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这些年你在白家庄来去匆匆,哪一回不是为了婉儿?”许绣怡低叹道,“这份深情,只可惜她没福消受。”皓天一惊,忙问:“婉儿现在人在哪里?我想见她一面。”许绣怡摇摇头,说:“我也不知她上哪儿去了。到底不是亲生的,隔着一层肚皮,有什么心事也不跟我说,一声不响就走了。”
得知婉秋不在白家庄,又一次不告而别,皓天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却仍然不死心地追问:“婉儿什么时候走的?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吗?”“走了快三个月了,没有留下片言只语,要找都无从找起。唉,这孩子太固执,只怕会害了自己。”许绣怡还在叹息。皓天心里明白,婉秋不肯留下线索,大概早就猜到他会回来找她。当初她离开旧金山,将玉坠还给他,就表明要跟他彻底了断,一辈子不见他。一时间,绝望、沮丧、担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向许绣怡告辞后,恍恍惚惚地离开了正屋。
皓天一个人回到卧房,没有惊动任何人。因为他需要独处,来整理那些混乱的思绪。许绣怡说得不错,从婉秋十三岁时起,他一次次离开白家庄,又一次次回来,都是为了她。然而,老天爷似乎故意要考验他爱婉秋的诚意,他和她之间总是障碍重重。而她这次尤其做得狠绝,不但自行返回上海,还离家出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不舍。
他掏出那块心形的玉坠,上边刻着的《秦风·蒹葭》篇清晰如初,一字一字宛如刻进他的心底。“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似乎成了个魔咒:他渴慕的“伊人”永远在水一方。
正当皓天失魂落魄时,阿荣出现在他房外,说:“大少爷,二老爷外书房有请。”皓天猜测八成是长贵偷偷禀报了父亲。自己上次不告而别,这次回来又没有事先通报,他不知恼怒成什么样子呢。皓天心情沉重地往外书房而去。果然,白凤峄一见他,就板着个脸说:“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什么时候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连个招呼都不打,住旅馆也没这么方便!”
如果是往常,皓天一句话也不会为自己申辩,而这次婉秋的出走让他情绪低落,不由辩道:“在白家庄,有人在乎过我的去与留吗?”白凤峄没想到他会顶嘴,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放肆!你不要以为喝了几年洋墨水,就可以藐视伦理、目无尊长。”
见他动了怒,皓天低下头,不再说话。白凤峄继续教训道:“你在美国这些年,好的东西没学到,倒学人家搞什么独身主义。不要忘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白家还要靠你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皓天缓缓抬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低沉地说:“我没有白家的血统,你真的指望我这个外姓人传宗接代?”
此语一出,白凤峄如遭当头喝棒,无法动弹。半晌,他才颤着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你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皓天身心俱疲,声音越发低沉,“其实,这么些年来,你从没把我当你的儿子看待。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争夺家产的一颗棋子!”
白凤峄坐在那儿不动,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一直认为皓天呆板木讷,沉闷拘谨,远不及皓云有说有笑,聪明讨喜。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大智若愚、深藏不露。
“这么说来,你一直对我心存怨恨?”白凤峄盯着皓天,幽幽地问。“是的,最初我得知自己的身世,的确怨恨过你。恨你为了一己之私,活生生拆散别人的家庭;恨你名义上作了我的父亲,却从没给过我真正的父爱。”皓天直言不讳,“但是,我后来又想,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毕竟养育了我二十多年,给了我一个白家大少爷的身份,让我衣食无忧,还受了完全的教育。从这点来说,我似乎又应该感谢你。”
“很好,”白凤峄微微点头,不怒反喜,“这是我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心。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但父子一场也是缘份。过去我对你是太冷淡了些,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弥补,是否还来得及?”
皓天皱着眉毛,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白凤峄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皓月在的时候,我的确没怎么重视你。皓月那丫头一走,才觉得膝下凄凉。你这次回来,我打心里高兴。白家庄需要你,你能不能不走了?”
皓天仍然不解,问:“白家庄不是有皓云吗?”白凤峄涨红了脸说:“皓云是你大伯的儿子,白家庄是我的,你才是家产的继承人!”“可我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能要白家的财产?”白凤峄出言驳斥道:“你是我的儿子,财产当然留给你,难道交给方仲秋?我绝不会便宜了外姓人!”
皓天一愣,开口道:“你别忘了,我也是外姓人。”“可你现在姓白,又上了白家庄的族谱,你的子孙后代都姓白!”白凤峄沉吟了一下,说,“除非你没有子嗣,我才要寻找新的继承人。”
皓天这才顿悟,原来白凤峄对自己异乎寻常的关心,并不是出于父子亲情,也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为了白家庄的财产继承问题。这和当年养育自己是同一个目的。皓天不由苦笑道:“我已决定终身不娶,不可能有子嗣,白家庄的万贯家产一样要落到别人手里。”
白凤峄却笃定地说:“如果我帮你找到董婉秋,你一定会娶她。”皓天震动了一下,急切地问:“你知道婉秋在哪儿?”白凤峄点点头,说:“别看我没有过问你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捱到三十多岁还不娶,都是为了婉秋那丫头。当初你不肯听我的意见从商,执意学医,我就看出来了。后来,她和皓云相好,你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消沉,终日郁郁寡欢,像个行尸走肉。我实在看不过去,才给你订了王家的婚事。你非但不领情,还一气跑到美国去了。我恼你自作主张,便决定不再管你的事。这六年来你在白家庄来来去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婉秋上美国去找你,我满以为这下你会称心如意了,谁知你竟让她一个人回来了。唉,你虽然书念得好,洋墨水喝得多,情场上的功夫可比皓云差远了!不光董婉秋过去对他死心塌地,就连那个心高气傲的张素馨也对他服服帖帖。这点八成是得了他老子的遗传,生性风流多情,坐享齐人之福。”
“那天晚上,我看书看到半夜,忽然听到外书房那儿隐隐传来笛声。我有些奇怪,便摸黑往前院去,月光下看得分明,一个雪白的影子站在廊下。我吓了一跳,以为跟老爷子一样碰到鬼了。这时笛声停了,皓云从书房里走出来,和那个‘鬼’说话,我才知道自己看花了眼,哪里是鬼,是婉秋那丫头。青年男女夜半私会,能有什么好事?我起了好奇心,便隐在大樟树后面,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白凤峄说到这儿,故意停下来,拈了拈他下巴上那两根胡须,“所以,整个白家庄,只有我知道董婉秋的下落。”
听他这样说,皓天没有高兴起来,心里反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婉儿是跟皓云一块儿离开白家庄的?”“也对,也不对。”白凤峄仍在卖关子,“皓云第二天就和张素馨回上海了。董婉秋直到一个星期后才走。不过,据我所知,她是去上海找皓云。”
婉儿找皓云干什么?难道他们又旧情复燃了?白凤峄的话打击了皓天的信心,他虽然满腹狐疑,却讪讪地说不出话来。白凤峄瞥了他一眼,略带挑衅地说:“怎么?你就想放弃了?那你这些年在上海美国之间跑来跑去,不就白忙乎了吗?”
这些话激得皓天抬起头,说:“谁说我想放弃?对婉儿,我永远不会放弃!”白凤峄脸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养了你三十多年,只有这句话才像我白凤峄的儿子!”
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有告诉自己婉秋的下落,皓天的耐心再好,也不禁焦急起来:“婉秋究竟在哪儿?”白凤峄诡秘地一笑,说:“要我告诉你不难,你必须答应我,找到她以后,一个月之内把婚事给我办了。”皓天愣了愣,说:“婉儿会不会答应嫁给我还说不定,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婚?”“你一个月之内追不到她,就只有到修道院去见她了。”“什么?”皓天又是一惊,“婉儿要做修女?”“那天晚上,我亲耳听到她恳求皓云帮她找一所教会学堂,说是一辈子不结婚,要把身心都奉献给上帝!”
当不成尼姑,她又要当修女?爱上这个倔强固执又喜欢折腾的女孩子,皓天真有点欲哭无泪。白凤峄催促道:“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去找她呀,去晚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于是,一向冷静自持的皓天完全失了平日的风度。他跳了起来,飞奔着往书房外跑去,一路上大叫着:“阿荣,准备马车!快!”一转身,阿荣已经站在他后面,慢条斯理地说:“大少爷,马车早就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一切早在白凤峄的意料之中。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皓天没功夫细想,赶紧跳上马车,马不停蹄地赶到了上海。大概是由于天气太冷的缘故,路上没有什么人。站在寒风瑟瑟的街头,皓天才想起,白凤峄根本没告诉他婉秋在哪所学校。他是个深沉的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而这回连阿荣也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不安、心急如焚。马车在静安寺和跑马厅之间,来来回回兜了好几圈,皓天还是一点主意也没有。阿荣不得不小声提醒他:“大少爷,亲家张老爷就住在静安寺路,不如我们去找二少爷。他准知道婉姑娘在哪儿。”
在张家见到皓云后,他才知道白凤峄搞错了,婉秋并不是要当修女,而是在教会学堂念书。“婉妹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静下心来多念点书。我也觉得,在现在这个时代,女孩儿家要受点新式教育,就帮她找了一间教会女子学堂,环境单纯,又免学费,包吃住,很适合她目前的情况。”皓云热切地说。皓天虽然很赞赏婉秋想念书的决心,但想到她离开白家庄,到上海投奔皓云,他不但收容她,还帮她安排未来。而在她的未来,竟然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婉秋心目中,他和皓云两个孰轻孰重不言而喻。皓天黯然神伤,嘴上却说:“你做得对,婉儿天资聪颖,不念书实在太可惜。”
皓云却笑着摇摇头:“我原来也是你这样想,谁知婉秋一到那所学校,立刻成了全校闻名的校花级人物。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守在校门口,只为了见她一面。这就叫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哪里安静得下来念书?”
一旁的张素馨听了,不服气地说:“董婉秋虽然长得还可以,但她不喜社交,柔柔弱弱,一点锋芒都没有,这种人怎么能当校花?”皓云把脸转向她,啧啧两声说:“自古以来有文人相轻,没想到女人之间也会相轻。”“我是实话实说嘛!”张素馨撇撇嘴,“只要一提起你的婉妹,你就夸个不停,怎么从没听你称赞过我?”皓云耸耸肩,冲她暧昧地一笑:“当着大哥的面,我怎么好夸你?有什么话,我们进房间后再说嘛。”“去你的!”张素馨啐他一口,脸却不自禁地羞红了。
小俩口打情骂俏的话,皓天不忍卒听,在问清楚婉秋学校的地址后,他立刻就告辞了。目送他远去的身影,张素馨回头问皓云:“你还说你这位大哥性格内敛,最沉得住气,我怎么看他毛毛躁躁像个孩子?”皓云叹息着说:“你不了解。其实,任何一个人,宽容和煦也好,冷静内敛也好,心底角里总会有疯狂的一面。而这一面,只有遇到他最在乎的人和事时才会表现出来。”

 


尾 声

 

薄暮时分,天色渐暗。暗淡的星月隐隐挂在树梢,使这冷寂的冬天越发显得萧索。
婉秋坐在床上,倚着窗子,就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专心志致地看书。整个一间宿舍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其他人都去参加舞会了。
她就读的这所女子学校和圣约翰大学毗邻。每逢周末,两个学校都会举行联欢,跳跳交谊舞什么的。今天的周末舞会,就设在她们学校的礼堂里。全校女生都去礼堂集合,只有她躲在宿舍里埋头看书。自进了这所学校后,她除了教室、宿舍、图书馆外,哪儿也不去,在同学眼里是个非常保守的姑娘,但她楚楚娇柔的容颜和古典温婉的气质,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尤其是圣约翰大学的那些男生,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一位苦苦追求她的男生,曾经在她们学校的布告栏里公然贴上一封情书,说她“美丽恬淡如一泓秋水”。谁能想到,这泓秋水早就波澜不兴,心如止水呢。
宿舍的门被人推开,和她同宿舍的程幼仪冲了进来,说:“喂,你怎么还在这儿?舞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婉秋目光仍停留在书本上:“我说过不去。”“哎!大小姐,平常你可以不去,今晚圣约翰大学四公子都会出现,你可不能不参加!”“什么四公子?”她疑惑不解地问。“圣约翰大学四公子都不知道?你可真是孤陋寡闻。”程幼仪扳着指头说,“他们俱是才貌双全、富贵无双的名公子,其中最最帅气、颠倒众生的是陆家大公子陆逸桐,其次是何家的二少爷何嘉骐…”没等她说完,婉秋就打断她的话:“这四大公子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们?”“枉费你生了一张这么标致的脸蛋,脑袋瓜一点不开窍。”程幼仪瞪着眼睛,“难道你就不想钓个金龟婿?”婉秋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我到这里是来念书,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我看你都快成女书呆了!”程幼仪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走啦!如果你不参加今天的舞会,有很多人会失望的。”
在去礼堂的路上,程幼仪叽叽呱呱地给她介绍那“四公子”,婉秋只是静静地听着,丝毫不往心上去。程幼仪不明白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心境,这世上除了白皓天,再没有一个男人能引起她的兴趣。
刚走到礼堂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乐曲声和欢笑声。没想到,来捧“四公子”场的人还真多,除了女校的学生,还有学校外面的人,把个小小的礼堂挤得水泄不通。在程幼仪的指点下,婉秋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那赫赫有名的“四公子”,个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那个眉目英挺的陆逸桐看上去有点像皓云,只是比皓云更高大威猛,还多了几分放荡不羁。他旁边的何嘉骐身长玉立、清俊儒雅,婉秋不由多看了几眼,谁知对方也注意到了她,迅速穿过拥护的人群向她走来。
他停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地说:“这位漂亮的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婉秋仰起头,何嘉骐正专心一致地瞅着她,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她的心不规则地乱跳起来,他的脸孔,他的笑,他的眼神,甚至于他低柔的声音,都和皓天那么相似。难道又是第二个方仲秋?但他明明姓何呀。她愣愣地望着他,竟然想得出了神。
“咳!”旁边的程幼仪重重地咳了一声。她才惊觉过来,连忙说:“对不起,我不会跳舞。”“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他说着,温柔地把她揽进怀中。在舒缓的乐曲声中,他的下巴轻轻地贴住了她的耳朵。“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他低声问。“我叫董婉秋。”她轻声地说,下意识地把他当成了皓天。“你就是董婉秋?”何嘉骐脸上带着惊喜的表情,“早听他们提起你,说你是女校之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婉秋一定会觉得唐突,然而出自这个酷似皓天的男人之口,她居然有一种亲切感。他的右手环绕在她的腰间,他们靠得很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那股熟悉的男人气息,让她周身有种酥麻感,血液流淌得似乎加快了。她不由自主地微微闭上眼睛,随着他在舞曲中旋转,旋转…他们跳了一曲又一曲,却没有交谈。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程幼仪却只能作“壁花”。因为舞会上女生多,男生少,很多女孩都轮不到一支舞。她耸耸肩膀,自我解嘲地说:“无论到哪里,美女总是最抢手。唉,程幼仪,只能怪你爹妈把你生得太普通。”话虽这样说,她还是不忘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漏网”的男生。
这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男生,不,应该是男人,他看起来有三十出头,恂恂儒雅,那白皙的皮肤、黑而深湛的眼睛,五官斯文俊秀,眉宇间却锁着轻愁,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他站在靠近门边的角落,目光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舞池中央,深沉中带着几分落寞。
她不知道他这样站了多久,但如此出色的男人不应该被冷落。程幼仪主动向他走过去,招呼道:“先生,你想跳舞吗?”“哦,对不起,我是来找人的。”他从舞池中收回目光,落在她脸上,有礼地说。“那你找谁?”“董婉秋。”他脱口而出,又似乎有点后悔,更正道,“我已经看到她了,我该走了。”但已经迟了,大嗓门的程幼仪扬声叫道:“婉秋,有人找!”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婉秋猛然抬头,看到了门边那个男人,以为是错觉,整个人就愣在那儿。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她,也任她望。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嘈杂的人声、闪烁的灯光、时髦的女生、优雅的绅士…一切都不再存在,只有他们,隔着喧闹的人群,默默地对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
“董小姐,有什么事吗?”何嘉骐迷惑不解地问。仿佛某个奇异的梦境被人打破。那男人朝她微微点了个头,就突然转身,消失在礼堂大门外。
“皓天哥哥,不要走!”她从迷离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一把推开何嘉骐,也顾不得礼貌,就追了出去。但外面暗影幢幢,渺渺寂寂,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她沿着校园的小径跑,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冷冽的寒风和凄清的月光。
一直跑到校门口,大街上人来人往,根本不见他的踪影。她知道自己又一次失去他了,一时间,悲从心来,忍不住坐在地上,抽泣着,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触到她的头上,无限爱怜地抚着她的长发。她惊诧地抬头,看到皓天正蹲在自己面前,一双温柔的眼睛深沉地凝视着她。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瘦了,黑了,满面倦容,却是她刻骨铭心、朝思暮想的人儿。“皓天哥哥!”她哽咽地喊了一声,情不自禁投入他的怀里。当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时,她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是多么甜蜜的心疼。
“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抽咽着,断断续续。“傻瓜,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怎么会不要你?”他低低地说,贪婪地嗅着她发际的幽香。“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走?我喊你你都不听!”他沉默了许久,她窝心地等待着答案。最后,皓天酸楚而凝重地叹口气说:“婉儿,我和你之间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每次我都比别人要晚一步。先是皓云,后来是方仲秋。刚才我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你和那个男人跳舞,我以为这次我又迟到了。”
“现在,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呢?”她怜惜地轻抚他的脸颊。“因为我舍不得你。”他按住她的手,深情地望着她,“这么多年来,不管你是我的妹妹,是皓云的恋人,是方仲秋的未婚妻,还是水月庵的尼姑,我都放不下你。”“那位华裔小姐呢?你是不是也放不下她?”她压抑着波动的情绪,略带醋意地问。“你是说戴西吗?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只是普通朋友。”“我亲眼看到你跟她说对不起,还吻了她,怎能说没有什么呢?”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我的?”他叹息着说,“婉儿,你为什么不向我求证呢?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跟戴西小姐说清楚了。我说无论到任何地方,我心中只有你,没有其他人可以取代。”“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在美国时,我非常想你,又见不到你,便把她当作了你的替身。这种微妙的心情,你一定可以理解。”他真诚地说。她点点头,噙着眼泪笑了。
“婉儿,你的笑容真美。”他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俊秀的脸上有着怔忡的神情。猝然间,他俯下头,吻住她微启的红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的唇,那种前所未有的亲昵碰触,让她由心底燃起无法形容的愉悦感觉。她呻吟着,情不自禁地靠向他。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在她唇上辗转吮吸,恨不得要将她揉碎。由他的急切,她更体会到他压抑多年的爱,只觉得全身火热,血脉紊乱,几乎不能呼吸。
当他要再深入时,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还在大街上,轻轻推开他,满脸通红地说:“皓天哥哥,我们不能这样。”
他拉着她站起来,脸上是极端克制的表情:“婉儿,你能不能不再叫我皓天哥哥了?”“那要叫你什么?”她奇怪地问。“中文是夫君,英文是husband。”他微笑着说,眼里带着促狭的光芒。没想到,她的皓天哥哥也有风趣幽默的一面。“你在向我求婚吗?就不怕我命硬,会克到你?”她担忧地问。“傻瓜!”他轻斥,深情而温柔地望着她,“如果要说克,早在我遇到你的第一天,你就在克我了,让我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婉儿,今生注定我只为你痴狂,即使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我也执迷不悔。”“皓天哥哥…”她仰头轻唤,禁不住又落下泪来。
“刚才还说不要叫我皓天哥哥了,你就是改不了口。”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轻轻为她拭泪,凝视着她红肿的眼,“婉儿,嫁给我好吗?”“好。”她低喃着,心中已十分笃定:他是自己身心相许,唯一想嫁的男人。
皓天痴痴地望着她,那清丽的容颜,那柔情款款的翦水双瞳,曾是他的秋水伊人,那样遥不可及,经过多少年的追寻,经过多少次的漂泊流离,他终于能完完全全拥有她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玉坠,替她戴在脖子上,说:“希望你不要再把它丢了。”
“我会永远戴着它。”她双颊绯红地说,巧笑嫣然,“皓天,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回,她没叫他哥哥了。他盯着她问:“是什么?”她偎进他的怀里,在他胸前柔柔地说:“我爱你。”
他心头一热,颤栗地拥紧她。他知道,这辈子他不会再放开她。
她双臂缠绕住他的脖颈,温软地呢喃:“你呢?就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他轻吻她的脸颊,说:“我说的是英文,怕你听不懂。”“我用心去听,一定能听懂。”他把嘴唇贴在她耳畔,同样吐出三个字:“I love you。”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依偎在他胸前,如此安祥,如此满足。她那一直悬空荡着的心,终于找到了永恒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