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澜身子剧震,他用手扶住墙壁,才没让自己倒下去。瞒不住了,真的瞒不住了。他一直躲避着千寻,就是希望她越晚知道越好,可是,千寻现在摆明了是要逼他说出真相…他沉默良久,低声说:“予陌走了!”千寻嘴唇惨白,身子颤抖得摇摇欲坠。“他是走了,还是死了?”“是走了!”季安澜靠着墙,叹息着说,“你作手术的前一天晚上,予陌突然打电话给我,约我在医院门口的咖啡厅见面,交给我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然后他就一声不响地走了。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季滟惊怔地望向父亲,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雾气。可怜的父亲,他真是用心良苦!
“信呢?他的信在哪里?”千寻轻轻地说,情绪并没有很大的波动,声音平淡得出乎人的意料。季安澜回自己房间,取出一封信,交到千寻手里。她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信,确实是他的笔迹,可是,字体非常潦草,还有被泪水化开的痕迹。“千寻: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尽管我是那么的爱你,那么的舍不得离去。还记得我们曾经打过的那个赌吗?我赌你三年之内一定会爱上我,如果我输了,我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来骚扰你。结果证明我还是输了。虽然三年的期限未到,但我已经知道了结局。我永远也不可能代替你心中的那个影子!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我走得远远的,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千寻,没有我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学会坚强,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勇敢地面对生活,快乐地活着。我不希望因为我的离开而带给你丝毫的伤痛。忘记我吧!就当我从来没在你的生命中出现过!
予陌 留”曾经很幸福,曾经很快乐,却不能两人相守,直到白发苍苍。千寻咬紧嘴唇,慢慢地将那张纸放回信封里。她全身的血液冰凉,像坠入了冰窟。
“千寻!”季安澜担忧地问,“你没事吧?”“没事,这个结果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最起码,他还活着,不是吗?”
千寻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轻若未闻地说。季安澜和季滟立刻露出伤痛而慌乱的神情,两人都低下头,保持着沉默。
室内一片安静,听得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予陌…予陌,你好狠心!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千寻胸口处的疼痛在加剧,渐渐扩大蔓延至她的全身。
季安澜抬头,心惊地发现,千寻脸色惨白,嘴唇骇人的紫。这是心脏病发作的前奏,难道她又发病了?他惊骇万分,立刻上前扶住她,不安地问:“千寻,你哪里不舒服?”“爸爸,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嘴唇煞紫,心脏疼得像要炸开,“我宁愿就在那天晚上死去…”她慢慢地倒了下去,眼前漆黑。“千寻!”寂静的房间,响起一片惊呼声。她的身子继续滑落,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片叶子,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随着她一起滑落的,还有裴予陌的那封信。信封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泛着惨淡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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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说过裴予陌死了,全都是你们猜的~~~~~

孩子
千寻再次被送进了急救室。经过紧急抢救,她很快脱离了危险。医生发现,她并不是因为心脏病发作而昏倒,而是有非常严重的贫血。化验血液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惊奇的结果——“千寻,你怀孕了,难道自己都不知道吗?”季安澜百感交集地望着她。
怀孕了?这是裴予陌的孩子!千寻费力压下激动的情绪,说:“我要这个孩子!”
“可是,医生说,你的心脏刚刚动手术,如果怀孕会增加心脏负担,造成功能衰竭。而且,你作移植手术时,施行了全身麻醉,会影响胎儿健康,这个孩子不能要!”“不,”她突然像触电一样,全身轻弹起来,“我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千寻…”“爸爸,求你了,即使我抛弃生命,也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我欠予陌的!”
她的声音凄切,眼中含泪,看起来、听起来,都是那么楚楚可怜。季安澜的心蓦地疼痛起来。
“予陌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他还说,如果我爱他,就嫁给他,为他生一个孩子。”千寻用热切的目光紧盯着他,“现在,我有了他的孩子,怎么忍心舍弃呢?”他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是蹙眉望着她。“爸爸,你同意了,是不是?”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臂。“孩子,你要想清楚。予陌不在,难道你又想重蹈你母亲的覆辙,作个单亲妈妈?”
“我不怕作单亲妈妈,也不怕吃苦,我只想要予陌的孩子!”她深切地凝视他,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我一定会疼他,爱他,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快快乐乐地长大,一辈子平安幸福…”因为这也是予陌的心愿!——“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好爸爸。将来生一个孩子,儿子女儿都可以。我一定要疼他,爱他,保护他,绝不让他离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定不要分开。我要看着他长大,快快乐乐地长大,一辈子平安幸福…”季安澜的眉头紧结着,终于点了点头。千寻抚着自己的小腹,心中胀满幸福的喜悦,然后,缓缓淌下泪来。她从急救室出来,直接去了婴儿室。站在门外,看着一个个可爱的初生婴儿,听着他们稚嫩娇弱的哭声,目光中充满向往。她和予陌的孩子,一定既漂亮又聪明,他将拥有父母的良好基因。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当年会生下她。任何一个女人,也舍不得抛弃与爱人所生的孩子,因为他是两人爱情的结晶,证明对方曾在自己的生命中存在过。得知自己怀孕后,千寻一反常态,非常乐观积极地生活着。怕药物影响胎儿的健康,她不再服用免疫抑制剂。而季滟也没有去上班,天天坐在家中安胎,姐妹俩开始有了共同的话题。
季滟已经怀孕四五个月,腹部微隆,整个人笼罩着母性的温柔。“是男的,还是女的?”千寻随口问道。“谁知道呢?”季滟说,脸上充塞着喜悦和羞涩,“郝晨说,无论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郝晨,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个名字。虽然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两人像陌生人一样,竟看不出曾经伤痛的痕迹。“对了,郝晨说,下午三点钟,他来接我去医院作检查,你也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她摇头,“我的还小,应该没什么问题。”季滟看着她的腹部,突然想到裴予陌,咽了咽口水,勉强地笑:“如果予陌知道,他一定很高兴…”千寻背脊蓦然僵硬,予陌,如果他真的知道,不知是什么反应。他高兴呢,还是伤心、难堪。
她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嫁给他,作他的妻子,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名份。
壁上的时钟突然响起,季滟脱口而出:“三点了,郝晨该来了,我下楼了。”她急匆匆地说,企图掩盖自己的慌乱。季滟越来越害怕面对千寻,看着一脸平和的她,就觉得心悸。她下楼,郝晨准时出现在客厅门口。“郝晨,我们走吧。”她朝他走过去。郝晨往楼上看了一眼,问:“千寻呢,她不去吗?”“她不去了,在阳台上晒太阳。”“那件事,你们还没有告诉她?打算瞒她多久?”郝晨蹙着眉说。“能瞒多久是多久。”季滟叹了口气,怜惜地说,“医生交待过,她的心脏不能再受刺激了。”
“可是,她现在怀孕,心脏一样难以承受,一样有生命危险。等孩子生下来,她就是单亲妈妈。”郝晨语气激动地说,“难道你想让她又重复她母亲的命运吗?生下一个没有名份的孩子,孤单凄惨地过完下半辈子?”“这是千寻自己的决定。”季滟说,“父亲不忍心违拗她的意愿。而且,予陌就这样走了,也该为他留下一个后代。对予陌,我们始终觉得愧疚,以前欠他的,现在更欠他的…”
“但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没有父爱,又有何幸福可言?千寻这么年轻,她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该就这样被一个孩子束缚住。”“千寻心甘情愿!”季滟情绪也激动起来,眼眶里盈满了泪,“予陌也值得她这样做!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像他这样为心爱的人彻底付出?”郝晨看到她的泪水,震颤了一下,说:“我也想像他这样付出,可惜没有机会!”
季滟有片刻的局促,然后,拼命地摇头:“我宁愿不要你这样的付出,只要我们在一起。
郝晨不再说话,扶住她,往门外走去。他们相拥着一直走到阳光下,走进千寻的视线中。
坐在阳台上,千寻遥遥凝望着他们,季滟微歪着头,靠在郝晨宽厚的肩上,双颊泛着自然的粉红。午后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他们身上,灿亮明媚。如果予陌在,她一定也像季滟这样幸福!千寻的心突然地痛了一下,因为胸口突如其来的撞击,还有一闪而过的忧伤。不,她不可以伤心难过,否则宝宝也不会开心的。千寻低下头,轻轻覆掌在自己的腹部,她的声音柔软温和:“宝宝,你一定要乖乖的,现在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了。”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千寻突然想回裴予陌租住的房子去看一看。自从那天晚上晕倒住院后,她再也没有回去过。千寻向阿莲简单交待了一下,就出了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那间公寓而去。
气喘吁吁地上了五楼,她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暗淡,冰冷的家具,隔绝着阳光的窗帘。是因为予陌走了吗?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不再温暖,不再有生命力,和窗外树上的秋叶一样,枯萎凋蔽。千寻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才透过气来。她不敢进卧房,不敢去看那张床。那张床上,记载了太多温馨的甜蜜。满屋的虚空,让她的心又是一阵抽紧。曾经在这座小屋里,裴予陌给她所有的满足,把她像小公主一样地宠着。现在,他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千寻慢慢地走进书房,赫然发现书桌的抽屉被拉开了,一本书摊开在桌面上。
她拿起那本书,竟然是郝晨送给她的画册!原来,予陌已经看到这本画册了,难怪他会留下那样一封信,不告而别。
她害怕他受伤害,却依然重重地伤了他。千寻怔怔地看着,眼前仿佛出现了裴予陌痛楚哀伤的眼神。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他才和她分手,穷此一生,永不相见!原本以为是他负了她,其实,负心的人,却是她!她贴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捧着那本画册,她低低地呢喃着:“对不起,予陌!是我错了,我不该爱你的同时,还想着另外一个男人!”可是,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没有用。予陌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女人,总是追寻那个所谓“懂”自己的人,渴慕得不到的东西,却在不经意间忽略身边那个真心的人。胸口泛起疼痛的感觉,她用双臂抱住自己,以为这样,疼痛就会减轻一些。
可是,疼痛却越来越强烈,迅速蔓延,直至她的小腹。千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泛白的手指死死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呻吟:“不要,孩子,你不要离开我!”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惊恐地发现,有血水不断涌出来,染红了她的裤子。
千寻紧咬着牙,控制着全身的颤抖,艰难地掏出手机,拨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爸爸,我肚子疼…快来救我!”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地说。季安澜立刻结束正在举行的会议,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座公寓。他急急按着门铃,屋内却没有回应。不得不请人撬开房门,冲进屋子里,千寻早已昏倒在地板上,刺目的鲜血在她身边肆意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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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会给你们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但中间会比较虐,心脏承受能力差的要小心了~~~~~


心脏
窗外,不再有阳光,落着细细的雨。冰冷而清新的空气。整个世界都是一片洁白。医生和护士的衣服洁白,床单和被褥洁白,像是到了天堂。千寻平躺在床上,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身体。她不恐惧,她很喜欢,那样,她就可以和自己的孩子团圆。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现在,连他也走了,那么,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
空荡荡的走廊上,响起滞重而缓慢的脚步。季安澜出现在病房门口,哀痛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三天了,千寻一直意志消沉,不吃不喝。她选择了自暴自弃,亲人的期望,医生的心血全都前功尽弃。她是在一心一意地求死。护士走了进去,为千寻输液。她越发地消瘦,纤细的手臂上,一条条蜿蜒的淡蓝色血管,清晰可见。护士将针头插进血管,一滴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静静流淌,流进她的手腕。
千寻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没有任何的表情。她身上有一种倔强而寂寞的东西,将她和整个世界分隔开来。护士端着药盘从里面出来,看到门口的季安澜,无奈地叹气:“季总,你女儿贫血很严重,营养不良,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心力衰竭,非常危险。”“她还是不吃饭吗?”“嗯。她流产大出血,体力消耗很大,又不肯吃饭,目前只能靠输液维持。”
“谢谢你。”季安澜冲护士点点头,唇边的笑容和煦。护士的心跳加速。这一家人怎么个个都很漂亮,连这位中年大叔都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既成熟稳重又潇洒,年轻时候一定也是帅哥一枚!当然,最帅的还是那位姓裴的帅哥,清雅俊朗,有着深邃而温和的眼神。每次见到她,都会礼貌地点头微笑,一下子就让医院沉闷的空气明媚起来。可惜了,那样漂亮出色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上天真是暴殄天物!季安澜走进病房,关上房门。他停在千寻的病床前,看着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里面的鸡粥,一口都没有动。
“你为什么不吃饭?”季安澜沉声地问。千寻紧闭着嘴唇,不说一话。“你是想绝食,慢性自杀?”她仍然倔强地沉默着。“既然这样,我们当初为什么又要救你?”季安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失望,“难道就是让你这样糟蹋?”“你们当初就不该救我!”她把视线移到他脸上,语气疲倦而解脱。“千寻,你竟然说这样的话!”他眼眸里慢慢浮起了泪光,“你知道你胸腔里的心脏有多么珍贵,多么来之不易吗?”“不就是一颗心脏吗?我把它还给那个人好了!”千寻凄楚地说。“你还不起!”季安澜仰起脸,眼里有泪涌出,“因为那是予陌的心脏!”
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季安澜的声音在盘旋。——因为那是予陌的心脏!千寻突然觉得冷,她环紧自己的双臂,扯松了手腕上的针管,立刻有血涌出来,一缕鲜红在苍白的肌肤上氤氲。季安澜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扎针头,手忙脚乱之下,怎么也扎不进去。“护士,护士快来!”他急得大叫。“爸爸,”千寻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这是予陌的心脏?”
季安澜愣住,紧紧盯着她,眼眸渐渐退却闪烁的泪光,慢慢沉寂。“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真相!”她喃喃地说,脸上泪水泛滥,“予陌他真的…真的…已经死了吗?”季安澜沉痛地看着她,缓慢而无声地点了点头。胸腔里传来轰然碎裂的声音,碎片扎进她的心肉里,剧痛难忍。“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她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漫出滚烫的泪,“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死?…”四面白墙的病房里,回荡着一个女人痛楚绝望的失声恸哭。“予陌…予陌…予陌…”声声哀唤,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悲切。
季安澜沉沉叹口气,弯下身,将她抱住,怀中的身躯冰冷而颤抖。“爸爸,他是…是怎么死的?”千寻低泣着,揪紧他胸前的衣服,泪水肆虐,打湿了他的衣襟,“我好痛…爸…”季安澜牢牢抱紧她,可怜的孩子,这些日子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而他作为她的父亲,给予她生命的人,却全然地无能为力。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他比现在更恨自己。“予陌!”千寻发出一声令人痛彻心扉的、长长的呼唤,力气耗尽,身子软下去,在他怀中昏厥。这场秋雨,连下了一个星期。千寻常常一声不响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雨雾发呆。其实,窗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透明的雨丝漫天飘洒,像细细的针尖,一点一点扎在她的心上。那日,千寻醒来后,季安澜看着她忧伤而沉静的面容,说起了那个风雨之夜的情景。
那天晚上,狂风呼啸,豪雨如注,令人烦躁而心惊。守在千寻病床边的季安澜,突然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裴予陌的汽车和一辆载货卡车相撞。卡车司机当场逃逸,裴予陌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季安澜赶到那家医院时,裴予陌刚被抬下救护车,他脸色苍白,痛苦地呻吟着,嘴角不断地有血沫涌出,顺着下巴滴到衣服上。自始至终,他都用手紧紧地捂着左胸口。医生诊断是肋骨断裂,而且已经刺伤了内脏,赶紧送进手术室抢救。裴予陌却一把捏住季安澜的手,喃喃地低语:“把我的心脏给千寻…”他鼻中酸楚,落下泪来。裴予陌被推进了手术室,他折了肋骨,刺伤肺还有脾脏破裂,引发了大出血。生还已经没有希望,连医生都宣布放弃。季安澜在手术室外默默流泪,医生把他叫了进去,告诉他,裴予陌这样的伤势却还能挺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他随医生走进手术室,裴予陌躺在那儿,双眼似睁似闭。季安澜走到床前,俯身说:“予陌,我来了!”裴予陌费力地睁开眼,努力装出轻松的笑容。“给我信纸和笔!”他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迟迟不肯闭上眼睛,就是为了给千寻留下书信。他用颤抖的手,执起笔,紧紧抿住嘴唇,不让胸口翻涌的血喷出来。他刚写完信,大口大口的鲜血就从嘴里涌出来,喷溅在信封上。“不要告诉她…不要吓着她…”他艰难地蠕动嘴唇,目光中有痛苦也有不舍。
季安澜点点头,泪水争相溢出眼眶。裴予陌带着微笑,在众人面前阖上了眼睛。永远地。医生按照裴予陌的遗愿,在他脑死亡之后,将心脏摘除,移植给了千寻。
“孩子,你怎么能够轻生?”季安澜用低转迂回的声音,缓缓地说,“你现在的生命,是用予陌的生命换来的!你要好好地珍惜你的心,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一颗心!”
予陌,予陌!她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又隐然地绞痛起来。她用手轻抚着自己的左胸,喃喃自语:“亲爱的,你又在想我吗?我听得见你的心跳,它依然在我的胸腔里…”抬起头,四面都是惨白,没有一点色彩。季安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放在她面前:“这是整理遗物时,在予陌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千寻伸出手,轻轻地把它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闪亮的钻戒,蓝色的心形钻石,像一颗透明的泪滴。她把戒指取了下来,在指环背面还刻着几个小小的字:“裴予陌&孟千寻 一生一世”
予陌,你答应我要一生一世的,为何中途抛下我?千寻亲吻着那枚戒指,心痛如绞。一颗偌大晶莹的泪珠顺颊滚下来,滴落在蓝色的钻石上。

哭海
秋意一天天浓重。窗外的风,开始有了凛冽的凉。千寻很努力地接受治疗,当法国梧桐的叶子不再碧绿时,她终于如常人一样康复出院了。
她外表很平静,谁也看不出她的伤痛。时间无情,倏忽又是半个月过去。立冬那天,微风,阳光很好。千寻提出要去裴予陌的墓地看一看。季滟怀有身孕,季安澜公司的事务繁忙,是郝晨陪她去的。出门,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千寻安静而一言不发。她看向窗外,拥挤的车辆,陌生的行人,阳光穿行在错落的街头,和一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为何总有一股悲凉弥漫在骨子里?
车子停在公墓门口。千寻下车,郝晨无言地陪着她上山。翻过铺满石级的小山,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柏树林。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块墓地。因为不是扫墓的时候,没有什么人,万籁寂静。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苏轼的《江城子》,千寻上初中时就会背,却直到今天才体会到那种阴阳相隔、悲凉凄楚的意境。“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在满是柏树的山头,一座孤零零的坟茔立于眼前,墓碑上,“裴予陌”三个字让她肝肠寸断。
多少次午夜梦回,千寻都无法相信予陌已舍她而去。他那么健康,那么强壮,而且他答应过,要一生一世陪着她,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去?她总觉得予陌是在跟她捉迷藏,跟他赌气玩失踪。她幻想着总有一天,他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可是,这块墓碑将她仅有的一点幻想完全撕碎了!千寻扑倒在坟头,却咬着牙,忍着不掉一滴眼泪。她知道,予陌到死的那一刻都希望她幸福快乐,她如果伤心流泪,他的心也会跟着她一起流泪。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他的坟头洒一坯黄土。她拼命地抓着地上的泥土,使劲地拔着坟头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