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于谦和司礼监随堂太监曹少钦虽未深入交往,但应该算是旧识。正统十三年,他协助当时的兵部尚书邝埜经画军务,奏遣兵将,征剿福建乱民郑茂三和浙江乱民叶宗留时,曹少钦的出遣和军功,皆是由他手经办,只是当时还未曾谋过面。到了次年兴安等与他共同督军助守九门时,共事一月有余,方才彼此有些了解。在他的印象中,此人言语不多,但不言则已,言必有中,谋略深重和处事干练,都让人印象深刻。同样给人深刻印象的,还有他孤傲的性情,但是本身也是一身清高、矫矫不群的于谦倒并不反感这种气质,反而有些欣赏。所以以他的身份和性格,能够回答给小中官的这句话,算是十分客气了。
“敝上不敢言教,”雨化田知道这种客气并不是给自己,但还是全心全意地替随堂太监尽他在很多人面前都没有的谦虚礼貌,“曹太监有一言,叫奴婢转达给大人,并讨大人答复。”
“中贵人请讲。”于谦开始对小中官这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稳重有了点好感,亦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曹太监只说了一句,”雨化田抬脸看着有宰相之实的兵部尚书,以童稚清朗的声音复述了随堂太监的原话:“北风吹,吹我门前柏树枝。”
这是兵部尚书自己一首乐府诗的起句,外人听起来是摸不清头脑的。但是身为制定帝国军事政策的将首,于谦最擅长的就是整集、提炼和分析来自各方面的信息:譬如北疆的形势、国中的态度、朝廷的新闻、宫内的动向等等;而作为沉浮宦海三十载,对政治风向极其敏感的官僚,小中官这种不待天明而出宫串联的行为本身,也让于谦若有所感,若有所悟。
兵书站立在北京城的长夜之下,思索了片刻,面上显露出那种被同僚们或明誉或暗损为“变在俄顷,皆谦独运。目视指屈,悉合机宜”的决断态度:“中贵人可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
小中官摇了摇头,眼中是很诚实的蒙昧与清明。
“不知中贵人记性如何,可需本部堂笔录以复?”兵书问。
雨化田直了直身子:“请大人吩咐。”
兵书对小中官并不了解,所以语速比曹少钦慢了很多。即使如此,当他听到小中官随即一字不差的复述了他刚才的言语时,还是微感惊讶。
他直立阶上,目光越过了屋檐上已可稍辨轮廓的脊兽,知道第一缕微薄的曙光即将从那里的天际透出。这是景泰元年的六月十四日,看上去一切与往日无异。兵书微微吁了口气,转目再去寻找已经行礼告辞的小中官,已不可再见他的身影。——小孩子就算有着骇人的天份,但是如何也无法理解,自己所目见的是多么重大的决断,传递的是多么要紧的信息。其间的选择与放弃、支持与背离、携手合作与分道扬镳都以撼摇天地,改写青史,牵连兆亿苍生。
他也不会明白,这样的重大和要紧,在这座小小的禁城内,居然靠一个小小的内臣就可以完成。一个人对于自己的能力,无论是好是坏,是正是误,是树立是还破坏,其实都是没有自知的。
常言笑今夜就宿在了午门外精微科的值房中,并且睡得很不踏实,昨日路小川从他这里问明路线后,直到闭宫门时还不曾回来,看来果真是在宫外逗留了一夜。此刻天未亮便起身,随意向右掖门外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正好看见从兵部衙门折返准备入宫的雨化田,便叫住他问道:“你不在恩主身边侍奉,一大早在这里瞎跑个什么?”
比起为人宽和些的路小川,雨化田还是比较害怕常拿自己谑笑的掌司,收住了脚步,向他请安后回答:“常公公,是恩主差奴婢出来有些事。”
他一早也被差遣了出来。常言笑愈发觉得事态有些紧急,问道:“恩主一切可安好?”
雨化田不敢看他的脸,支吾着点了点头。曹少钦的意思,既然只是让自己牢守住精微科,常言笑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叮嘱:“你的关防铜符取回来没有?快回去吧——小心走路,不要撞上了早朝的人。”
三星尚在天,东方已渐白,文东武西在京百官鱼贯进入长安左右门,紫袍玉带、金绶貂珥们在端门、午门前按品秩结队站立,肃穆行近奉天门。雨化田恰好远远旁观了群臣候朝的盛景,目光所及处,是奉天殿的磊柯,谨身殿的峥嵘,华盖殿的穹崇。七岁的小答应,暂时忘记了掌司的吩咐,不由止住了脚步。入京一年余,他终于亲身感受到了禁城的恢宏伟大,和皇权的威严浩荡。
常言笑尚存担忧,但路小川在宫门开启后已经回宫,此刻已到了曹少钦值房中,匆匆请安行礼毕,便从怀中取出一份高一尺三寸的横幅白纸折本,奉给了曹少钦。
这正是按照永乐以后的制度,在京内外各衙门上报除本衙公事以外诸事所使用的奏本。按流程来说需先经通政使司挂号,再上交司礼监文书房收检登录,再程天子御览,再送内阁拟票,最后再报给天子和司礼监定夺批红后下发施行【6】。曹少钦揭开看了一遍,又合上递还路小川:“散朝后送到兴太监那里去。”
不经由通政司,直接将官员奏本上达天听,认真追查起来,要担天大的干系。不过他既然有了这方面的准备,路小川便也不再多嘴,默默将奏本又收拾了起来。抬起头往门外一看,突然叫道:“化田?”
气喘吁吁跑进院中的正是雨化田,在门外听见路小川叫他,不及擦干净汗便进了屋,溽暑中一路小跑后,连浓密的长睫毛都是湿漉漉的。
“恩主,”他邀功的抬起了小脸,有不辱使命的得意,“奴婢回来了。”
“兵书说了什么?”曹少钦则没有任何要嘉奖的意思,看上去让他办的不过是和端茶递水一样寻常的差事。
“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雨化田站直了身子,口齿伶俐的传递了兵部尚书同样斯文的答复:“树坚不怕风吹动,节操棱棱还自持。冰霜历尽心不移,况复阳和景渐宜。闲花野草尚葳蕤,风吹柏树将何为?北风吹,能几时?【7】”
小答应刚刚复诵的是经兵书补全的整首原诗 ,一字未更。然而对于随堂太监来说,这便已经足够了。
“况复阳和景渐宜。”曹少钦面上是预料得中的轻松,面对铜镜,他悠然的抬起了右手,曲起中指轻抚过颈上的划痕,嘴角慢慢上挑出一个因自矜而妖冶的弧度,与笑意无关。
“小川,”他吩咐,“我这就出大内,到河边八所去休沐几日,你们便不必跟去了。”
路小川直到此时才注意到他项上的那条伤痕,疑惑的眼神投向雨化田,做贼心虚的小答应立刻低下了头。
“恩主,这么要紧的时候……”路小川收起一副回头再和你算账的表情,目光又转向了随堂太监。
“是司长给我的假,但是没有他的话,我也要走。”曹少钦站起身来,“君子避三端,文士之笔端,武士之锋端,辩士之舌端。何况三者占全。”
“化田,记住了吗?”身着水色道袍的随堂太监在出门前笑着问道,神色可以称得上和蔼可亲。
“奴婢记住了,”雨化田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惶恐的请示,“恩主要去多久,奴婢该怎么办?”
“你在文华殿不是还有课要上吗?”曹少钦完全无视他冀求庇护的可怜眼神,已经抬脚出门,门外守候的答应官人们立刻跟随上去,将孤苦无援的小答应一人遗留给了面现狰狞之色的路小川。
果然,他的背影一消失于视野,提督司礼监内刑名的典簿立刻开始审问:“恩主脖子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雨化田还没有学会说谎的要领,长睫毛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像小鹿一样,开始可怜巴巴的躲闪,“路公公,奴婢真的不知道。”
路小川瞪了他片刻,突然想起手中还有正经事要办,甩下了一句威胁:“你最好自己告诉我,我要是先从别人嘴里问得了,到时看饶不饶得了你?”
雨化田扁着嘴看着他也出了门去,睫毛眨了眨,眼前便模糊了。他首次感受到,随堂太监虽然可怕,但是没有他在,自己要害怕的事情其实更多。但即便随堂太监不像常言笑,没有特意的交代和威胁,哪些事情可以说,哪些事情打死也不能说,他还是十分清楚、心中有数的。对于某些人来说,靠直觉的敏感来谋取判断的准确,是生而有之的本领,与年龄和阅历都没有关系,而小答应恰好便是拥有这种天赋的人。

十四、白简

司礼监的文书房,掌通政司封进本章、会极门京官所上题本及在内各衙门、天下各藩府奏本的收进、奏程、管理与发行,在奏章流转过程中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文书官照例由司礼监官借内官监衔担任,这还是洪武时代旧制形式上的延续。监内文书房现下虽然不由兴安掌管,但是基于御前祗应的便利,在早朝后接到了路小川传递来的奏本,他找了个机会便悄悄夹入了文书房送进一叠公文的第三位。——放在最上面太刻意且容易被旁人发现,但是放的靠后了,皇帝看着看着突然失去了兴趣,可能会命令司礼监领回径送内阁,大事就不妙了。
今日没有日讲,早朝后金英和兴安一起回到了乾清宫东暖阁。设置好御案,请上文书,按照规矩正预备退出前【1】,皇帝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曹太监今天怎么没有来?有别的差事?”
“回万岁爷,他生病了,跟奴婢告了几日假,今日回河边去了。”金英回答得面不改色。
皇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昨天还好好的,这么急是什么病?”
金英没有答话,面上摆出的是区区小事不值得天子一问的神气。
以那个人的脾气,确实可能做出这种不告而别的事情来。皇帝摸向奏本的手又收了回来,莫名生气:“奴侪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该他当值的日子,便是告假也应知会朕一声,待他回来朕必申斥他。——朕惯你们惯得太厉害了,要是太祖的时候,你们敢吗?”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闹意气,是兴安始料未及的。提心吊胆的看着他的动作,生怕他一怒之下怠工,将今日的奏本和题本全部发还文书房。
然而年轻的天子还是没有迁怒,也没有以私废公,捺着性子捡起了白纸本子。头一份是镇守大同东路左参将都督同知方善的上奏,希望朝廷以仓粮赈济被贼寇剽掠的高山卫军余,皇帝批复了同意的字样。第二份是浙江按察使为本省都司囚犯越狱事论劾掌都司事都督佥事张真等人的上奏,皇帝批复令按察司拘拿张真等人按司法鞫谳。
第三份亦并未加封存,说明并非干系军区机密、调拨军马、急缺官员、提问军职等重大事务,夹杂在前面两封乞赈济和乞罢免等必须由皇帝亲批的大政事件之后,其实有些奇怪。但是皇帝没有察觉,拾起来漫不经心的看了两行,眉头却突然皱了起来。兴安一直在门外张望,直到见皇帝若无其事的将这份本子收到了一旁,拿起了下一份开始批示,这才放下了心来,悄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金英。
金英并没有注意到皇帝手上的小动作,也忘记了,乾清宫也好,紫禁城也好,都是可以让人迅速成熟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年轻的天子已经慢慢长成,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已经学会和臣下玩弄些小心计了。
早有准备的兴安留意着,等着御案撤走,金英收起桌上的文书,却没有立刻跟上。果然,在掌印出殿以后,皇帝趁机叫道:“兴太监。”
兴安走上前去,皇帝扬扬背着掌印太监私自扣下的奏本:“你看看。”
虽然兴安一早就已经看过了,但此刻还是接过翻了翻。这是一份被朝士称为白简的弹章,奏事者为刑科给事中林聪,所为还是金英家奴先得勘合干碍盐政之事,只是弹劾的对象更加奇怪,竟然是月前论劾过此事的都御使王文和陈镒,以及监察御史宋瑮、谢琚等人。理由是这些人身为都院的风宪官,只敢纠察从犯,不敢涉及首恶,这种畏权避势纵恶长奸的不良风气,给谏建议天子严惩之,以为诸臣子戒。
“人心未易知,灯台不自照。”皇帝说出了一句百姓人家的俗语,不知道是和谁学会的,“这又是个什么道理?你来说说看。”
“奴婢不清楚。”兴安看了看皇帝,好脾气的笑了笑。
“林聪这个人有些直名,朕记得他。”皇帝在这种事上记性还不错,不过主要也是因为不久前发生的另一桩事,“土木之变后,他屡屡上书论劾王振和振党的罪过,刚刚才把御马监的单增也弄进了诏狱。王振倒也罢了,单增纵容家人白昼杀人,犯了国法也不去说他。他还经常一棍子就把你们这些人全扫倒,恨不得让朕把你们都赶去扫雪扫树叶才罢休。怎么这一次转了向,又看都察院的人不顺眼了?”
国朝制度,都察院和六科作为各自独立的监察部门,不相隶属。但是六科无堂上官,京察时的考核却要通过都察院。林聪这种做法,看起来对自己并无好处。
“哈,”皇帝看着兴安冷笑,“你不敢说,朕来说。”
他夺回那份弹章重重甩在案上:“两个总宪都敢纠劾,也不敢纠劾的人,究竟该跋扈到如何程度?!”
天子年轻光洁的面孔上是不加掩饰的愤怒和厌恶,通常而言,引出天子这种情绪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兴安此刻才终于领教到曹少钦的用意,也不得不暗暗佩服他的心术。
而他能够做的,则是为这把怒火再浇上一瓢油:“万岁爷……”
“吞吞吐吐什么?”皇帝仍沉浸在恼怒中,“有话就直说。”
“适才万岁爷问起曹太监,曹太监并不是病了,奴婢听说——”兴安作难地看了看左右,凑到皇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皇帝顾不上责怪他这失礼的举动,一下子从炕上跳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兴安用无言来抗议,表明自己也是奉事几朝的老臣,不至于无事生非的造谣。
“好,好得很,连朕的人他都敢动了。”皇帝口不择言的恨道。兴安则不知道从何时起,随堂太监已经堂而皇之的变成了皇帝的私人。
皇帝的皂靴在金砖地上烦躁地橐橐踱了两圈,他不知道当问些什么,最后还是先打听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伤得重不重,要不要紧?”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兴安也是道听途说,具体的情形确实是不知道,倒并非故弄玄虚。
“那是为了什么事情?”皇帝再问次等关心的问题。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兴安犹豫地回答。
“不清楚不清楚,一问三不知,那你还告诉朕干什么?”皇帝终于按捺不住发作了。
兴安跪下叩头请罪:“万岁爷息怒。奴婢其实听说了一些,但未知真假,所以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胡说。”
皇帝倒并不介意风闻言事的作法,气冲冲的坐下:“你说。”。
“奴婢听到的说法,是为了件不足道的小事情,所以觉得很奇怪。”兴安不同于一夜不在宫内的路小川,也不同于据守午门、离司礼监值房很远的常言笑,近水楼台,自然有他信息来源的渠道,“说是两个人的答应在文华殿学上,为了《论语》里的一句话,就是媚于奥媚于灶什么的,分解不清楚就推搡了几下。司长的答应按辈分来说是曹太监答应的叔父,司长为这事生了气,就传走了曹太监。”
兴安简单讲完原委,又追加了一句点评:“奴婢只是想不通,小孩子不懂事,关了大人什么事情,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他这不是冲着一个答应去的,也不是冲着曹太监去的,”皇帝咬牙冷笑,“朕知道他是为什么。朕倒也要让他看看,到底谁是奥,谁是灶?”
兴安暗暗舒了口气,又小心翼翼询问皇帝:“万岁爷,那林给谏的这份奏本——”
“当年太上皇拒纳他罢宝丰银矿课税的建议,最终引起了叶留宗的叛乱,和郑茂七勾连在一起,弄得东南大乱。朕不学大兄,这次会赏给他一个天大的面子。”皇帝冷笑不改,提起墨笔在上面批复了几句话,向兴安下旨,“和申时的文移置于一处,送到内阁拟票,然后叫六科抄发。”
皇帝每日批复后送去内阁的公文,分为早朝后和申时两次,这份弹章可以名正言顺的跟随晚间的奏本题本一道送至阁中,快的话第二日正式批红后就可以返回会极门,由负责处理诏旨章奏的六科接收、审核、抄发、下行。六科自然也有封驳圣旨的权责,但是这是同科官员所上公文,而且理由正当,一般来说驳回的可能性并不大。
兴安答应了一声,很乐意同皇帝一起动好这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手脚,仔细收起了这份关系重大的弹章,然后延颈等候皇帝接下来的旨令。
接下来的旨意相较起来就无关紧要得很了:“你再派个人去看看曹太监,叫他先委屈两天。——对了,还有,今日朕撤下的午膳,选几个清淡菜给他送去。”
被兴安抓公差派到河边去送皇帝御赐的还是路小川,其中自然也有希望他能够及时交通的用意。但是路小川很快就折返,由东华门回宫,不想即刻去回复兴安,顺路走走,也就到了六科廊常言笑处。正赶上常言笑午饭吃晚了,便凑合着为他添了一副碗筷。
“恩主睡着了,我也就没敢吵醒他。”路小川解释早归的原因,“要不万岁爷赏下东西,恩主还要对着我磕头谢恩,叫我怎么做人,也不知道兴公是怎么想的。”
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更尴尬的是从兴安口中得知的另外一桩事情,时至午后,消息灵通的常言笑也隐约听说了,所以深深理解兴安的不近人情和路小川这趟差事的不好办。
“兴公心里还是不踏实,非要把这事也说出来添秤,”常言笑和路小川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就好,千万不要明言的眼神,然后论断,“恩主知道了,可未必领他的情。”
路小川挑了挑眉毛,表示赞同:“化田那小子,尚知道个为尊者讳的意思,他反而不肯体谅。这一份白简加上一个兵书,大事足可定,要他敲这种多余的边鼓做什么?”
“化田出宫是去兵部?”常言笑奇道。
路小川摆摆手,示意他留神左右,这才点头,轻声将早上雨化田携回的答复和他说了一遍。
常言笑也一副是放下心来的神态,但同时有些不可思议:“这么要紧的事情,叫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去?”
“这种事情就是小孩子才好办,你我出面反倒要添诸多忌讳。”路小川则要豁达得多:“何况恩主的性情你还不清楚吗?向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功力,兴公以后怕还是要好好体察,能少操多少心。——是了,我和化田出宫的那两份勘合交回到你这里没有?”
“我已经销毁了,出了事算在我的头上,叫恩主不必忧心。”用兵科印的内臣出入勘合在填写完成后,会连底簿一道缴回内府,按月稽考每人外出次数,曹少钦任提督太监时关防门禁的权力主要便体现在此处。如今提督太监虽然正在另择人选,但是精微科还是在常言笑的手中,等于这个部分曹少钦其实并没有放权。
“你还没有跟我说,昨天晚上出去,一切可还都顺利?”常言笑在下了担保后又问道。
“你这茶不错,”路小川的眼周下也是一片青色,喝了口茶提神,“在王总宪府上客房凑合了一晚,也没敢睡,其余的事情是他去跑的。你也是好本事,怎么就说服了王文做出了这等事?恩主昨日也没有明言,害我开本看的时候还以为是取错了。”
“这是管海子工程的小叶送给我的,你回来提一包走。”常言笑先言茶叶,才摇着头说正事,“上次弹劾李庆他们,王总宪便已经不见容于司长了,我不过是把恩主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此举即可避害,又可趋利,这次付点小小代价,日后收获何止千百倍。一本万利的生意,是聪明人谁不做?林聪是他找来的,那里他是怎么说的,我倒不很清楚,不过□不离十,定是摆出风宪长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排场,说些联手合作才可以参倒权珰巨蠹的套话。林聪一向憎恶我等入骨,生怕再生长出第二个王振,又如何不肯?这次倒是便宜他也名利双收了。”
“恩主的谋略心机啊,”路小川投下杯箸,站起身来,语气非关奉谀,而是真心叹服,“王文和陈镒的事情,便是整个都察院的事情。单靠一份刑科的弹章,就可以把整个兰台都握入掌中。这份心思,不由人不钦佩,只怕兴公还没有想透,白在那里担心。”
接过常言笑另取出的一盒尚未开封的茶叶,路小川也不客气,提过笑问:“叶景荣怎么又巴结上你了?”
“他志气不小,这几年管工程手里有了几个钱,就想调入司礼监来。至于兴公么,先由他担心去,他明日亲眼得见便知道了,”常言笑送他至门外,“人老了自然更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哦,林给谏,向来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