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秋站定,脸色惨白,黑眸中的忧伤深不见底:“皓月,你喜欢他,我早就想到的…”“你说到哪里去了?”皓月打断她,跺着脚,“我是为你和二哥!”“别骗我,你喜欢他,一直都喜欢!”婉秋坚持说。“不错,我对方仲秋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但与爱情无关,而是…”皓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他让我想起大哥。”
婉秋愣住,看住她,幽幽地说:“如果皓天不是你大哥,你会爱上他吗?”“你呢?你会吗?”皓月反问,眼底的光亮逼人。“不知道。”婉秋缓缓垂下头去。“你会的,你已经爱上了他的影子。”“不,我不爱方仲秋,我只是想嫁给他。”“就为了离开白家庄?”婉秋没有回答。皓月追问:“你为什么不给二哥一个机会?”“我配不上他,”婉秋抬起头来,“我会拖累他一辈子!”
皓月后退两步:“你竟然相信张素馨的话?”“我糊涂了十年,是她让我认清了这一点。”婉秋的眼里浮现出泪光,声音颤抖,“我跟皓云在一起不会幸福。”“你爱他,不是吗?”婉秋仰起脸,不让泪水流出来:“就是因为爱,我才要离开他!”“但你这样做,对方仲秋不公平!我看得出,他是真心爱你。”皓月蹙紧了眉头。婉秋抹了抹眼睛,说:“我没有欺骗他,他知道我不爱他,仍然愿意娶我。他是个好人,那么善良,又体谅温柔,总有一天我会爱上他。”
总有一天是哪天?婉秋不知道,皓月也不知道。她跟婉秋一样迷茫,有点盼望二哥回来,又有点希望他别那么快回来。因为他一回来,白家庄就不太平了。
但该来的终究要来,一个星期后,皓云回来了。
阿荣赶着马车到城里去接他,到家已是掌灯时分。马车停在大门外,一家人迎上去,唯独少了婉秋。他一跳下车就问:“婉妹呢?她怎么可以嫁给别人?”紫裳回头瞪了皓月一眼。皓月满腹委屈,她只在信里说要二哥快些回来,并没提婉秋跟方仲秋的事,准是阿荣饶舌告诉他的。
见大伙儿都不说话,皓云顾不得喘口气,就急匆匆地往后院而去。紫裳追在后面喊:“你还没吃饭吧?有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她说了也是白说,皓云这会儿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吃饭?
知道皓云要回来,一整天婉秋都显出很慌乱的样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连饭也没好好吃。皓云原是她最亲近的人,这会儿却像迎接一个生客似的,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她在屋里不停地走着,像没头苍蝇似地乱飞。到了晚上,她人走累了,头晕脑胀,四肢冰冷。扶住一张椅子坐下去,正好在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射出她苍白的容颜,散乱的头发,藏在衣襟里的玉坠不知什么时候蹦了出来。
她一把握住它,那冰凉的玉贴着她的手心,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她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婉妹,开门!”是皓云的声音。她屏住呼吸,说:“对不起,我已经睡下了。”“我不管,你快开门!”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一声声敲在她的心上。皓天大哥,请给我力量!她低唤着这个名字,过去把门打开。
皓云一脚跨进屋里,反手关上了门。他死死盯着她,目不转睛地,浓眉下的眸子烧灼晶亮,几乎烫着了她的肌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他才回神,深深吸一口气说:“婉妹,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把头转向一边:“你已经和别人订婚了,你不该来的。”皓云捏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转过来,他激动地说:“这只是权宜之计!张家答应帮我父母还债,条件是我必须跟张素馨订婚。但她同意,我什么时候替父母偿还债务,我们就什么时候解除婚约!”
她睁大眼睛,愕然地摇头:“你上当了,根本没有那笔债务!”
“你说什么?”他大惊。“你爸妈欠下的那笔债,早在他们回白家庄之前,姆妈就已经替他们还清了。他们和张家合谋对你演这样一场戏,只为了逼你跟张素馨订婚。”
“这样一来,我更要解除婚约!”他跳起身来,“我现在就去找张素馨。”“没用的,他们不会放过你!”她悲哀地说,“你终究还是会娶她的。”“不!婉妹,我早就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娶!”
“可我没说非你不嫁。”她看着他,欲哭欲笑地,“我要跟方仲秋结婚了,哥哥!”皓云的背脊蓦地僵硬。“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直瞪着她,眼眸是两团跳动的火焰,熊熊燃烧。“哥哥。”她极冷静地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哥哥。”
“该死的!你早就不叫我哥哥了。”他像个溺水的人,被恐惧和绝望拖着往下沉,“为什么现在会改变?”“事实上,你跟皓天一样,都是我的哥哥。不久以后,我还会有嫂嫂。”“我不要做你的哥哥!”皓云说,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她拼命挣扎,他使劲圈住她,他的嘴唇在她面颊上摩擦。她喘息着喊:“不要!请你不要!”
“如果我们是兄妹,早就乱伦。”他在她耳边说,“从你六岁时起,我就想要你做我的新娘!”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面对这样一个他,她所有的坚决与勇气逐渐从体内抽离。而他,一看到她掉泪,就发疯了。他用双手紧抱着她,疯狂地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婉妹,这辈子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但现在,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的心脏绞扭成一团。再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再也没有想到,平日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皓云,会说出这些话来。更加没想到的,是他那份感情!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向她表白过,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但是,张素馨的话清晰地响在耳边:“董婉秋,你真的爱白皓云,就不要拖他的后腿,耽误他的前程!”“白皓云是天之骄子,他美貌多福,前途无量,我能给他金钱、地位,帮助他成功,而你只能把他拖在泥潭里,永世不得翻身!”而且,她已经答应了方仲秋,她不能违背誓言!绝不能!
“不,不,不要这样!”她挣扎着低喊,泪水流得更凶,“皓云,你放开我!你忘了我吧!你已经有了未婚妻,而我也要结婚了。今生缘尽于此,以后再见面的时候,我…我…还是你的妹妹,永远是你的妹妹!我们可以做世上最亲爱最纯洁的兄妹,是不是?是不是?”
他停止了嘟囔,盯着她胸前的那块玉坠。抬起手来,他拨弄着它。
“你一直戴着它?”他低声问,“你从来没有忘记大哥!”
她轻轻地颤栗了一下。
“你爱上了方仲秋,”他屏息地问,“因为他长得像大哥?”
她想摇头,却还是残忍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理由,对不对?”皓云再度抓住她的胳膊,他的眼底是一片令人心碎的绝望,“你移情别恋,不再爱我了?”他摇头,拼命摇头,抽了口气,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你发过誓,你说你会永远爱我!永远…”抬眼再凝视她,他眼底的绝望转为深深的伤痛,那么深,那么深。婉秋几乎可以看到他那颗骄傲的、自负、快乐的、年轻的心,已经被打击得粉碎了。
“皓云,原谅我!”她含着泪说,“跟方仲秋在一起时,我感觉很轻松、很自在。而在你面前,我总是压抑自己,人也变得很自卑。这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你的阴影下。是方仲秋让我得到了解脱。”
“真没想到,我的爱,反而成了你的负担!”他凄然一笑,重重地甩了一下头。他这语气,这种神态,以及他这微笑,都抽痛了她的神经和心脏。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软弱,只要她稍一软弱,就可能前功尽弃,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于是,她挺直了背脊,伸手拉开房门,说:“话说清楚了,你该走了。”
他继续盯着她。“你该走了!”她再说了一遍。“你要赶我走?”他凝视着她,失望、伤心、无助和孤苦,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眼睛里。“是的。”她狠着心说。他的怒气在一瞬间爆发了。“告诉我怎么做?”他大声说,“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告诉我!”
她把整个身子靠在墙上,缓缓地摇头:“我已经答应方仲秋,我要作他的妻子。”他逼近了她,额上青筋跳动,眼神变得狂乱而危险。她一动也不动,眼睛静静地、茫然地大睁着。他抬起手来,摸索着她的脖子。他想做什么?掐死她?
他的手滑过她那细腻的皮肤,往上挪,蓦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用力捏紧,她颊上的肌肉陷了进去,嘴唇撅了起来。她因疼痛而轻轻吸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憋着气问,“你怎么可以把一段感情说抛开就抛开?我们相处已经十年了,你和那个方仲秋才认识几天?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变心?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大理石?花岗岩?你…”他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样冷血?这样残酷?这样无情?”
她死命靠在墙上,死命吸着气。他忽然放松了手,把嘴唇痛楚而昏乱地压在她唇上。
她没有动,心里却在痛苦地撕裂。哦,皓云,皓云!她那么痴迷地爱过,那么虔诚地崇拜过的一个男人!他原是她的生命及一切,不是吗?而现在,她却要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推进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和他一样痛楚,一样昏乱。
他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我希望,我真的可以忘记你!”他甩甩头,认真地说,“祝你幸福!”他很快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向门口,义无反顾地走出去了,走出了她的世界,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门“砰”的一声关上。婉秋突然整个地虚脱了。她跌坐进椅子里,把头靠在椅背上,开始不能控制地、沉痛地啜泣了起来:
“皓云,皓云,原谅我!”
第二天清早,皓云给父母留下一纸书信,就离家出走了。他在信上说:“这家里不只皓天一个人会逃婚,我也会。我想通了,决定不再纠缠婉秋,希望她从此能和相爱的人,幸幸福福过一辈子。”这件事使整个白家庄都震动了。白凤岐连忙派人四处追寻。紫裳呼天抢地,跺着脚大骂婉秋“红颜祸水”,是她气跑了皓云。许绣怡则终日呆在房间里,唉声叹气。下人们、丫头们、老妈子们全都乱成了一团。平日安安静静的一栋宅子,被闹得天翻地覆。

 

☆☆☆心雯于2004-10-05 12:47:21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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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个星期过去了,皓云依然杳如黄鹤。
白凤岐无奈,只得求助于张家。张买办派出大量人手,花重金请了私家侦探,很快打听到皓云暂住在香港一位同窗好友处。全家人这才放下心来。紫裳主张去香港把皓云接回来,白凤岐却以“好男儿志在四方”来宽慰她。对于白凤岐的态度,许妈非常不解。许绣怡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张素馨已经连夜追到香港去了。看来,这位张小姐对皓云是势在必得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双双返回白家庄也说不定。许绣怡认了命,开始着手筹备婉秋和方仲秋的婚事。
自从皓云出走后,婉秋便不出闺门,掩镜敛妆,以泪洗面。皓月深知她的痛苦,常常来安慰她。婉秋握着她的手,问:“皓月,我做错了吗?”皓月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二哥好。其实,你跟大哥很像。他走的时候,曾告诉我一句话。”“什么话?”“他说,人生有两大痛苦。一是得不到心爱的人,一是看到心爱的人得不到幸福。大哥就是为了不受后一种痛苦,才甘心忍受前一种痛苦。现在你也是。”
婉秋愣住了。这么说,皓天也是为了成全所爱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那么,那个让他甘心忍受痛苦,抛弃一切的人是谁呢?婉秋正想问皓月,皓月却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他知道你跟二哥是这种结局,不知会怎么想?”
当晚,皓月就到书房,摊开纸给远在美国的皓天写信,告诉他在白家庄发生的一切。她深信,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等了几天,白皓天没回来,倒收到一封信,是方仲秋寄来的。他说,已与母亲商定,下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将与母亲一块上白家庄来求亲、下聘。下月初八,一个并不遥远的日子。许绣怡感叹方仲秋傻人有傻福,坐收渔翁之利。看见婉秋面容惨淡,她宽慰道:“你虽然做不成白家媳妇,毕竟是白家的女儿。我一定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这夜婉秋失眠了。她反反复复地回想方仲秋和自己在一起时说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及表情。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这根本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啊!她甚至连他家里有几口人都不知道。只因为他长得像皓天,说话也像皓天,她就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他,会不会太莽撞了?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她后悔。她想起许久以前许妈讲过的话:“女人的命是捏在男人手里的,嫁个有良心的男人,命就好;嫁个坏良心的男人,命就苦。”方仲秋看上去憨厚老实,她的命不会太坏吧?
婉秋这边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方仲秋可是兴奋异常。随着婚期的临近,他的心真是又紧张又快乐,只恨时间过得太慢。他反复地问母亲:“为什么选在下月初八呢?我明天就去求婚,我要马上结婚!”方母说:“晚几天也不要紧,这么急干么?”“大哥是怕像上回一样,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小方仲秋两岁的弟弟方季秋揶揄他。“你这张乌鸦嘴!”
方母看着儿子,有些担忧地问:“这婚事会不会太仓促?那位董小姐是怎样的一个人?好不好?”“姆妈,你放心。婉秋个性温婉柔顺,待人真诚,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
看儿子说得眉飞色舞,方母也一脸喜乐。这个家,她苦心经营了二十年,终于要讨儿媳妇了!她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对碧玉手镯,说:“人家订婚时兴送钻石戒指,我们家里穷,买不起。这对手镯是我嫁到方家时,你祖母给我的。你送给董小姐,当作见面礼吧!”
这是一副翡翠麻花玉镯,式样灵巧,碧如绿漪,翠光闪闪,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方仲秋接过这对碧绿如洗的翠镯,连声称赞,爱不释手,仔细端祥,发现两只手镯上分别镌刻着“秋水”和“伊人”两个字。他迷惑地问:“姆妈,这有什么含义吗?”“你忘了,这是出自《诗经》中的《秦风。蒹葭》篇。”方母陷入了沉思当中,“方家先前也是世代书香,祖上流传下不少古玩小摆设,后来变卖的变卖,当的当了,只剩下这副手镯和一条翡翠项链。”
“手镯给了大哥,那条项链一定是我的吧?”方季秋玩笑似地说。“不!”方母喃喃地说,“那条项链早就不见了。”方季秋有点失望:“哦,是怎么弄丢的?”“不要问我,我不记得了。”方母叹了一口气,用她枯瘦的手遮住自己的脸,停了一下,才说,“那条项链在你大姐出世那年就不见了。也许,今生今世我再也找不回来。”
“不就是一条项链吗?找不回来也就算了。”方季秋说。方仲秋却觉得,母亲的神情不像在说一条项链。他熟悉母亲这种表情,好像有什么隐秘的悲哀在折磨着她,过早地染白了她那一头丰盛的头发。
听人说,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儿,出身于豪富之家,却自由恋爱嫁给了一贫如洗的父亲。从豪富的家庭逃婚到方家,她脱下华服,穿上围裙,生儿育女,服侍公婆,跟着父亲吃了许多苦。好不容易,父亲做了大学教授,小有成就,却在方仲秋五岁时,患上急性肺炎去世了。为了撑起方家这个虚妄的旧有门第,为了保留那点残存的书香气,她不顾一切,母兼父职,从苏州老家流落到上海,给有钱人家做娘姨,才把四个孩子拉扯大,自己却变得苍老而衰弱。可怜的母亲,这一生的欢乐是那么少!他心里一阵发痛,忍不住叫道:“姆妈!”
方母从痛苦的记忆中回复过来,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说:“真是的,你都要结婚了,这是喜事,干嘛老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你快把这对手镯收好,妈再同你上街买点衣料,送给女方的亲戚,这是订婚的规矩,不能省。”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一家人忙于置办结婚用品。这天,方仲秋走进百货公司,看到一切女人用的东西都想买,他买了呢质的晨衣,丝质的睡衣,还买了漂亮的洋伞,尼龙袜子,以及四季的皮鞋和衣料。如果不是钱不够,他还想买手表、手提袋子、香水、粉盒和口红。他有强烈的欲望要把婉秋打扮成一个仙女。他在百货公司里足足逛了一个上午,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母亲给他的钱已经用光了。这可是母亲多年的积蓄。但为了婉秋,他觉得这钱花得值。
方仲秋提着一大包东西,叫了一辆黄包车。到了家,他打发了车夫,正要关门,耳边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请问,方仲秋先生是住在这儿吗?”他抬头,才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这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绸质长衫,个子瘦高,眉目清秀,而轮廓很深,眼睛是他脸上最突出的部分,大而黑,带着几分梦似的忧郁。就是这对眼睛让方仲秋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您是…?”“你就是方先生吧?”那人自我介绍,“我姓白,名皓天。”
方仲秋瞪大了眼睛,面前这个恂恂儒雅、温文有礼的男人,就是白家庄的大少爷?就是婉秋心心念念不忘的皓天大哥?他看上去和白皓云一点都不像,他们完全是两个典型!
“方先生,我能进去坐坐吗?”白皓天打断了他的遐思。“当然,当然可以。”方仲秋把那一大包东西提到院子里,冲在灶间张罗的母亲喊:“姆妈,来客人了。”“不用客气。”白皓天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四周。在这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弄堂里,每一幢高大的石库门房子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方仲秋把他领到了二楼前厢房,是这幢房子最敞亮的一间,看得出房客比较有点身份。
“白少爷,请坐。”方仲秋让他坐在靠窗的一张写字台前。这间厢房虽然简朴,但很整洁,写字台上堆着一些书藉,不少是精装的英文书。皓天随手抽出一本,一看书名,是《咆哮山庄》。他抬头,盯着方仲秋问:“你是学英文的?”
方仲秋点点头,在心里猜度着他的来意。
白皓天依然盯着他:“我想,你一定看过这本书。”
“呃,什么?”方仲秋没反应过来。
“《咆哮山庄》。”
“当然。”方仲秋奇怪,他特意来找自己,就为了谈这本小说?
“书中的男女主人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的爱情,单纯而强烈,等于生命。但为了让心爱的人飞黄腾达,女主人公抛下男主人公,嫁给一位富家公子,却造成了两个人的终身痛苦。虽然她有富裕的生活,有爱她的丈夫,却一点也不快乐,因为她的梦碎了、心也碎了,只能抑郁而终。”白皓天不紧不慢地说,语气却很沉重。
方仲秋有些了悟,冲口而出:“你来找我,是为了婉秋?”
“是的。”他眼中的忧郁更深,“婉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有多爱皓云,我最清楚。她之所以放弃皓云而选择你,只为了把他让给张素馨,从而依靠张家的力量,功成名就,一飞冲天。”
方仲秋坦然地看着他:“这我知道,我一直都了解。”
“那你还要娶她?”白皓天屏住呼吸问 。
“因为我爱她,只要有一点机会得到她,我都不会放弃!”方仲秋激动地说。
“你爱她?你真的爱她?”他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震颤。
“从我看见婉秋的第一眼,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是我的救星,是我生命里的奇迹。即使她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以照顾她,逗她开心,呵护她一辈子。只要能在她身边,天天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
白皓天僵在椅子上,脸如化石,久久才开口:“谢谢你。”
方仲秋一愣,他谢自己什么呢?
“谢谢你帮我照顾婉秋。我这一趟没有白跑,可以放心了。”他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这是方仲秋第一次看到他笑,才发现他与皓云的相似之处。他们有同样端正的五官,浓黑的眉毛和漂亮的眼睛,只是皓天深沉内敛,皓云的潇洒和俊逸,到他身上,都沉到灵魂,成了一种教人心动的气质。
“我想我该告辞了。”白皓天起身,提起身边的手提箱,“我还要赶回白家庄去。”
白皓天看上去风尘仆仆,面有倦容,原来他没有回家,一到上海就迳直来找自己。方仲秋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肩头的负担一下子变重了。他没有出言挽留白皓天,陪着他走出厢房,在楼梯上跟母亲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