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时无话。容婉玗想了想,又颇有深意地缓缓道:“再者说,聘则为妻奔为妾,淫奔为贱妾。无媒无聘珠胎暗结,淫奔这二字这辈子都锁死在她头上,她就算百番筹划也进不了徐家的门。”
容婉玗微笑,方筠瑶费尽心机百番谋算,缠上了徐肃,巴结好老夫人,至不过能拼得一个徐家妾的位置。她就算生下的是个儿子,这一辈子也不能当上徐家的主母,一个“淫奔”的名声就能压碎方筠瑶的所有妄想。越是得不到,才越想得抓心挠肺。
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淑妃侧首看到公主脸上颇有深意的笑,赞道:“这话我喜欢,那咱们就冷眼看着,她能把自己作践成什么样!”
出了灵犀宫,这才发现又下起了雪,已经盖住了地皮,怕是下了挺久了。漫天碎雪飘飘悠悠飞下来,不知还要下多久,天色也是阴沉沉的,不似刚才那般明朗。
淑妃提起了两分兴致,她一向觉得下雪的时候诸多趣味,自然不顾忌这小雪。容婉玗也不想等着雪变小了再走,红素和絮晚劝了两句也奈何不了她。只好让宫门口的小丫鬟进去告知贤妃娘娘一声,免得把客人留得太久。
跟淑妃并不同路,二人告了别。容婉玗今日来请安并未作辇,这里离长乐宫不远,走一会儿也就到了。
怕雪湿了衣衫,便跟宫门口守门的嬷嬷要了两把伞,本想着她们三人有两把伞足够了。可红素怕公主打滑,和絮晚一人一边扶了她,第二把伞倒是用不着了。
三人慢慢地在雪地中行走,落在地上的雪已经盖住了青砖地,鞋子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地响。这雪刚刚盖住地皮,底下并没有结冰,踩上去一点都不滑。
偶尔鸟雀扑棱棱扇扇翅膀抖掉身上的雪,一蹦一蹦跳到了树叶茂密的枝条上,唧唧喳喳叫了两声,又冷得缩了脖子,成了一个白绒绒的小毛团。抬眼看去漫天的碎雪在阳光下莹亮亮的,仿佛连过往的人声都寂静了几分。
回到长乐宫门口的时候,却见雪地里站了一人。一身墨色侍卫服,身材颀长,肩背挺直。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冷得不停跺脚走动,也不站到檐下去躲躲雪,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大雪中,任凭落雪染白了他的头发与外衫,远远看去竟觉背影寥落。
容婉玗一怔,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由停下了脚步。
那人听到脚步声,慢慢转回头来。那人不知在雪地里站了有多久,飞雪打着旋儿落在他眼角眉梢,头发上落满碎雪。
这场景莫名觉得熟悉,就像是他在这雪地里等了很多年。岁月从来薄幸,再回首时竟生出一头华发。
看到她停下脚步,对面那人快步走向她,单膝伏地跪得笔直,声音清朗沉稳:“见过公主殿下。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平调公主仪卫队任队正一职,补公主近身侍卫之空缺,护持公主安全。”
——声音是熟悉的低沉平静,语气也是熟悉的刻板僵硬。五年过去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忠心、寡言,与清冷。
他跪在三步之外的地方,抬起眼,一张脸上棱角分明,黑漆漆的眸子专注地望着她。熟悉的清冷眼神,却不知内里蕴藏着怎样的力量,竟让这漫天鹅毛大雪都多了一点温度。
——不,也是有哪里不一样了:比起五年前,如今那双眼里绚亮的光采更盛,轻轻巧巧吸走她心神。
四目相对片刻,容婉玗拂去肩头的碎雪,浅浅绽开一个笑。
跪在地上的江俨强压下心头滚腾翻涌的万千情绪,茫茫白雪如屏似障,仿佛连她的声音都阻绝。江俨心神震颤,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她说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盯着公主的嘴型,慢慢地辨出了四个字。
她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江俨紧抿薄唇,眼眶微涩,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明明这几日以来已经见过四回了——头一回他隔着十几步距离跪朝她的车辇;徐肃犯浑那日,他挡在她身前护着;她发热那日,他站在三步之外看着她憔悴地倚在床上;便是给世子捉鱼的那天,也曾远远见过一眼。
公主婚后的这五年间统共见过九面,说过三句话;如今短短几日便见过四回。
却只有今日,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重逢。
许久后,江俨轻轻地勾起唇角,以为自己还了她一个微笑。
溢出喉的却是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久违了,公主殿下。
红素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每天卯时正起身,先把自己收拾整理好了,再轻手轻脚地去公主寝宫里熄了炉子里燃着的安神香,把公主的早膳给小厨房交待好。余下的时间,就是跟絮晚牵风几个打络子、缝香缨,等着公主起身后服侍洗漱。
可最近几日,她发现除了小丫鬟和洒扫太监,居然有人比自己起得更早,一大早就在偏殿外面练功了。
这人就是江侍卫。
对方看见了红素,点头致意一下,也不吭声,自顾自把长♂枪、长剑、双刀、戟、弓箭、袖箭挨个使了一遍,只把她当个可有可无的观众。
内廷之内不能带见过血的凶器,想来是顾忌到红素在近处站着,江俨还特意收敛了凶气。纵使如此,这许多武器在江俨手中使出来仍然森意凌然,看得人心生不安。
红素站在一旁沉默着欣赏了一会儿,朝小厨房走去了。她在琢磨早膳的空当,小小的走了个神——好些年不见,江侍卫还是这般沉默寡言。
红素是文宣十一年进的宫,那时候她还是个八岁的小丫头。因合了一位尚宫嬷嬷的眼缘,对方离宫前费了大心思把她送进了坤宁宫。红素心思细腻又做事勤快妥帖,到小公主独自移居长乐宫的时候,她就被挑去伺候小公主了。
江侍卫就是那年进的宫。
大兴朝的皇嗣在懂事后就该挑选侍卫组建自己的仪卫队了。只不过公主九岁以前身子骨弱,一直养在皇后身边,这事就被拖了几年。到了这时,公主要搬到长乐宫了,挑选侍卫的事也该被提上日程了。
配给公主的仪卫队自然不能有半点马虎,数百名备选侍卫的相貌年龄家世品性武艺都得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能放进宫来。
相貌不能太差,最次也要五官端正,若是歪瓜裂枣,不光带出去会丢主子脸,把小公主的审美带偏了,更是大罪过。
年龄以十三岁到十八岁为宜,太大了老想着成家立业,事事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太小的心性不定,还得调♂教两年,诸多麻烦。
家世不能太好,免得心高气傲不好好做事;家世也不能太差,若是被这宫里的繁华迷了眼,往往会做错事。
心性要稳重,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以主子的利益为重,把自己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免得到关键时刻卖主求荣;这宫里娘娘多,年轻貌美的婢女也多,侍卫又不像公公一样六根清净,要是侍卫不知分寸与婢女沆瀣一气,那可是天大的坏事。所以这心性要定。
武艺自不用说了,但凡能走到考核最后一步,武艺都不会差。
这层层筛选下来,所余者不足十之一二,而江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皇后娘娘点了他做公主的近身侍卫。
红素作为婢子,算是这宫里的下等人,本不能随意打听宫外头的事。可总有些爱说嘴的小丫头好奇心重,听她们说得多了,红素对江俨的情况也就知道了一些。
江俨是他入宫那年武举的榜眼,武举考的是武艺、营阵与策论兵书,江俨的武艺本是第一,营阵也优,可策论要差上一些。兵部考官又思量着他年纪轻,这才评了榜眼。
十五岁的少年就中了武举榜眼!又听说江家世代经商,在这京城也是一等一的大户,家世很是不错。可能会有人觉得如此大才,却要进宫从侍卫做起,是实打实的屈才。
可红素却不这么想,大兴这百年来边关安宁,每三年一届的武举积攒了不少人才,却没有施展拳脚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下,中了武举后进宫混资历才是上上之举。若是有幸得了贵人青眼,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而自家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掌上明珠。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早早就已经立了承昭皇子为储君,那公主今后就是板上钉钉的长公主,做她的侍卫又怎么会是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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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已经走到了小厨房,红素止住心中杂思。厨房的贺厨娘一见她就笑得满脸褶子,放柔了声音问道:“红素姑娘今儿起的可真早!我这正做着软炸奶酥,你快尝尝!”
红素用筷子夹了一个,入口即化,见里面的羊奶也没半点腥味,反而有些许鲜嫩的梨汁味儿,笑着赞道:“贺厨娘这手艺越来越好了,一会儿上一小碟子,再把红豆卷和玫瑰酥配上一碟子,如此就是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今日做香芋燕麦粥吧,糖放得少些。”
贺姑姑连声应道:“姑娘你放心就是,待公主起身了,您唤人叫膳就是。”又拿了个食盒,手脚麻利地放了满满一碟软炸奶酥,“红素姑娘您拿回去,让几位姑娘都分着尝尝。”
红素也没拒绝,笑吟吟接过道了谢。往日她来交待早膳的时候,贺厨娘有时也会送她一些吃食,但态度可没这么殷勤。
厨房打下手的小丫头前两日偷偷跟她说,小厨房现在表面上风平浪静,可实际暗流涌动,五位厨娘都卯足了劲儿钻研新菜式呢!
说起这话就要扯远一些。长乐宫有五位厨娘,当初公主下嫁徐家的时候,从长乐宫带去了三位擅长做素食、点心与煲粥的厨娘带去了宫外,又从尚膳监挑了两位大厨,分别擅长荤菜与宴席。
公主不喜荤食,吃的素菜多些。如今回了宫,两位大厨自然被遣回了尚膳监,另三位厨娘回了宫,并上一直留在长乐宫的两位,便要争这厨房掌事姑姑的位置。
在长乐宫留了五年的两位厨娘,怕公主吃惯了另三位的手艺,怕被彻底地冷落下来;而在公主府呆了五年的三位厨娘,却也怕公主早吃腻了她们的手艺。
于是这五位厨娘各有心思,为了争厨房掌事姑姑的位置,天天钻研新菜式,想着法儿的跟公主讨赏,也算是各显神通了。
不过红素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多等一段时间,且等她们多想些新菜式出来,待闹腾得厉害了,再来敲打一通也就是了。
毕竟这人嘛,有谁不想往上爬呢?要是厨房真冒出来什么淡泊名利无欲无求的厨娘,她反倒不敢用了呢!
回去的路上又见到了江侍卫。见他额头无汗,又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知道他已经练完武艺了。红素笑盈盈打了个招呼:“江侍卫早。”
江俨淡淡地点了下头,显得很是冷淡。红素知道江侍卫并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那种人,他向来就是这个沉默寡言的性子,看他态度冷淡也不在意,正打算走呢。
谁知江俨抿抿唇,主要开口问道:“公主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诶?居然能碰上江侍卫会主动说话?今日天下红雨了?
红素把脑子里未办的事挨个琢磨了一圈,总算想起一件江侍卫能做的。“这几日事忙,这倒刚想起来一件忘了做的。书房里有些书发了潮,在暖阁里烘了几天,受潮的书籍都干透了。可那日书房里的踮脚凳怎么也找不着,书架的高处又够不着。”
红素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好些书都摞在地上没分类整理呢!”
江俨点点头,转头朝书房走去了。
“江侍卫不用过早膳吗?”红素看着他的背影扬声问。江俨没回头,连丝犹豫也没有,淡然吐出两字“不必”。
红素摇摇头,心道: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侍卫啊!
——江侍卫此人最大的特点是沉默,第二便是忠心。但凡与公主沾了边的事,从来都是不假思索去做的。公主想要出宫看看,江侍卫就偷偷带公主出宫;公主想要学钟鼓司那些不入流的曲谱,江侍卫就自己去抄…红素曾经想过,就算公主想要摘天上的月亮,江侍卫怕也不会推辞,而是千方百计去做。
从公主九岁搬到长乐宫到公主十七岁大婚,红素与江侍卫共事整整八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八年的时间很长,可两人却没说过多少话,每句话还都是与公主有关的。红素对江侍卫少得可怜的了解,还几乎都是从碎嘴的小丫头那里听来的。
以前听好些个小丫头背地里都说江侍卫剑眉星目,气质清俊,光沉默地站在那里都像一根坚韧不拔的竹子,怎么看都跟别人不一样,就连看着江侍卫练武的背影都会羞涩地赞一句宽肩蜂腰。
当时的红素听了这话还觉得好笑:什么坚韧如竹?竹子是什么?不就是一根不通人情的木头吗?还什么宽肩蜂腰?真是一群不害臊的小丫头!
后来到了选驸马的那年,也不知怎地江侍卫就被调去了太子仪卫队,连声招呼都没跟公主打,也算得上是不告而别。后来又听人说调到太子身边好像是江侍卫自己的意思。
公主还消沉了好些时候,直到大婚前夕才恢复了以往的精神。
红素那时候比不得现在沉稳,当时听说江俨不告而别,跟太子毛遂自荐被调去了太子的仪卫队,她还嗤之以鼻忿忿不平,暗骂江俨就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
后来公主嫁到了徐家,再不提起江侍卫,五年间也从未有过交集,红素都快把这人给忘了。
再后来红素在宫外头见的事多了,想起江侍卫的调动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像江侍卫那样清心寡欲、冷心冷情的人,怎么会是蝇营狗苟之徒呢?
可是江侍卫离开公主身边都五年了,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呢?
察觉到自己想远了,红素止住了思绪。这事是承昭太子的命令,公主又没什么意见,她一个婢子瞎操什么心?
整理书籍,算是个苦差事。
前两日小太监们把受潮的书放去暖阁烘书的时候,书都被弄得乱了套,类别书目顺序全无章法,如今只能一本一本地排列。
可江俨一点都不想喊几个识字的小太监来帮忙,他宁愿自己一个人整得久一些,细致一些。但凡其中有泛了薄黄的旧书,江俨就慢慢翻开,一页一页地看。
这一页她写了些字,是她的所思所悟;那一页用浅墨勾住了一句话,特意画了个圈,想必她是不认同那句话的。
再翻一页,边角处画了一只蜻蜓,旁有一只机灵的小猫崽儿歪着脑袋,眼也不错地盯着那只蜻蜓看,伸出爪子似是好奇。简单几道墨线便勾勒得栩栩如生,让人不禁莞尔一笑。想来是她读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无趣,就小小走了个神。
江俨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舔了墨想把那小小的猫戏蜻蜓图拓下来。可他从来没学过画画,一连画了好几次,纸上只留下一团乌黑的墨线,只勉强有个猫的形状,那蜻蜓画得完全不像个样。
江俨叹口气,把画坏的纸揉成团塞进袖口,继续翻看这本书了。
翻到那本书最后一页,里面竟夹了一朵花,花已干枯褪色,蕊丝细长,夹在书上像一把小扇子——原来是一朵夜合欢,可惜在书页中夹了多年失了颜色,却不知曾经是怎生的娇艳欲滴。
江俨忍不住把书捧高,鼻尖凑近些许。花早已失了香气,鼻端只有经久不散的淡淡墨香。江俨也不气馁,指尖轻轻触了那朵残花一下,小心翼翼合上,换了一本继续翻。
他就席地坐在地上,一本一本看着,眸中染上脉脉暖意。
这些…都是她读过的书。
也许曾经某一日,她在书房里逐字逐句地看,偶尔咬着下唇沉思片刻,认认真真写下批注。
兴许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就窝在一张软榻上,和着蝉鸣看书,困了就用书遮着脸打个小盹。
很多人都说公主雍容大雅婉婉有仪,可他知道,她一个人呆的时候最喜欢图懒,一定是躺在软榻上看书的时候居多。
就像兄长从登州花了大价钱带回来的那两只仙女猫,遇到生人的时候端庄典雅,总是扬着下巴十分骄傲的样子;只有在熟悉的地方独自呆着,才会随了心意,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两只猫儿温顺好静,没养熟之前心防甚重,遇到生人时既不爱娇,也不怕生,只隔着远远的眸光凉凉地观察着,想要摸摸它们就得在手心捧上一把猫食,蹲在地上耐心地等。直到猫儿确定了来人心中蕴有满满的善意,它们才会凑近些和你亲近。
只有主动对它好的人捧着一颗真心送上前,待那猫儿认真地甄别审视过了,那猫儿才会亲近他两分;对它们越好,它们才越爱娇。
那两只猫儿气性还大,若是哪日被主人不小心踩了下尾巴尖,就能好几天不跟你亲近。——被人伤害了就缩回壳子里,这点也跟她一模一样。
江俨心头像被那猫儿软绵绵的肉垫挠了两爪子,心尖一片酥麻暖软,似一汪沉有万千心事的深潭被它轻巧踏碎,化成了一汪香甜暖软粘稠的黄澄澄的糖稀;又像心有阴翳时忽见日光倾洒,心间欢畅无法与人说。
察觉到自己竟然拿一只畜牲与公主相比,江俨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连忙止了这大不敬的思绪。
不一会儿,听到书房门外有脚步声远远行来,江俨一怔,心头霎时升起几分期待。可侧耳又细细听了下,视线便转回书上不再理会。
不是她…她的脚步声十分轻巧,每一步的间歇都是一样的,仿佛从水面掠过的燕般步步生莲,婉婉仪态早已刻在了骨子里;而来人脚步略有拖沓,步点子也踩得不是那么准,自然不会是她。
江俨垂了眼,以为不过是个过路人。却听来人停住脚步,“吱呀”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娘亲,你在不在?”清清脆脆的小孩音。
江俨不由停下手中翻书页的动作。
“娘亲,你在里面吗?”小世子又唤了一声,没听到人回答,关了书房门蹦蹦跳跳地走了。
江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不禁有些脸热,明明自己是在做整理书籍的正经事,却偏偏生出一点作贼心虚的怪异感。
江俨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微苦。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凡遇上与她有关的事,自己竟染上了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的毛病?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是男女主五年隔阂一点点破冰的过程。两人五年间极少见面,男主有十分隐晦的自卑和从不诉之于口的深情,因为不想女主委屈才回来,但心底也有近乡情怯;女主心存芥蒂五年,心有期许又自我克制,要把压在心底的感情一点点解封。
这久别重逢的感情有点复杂,于是选择让离开五年的江俨一点点增加存在感。
明天对徐家第二波打脸。
落地驸马(捉虫)
宫里一派祥和,公主府里头却是乱糟糟的不成样子。徐老夫人病怏怏地窝在塌上,额头蒙着一张半湿半干的软帕,双眼无神地盯着头顶。
她头顶是楠木漆金的大床,镂空的雕花十分精致,内外四角的八根床柱精雕细刻着团纹牡丹,漂亮得挪不开眼。
这是公主刚嫁入徐家时孝敬她的,听几个进过宫的老姐妹说这漆金楠木雕花床比宫里的娘娘用得也差不离,小梁氏每次一来她的卧房说话都要眼巴巴盯着看好一会儿。
老夫人浑浑噩噩想了一通,头疼得快要炸掉了。她正想叫赵姑姑进来问问徐肃的伤治得怎么样了,便听到院子外吵吵嚷嚷的,似乎有好多男的女的在吵架。老夫人面上惊疑不定,连忙侧过头去听院子外的动静。
——“徐陈氏,你给我出来!放开我!谁敢拦我!”
——“你个老虔婆坐了徐家这么多年的家主!瞧你做得这是什么龌蹉事!这二十年来老娘一家子没分得你们半分好处,凭什么要被你们牵扯!”
——“滚开!哪个小贱人敢拦着老娘!都给我滚开!”
…
徐老夫人听了几句,骂了一声“夭寿哟”,便听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朝着她的卧室来了。她赶紧披了外衣坐起身,起得猛了下床时候一个趔趄就跌下了床。
房门噼啪一声被人从门外踹开,一众老大爷老太太就冲了进来,丝毫不顾忌这里是徐老夫人的卧房。
原来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当年徐老太爷的姨娘,当初老太爷过世后不久,徐老夫人施舍了点家产就把这些个糟心的通通撵了出去。徐老太爷的几个偏房,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跟了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熬到老太爷归了西,以为能苦尽甘来了,结果还得受大房磋磨,丢给了一点儿薄薄的家产就被撵出了府,更是结下了仇怨。
剩下的来人都是徐家偏旁几脉的老太爷老夫人。自徐肃爷爷那一辈以来,徐家的长房一脉跟偏支几脉实在是不亲近,早些年老太爷为人固执,跟这些不学无术又钻营权术的偏支就断了联系。徐老太爷过世后,这徐家家主的位置就落在了徐老夫人的头上,一个外姓的寡妇掌家,偏支几脉自然火大得很。
可徐老太太十分硬气,徐父又年纪轻轻就入了官场,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偏支几脉自然不敢上门来闹。到后来徐肃尚了公主,把徐家撑了起来,他们便只上门打秋风了。
一个外姓的老寡妇!偏支几脉哪个人不怨恨她坐这家主的位置?徐老夫人心气又高,每逢闹事的偏支来了,那连见也不见,一概撵出门去。这就不止是落了埋怨,简直是在养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