也陪着坐着,时不时侧过头去和老太太说笑。
这里见杜娇容进来,老太太忙叫芝兰带她进去吃饭,杜娇容只推说不饿,方才已经吃饱了,面上也懒懒的没有精神,众人想她有了身子的人容易倦怠些也是有的,皆不理论,又陪着看了一会子戏,杜娇容便向老太太告了假,念锦本想陪她回去,却被依绫抢了先说出来,便也没有做声,又给老太太换过一次热茶,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和悯罗一处坐着。
老太太见她去了,放小声问余天齐:“我本不想管淑娴如何,她再好也不过是个奴才,就算伺候得你高兴,那也是她应分的,高兴呢就赏她,不高兴就撂开手。但我看方才你媳妇脸色不对,究竟怎么回事?”
余天齐以为杜娇容免带愁色是因为担心淑娴的病情,越发对她满意,便将方才大夫所言一一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罢默默地低了一回头,半晌方道:“万种都是命,半点不由人。看着睿儿的份上尽心给她治吧,治得好是她的福气,治不好也都是命,你可别犯糊涂,什么该放在心上,什么不该,你心里应当有数。”
“是,孩儿省得。”
母子二人没说多一会儿话,却听见西边一阵噪杂闹腾得紧,一时戏台上也停了下来,众人皆伸着脖子朝那边看去,却抬眼看都被人头挡着,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这里月晴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俯身在老太太耳边悄声道:“不好了,淑姨娘疯了,冲过来喊打喊杀,说都是大夫人背地里害的她,要找大夫人给她填命。袁妈妈带了两个胆子大的嫂子们拦着她呢!老太太还是先回屋里去吧。”
“什么?猪油蒙了心的混账女人!大夫人好意去看她,她嘴里拉扯胡说些什么?你赶紧去把她给我弄回去,不许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老太太指着余天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余天齐慌慌张张地扶她坐稳交给芝兰,忙跟着月晴走了过去,这里三夫人也早已遣退了戏班子的人和不相干的下人,喝令谁也不许将方才看到的拿出去嚼舌根,又叫几个有年纪的妈妈四周围守着,不许人到近前来。
等余天齐道面前的时候,淑娴已经被两个五大三粗的媳妇用帕子堵着嘴按住,头上的发髻早被弄得一团乱,珠钗歪歪斜斜地插着,脸上的胭脂也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冲成了一团浆糊,弄得整张脸红红绿绿好不热闹。衣襟也被扯开了,露出了一点子里头的水红色肚兜,胸前一枚用红绳子穿着的墨绿色翠玉戒指掉了出来,引得余天齐不由一阵失神。
本来听了月晴的禀报,他心里也气得要命,又看见淑娴这么一副疯婆娘的样子,越发灰了心,可这东西是当年君氏还活着时他偷偷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这么些年他给她买过的名贵珠宝不计其数,没想到她竟还将此物如此珍藏。
以往的恩爱历历在目,又想她到底还病着,难免病中糊涂胡言乱语,终究不忍太过苛责,便看着那两个媳妇干咳了一声,吓得她们忙撒了手,淑娴见了他心里又急又喜又惊又怒,一把扑倒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余天齐没想到一向得体稳重的她会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当下便有些后悔放开她,可十几双眼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皱着眉涨红了脸一句话说不出,还是念锦走过来拍着淑娴的背轻声劝慰,给了余天齐一个机会挣脱了她的手。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余天齐黑着脸质问秀杏,秀杏吓得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就是说不出话来,还是三夫人将方才在屋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面唏嘘不已道:“大夫人一片好心为了老爷的颜面,也为了她在这个家里的体面,方才在老太太跟前才忍着气替她遮掩,没想到她却不领情。大老爷也不必责怪秀杏,这女人疯起来力气可大了,我们刚刚都见识了,她一个人想必是拖不住她,也怪我们疏忽,没想起来多叫几个女人去守着。”
“姨娘快别闹了,老太太虽说已回屋了,你要再闹下去难保不闹到老太太那儿,那可怎么了局?”
念锦拉着淑娴的手给她理了理鬓边凌乱的碎发,却被她一把用力攥住手腕,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整张脸压过去,两颗眼珠子几乎就要掉到念锦的脸上。
“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她是大夫人,你自然是巴结着她去了,你说,你说说你给我吃了什么?是不是她叫你给我下的毒?你说啊!枉我这些年对你比亲生女儿还好,你竟然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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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你在说什么啊?可是当真疯魔了?”
念锦被她抓得生疼,挣扎着想摆脱她的钳制,可淑娴虽然病重,如今却一口气吊着十分精神,竟是力大无穷,牢牢捉着念锦不叫她动弹,一双水雾蒙蒙的秋水眼越发血红血红了起来。
“你快说,你每天给我喝的汤里是不是下了毒?是不是那个姓杜的小CHANG妇叫你干的?你们两个合起伙来害我,是不是!”
随着最后一句“是不是”,淑娴的声音猛地拔高起来,也越发尖锐,念锦被她逼得朝后退去,一双亮晶晶的杏仁眼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姨娘这话从何说起,念锦为什么要害你?不光是我没有,大夫人我也可以打包票,这是绝没有的事。你快放开,你弄疼我了。”
“你自然能给她打包票,你们俩就是一伙的!想是她许了你不少好东西吧,又促成了你跟方家小子的好事,你自然心里感谢她,自然要帮着她!我们音儿差点坏了你的好事,你就连我这个姨娘也一并恨上了,是不是?好你个端庄贤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家小姐!老爷,淑娴自打进了余家的门,一心一意伺候老太太和你,从来没有生过半分旁的心思啊,就是对着大姑娘,我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哪里怠慢了她,如今就要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淑娴冤枉啊!”
淑娴一把甩开念锦的手将她推得老远,转身扑倒在余天齐的脚边哭诉,一面说一面在胸前双手合十将那翠玉戒指护在掌中,好像在祈求祷告一般,余天齐看着心里一怔,却铁青着脸不曾发话。
淑娴见此情景越发变本加厉继续数落念锦,越说越不堪,就差没说她和方晏南私通有无私定终身,三夫人气得还想劈手给她几个巴掌,碍于余天齐的面子不好如此,只得指着淑娴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你拉拉扯扯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