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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生曹少钦,亦请二位先生辅助。”曹少钦亦自称侍生,转手将红帖交给侍立在一旁的雨化田,又将手帕退回,并非嫌礼轻,不过也是遵循惯例。
雨化田没有进过内书堂,一头雾水的在旁看着三人做作。
此时路小川亲自捧出茶水,曹少钦却转而吩咐雨化田:“给两位先生奉茶。”
倪谦是正统四年的进士,吕原小他三岁,科第正好也晚他三年,所以倪谦坐在了客位的上首。雨化田端起茶盏,首先奉给他:“倪先生请用茶。”
“跪下。”身后传来了随堂太监森严命令,雨化田连忙跪倒在翰林侍讲的面前,将茶盏高高举起。
“曹公,这是……中贵人何故行此大礼?”倪谦十分尴尬,连忙站起身来,欲要搀扶。
“克让先生坐受便是,”曹少钦道,“也千万不可如此称呼,折了小孩子的福气。他叫做雨化田,风雨雨,造化化,阜东田,日后就是克让先生的学生。今日既然见面,索性先让他行了拜师礼吧。”
“是,是。全凭曹公安排。”虽得解释,倪谦仍然满心的不自在,缓缓落座,接过雨化田手中的茶水,“雨公公请起吧。”
“克让先生不可如此称呼,”曹少钦再次强调,语气虽平和,却没有半点通融的地步,“不瞒二位先生,这是曹某一点私心。这孩子虽然聪明,但是毫无根基。先生们于他,非止授业恩师,亦是启蒙恩师。——化田,给你的老师磕头。”
雨化田既未起身,便依曹少钦之命恭敬向倪谦行三次叩首的大礼。倪谦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阵势,手足无措的阻止:“可以了,可以了。”
性格使然,又了有他的先例,吕原便镇定多了,乐呵呵接过了雨化田捧上的茶饮了一口,放在一旁,接受了他的行礼。
“某薄备束脩,望二位先生勿憎鄙陋。”曹少钦看见他起身,随即吩咐,“小川,拿过来。”
取出之物毫不出奇,除了曹少钦同样还给二人的红纸侍生帖外,不过是每人一卷用丝带束缚的暗黄色坚润纸张。略带幽清的草木香或是草药香,染色尚不甚均匀,细观还可见草节夹印其中,纸张上每隔数寸便随意加盖着极细小的花型朱印,不知是做何用途。但是雨化田却很意外的看到两位老师面面相觑,连连摆手推辞:“如此贵重之物,下官万不敢承受。”
“先生们不必推辞,这不是朝廷的东西,只是曹某私人的芹意。曹某倒想仿效民间用金用银,和盘托出,却怕配不上先生高明。”曹少钦极鲜有对人如此客气的时候。
倪谦二人自然要苦辞,没有什么东西奉献给他便罢了,再从他这里索取,实在是如江河逆流般不合天理人情的事情。路小川清楚他们的想法,笑着帮衬:“这东西曹太监也只有这几件,两位大人若不先下手,日后归于别姓,大人们看到了可不要懊悔。”
这确是国朝士子们趋之若鹜的物品,摆放在面前也确是莫大诱惑,既贵且雅,两人又推辞半日,终于却不过人,亦却不过己,扭捏收下。
“曹公,圣上既是命曹公督学,”倪谦重新坐定,又提出了今日前来的另一个目的,“还望曹公在开班之日将圣意再宣扬一遍,臣等恭聆圣训,也好更加深切体悟,竭诚遵循。”
“我知道两位先生的顾虑。”文华殿绩学不比内书堂,学生不多,一个个却都是内廷衙门中最有权势的内臣推举的私臣,这样的学生确实不好教导,碰到这样的学生,做老师的确实要头疼,这从倪谦适才对雨化田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但是二位先生却不知道我的习惯,”曹少钦接着说,“我素来是事情当做便做,话能少说却少说。讲话便不必了,但是为消二位疑虑,曹某今日可对先生明言——绩学之事,先生们只需记住一个字即可,别的都不必去想。”
倪谦和吕原同时举手发问:“还请曹公示下。”
“严。”曹少钦冷冷的吐出这个字,“先生们知道,国朝宫府一体,今日他们是文华殿的学生,日后便也同是朝廷的栋梁。先生们做的是百年树人的事业,只要想想日后可左右圣意的就是他们,提督厂卫刑狱掌公平性命的就是他们,先生后辈写出的奏本就要经手他们。彼可成吕强,亦可成十常侍;可成张承业,亦可成王守澄;可成郑和,亦可成王振,辅国祸国,成功成患,全看先生怎么教导。如何应对,想来先生心中应该比少钦要清楚得多。”
“是,是,下官受教。”这番言论居然出自一个内臣之口,倪吕二人身上皆惊出一身冷汗,站起身来躬身答应。
“尤其是对他,”曹少钦用下颌点了点自己的私臣,冷汗由两学士身上瞬间转移到了雨化田身上。
看了看好像已经做错了事情,深深垂下头去的小答应,他接着训示:“曹某先在此言过,他有了错处,先生不必报我,只管重重责罚。——化田,你听见了吗?”
“奴婢不敢的,奴婢知道了。”小答应绞着手低声答应。
他此前的言语不可谓不客气,但是语气举止始终漠然凛然,让人难起亲近之念。倪谦等在他堂上虽不至于如坐针毡,却也不至于如沐春风。而一旦真的冷面冷语,二臣心中不免就有些忐忑,更何况一个小孩子,倪谦不由对雨化田生出了些许同情。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这次绩学教出的学生可以说日后个个可保前程锦绣,是以权珰们举荐的皆是在内书堂已经读书有成的优秀小宦。可是看看小答应的年纪,似乎曹少钦先前所说的“无根基”并不是客气套话,至于为什么又非得由他占了这么宝贵的一个名额,则是二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了。
“克让先生是上月回来的?”正事大体已经谈完,曹少钦也随口问了两句题外话。
“是,下官是去年十一月启程,今年三月底回京的。”倪谦小心应对。
“如今朝鲜的国王可还是李裪?”李裪是李芳远之子,在位几乎是整个永乐、宣德和正统年间,所以他的情况曹少钦还比较熟悉。
“下官抵达的时候,李裪病重,命世子李珦监国。待得今年二月间,李裪逝世,下官回归之前,世子已经继位。因为他们有了国丧,下官等的行程也被贻误,否则早一个月便可回京了。”倪谦想了想出使的经过,又补充,“大约此时他们恭请赐谥的奏表也应该快到京了【4】 。”
“听说克让先生在那里,还帮他们重新拟定了音韵?”曹少钦倒并不太想和两个翰林官谈政事,谈国事。
“是,曹太监是知道的,朝鲜的公文一向用汉字。或口诵其国语手录汉字,这样的文章下官还能看得懂。或用其国语法重新排列汉字,这样的东西观之却使人如堕云雾中了。”
吕原在一旁听着也起了些兴致,插嘴问道:“这又是为何?”
“朝鲜人说话和我们不同,次序颠倒,人称在最前,行事在其中,举止却在最后。譬如说一句记二人并誓,他们便要写成二人并誓记。【5】”倪谦笑着解释,“只是士大夫可学可识汉字,国中人民却从无文字可使用,十分不便。李裪遂命学者郑麟趾、成三问和申叔舟等人造了一套二十八字的谚文,又向天下发行了《训民正音》。”
“这二十八字和我们的三十六字可有分别?”随堂太监问。
“还是不相同的,我们的三十六字是清浊声母【6】 ,尚要和数百下字反切,也不过是为韵书注音计。而他们的二十八字互相组合,便可以照字读出其所有语音了。不过成三问等人精通汉学,厘定时便参考了我国的声韵学,下官此次又为他们全盘讲解了《洪武正韵》【7】,他们再次修订整改,其中的原理也多有相通之处。”倪谦对几个朝鲜学者的印象很好,他在朝时和申叔舟、成三问多有诗文唱和,王室两班奉送的金玉貂饵一芥不取,却唯独收了成三问等人馈赠的笔墨等物。
他们的谈话至此,雨化田更加一句也听不懂,很茫然的侍立在一旁,忽闻曹少钦笑道:“久闻克让先生精于声韵,日后还当多加请教。我是想着这孩子今后也要跟着先生学些小学方好,只怕学起官话来要便利得多。”
雨化田不知道话题为何突然又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连忙又低下了头。
司礼监内官还有个重要任务,便是时不时要为皇帝诵读奏本,雨化田仍旧是一口南音,且是与官话差异最大的闵音,自然是大忌。倪谦笑道:“不敢,不敢。雨公公年纪还小,学起官话来是快得很的。”
话既已经快说尽,已近午时,总不好留在他这里吃饭,倪谦和吕原互看了一看,便起身告辞,但是告辞前还有最后一件难于启齿的事情,好在适才说话的气氛基本还算和谐,便借机一并问了出来:“此次的绩学事陛下既是交曹公总督,下官等还需请曹公示下——司礼监其它公公处,可还需下官投递侍生帖?”
“余人处两可,” 曹少钦并不虚以委蛇,径直指点,“只是掌印太监和兴太监处,二位先生一定还要走一遭。”
“多谢曹公指点。”二人得到了安心的答案,十分感激。
“只是,”曹少钦踱近一步淡淡一哂,“先到我这里的事,二位先生在掌印太监面前无需透露——这非但是为少钦计,亦是为二位先生计,二位可能体谅?”
“下官等明白,曹公金言,敢不遵从。”二人再次行礼。
“化田,送你老师出门。”随堂太监依旧只送到了客室门口,吩咐小答应。
路小川和他一起将两位侍读学士送出大门,回程时雨化田忍不住奇怪问道:“路公公,恩主给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就是几张旧纸吗,怎么他们又不敢收,收了又高兴成那个样子?”
“几张旧纸?看不出来你小门小户出身,倒生了个败家子的脾气。”路小川在他的光头上凿了一记爆栗,“那是北宋年间传到现在的金粟山藏经纸,造时便不多见。你看见纸上的印没有,当时人害怕有人割裂替换,专门就打了上去的【8】。到了如今最受士大夫的追捧,一张纸的价钱就是他们一二年的俸禄还不止。——恩主那是多大恩惠,被你说的倒穷酸轻巧。”
七、绩学
翰林侍讲学士倪谦天资极聪颖,记忆力也超人,亦不少读书,却不像吕原一样有点读腐了书,大约是因为他比较会见机,金英并没有因为侍生帖的事情再来寻曹少钦的麻烦。到了文华殿绩学开学的日子,二学士便陪同着随堂太监曹少钦,带着几个新学生照例一道先拜过了至圣先师像。曹少钦果如前言所说,先行回了值房,将剩下的一应事情都交给了掌刑名和人事的典簿路小川。
文华殿位近午门,亦近东华门,绿琉璃瓦设顶,正殿历来是国朝天子设立经筵日讲处,亦是东宫出阁读书、视事、出见群臣处。但是因为当今的皇太子年纪幼稚,离出阁之时尚早,所以本殿还是以天子便殿的职能居多。东庑便在正殿之东,单从课室的位置上就可以看出此次绩学地位的崇高。
说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共同推举,但是僧多粥少,取舍权衡,最终的学生其实只出自四衙,计司礼监四人,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各一人,这也是路小川一早就知道而倪吕二人并不知道的事情。七人当中以内官监的覃昌最为年长,大概已经十六七岁,已是少年模样;而以司礼监的雨化田最为年幼,仅仅七岁,还是个稚子;中间几人倒都是不上不下的年纪,长不过十三,少不过十一。倪吕二人看见一堂参差不齐的学生,除了滑稽外也只有哭笑不得之感。
本日并不授课,只行拜师礼,除了刚刚入大内不久的雨化田,余下的几个学生早都彼此认识,所以拜过师后,看见路小川和两个讲官出门,便也随意说几句话,问问近来职事,声音由小渐大,行为由隐忍渐嚣张。雨化田不敢和他们搭话,眼睛也寻不见路小川的影子,只好一个人躲在课室的角落坐着。
“你就是雨化田?”忽然有个温和的声音问道。
雨化田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他记性颇好,记得这是刚才拜师时自报过家门的内官监内臣覃昌,不单是因为他年纪最长,也是因为众小宦人人新装丽服,唯恐不够奢侈鲜明,只有他一身洗烫得很洁净的半旧青色贴里夹杂其中,使人印象深刻。
眉目秀雅的少年向小答应悄悄揖了一揖:“前日舍妹之事,多谢雨兄回护。”
见他面上是一副茫然不知缘由的样子,覃昌又笑着补充:“尚宫局司制司的宫人覃莲,便是舍妹。她已将此事告诉我,我早几日便想向雨兄道谢,只是雨兄一向在外侍主,一直没有寻到合适机会。”
原来他便是那个为了自己的事情差点挨打,差点被遣送出宫的小宫女的哥哥,身上仍然穿着她们当日赶制的那身红曳撒的雨化田,脸上不由发烫,愧疚之情、惶恐之情也油然而生,讷讷低声推脱:“覃公公,我没有……覃公公不必客气。”
“我们是同侪,亦是同窗,雨兄切勿如此称呼,若不嫌弃,我虚长你几岁,叫我一声覃哥就好。”覃昌说得很真诚,雨化田也知道宫内职位相仿的同辈内臣,大抵如此相称,便点了点头:“是。”
“哈哈,这边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一个孩童的讥笑声在二人身旁响起,“覃昌,你这可吃了大亏,你和他称兄弟,岂不是也要叫我声老叔?”
说话的是司礼监的答应黄赐,十一二岁年纪,不看一脸的傲慢,眉目倒颇端丽可爱,一身锦衣金带的装扮,论身份职事其实和雨化田是一样的。
他身后跟着司礼监另外两个小宦,三人是早就熟识的样子,围绕在雨化田的身边,继续嬉笑:“你就是曹太监从经厂捡回来的答应?既然在经厂待过,想必是早已经满腹经纶了,又何必再到文华殿来?”
“黄哥这话说差了,我倒听说经厂满腹经纶的并不是人,是蠹虫。”一个小宦在他身后接口。
这话隐隐将曹少钦也一并骂了进去,覃昌听了出来,雨化田也不由皱了皱眉头。
“黄哥你看,他还戴着环子呢,好大的一颗猫儿眼。”一个小宦有了新发现,拍着手叫嚷。黄赐无聊透顶的伸过手去想扯他耳朵,雨化田立刻怒目着偏开了头。
“大胆!你叔叔想看,你不乖乖凑过来让我看也就罢了,还敢躲?教训他。”黄赐趾高气昂的对两个小宦下令,两个小宦立刻开始卷袖子。
覃昌张臂将雨化田护在身后:“黄兄,大家都是同僚同学,何必如此?”
“谁和他同学?覃昌你跟着你家廖太监刷刷油漆,修修房子就好了,这是我们司礼监的家务事,叔叔要教训侄子,你一个外人有插嘴的份儿么?”覃昌所属的内官监相当于内廷工部,主管营造,黄赐人虽比他小很多,却是一副蛮横霸道惯了的样子。
“谁是你侄子?”覃昌身后的雨化田终于也忍不住开了口,尚未全然变更的闵音惹得几个富贵轻薄少年哈哈大笑。
黄赐双手叉起了腰,居然很有耐心的点拨这化外的小蛮夷:“我的恩主是你恩主的恩主,这就和我的老师是你老师的老师一样,我算是你师叔;和我爹爹是你爹爹的爹爹一样,我是你叔父;你不是我侄儿又是我什么人?我不占你便宜,尚不说你是我孙儿。还有,不单是你,便是常言笑路小川他们,见了我尚要矮一辈呢!——你们愣着干什么,教训他!”
几人正在拉扯喧哗,路小川已经回到了门口,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他掌司礼监刑名有年,也有些积威,跟着黄赐的两个小宦立刻垂手肃立,不敢再说话。
倪谦愁眉苦脸的跟在他身后,脸上已经是一副预料得中的差事不好办的样子。
“倪先生,戒方呢?”路小川问。
“啊,啊,下官没有带来。”倪谦张口结舌。
“叫人去取来,”路小川冷面下令,“无论首从,一人先打二十。”
“路公公,这不干我们的事。”在一旁观战的御马监和御用监的小宦不满的抗议。
“路小川,你打不得我。”黄赐刚刚发过壮志豪言,此时即使心虚,只好嘴硬,“我要回去告诉印公,你这是以下犯上。”
路小川根本不去理睬他,见差去的内臣已经手脚迅捷的取回了戒尺,示意他逐一罚过。首当其冲的是覃昌,因为他年纪最大,其次是雨化田,想也不用想事情是因他闹起来的。余下的五个人,究竟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御马监和御用监的二人看热闹看出了池鱼之殃,愤懑懊悔得咬牙切齿。
学还没有上,学生却已经无一例外的受了罚,倪吕二人在一旁观看得目瞪口呆。然而不管怎么说,小内臣们的气焰还是被打击了一下,暂时不敢再依势胡闹。
“倪先生,吕先生,”路小川将戒方转交给倪谦,“不要忘了曹太监的话。”
“是,是,下官谨记。”两人仍是一起答应。
本日也就这么散了学,雨化田甩着左手,垂头丧气的跟着路小川一路走回曹少钦在大内的值房。路小川既然没有问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值房门外恰好碰到了常言笑,看了看雨化田,笑问:“上半天学怎么上得魂都掉了?”
“挨了打了,”路小川笑道,“我正要和恩主说这事呢。”
雨化田眼泪汪汪的看看路小川,是求乞的神情,显然让随堂太监得知此事对他来说是比挨几下戒尺要大得多的处分。
“罢么,雨公公脸上那是银豆子么,可要省着点使,”常言笑毫不体会他的心情,只图自己嘴上快活,“留着到恩主再罚的时候再用。”
不管雨化田怎么妆可怜,路小川还是源源本本的将文华殿学上的事报告给了曹少钦,但是最后不忘加了一句:“其实不干化田的事,也不干覃昌他们的事。黄赐仗着印公素来宠他,平素在衙内就无法无天,若不教训教训,只怕倪侍讲以后约束不住。”
他从掌班答应的手中接过茶盏,递给随堂太监:“来不及先请恩主的意思,奴婢也不知道此事处分得妥不妥当?”
“依我的意思,既然是要立威,不如一人正经给一顿板子。”曹少钦摆摆手挡住茶盏,瞥了一眼雨化田,“小打小闹挠痒痒似的,你指望他们能长出这个记性?”
他既然并不觉得自己行事孟浪,路小川便放了心,接着请示:“奴婢还想着,内书堂每班上都有几个学长,此次不如也设一个——恩主没工夫总是盯着,奴婢也难保就没有个疏漏的时候,有这么个人也好约束约束。”
“你有什么人选?”曹少钦问。
“恩主觉得内官监提督廖太监位下的覃昌怎么样?他毕竟年纪大些,行事稳重,在宫外便读过书有点底子,内书堂的成绩也是最好的。”这七个人中间,按照皇帝初衷的标准挑选出来的大约只有覃昌一人,将来用来充门面也要靠他,是以路小川如此倡议。还有一点是路小川没有说出也不好说出的,他今日明显看出来覃昌在向雨化田示好,成了学长,有他的照应,雨化田或许在学上能少和黄赐起些冲突。谁都知道,小宦官们本人并无好恶,不过是各随其主,黄赐和雨化田的龃龉,其实也就是掌印太监和随堂太监的龃龉。虽然覃莲的事上他做恶人,雨化田得益,但是只要能稍有裨益于自己的长官,路小川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曹少钦没有反驳,便算是同意了。
“还有,”他虽然有掌班答应,但路小川跟随他久了,有些事情还是不免越俎代庖的操心,“文华殿的课,安排定为每上五日放一日假,每日申时末散课。恩主看化田是撇下了差事只管上学,还是……”
“叫他下了学到我这里来伺候。”曹少钦身边绝不缺少服侍的人,但是并不愿意给新来的小答应施恩开了这个先例。
“在我的室内安个小案,让他没事的时候有个读书写字的地方。”随堂太监接着下令。如此琐碎的小事他都要躬亲管理,是破空的,前所未有的,常路二人惊疑地互看了一眼,才想起来答应。
“你的功课我不会日日看,”这话是对站在一旁的雨化田说的,“但是我想起来的时候会看。正是因为不日日看,只要有一次书不曾背好,仿不曾写好,我当你五日内书皆不曾背好,仿皆不曾写好。至于怎么处罚,我是没有路典簿宽厚,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他描写得云淡风轻,雨化田却如晴天霹雳五雷击顶一般两腿一软眼前一黑,他看救命稻草一样看看路小川,又看看常言笑,两人面上皆是事不关己的轻松。
“是,恩主。”小答应得不到救援,微微蹙着眉头嗫嚅得不情不愿。好像他不回答,此事就还有商量的余地一样。
曹少钦一笑:“出去吧。”
雨化田是出去了,常言笑此来的事情却还没有汇报,他知道此话一出口曹少钦必然心情不好,他心情不好就有本事让所有人心情不好,所以特意留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