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没动,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
太子殿下微笑:你自己想办法就是。
江俨在原地想了片刻,朝着后殿的方向快步行去了。半盏茶功夫后端着个大缸子回来了——真是好大的缸子啊,约莫直径得有二尺宽,黑漆漆锃光瓦亮。看样子像是厨房留着备用的腌菜罐子。
圆滚滚一个缸子,端着不是,抱着也不是,江俨两手分别提着那缸子边沿,连走路姿势都变了样,着实举步维艰,再配上江俨那张无论做什么事都十足正经严肃的脸,看上去颇觉滑稽。
太子大乐,想想面无表情的江侍卫偷偷摸摸去厨房偷了个腌菜罐,忍不住笑得打跌。
江俨没往湖中心去站,那地方冰太薄,想要捞鱼得找个能站住脚的地才行。从湖边往里走了三四部,寻了个冰结实的地方,手下劲力一展,就是一个冰窟窿。
咕噜咕噜,又有好几条鱼上来探脑袋了。
这鱼儿自打出生就在这湖里,天天有人喂食长得肥头大脑的,个头最大的有半尺来长,红灿灿亮闪闪的极为好看。每天有人固定时辰喂食,从来没有生存之忧,各个傻了吧唧的,根本不知道捉鱼人的险恶用心。
江俨把缸放进去一捞,好几条鱼就入了瓮。水面的鱼少了,下面的鱼得了空子,都扑腾扑腾窜上来吐泡泡。
江俨心道:真傻。他正要扭头往回走,就听小世子在岸上喊:“还有呢!还有好多鱼儿呢!”
太子站旁边眯眼笑得玉树临风。江俨无奈叹口气,又用手捧了两条上来。水面起了大波澜,鱼儿纷纷游到了深处。
岸上那小孩又指了先前湖中心冰最薄的那一处:“侍卫叔叔,那里还有!”
江俨提了口真气,飞到湖中心又逮了两条上来。趁岸上的皓儿隔得远看不清,手下真气一吐打散了湖面,鱼儿纷纷缩回脑袋,不敢再探头了。
冰面上唯二的两个冰窟窿都风平浪静,小世子总算满意了。
一路上,江俨端着个大水缸,时不时还得拿低些,让小世子能看得到。皓儿紧跟着这个高高瘦瘦的侍卫叔叔,走两步就朝缸子里看一眼,看鱼儿安然无恙地在水里游着,这才放下了心。
走在前面的太子时不时扭头来看,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他怎么就觉得,这俩人站一块的画面特别和谐呢?
侍候皓儿的小魏公公在太学院外寻了个背风处,大雪地里哆哆嗦嗦地站了两个时辰,又早早地守在太学院门口等着小主子散学。
哪怕他穿得厚实,站了这许久也冻得脸都麻了。本来能在太学院里上学的都是皇亲贵族的孩子、甚至是宫里娘娘的母家侄儿,所以好些太监下人都守在门口等主子。
等到周围的下人都跟着主子回了,还是没看到小世子的身影。小魏公公等得有点急,忍不住站在院门处往里探身张望,他这样的下等人,可不敢进去院内等,生怕污了那圣贤之地。隔着老远就看见太子殿下和小主子走在一块,总算放下心来。
容璟绍送外甥回了长乐宫,看时辰也不早了,索性留下用了午膳。三人同桌用膳,容婉玗吩咐红素和牵风道:“你们也下去吃吧,另给江侍卫备一份,莫让他饿着肚子空等。”
太子讶然地抬眼,见皇姐神情自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话中对江俨的偏袒。太子微微一笑,而后敛了神色又归于平静。
皓儿三下两下吃完饭,又去守着那个大水缸了。“娘亲,就养在水缸里吗?”
容婉玗想了想,自己的园子里倒是有好几个养鱼的池子,可品种不一样,她又惯爱养三寸长的小鱼,这么大的锦鲤不会把小鱼吃掉吧?
实在没想到更好的地方,也舍不得让这些个新来的欺负自己园子里的鱼,只好说:“就养在水缸里吧,待过两日冰化了,再把它们放回太学院的池子里去。”
皓儿皱着小脸,明显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娘亲,这个水缸太小了,小鱼儿都游不开。”
容婉玗探头一看,这水缸倒是不小,可口比较窄,满满当当挤着好多条大锦鲤,看起来很是憋屈的样子。只好让人从厨房又搬了一个水缸过来,从里面捞了一半鱼出来,总算看起来不那么的挤了。
“娘亲,小鱼儿一直吐泡泡,是不是饿了呀?”
红素又拿来一袋子鱼食,皓儿接过去,扑簌簌倒了小半袋子进去。两个缸子里十几条鱼都张大鱼嘴儿争食,愣是把养鱼这件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事弄得杀气腾腾的。
皓儿蹲在地上,拍拍缸子认真道:“吃吧,吃得饱饱的。”
太子看得眼角一抽,心道:过两日也不用去太学院还鱼了,照这么喂,赶明儿就得撑死。
容婉玗无声地给红素使了个眼色,红素知道她的意思,决定吩咐下去晚上别再喂鱼了。
不是他们不想解释“不能喂太多,否则鱼会撑死”,而是小孩好奇心强,皓儿尤甚。容婉玗都能想象得到她如果这么说了,皓儿一定会问“为什么呀?吃饱了别再吃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把鱼食全吃完呀?小鱼儿好珍惜粮食呀!”
这部十万个为什么,容婉玗觉得自己怕是穷尽一生也答不完,有时候实在答不出了小孩还一定要刨根问底,她还得生编乱造给个让他满意的答案。做人娘亲的老被人问倒、老说自己不知道不太懂不明白,会慢慢变得没有威信的。
她还得把自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答案用心记下,免得下次皓儿再问的时候她答得跟这次不一样了,那就露馅了。
既要保护孩子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又要给予正确的健康的积极的回应。容婉玗纵使读书破万卷,可还是会常常觉得心好累。
太子跟着皇姐用过膳,歇了片刻后才离了长乐宫。江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三尺处。
走半道上,容璟绍停了脚步,盯着路边深绿色枝繁叶茂的冬青树看了半晌。江俨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像不存在一样的沉默着。
太子突然转身问他:“江俨,你觉得皓儿如何?”他问话的语气并不算严肃正经,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江俨好歹在太子身边跟了五年,知道太子殿下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大讲究,极少有无的放矢的情况。
这问题本不该他答,他一个侍卫的本分就是保护主子,妄议主子算是大不敬。可既然主子问了,江俨只好想了想,认真答复道:“小世子活泼伶俐,公主把他教得很好。”
太子殿下微笑,一转念心中瞬间有了沟壑。慢悠悠地走回了钟粹宫,把旁人喝退,独留下江俨一人。太子自顾自倒了杯茶细细地品,看着面前恭敬垂首站着的江俨沉思。
江俨做他的侍卫,这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这人自五年前皇姐大婚的那年就跟了自己,沉稳机警,武功高强又知进退,他提作了副提举护卫自己安全。
作为储君,年纪轻就意味着资历浅,父皇膝下又只有两个皇子,他那兄长这些年又不安分,暗中惦记他的人多了去了。可自打江俨近身护卫后,就没出过半点岔子。
若说江俨此人,做事十分得踏实,又没有寻常武夫那些个鲁莽习性,他用着十分得顺手。
真要算的话,江俨唯一的缺点就是寡言少语,你问一句他才答一句。若是问到人家不想答的,江俨还保持沉默不搭理人。常常跟个背后灵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
有一次半夜钟粹宫里进了刺客,刺客什么样太子没见着,倒被一身黑衣披头散发、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拔了剑守在他床边的江俨吓得不轻。
宫里很多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身边的江护卫武艺高深莫测,眼神疏离透彻,说话咬字如金,常年面无表情。所以人人都以为江俨冷面冷血冷心冷情。
可太子很早以前就知道,江俨的心中,有一个藏了许多年的执念。太子前些年就猜到了些许,直到最近总算能确认下来。
太子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淡淡,神情却莫名严肃:“江俨,你进宫几年了?”
江俨低头想了想,“属下是文景一十三年秋入的宫,到今年秋天已满了十四年。”
太子殿下感慨道:原来他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了啊!心中算了一下,一十四年前自己才五岁,皇姐大自己四岁,那时候应是九岁。
——真的是好久了啊!
太子看着面前垂着头的江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眼前的男子仪表堂堂,清俊淡泊,哪怕快到而立之年了,仍是青竹一般的好风骨。
“你这几日心神不属,但凡听到关乎我皇姐的事就失了分寸。可本殿看你又无意遮掩情绪,莫不是在等本殿下主动看明白?”
江俨眸色微闪,沉默着没答话。
太子低声轻嗤了一声,果然这人是有心思的!江俨做了这多年侍卫,时刻谨慎专注已经成为了本能。自打皇姐回宫以来,江俨却常常表现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三番五次失了心绪,果然是刻意为之的!他分明是为了让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了。
“你我二人多年主仆情分,你的心思这么些年本殿也看得明白。”太子凝视着他,语气淡淡回忆道:“当年我皇姐选驸马那时候,我见你处境尴尬,就主动跟父皇讨了你。”
“那时你的答复让我父皇放下了戒心,这才让你跟在了我身边。”太子唇角微勾:“如今本殿倒想问问——这些年你可是后悔了?”
江俨微垂眼睑,声音更低沉了两分:“属下自知配不上公主。”
容璟绍朗声一笑,眼神霸气张扬:“我皇姐风姿卓然,举世无双。莫说是你一个小小侍卫,便是这天下的王侯将相,也是配不起她的。”
江俨低着头沉默,甚至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很明显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那是他心尖上可望可不即的白月光,只能远远守着,连想想都是奢望。
“不过——”容璟绍话音一转,“你这仪卫队长副提举,去做个公主近卫,倒是绰绰有余的。”
江俨一怔,眸中神采骤然变亮,他飞快地回过神来朗声道:“谢殿下恩典!”
太子哼笑了两声:“你可想好了,从我这太子仪卫,变成公主侍卫,可是贬了职呐。”
江俨没答他的话,却退后两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声音仍是清朗:“谢殿下恩典。”
待江俨退下了,容璟绍拿起桌上一只壶,斜斜倾倒给自己斟了杯酒。他执起酒杯看着殿中灯火照不亮的阴翳处,低低地笑出了声。
像他皇姐那样外温内凉、凉薄慢热的人来说,唯有细水长流才能一点点撬开她的心。可有时候只退那么一小步,便能生生隔开万丈沟壑。
——五年的时光,又怎么能轻易补回来?
——这世上的后悔一事,又哪有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江俨,只愿你这一次,莫再让我皇姐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江俨很快就要回到公主身边了~~~
关于江俨为什么离开公主身边只略略提了一句,以后会慢慢讲。
刚到学校发现连不上网。存稿箱里有几章,日更不会断。手机小修了一遍,可能会有遗漏错字啥的,过两天再改,抱歉 %&gt_&lt%

请安

长乐宫里,容婉玗歇了几天,把病气一去就精神大好。
小厨房精心准备了可口的小菜,切得细细的用麻酱拌匀了,一碟子小巧玲珑的卷饼各个夹着不同的馅料,配上粥水总算有了些味道,比前几日寡淡的药膳要好太多了。
容婉玗一向起得迟,在公主府的时候一无外人二无琐事,她又不爱出门,索性就起得迟一些。每月偶尔几次起得早了,便去老夫人院里给她请安。其余时候,都任凭自己睡个天光大亮。
可惜这冬日夜长,睡到自然醒了太阳才刚露了个小缝。冬天的清晨出去散步也感受不到暖融融的阳光,脸前总有呵气缭绕一片,冷得人心都要凉半分。
用过早膳,已经是辰时正。
不消她说,昨日两位嬷嬷就已经把前几日从公主府带回来的人挨个查了一遍,哪年进的宫做得什么,何时开始跟了主子,长乐宫哪年有什么大事…
公主大婚时从长乐宫里带出去的宫人都是留了底的,可这次回宫时候跟着的下人浩浩荡荡的,却超了那个数。两位嬷嬷估摸着是因为昨日乱哄哄的,有些偷奸耍滑的徐家旧仆便动了歪脑筋,想混进宫里来伺候贵人,就这么顺道跟着进了宫。
这可不行!谁知道混进来宫的怀着什么腌臜心思?若是不彻查一遍,不把那些人剔出去,她们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这么一查,果然查出了好几个,什么外院洒扫的、正院养花的…这些心思不正的通通打了一顿板子,让人领回徐家去了。至于回了徐家会有什么样的严惩,她们可管不着。要是在宫里,这种心思不正、背叛旧主还一心想往上爬的下人,真是打死都不为过!
余下的都是长乐宫曾经的宫人,两位嬷嬷早已经吩咐下去,把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了。
容婉玗无事可做,想了想,换好衣服让手最巧的絮晚绾了发,一路走着去了坤宁宫。坤宁宫离长乐宫近得很,步行也不过两炷香的功夫。
她去之前就想着,今日可能是诸位后妃给母后请安的日子。母后不爱给人立规矩,定下了五日一请安,别的时候也无须她们过来。
容婉玗记事不久后,文宣帝便独宠皇后,从那时起后宫就形同虚设了。刨去前些年作过乱的被整治了的几个妃子,余下的后妃两只手掌能数得清,大多还是文宣帝是皇子时候的旧人。
这些后妃多年无宠,也早就歇了争宠的心思。她们想得很明白,没有子嗣又没有宠爱,还争什么争?反正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受宠,没有谁会眼红谁,也没有谁会对谁冷嘲热讽,那又有什么好争的?
文宣帝和皇后把太子教管得很严,另一位大皇子比容婉玗大五岁,是低位嫔妃生下的,因为做过一些不太敞亮的旧事,早早地离宫落了府。所以这些妃嫔们常见的小辈就只有容婉玗一个了。
妃嫔们膝下无子,能见到的只有她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不疼她还能疼谁?平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又不能送出宫,就都给她留一份。
容婉玗只当是自己多了十几位美貌的姨母。她性子淡但骨子里温柔,跟这些算作长辈的妃嫔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无趣烦闷,让膝下无子的妃嫔们充分施展了一把母爱。
长此以往,也结下了不浅的情谊。
到了一看,果然赶了个巧,里面熙熙攘攘做了一屋子华衣美妇。容婉玗笑吟吟地做了个福礼:“承熹给各位娘娘请安了。”
众人都停了话头,这才看清楚来的是谁。
一位美妇站起身,走过来就握了她手,神色颇为高兴:“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小承熹来了呀!快过来坐着,我们姐妹们正说起你呢!”
握了她手的这人是皇贵妃娘娘,也是当朝宰辅的嫡长女。在妃嫔里面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人物,做事待人大多时候权凭心意,可偏偏能不落任何埋怨,所以容婉玗一直很敬佩她。就连皇后身子不好、包括两次怀孕的时候也都是她打理的后宫,从没出过半点乱子。
德妃关切道:“承熹快坐下,前两日听说你发了热,你母后不许我们去扰你,可我一直放心不下,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容婉玗点头应是。
“昨日我特地从私库里寻出了这串佛坠,大势至菩萨,除妖辟邪,护你吉祥如意。”贤妃神色温婉,叫丫鬟捧过一条佛坠,看容婉玗仔细收好了,这才接着说:“忘了是哪位高僧开过光的了,据说颇为灵验。我平日里本不信这些,只你近日小人缠身,才让我突然记了起来。”
这小人说的是谁,在座的娘娘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即使是母家不显消息不灵通的,可前几日驸马在乾清门和长乐宫前那么一跪,陛下又下了那样一道旨意,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她们在后宫修炼了多年,都是极有眼色的人。看皇后这两日心情不算美,承熹休息了三天,可面上还留有些憔悴之意,都识趣地不提驸马。
既然有人开了头,妃嫔们眼一亮,盘算着自己的私库里还有什么驱邪避凶防小人、寓意又吉祥的东西。
这个说:“赶明儿我把我那儿供了好些年的观音像给你送过去。”
那个说:“我那也有对玉如意,据说是一百位多子多福的老人沾过手,寄了喜气上去的,明儿也让人给你送过去。”
柔贵嫔用帕子捻了一颗蜜枣,本是不雅的吃相可她做起来却偏偏很是好看。她想了想自己没什么能送得出手的吉祥物,便笑道:“再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了,承熹你还年轻颜色又好,过年可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想穿什么样儿的我亲自给你画图样子!”
柔贵嫔在这些嫔妃里面年纪最小,最是爱俏,平日里闲来无事就琢磨各种首饰样子绢花样子衣服式样,不光宫里的小丫鬟乐于学,世家贵妇也时常学着她穿衣打扮,传到了民间总是能广为流传。

盛情难却,容婉玗朝皇后看了一眼,看母后只是笑着喝茶,没半分帮她解围的意思。只好自己站起来又福了一礼,笑道:“承熹谢过几位娘娘心意。今后怕是要在宫里久住了,还望您们莫要嫌我烦哪。”
皇贵妃哼哼一笑,捏了嗓子假装生气道:“瞧这是说得什么话?莫不是还能短了你一口吃食?”
淑妃娘娘团扇遮着口,咯咯笑得直喘气:“要是你母后嫌你烦了,带着你家皓儿到我这来就是,保管一日三餐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起皓儿,话头更是止不住,这回连往常不爱跟着搀和的皇后娘娘都主动接话茬了。
聊了大半个上午,看时辰不早了,妃嫔们都起身跟皇后告辞——这个时候该是文宣帝议完事,来陪皇后用膳的点儿了。
多少年都习惯了,刚开始还会不甘会难过,有些妃嫔会留下等着文宣帝来一起用膳,就算像个外人一样尴尬,可能见陛下一面也是值得的。
渐渐地就越发没感觉了——谁会十几年如一日一如既往地对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留有执念?识趣儿些的歇了心思,不识趣儿的也慢慢死了心。
德妃临走前还回头叮嘱了一句:“赶明儿把皓儿也领过来给我们看看,今年中秋没见上,还挺挂念那孩子的。”
能得长辈疼爱是最大的福气,容婉玗自然笑吟吟地应了。
淑妃家中有个表侄近日犯了些事儿,被御史参了折子,于是淑妃多留了一会儿,跟文宣帝求了两句情。文宣帝没应声,也没太为难她,挥挥手让她下去吧。
因皓儿还在长乐宫里,容婉玗推了父皇和母后的留膳,跟走在最后头的淑妃并行了。
淑妃咬牙切齿骂她那个表侄:“不成器的东西,做出这等欺人的事还得别人给他收拾!刚才我跟陛下回话的时候声音都抖了,承熹你不知道我好些年没跟你父皇离这么近说过话了,吓死我了!”
容婉玗不由莞尔——当着她的面儿说她父皇的不是,这没心没肺的话也只有淑妃敢这么说了。
却见淑妃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承熹,你进门前我们姐妹几个说的事也与你有关。我们都不明白你对那狐媚子是怎么想的?”她眉峰一利,艳红的唇脂更显犀利,恶狠狠道:“要是我遇上这事儿,早剥了她那一身狐狸皮了!”
这狐媚子说得是何人,自然无需赘言。容婉玗沉默须臾,望着冬日正午却依旧昏昏沉沉的日光,轻吐出一口气浅浅笑道:“我读书破万卷,却从来不信一句话。”
淑妃心中一动来了兴趣,不由向前倾了身问道:“哪一句?”
“——有情饮水饱。”容婉玗低眉浅笑,唇角舒展又慢慢道:“祸福相依是什么样,荣辱与共是什么样,我都好奇极了。方筠瑶不是说她与徐肃在边关五年不离不弃心意相通么?我却十分想看看,在这寸土寸金的天子脚下,单凭这虚无缥缈的‘情’之一字,他们所谓的深情到底能值几钱?”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嫡公主应该叫嫔妃什么?母妃吗?我用了“娘娘”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关于公主对方筠瑶的态度问题,我知道这个解释太勉强了,但实在不想让公主亲自下手弄死方筠瑶。笔下第二个长篇女主,想让她从头到尾干干净净的,所以对方筠瑶的虐会安排别人来。

侍卫(捉虫)

淑妃愣了好一会儿,前几日宫里的姐妹们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也曾说起过不知承熹对那狐媚子是怎么想的,为何不给她两分颜色看看?众姐妹们想过无数缘由,想过承熹放不下徐家;想过承熹于徐肃还有情;最后大家都猜是因为承熹心软,不忍见方筠瑶腹中那个还未出世的婴孩被夺了性命。
可从没任何人想过,承熹心底最大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好奇,想看看那狐狸精口口声声的真情到底能有几分真?
若是民间那些个平头百姓听承熹这样答,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可淑妃却能若有所悟——因为她也从来不知道夫妻之间的祸福相依、荣辱与共、不离不弃是个什么模样?
即便是她的爹娘感情深厚琴瑟和鸣一向为外人称道,她爹还不是纳了好几个妾只为求一个儿孙满堂?
想到此,淑妃不由心中发酸,她们这些个高门贵女好些时候还不如市井丫头。活这一辈子,山盟海誓没有听过,天长地久不敢奢望,入了这宫门后连相敬如宾都再不敢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