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出廊下的正是刑科给事中林聪,常言笑和路小川的品阶其实高过他,但还是先问了声好,清高的言官便也客气而敷衍的拱了拱手。
当路小川回到典簿值房补眠的时候,雨化田正乌着眼圈,呵欠连天在文华殿学上苦熬。黄赐的气焰看起来比昨天来更加嚣张,覃昌见雨化田脸色也十分不好,生怕他们再闹起事来,下了课便主动招呼:“我们走。”
雨化田暂时不敢再惹事生非,忍住不去理睬黄赐的各种讥讽嘲笑,跟随着覃昌一道出了文华门。覃昌看了看天色,叮嘱他道:“你先回曹太监那里吧,我现在有事还要去趟回龙观。”雨化田摇摇头:“我家恩主这几日不在,让我回廊下家去住。”覃昌知道他平素很畏惧曹少钦,但是曹少钦不在身边,却也未见他轻松起来,虽然不解,还是催促:“那你也赶快回去,该做功课就把功课做了。”雨化田垂下头,脚上的白靴百无聊赖的踢着地面砖缝探出来的青草,并不答话。覃昌明白他小孩子的脾气,这么早回转肯定觉得气闷,转眼又看到黄赐一行人也已经出来,不放心放他孤身行走,只得无奈问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既然可以出宫去玩耍,却是雨化田十分乐意的,马上点了点头。覃昌便领着他出了东华门,因为还有一段路程,又要在下钥前回宫,需以马代步。雨化田年纪尚小,就与他同乘一马,一路向东安门内的回龙观驰去。
东华门离东安门不算太远,一路亦未见官长,无需下马,一刻左右就到了回龙观,差事办得顺利,回宫时便无需太过着急。覃昌牵了马,沿着一条两岸嘉树的清澈水道,带着雨化田一路步行走去。看见他不时探头,去看河间游鱼,或者蹲下,去扑草中的蚱蜢,便驻足等候。想起了自己同在宫中的弟弟覃旺,觉得十分亲切,和声问他:“知道这叫什么河么?”
雨化田出大内时见过此河前段,但不知典故,覃昌遂一一为他讲解,说此河名叫门通河,宫中人则称之为骑马河云云。
“刚才过河的桥叫平桥,旁边是浮金馆、翠玉馆和函碧亭,就是茅草铺顶,四周围了竹篱,种着蔬茹匏瓜的那个地方。”适才二人取道回龙观南面而来,雨化田好奇想停下细看,覃昌怕耽误了正事,便没有答应他。此刻作为补偿,给他讲了讲各处的故事,“据说那里头是从前宣宗爷爷读书弹琴的所在。宣祖有一次还带着尚书蹇义、杨荣、杨士奇去过,从这条河中网了很多鱼做成鱼羹,赐给群臣,君臣宴饮,尽醉而归。这段故事,被国朝仕人传为佳话。”
雨化田感兴趣的只有捕鱼这件事,抬起头来问他:“那么我们还从那里回去吗?”
“我们不走那里了,”覃昌抱歉的笑笑,执起马鞭指了指北边的一道石桥,“我们过了那座桥,直走过东安里门、东中门、东上门,就回到东华门了。”
雨化田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误了回宫是大罪,便也不多要求,随着他一同步上了石桥。但是达达的清脆马蹄声响在桥面上止住了,是少年的内侍突然停住了脚步:“还记得这是什么桥吗?咱们进宫的时候都走过。”
看着他摇了摇头,覃昌笑了:“不是他们偷懒没有告诉你们,就是你年纪太小忘记了。这桥叫做皇恩桥,后来叫讹了,就变成了望恩桥【2】。”
他低下头去,眼前是门通河水在夕阳中的潋滟华彩:“不过再叫着,就都叫成了忘恩桥。内臣入宫,必由此桥,据说过了这座桥,就可将世间一切过往恩情都忘在脑后,就像再投一次胎一样。从今往后,重新为人。”
“我家乡在广西,家中还剩一弟一妹,弟弟在御用监,小妹妹你见过,现在在尚功局【3】,多谢你上次的回护,”覃昌再次喃喃道谢,不知是说给小答应听的,还是自语,“我父母都不在了,该忘的都忘得差不多,宫外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夏日晚风拂起了两岸垂杨枝,和他身上敝旧却洁净的青衫。面目清秀、身材削瘦的十七岁少年内侍反手牵马,站立在长天与碧水之间的石桥上,目光空远。年幼的答应懵懂的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澹澹波光,以及突然一同浮起的惆怅和感伤,单纯觉得,他这个形象,倒很像一个秀才的模样。或许不进宫,他这样好的学问,日后也可以考上秀才,考上举人,最后中个状元。这是他那读书的父亲一生未能实现的梦想。
他松开了小手,扯了扯少年内侍的袍摆,示意他应当离去,刚才捉到的一只红翅蚱蜢趁机跳走了。
雨化田和覃昌一起回到了廊下家,覃昌居东面而他居西面,两人在玄武门前分手。昨夜没有休息,今日又玩耍得很疲惫的小答应很快就睡着了,覃昌在灯烛下做完了功课,也收拾入眠,路小川则索性一直就没有醒转。但是居住在值房和廊下的几人,以及其他许多人,当夜无论有忧无忧的清梦,都被突来的巨雷声扰碎。
景泰元年六月十四日夜,雷电,东方天鸣如泻水。

十五、都院

大明的朝会嘉礼,在正旦、冬至、万寿圣节的大朝和平日的常朝以外,尚有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会。届时,皇帝御奉天殿,接受百官的公服行礼,此举只是为遵循古时尊天子的理念,所以并不引见奏事。
然而六月望日的朝会上,太子少保、兵部尚书于谦在随众行礼之后,又向皇帝进了些谏言,内容是因为近来两京月食地震之类的灾异迭见,希望皇帝能够行健不息,体日月之明而照临无私。
“臣闻灾异之见,盖天心仁爱人君。”戴展脚襥头,着绯色无花圆领公服的大司马出班跪拜,贴身实束的带鞓长出的挞尾,从腰前绕一圈后,直到左后侧方垂下。不同于祭服与常服的革带虚束,本朝公服从宋制,穿在大司马这种类型的身材上,可以使人感受到另一种素整清华的风度。
相隔数日后,在朝会上再次看到他,皇帝有些紧张,但又觉得有些心安,所以坐端正了开始聆听。
“今四方多故,国步方艰。陛下膺上天祖宗之付托,为万邦臣民之主宰。而天屡示戒,如此其仁爱于陛下也至矣。伏望益谨敬天之诚,益推仁民之心,益遵法祖之训。”于谦抬起头来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和随侍在他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接着说,“陛下始终此心,始终此治,则上天亦始终显相。灾异自消,嘉祥自至。丑虏不足平,太平之治可立待矣。”
这样的话,冠冕堂皇至极的同时,也老生常谈至极,似乎并不包含半点有用的信息,然而皇帝却隐约感觉到了些兵书真正想说的意思就隐藏其间。即便是说者无心,闻者有意的自作多情也好,这样的老生常谈由他说出,亦让天子稍感安慰。
他看看身边的掌印太监,同样冠冕堂皇而意味深长的答复:“贤卿所言,是见爱君之心。朕当益加警醒,庶回天意。但有见闻,尤须进言,以匡朕德,以尽卿职。”
大冢宰王直在下微笑着不住点头,欣赏的瞻仰着天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方正的老儒臣认为国家的治世就是从朝堂上这种正大光明中生长出来的,并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异样。
年轻的皇帝在退朝时笑了笑,兴安从中看出了些许得意的味道。
本日震动朝野的新闻真正产生于朝会之后。彼时六科的科员已从会极门领回了经内阁拟票、皇帝批红的文移,正准备按部就班的抄发下行,内里有一份由刑科给事中林聪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和陈镒等人的奏本,其后皇帝的裁决为:以畏权惧势罪,着锦衣卫逮治都院总宪王陈二人,以及河南道检察御史谢琚、宋瑮二人。
按照司法程序,圣谕锦衣卫拏人,须持加盖精微印的驾帖,再至刑科佥押,比对弹劾奏章原件之后,方可行事。这事听来繁琐,做来却便当,因为精微科和六科本在一处办公,而弹劾奏章又恰好在给佥的刑科手中。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尉持驾帖至刑科,给事中林聪等人核实无误,亦未行封驳事,径自在驾帖上盖上了刑科的佥印。一切手续完成,锦衣卫正好堵住刚刚散朝从午门出来的四位御史,送至北司诏狱,连一步冤枉路都没有多走。
左都御史地位尊崇,非但与六部长官一起并称为大七卿,更与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并称为治平三要【1】,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本次缉拿事都并非只关系都察院的事,然而本次缉拿事于都察院来说却是石破天惊的大事。因为国处非常,正统十四年,王文和陈镒先后皆被擢升为左都御史,造成了都院内两位总宪一时并存的局面。王文平素为人威严,横眉冷目,诸御史畏之若神。而陈镒性格平和宽容,与下属相处很是融洽。无论是威还是慈,是敬还是爱,诸御史对两位堂上长官都还是很有感情的。
不就私情论,都察院的两位长官居然同时获罪入狱,身为都察院的属官,谁也不可能冀图能够推卸掉自己身上的责任,而独自置身事外。所以除谢宋二人外,凡举未曾出抚的在京监察御史集会于都院衙门后,匆匆商议了一刻,便以本衙门公务为名,联名撰写了题本。与奏本不同,题本不必经通政使司,完成后直接由会极门递入,浙江、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湖广、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四川、贵州、云南十三道监察御史各自派出代表共同伏阙,等候圣裁。
白纸题本上书二事,一为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怙宠欺君、怀奸稔恶;一为风宪官员们自弹畏势长奸、虚居宪位。其后是连篇累牍一长串几十名检察御史的签名。
十三道御史在左顺门前跪了大约半日后,内廷差司礼太监王诚出,下达中旨:“英,朕自处之。王陈等四人着锦衣卫即时鞫谳。十三道御史自伏其罪,宥之。”其后是毫无商量余地的“钦此”二字,御史们无奈,只得先行返回。
由此,都察院的石破天惊转变成了司礼监的石破天惊。受到言官的弹劾,对于本朝官员来说,是跟吃饭睡觉一样的寻常事,受到十三道个别御史或合纵或连横的弹劾,天也不会塌下来,但是受到整个都察院上下齐心协力弹劾,却是前所未闻的。金英前往乾清宫阙下,长跪请罪。
皇帝命兴安传下旨意,请掌印太监先回司礼监衙门,待锦衣卫对四御史的审讯结束后,再做裁断。
皇帝的语气还算客气大度,但是被兴安直接传达成了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金英踉跄站起,抚了抚已经僵直,很难屈折的膝盖,怒目直视立于阙上的兴安。对方却扶扶革带挺直了腰身,目光根本没有在自己的顶头上司身上停留。
已近傍晚,乾清宫重檐庑殿顶外的蓝天仍然明媚得耀眼,让人心生恍惚。仿佛时光忽然倒流五十载,此处也不是光风朗日的大明,而是湿热多雨的安南,青褐色的湄公河缓缓从门外淌过,风中有刚刚结果的柑橘的青涩气息。那时那地,少主人也是以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蔑视着站在阶下的小奴隶。原本就是一场战争让天高地卑易了位,难道终于等来另一场战争拨乱反正么?
金英转身离去,留给曾经的少主人的沉默背影仍然是掌印的背影,此间仍是大明,而非安南。
这样的身影使谨慎的兴安再度心生不安,回到乾清宫后,他向皇帝确认:“万岁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王文他们叫锦衣卫审审,但不许打人。”入了诏狱却不让用刑,要无罪开释他们的意图是很明确的。
“至于金英,他是朕父皇的老臣,先帝还特赐过免死令牌,诏词极其褒美。”皇帝知道他其实想问什么,“克勤夙夜,致谨言行。退不忍于欺蔽,进必务尽忠诚。——是这么说的吧?”
“这是说范弘的。【2】”兴安没好气的回答。
皇帝听出了老内臣的不满,安抚他:“朕是说,都察院全院的弹劾,这是大事,他在朝中这么多年,也应该心知肚明。朕给林聪一个面子,也给他留一个面子。如果他能够缴印自主求去,岂不是更好?”
冀图一个手握重权的人能够主动放弃,这种行为跟指天射鱼、与虎谋皮又能有什么区别?兴安无语的看着皇帝,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是昨天评价林聪“灯台不自照”的那句俗语,他本人就是大明最大的一盏灯台。
但是他也明白,皇帝毕竟还年轻。早朝上于谦似有若无的暗示尚不足以消除他的顾虑,在引发了这么重大的事态后,他仍然希望彼此都能够留下一分余地,别的不说,至少在圣母面前也好交代些。只是这种期望终究会落空不说,中间还要横生许多波折。
他暗暗忧心,有些埋怨曹少钦不合时宜的置身事外。
“文书房昨天是谁当值,把他叫进来。”不出兴安所料,金英回到值房,首先询问的是这桩事情。
这几日在文书房轮值的是王瑾的私臣随堂太监曹吉祥,他也听说了此事,知道在掌印面前,这是自己逃脱不了的过失。所以一早便仔细梳理出经历,准备好了说辞。
“印公,”曹吉祥请过安,分解道,“奴婢前前后后想过,这份奏章,根本就没有经过文书房。”
他和曹少钦年纪相仿,当初在王振手下时,与还是随堂太监的金英关系倒还不错,只是因为后来改投王瑾,金英便暗暗有些鄙视他。待得自己手下的曹少钦屡屡抗上不服管制,更不免生出些对比移情的心理,对他更加没有好脸色。此刻冷眼看了他半日,才问道:“不管是奏本还是题本,不管是经通政司还是会极门,怎可不通过文书房?不通文书房,朝廷还养你们做何用?”
“印公息怒,”曹吉祥虽在文书房任职,其实不通文墨,他的额上沁出了些微汗,“上次两位都御使的白简,因为通政司封存了,底下的奴才没有留心到,确是奴婢们的大罪。自那以后,怎敢不小心侍奉差事。——这次的奏章,的确没有经过文书房。奴婢疑心,甚或连通政司都没有过。”
“哦?你说这话,”金英若有所思,“有什么依据?”
“奴婢只是怀疑,”常年从事某种工作,自然就会生出些直觉来,但是曹吉祥不能说这种虚无缥缈的原因,很快又补充提出一个方案,“不过只要到通政使司去查查,不就清楚了?”
“好,既是你说的,明日你就去一趟通政司,问个清楚。”金英将这事交付给他,一是因为他原本比旁人更熟悉奏章流转的过程,一也未必没有请君入瓮的意思。
曹吉祥如今在司礼监不好做人,固然不愿意得罪他,亦不愿意得罪了兴安和他背后的曹少钦,何况衙门内的逐鹿,究竟结果如何,现在也难说预言得很。对于现阶段掌印交待的差事,他已经不很热心,于是先应承了一声,慢慢退出。
“印公,今日都院签名的御史中,没有林廷举的名字。【3】”金英的亲信,奉御汝住在晚间向金英汇报。
监察御史林廷举不在其列,可以理解。他现任巡城御史,另有办公署地,与众御史不在一处。更重要的是,他于正统十三年担任浙直巡盐御史时,与都转盐运使司的盐运使郑崇相处得不错【4】。金英家人先取勘合,多支浙盐事,郑崇始终睁只眼闭只眼,金英的权势是一个原因,家人的厚赂是一个原因,林廷举的亲和也是一个原因。待到五月份两位总宪弹劾此事,金英家人获罪时,郑崇有些着急,担心引火烧身,想起了已经解职回京的林廷举,便嘱托林廷举上书代为求解。林疏上月已上,而且金英家人不法事也发生在他巡盐之时,他难脱其咎,既有了这两项顾虑,再加上些别的缘由,今日也不好再在弹劾金英的奏章上签名。
“而且林御史让奴婢告诉印公,”汝住说,“他接到了东厂校尉的报告,说前天夜里官兵中有人好像看到过王总宪的管家出过府,向西长安街方向去了。王总宪家住东长安街【5】,西长安街再向西北走,奴婢想——林给谏家就在积水潭。”
“前天夜里么?”联系到前日发生的一连串事由,金英立刻警觉了起来,并隐隐察觉出这次祸事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简明和一览无余,它的背后似有一张紧密编织的网络,并且正在步步收进。如此严谨的罗织手法,风格是他熟悉的。那人曾经用这种严谨和慎密为自己干净利落的处理过不少事情,所以前夜他的自夸,其实自己是认同的。
“厂卫一体,厂公无用,何不让周佥事、吕佥事去问个明白?”汝住从旁建议。马顺用事时,锦衣卫气焰大盛,至今依然,东厂的掌印太监被汝住鄙视得可怜。
本朝制度,京城日夜治安,除锦衣卫外,尚有五城兵马指挥司和东厂官校,职事皆统于都察院的巡城御史。而东厂校官例由锦衣卫调拨,厂卫之间的联系是非常密切的。吕贵、周全和金善现在锦衣卫,让锦衣卫介入调查,也是非常方便的。
金英点了点头:“叫他们去,还有——既然是夜行,说明事态紧急,必有人夤夜出宫传递消息。”
“等到曹吉祥回来,就去精微科查出入的关防!”掌印站起来走到了窗前,双手推开朱窗,他的身影遮蔽了灯影,屋里顿时阴暗了许多。
光风拂面,庭中月光如泻地水银。他并不是没有给那人留后路,而那人却一早就谋划好要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持有先帝免死令牌的掌印肆无忌惮任由怨毒入骨之余,其实还有些好奇:那人今夜衣冠济楚,擒着一颗蜜饯在河边漫步,与自己共看空中满月时,是否也算计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这一步棋?
他知道那人从小就好天文、好甜食、好鲜衣怒马。这些被看做是禁讳【6】或是没有出息的行为,当初都曾经受过他的斥责。有的那人改了,有的改了一些,有的始终就没有改过来——他和那人,彼此实在是太过熟悉。
“三十年,”掌印一笑已经略显疲态,骞起三根手指对新任的亲随汝住说。
汝住不如曹少钦那样了解他,所以不知道他没有说完整的这句话:三十年是他的半生,是那人的一生,该到了了结的时候了。

十六、缇骑

所谓挂号,是说通政使司接到了各衙及地方藩府送进的奏本后,要启封登记,以便日后核对时,方便朝廷了解奏章的收取发回情况。要查找几年前的记录或许还有点费事,但是要查找近几日的,却是非常方便的。虽然如此,曹吉祥还是满打满算到早朝结束,通政司官员回衙,再错开饭点,磨磨蹭蹭出宫行走到位于阙东太常寺之南、左军都督府之西的通政司,点察了一个月来的公文收取档案,回到衙门向掌印复命时,又已经是午后时分。
“印公,”曹吉祥回报,“确实没有记录。”
金英挥手令曹吉祥退下。这时适逢汝住进来,附耳向他说了几句什么,曹吉祥恰好看见他闻言后变色的面孔,在门外的脚步不由放轻放缓。
“周佥事问了东厂巡夜的校官,确实是看见王总宪的家人出门。——因为那个校官好下棋,王总宪的家人也好下棋,常在胡同的弈所见面,所以素日便认识,还说了两句话。”汝住探听得详细,说得也很详细,却详而无当,“东厂的人问他这么晚去干什么,王总宪的家人回答是去替总宪取药。”
“关防呢?”金英更加关心的是这件事情。
“奴婢也去问了承天门的守卫官军,他们说昨日的勘合已经送回了精微科。”汝住回答。
“那去科里查过没有?”新奉御回复问题尚不是掌印习惯的方式,需要一句一句的追问。
汝住摇头,理由正大:“常言笑的官阶比奴婢要高,职事又不互通,奴婢无缘无故的怎好去查他?”
“驽才!”金英骂道,但是转念想想如此也没有什么不好,又生生按捺下怒火。从案上扯过一张纸来写了几个字,加上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佥章递给汝住,“吕贵现在何处?”
“吕佥事现在北镇抚司衙门内,大约正在提讯两位总宪。”吕贵以指挥佥事兼治北镇抚司【1】,皇帝的旨意下得急,罪员的品阶又高,这类刑狱自然要他亲自出面坐堂。
“很好,”金英转了转指上镶着硕大红宝的金指环,“万岁爷没有用刑的旨意,他从那两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东西来的,我们正好帮他一帮。”
“你再去北司,让吕贵派出缇骑分两路,一路去缉拿王文的家人,一路——”他压低了声音。脚步粘滞的曹吉祥连忙紧向前走了几步,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朱墙外。
“兴公可算出来了。”曹吉祥离开后已经又有了主见,着急去找的是随堂太监兴安,但是兴安正在乾清宫侍奉皇帝,要先找到御前答应,再差他找机会悄悄转告,所以耽搁了一番功夫才叫出了兴安,又将他拉到殿檐下僻静处说话。
“兴公,”曹吉祥素日与人交谈,便有近身低语的习惯,任何光明磊落的事情经他一说,都似暗室亏心,何况真正的秘信,“大事不好,掌印怕是要对兴公不利。”
兴安正处在很敏感的时候,顾不上追究他素日的人品高矮,连忙皱眉问道:“怎么说?”
曹吉祥将赴通政司查档一事大略转告给他,在他面前撇清:“奴婢亦是不得已,通政司那边确实没有记档,印公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