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一来看着一脸淡然的辛老爷子,只觉得脑门的青筋突突地跳,这脑子里一根筋的大爷到底是怎么当上太傅的?当今圣上就不怕他把太子殿下教傻么?
不管辛一来心里头怎么腹诽,脸上却还是一副受教的表情,郑重其事地应下后,又与老爷子胡乱地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告辞回屋。走到门口,辛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又将他叫住,道:“瑞禾打算几时下场?”
“他年岁尚轻,倒是不急。儿子的意思是让他多历练历练,等下一科再说,到时候名次也好看些。”
辛老爷子满意地点头,捋了捋下须,又道:“这样也好,先去国子监读两年书,平日里我也能指导指导他。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将来说不准还能考个状元回来呢。”
辛一来僵着脸挤出笑容,“父亲日理万机,平日里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就别在瑞禾身上浪费了。那孩子功课一向不错,人也自律,有儿子看着,必然不会出错。”虽说瑞禾已经心智成熟,不会轻易被人洗了脑,可凡事都有万一,若他真被老爷子调教成忠肝义胆的“好男儿”,辛一来可就不知找谁哭去。
辛老爷子不悦地白了辛一来一眼,“就你那学问,还看着瑞禾?那文章是好是坏,你能看懂吗?可别耽误了孩子!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逢我沐休,就让瑞禾来书房跟着我读书。”
“儿子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怎么就看不懂了。”辛一来小声嘀咕道。
辛老爷子哼道:“二甲倒数第三还有脸说,丢人不丢人。滚吧滚吧——”
辛一来只得悻悻地出了门。
回了碧萝院,辛一来便向黄氏一通抱怨,又道:“这老爷子我是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一把年纪了,一点政治敏感都没有,亏得当初我坚持把瑞禾带去了苏州,不然,说不定成了个迂腐刻板的小老头。”
黄氏嗔怪道:“在家里头还乱说话,也不怕被孩子们听了去。那到底是长辈,你好歹也恭敬些。”
“我哪里敢不恭敬。”辛一来笑道:“你是没瞧见,我跟老爷子说话的时候都是弓着腰的,生怕他一怒之下又要打我。”
他和黄氏穿越来的时候正是十年前,那会儿辛家大爷跟老爷子闹别扭,生气地求了人谋外放,直到吏部的文书都下来了老爷子才晓得,一怒之下打了他二十板子。辛一来初来乍到的还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挨了顿打,伤还没好呢,就被逼着去苏州赴任,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种苦头,真是比窦娥还冤。
辛一来上辈子是军校教授,研究枪支弹药的,在圈子里颇有名望。世人都说大学是个象牙塔,其实也不比外头单纯许多,若是无欲无求当个纯粹的讲师自然是简单,可想要往上爬,只一门心思地上课搞学术也是不行的。不然,上头不拨钱,什么研究也没法做,辛一来年纪轻轻地就能升上教授,手段自然不差,只是陡然被扔到古代,太多的不适应,光是学习说话行文就花了许久的时间,再加上膝下突然多了几个孩子,从未生儿育女的夫妻俩也生出许多责任感。
这又是适应新环境,又是教养孩子的,一来二去足足十年,辛一来也没什么心思去做大事业,好在这些年来苏州官场还算太平,他名声又不错,竟然接连高升,而今更是一纸调令回了京。
“便是老爷子要打你那也没办法。”黄氏劝道:“谁让你是他儿子呢。”虽然辛一来嘴里抱怨着,可黄氏知道,他对辛老爷子一直心怀愧疚,说到底,他们夫妻俩毕竟是占用了辛家大爷夫妻的身体,这十年来又多少借着辛家的名声,不然,他在苏州的日子不会如此好过。
辛一来叹了口气,“好在安哥儿大了。”
黄氏也笑,“那孩子心里头明白着呢,聪明得连我都猜不透。”

第6章

辛家回京时足足拉了十几辆马车的行李,光是玳珍的衣服鞋子就有一整车,其余的衣料布匹数不胜数。苏杭盛产丝帛,黄氏又善经营,在城里开了个铺子专做女人小孩儿的生意,几年时间铺子开遍了整个苏州府,赚得盆满钵满,直让辛一来佩服不已。
当然,辛一来也不是不会赚钱,身为军工博士,要整点什么肥皂、玻璃实在轻而易举,只不过江南官场十分复杂,他又不是个土著,说话写字都要从头开始学,忙得焦头烂额,故初到苏州时十分低调,一边努力地适应官场,一边还要管教孩子,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折腾这些事儿——毕竟他手里头又不缺钱花。对于女人养家什么的,辛教授可是一点心理压力也没有。
去年的时候,自家庄子里倒是把香皂、玻璃这两样小玩意儿给做了出来,但考虑到自己可能要调走,而他与那苏州知州又有些合不来,到时候人一走,这生意恐怕就不好做了。思及如此,小心眼的辛一来便决定等回了京再说,不过,自家用的还是有的,对外只称是从海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还特特地运了一些送到京里孝敬辛老爷子,结果却被辛老爷子写信臭骂了一通。
“趁着天气好,把衣服都拿出来晒晒,省得发霉。冬衣和皮子晒在这边,丝绸的料子就晾在树底下,一个时辰后记得收回去…”玳珍煞有其事地指挥着丫鬟们整理箱笼,一样样地把从苏州带来的宝贝们放到博古架上。
说话时,瑞禾和瑞昌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三四个仆从,各端着盆花草。
玳珍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欢喜道:“还是大兄对我最好,晓得我喜欢兰花,这么快就找了几盆送过来。”
瑞昌撇嘴道:“你眼睛里只看得见大兄么,还有我呢。巴巴地过来献殷勤,连个好字都讨不到,真是气人。”
玳珍笑眯眯地挽住瑞昌的胳膊道:“我们俩谁跟谁,何必说得这么见外。”
瑞昌眨了眨眼睛,“你上回不是说从书铺里淘了个孤本册子,既然不见外,就把它给我可好?”
玳珍瞪大了眼,指着他道:“你这芝麻馅儿包子,真是狡猾狡猾的。”平日里装得就跟个迂腐古板的小书生似的,关键时候就露出真面目。
“那你到底给不给?”瑞昌拽住玳珍的胳膊不松手,涎着脸撒娇,“阿姐阿姐——”
玳珍顿时被他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着胳膊哆嗦道:“求你别这么说话,我给你还不成吗?”
瑞禾噗嗤笑出声来,摇头道:“可千万别让祖父瞧见你这没脸没皮的样子,不然,非得挨顿打不可。”
“我又不傻,怎么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瑞昌欢欢喜喜地冲进玳珍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拿着本小册子出来了,高兴道:“还是阿姐够义气!”
“那是自然。”玳珍仰着脑袋得意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吧,吃香的,喝辣的,想要什么有什么。”
瑞禾斜睨了她一眼,责备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黑话,跟个土匪似的。”
玳珍笑道:“大兄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此番回了京,我可不似以前在苏州那般逍遥,祖父在家里头看着,我连出门都不敢呢。”
瑞禾可一点都不信她会如此老实,哼道:“你若是真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十天不出门,我输你十两银子。”
“我也赌十两银子!”瑞昌生怕落下了他,赶紧道。
玳珍却根本不上当,“我才懒得跟你们打赌呢。祖父十天才沐休一日,只要他不在,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昨儿晚上还跟母亲说好了,过两天就去给外祖请安呢。”
大梁朝民风并不保守,早些年钦天女帝在位的时候女子还能上朝为官,而今才过去了不到三十年,虽然女官已不多见,但抛头露面的也不少,尤其是未出阁的少女,每个月总有些机会出来走动见见世面,省得日后嫁了人露怯。
“那你还装什么可怜。”瑞昌撇嘴,想一想,眼睛又亮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外祖家?”
“阿娘只说了带我一起,谁要你同去了。”玳珍故意捉弄他道。
瑞昌把胸一挺,“外祖母可喜欢我了。”
瑞禾不由得失笑,“你离京那会儿才将将两岁,却还记得外祖母喜欢你,真是难得。难怪人家都说辛家二郎是个神童。”
瑞昌脸一红,“外祖母信里说的。”
瑞禾见他小脸通红有些不忍,便不再逗他,转而与玳珍道:“从明日起我和瑞昌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你一个人在家里不要淘气。母亲将将回来,府里头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她处理,迅哥儿和寿哥儿又小,你多看着些,等一切安顿好了再出去。京城可不比苏州,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切记要小心行事,出门定要多带些人手…”
他在几个兄妹面前颇有威望,又难得啰嗦一回,玳珍不敢不听,俱一一应下。
兄妹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黄氏身边的胡嬷嬷过来请玳珍,说是府里来了客人,黄氏唤她去见客。
“单单就唤了我一个?”玳珍颇觉意外,“是什么客人?”
胡嬷嬷回道:“是本家的谢太太和七娘,娘子幼时见过两回的。”
玳珍依旧一头雾水。倒是瑞禾想了起来,“是泰州那一宗的九婶娘吧,我记得离京前九叔正好赴京赶考来着。”辛家自瑞禾太祖父起分宗,与泰州本家早已没了什么往来,关系十分冷淡,直到早些年泰州那边的九爷亲自登门,两宗的关系这才稍稍缓和了些。
胡嬷嬷点头道:“正是,九爷而今在京兆尹衙门,一家子都搬到了京城,就住在南四胡同。”
瑞禾心中一动,正所谓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辛九爷一家住在南四胡同,可想见日子过得并不富足。胡嬷嬷只提到他在京兆尹衙门做事,却不说其官职,定是职位不高,由此见辛九爷十有八九未能高中,不然,近十年过去,也不至于住到南城去。
“既是自家亲戚,怎么不叫大兄和二郎一起?”玳珍狐疑地问。胡嬷嬷笑道:“仿佛是来了贵客,老爷叫了大爷过去。太太说恐怕一会儿还要来唤大郎和二郎,所以让二位郎君先准备着。”
瑞昌眼睛一亮,“什么贵客,神神秘秘的。”
胡嬷嬷只是笑,“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话刚说完,宏叔就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大老远瞅见瑞禾兄弟俩,赶忙招手道:“二位郎君安好,家里来了贵客,郎君们赶紧去换衣见客。”
瑞禾点头应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笑着朝宏叔道:“瞧您急得满头大汗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贵客,莫非还是太子殿下不成?”
宏叔一怔,喃喃道:“大郎怎么知道的?”
瑞禾笑而不语,伸手拉了瑞昌一把,“别傻愣着了,难不成还让太子殿下久等?”这太子殿下三天两头地往辛家跑,到底是想做什么?老爷子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傅,早就是太子船上的人了,实在不需他如此费尽心思地讨好才对。
兄妹三人分了两处,玳珍这边就显得轻松许多,因是自家亲戚,不需太多礼节,玳珍换了身便装,梳了双环髻便过来了。
虽然瑞禾说她与这位九婶娘见过面,可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她才两岁,哪里记得什么。进了花厅,玳珍一眼瞅见两个陌生面孔,一个是容长脸的妇人,瞧着比黄氏大几岁,气色却不大好,脸上蜡黄蜡黄的,似乎身体抱恙。另一位则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大眼睛尖下巴,模样十分标致,只是衣饰妆扮略有不及。
“囡囡快过来。”黄氏一见玳珍进屋,赶紧笑着招手道:“快过来见见你九婶娘,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还有七娘子,你得唤她七姐姐。”
玳珍笑眯眯地进屋朝谢氏行礼问安,谢氏连忙颔首,略显局促地赔笑道:“大娘子都长这么高了,模样真是好看。”
辛七娘也抬眼看看玳珍,见玳珍看她,慌忙挤出一丝笑容。
辛七娘似乎有些内向,一直低垂着脑袋不爱说话,玳珍绞尽脑汁地使劲儿地想调动气氛,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辛七娘始终只嗯两声,玳珍也没辙了,干脆让丫鬟小稻上点心,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谢氏也非巧言令色之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后就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又问起回程路上可还顺利。
黄氏可算是找到了话题,添油加醋地把遭遇敌袭的经过说与她们听,只略过了顾兴的身份,说是被闻讯而来的官兵所救,直把谢氏吓得一脸煞白。辛七娘也目光微动,连连朝黄氏和玳珍看过来。
东拉西扯地聊了一阵,谢氏终于拉着辛七娘告辞离去。
玳珍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汤润了润嗓子,道:“这个七姐姐实在闷得很,我口都说干了,她也不作声,仿佛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黄氏皱眉道:“我记得她小时候还挺活泼伶俐的,怎么就变成了个木头人。”
“我看她们似乎过得不大好,衣服首饰看起来光鲜,式样却老旧得很。到底是亲戚,要不要帮衬帮衬?”
黄氏摇头道:“她们不曾开口求助,这无缘无故的,我若是送了银钱过去,岂不是让她们没脸。好事没做成,说不好还得通埋怨。你九叔好歹还有份差事,不至于养不活家里的儿女,也就是日子清苦些罢了。”
玳珍也觉得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汗颜地在脸上拍了一把,道:“阿娘说得对,我太想当然了。”
“我们与泰州那一支到底是分了宗的,你祖父对他们一向不冷不热,我们何必巴巴地凑上去惹你祖父不高兴。而且,俗话说得好,救急不救贫,升米恩斗米仇,他们若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出手帮个忙还好说,眼下不过是落魄些,好歹身边还有下人伺候,这京城里多少人家还羡慕他们呢。”
玳珍连连点头,“是我不对,女儿受教了。”
她轻轻拽了拽黄氏的衣袖,压低嗓门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娘亲,我听说太子来府里了。”
黄氏斜眼瞪她,“你管这些做什么?”
“好奇嘛。”玳珍心里直痒痒,像有只猫爪子在轻轻地挠,“太子长什么模样?以前老听说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回了京,又听说他浑身都是优点,能不奇怪吗?祖父把大兄和二郎都叫了去,是太子要见他们么?”
黄氏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没见过他,哪里知道这些,回头你去问安哥儿就是。”嘴里这么说,心中却也难免好奇,来大梁朝这么久,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自家老爷子,十分地有“派头”。不过,听说那位小太子三天两头地被辛老爷子骂得狗血淋头,想来也气派不到哪里去。

第7章

辛府的书房里,太子殿下正与辛太傅说得热闹。辛一来自进屋向太子道过谢后,便眼观鼻,鼻观心,杵在一旁作高深莫测状,心里头却是早已惊讶不已。
徐庚最近总往辛府跑,每一回都能找出点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次却是借着向辛太傅讨教功课的名号来的。太子殿下如此敏而好学,辛太傅简直是心花怒放,虽然太子问的问题有些离经叛道,但是,只要他好生教导,太子殿下定能迷途知返哒。
“自古士农工商早有定论,商人无利不起早,最是狡猾悭吝,为了些蝇头小利什么事都敢做,自然要严加管束。太子殿下可万万不能为他们所惑…”辛太傅听得徐庚说起经商之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打断他的话,义正言辞地劝道。
徐庚的目光在辛一来脸上扫过,面上故意露出迷惑之色,“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无论匠籍还是商籍,都是我大梁的子民,为何要分个三六九等?商人们固然爱钱,可我以为这并无不妥,世上谁不爱钱,就算是父皇也总是操心国库的银子不够用,更不用说朝中群臣了。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只要那些商人们遵从国法,不背道德,又何必因此而横加指责?”
“太子殿下万万不能——”辛太傅顿时就急了,正欲苦口婆心地再加劝说,一旁始终安安静静装背景的辛一来忽然开口插话道:“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你——”辛太傅大怒,他在太子面前还需苦口婆心讲究个方式方法,可对着自己儿子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老爷子身手了得,从座位上一蹦而起,挥起拳头就朝辛一来招呼了过去,“你这逆子,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赶紧给老子闭嘴。”
老爷子动作虽快,可辛一来也不是吃素的,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防备着了,眼见着老爷子要扑过来打人,辛一来“哧溜”一下就躲到了徐庚身后,嘴里却还不肯示弱,“好好的说话不成么,您怎么动不动就打人?还是太傅呢,也不怕教坏了太子殿下。”
徐庚强忍住笑,拉架道:“太傅莫要发怒,原本也只是我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辛太傅不好抹了徐庚面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瞪了辛一来一眼,这才坐了回去,又喝道:“你给老子滚出去,别在屋里碍眼。”
辛一来可不敢再跟老爷子作对了,赔笑两声,又朝徐庚作揖告退。
虽然把儿子赶走了,辛太傅心里头依旧窝火,好在瑞禾和瑞昌赶过来解了围,又好生地展示了一番真正的气度,辛太傅这才好受了些——可不能让太子殿下以为他府里头都是辛一来那种货色!
徐庚今儿本就是冲着辛一来来的,见辛太傅把人赶跑了也不急,耐着性子与老爷子谈天说地了一阵,又和瑞禾、瑞昌说了会儿诗词歌赋,这才起身告辞。辛太傅还欲送出府门,被徐庚拦住,“我本是微服出宫,太傅当我是普通弟子就好,实不必如此多礼,不然,日后我可不敢随便登门了。”
他近日来得频繁,除了第一次辛太傅亲自送到门口,其余两次都只送到了院门外,听得徐庚如此说话,辛老爷子自然不再坚持。瑞禾瑞昌兄弟倒是一路相随,待他们出了院子,徐庚却不急着出府,和颜悦色地朝瑞禾道:“不知辛先生住在哪处?”
瑞禾闻弦歌而知雅意,略一犹豫,便领着徐庚去了辛一来的书房。
徐庚与辛一来在书房里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仆从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连茶水点心都是瑞禾在一旁伺候。当然,这事儿机密得很,府里头除了瑞禾瑞昌两兄弟外,便只有黄氏知晓——这要是被辛太傅知道了,得出大事!
徐庚赶在宫门落锁前才回宫,进宫后便径直去了太极殿。
“今儿又去辛太傅府上了?”皇帝陛下有些吃味,辛太傅那迂腐又暴躁的老头子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让太子死心塌地的,白日里听了一上午的课不够,还巴巴地出宫去寻他说话。有什么问题,他这父皇难道回答不了么?他的学问也不差。
徐庚可猜不到他爹的心思,笑着回道:“是的。太傅年岁大了,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不然,先前也不会总是告假,也不知他还能教我几年。”
那老头子可精神得很!皇帝陛下心里哼道,前儿早朝的时候跟人家吵得吹胡子瞪眼,还气势汹汹地仿佛要打人,就那精神头,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好活。
“都聊了些什么?”
徐庚苦笑,故意叹道:“太傅的脾气实在太暴躁了。父皇也知道,孩儿喜欢看些闲书,脑子里总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调的念头,今日竟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被太傅一通训斥,辛家大爷帮我说了几句,还险些挨了打。”
皇帝陛下心中好笑,脸上也带了出来,“那老头儿就是这蛮横不讲理的脾气,朝中百官谁不怕他?辛家老大已经到京城了?他是叫什么来着,朕记得他跟辛太傅性子有些像,一样的迂腐呆板,没想到竟然还有帮你说话的胆量。”
“迂腐呆板?”徐庚连连摇头,“孩儿可不觉得。”他说罢面露神秘之色,凑到皇帝身边低声道:“孩儿后来又悄悄寻了辛家大爷说话,竟与他十分投机。真不愧是在外头历练过的,见识可非几位师傅可比,孩儿与他聊了一下午,许多疑团竟是迎刃而解。”
皇帝微觉意外,“哦?你倒是说说看。”
徐庚笑道:“我们俩妄议朝政,父皇听了可不准气恼降罪,不然,儿子以后可不跟您说实话了。”
皇帝大方地一挥手,“无妨,我也不过是随便听听,又不会当真。”嘴里说得痛快,心中却难免好奇,那古板迂腐的辛老头儿还能养出什么离经叛道的儿子来?
两刻钟后,皇帝已然沉默。
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殿里殿外伺候的宫人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徐庚倒还自在,起身给皇帝斟茶,自个儿也倒了一杯,慢吞吞地抿了几口。他与皇帝说的是如今朝中吵成一锅粥的开海禁的事儿,辛一来自然是赞成的,不仅赞成,还细细地说了各种缘由与开海禁后要注意的各种事项,条理分明,逻辑严密,十分具有说服力。
“这海关果真一年能给大梁朝带来上百万两银子的盈利?”皇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滔天巨浪。
大梁朝传至他这一代已有百余年,也不知是何原因,打从先帝起就开始走下坡路,国库的银两年年不够花,偏生边疆又不太平,接连打了好几仗,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若是年内风调雨顺倒还勉强能应付,可老天爷又哪有那般好说话,保不齐什么地方就闹了灾,国库里却连救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户部的钟尚书这两年都老了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