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天哥哥。”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他梦游似地,恍恍惚惚地问:“婉儿,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水月…”皓月在一边插话道:“婉秋三年前就还俗了。”皓天又是一惊:“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想写信告诉你,但婉秋不肯。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婉秋的脸更红了,她转过头,目光停留在戴西身上,对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这是个时髦靓丽的女孩,明眸皓齿,眼波流转中闪着慧黠的光采。
皓天看出婉秋眼中的疑惑,向两人作了介绍。戴西立刻向婉秋伸出手来,说:“很高兴见到你,董小姐。”“我也很荣幸。”婉秋说,心中却有些莫名的酸楚。虽然皓天说戴西小姐只是他的病人,但她还是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否则他不会带她来接船。
方仲秋打破现场的尴尬,说:“大哥,婉秋是特意跟我们来看你的。她说如果…”话未完,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旁边的皓月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疼得嘶牙咧嘴,瞪她道:“你干嘛踩我的脚?”“对不起,我不小心!”皓月耸耸肩膀,对皓天说,“大哥,我肚子饿了,这些话回头再说吧!”“好,我们先去吃饭。”一句话提醒了皓天,他从恍然若梦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带着他们向外面的汽车走去。
这是戴西家的汽车,司机也是她家的。司机一面打开车门,让众人上车,一面问:“小姐,现在去哪里?”戴西说了一家高级酒店的名字,回头对皓天说:“那里的广东菜最地道。”她祖藉是广东人。皓月皱了皱眉,说:“我最不喜欢吃广东菜,还是上海口味好。”“好吧,那我们换一家酒店。”戴西很爽快地答应了。
婉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车窗外。街上的店铺林立,有很雅致的橱窗,行人们大多是金发碧眼的美国人,都穿着很整洁的衣服,熙来攘往。这就是旧金山?皓天生活了六年的城市!她曾无数次想象过他的生活,现在,终于和他站在同一块土地上,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一样的空气。可是,为何她心里除了兴奋以外,还有些茫茫然呢?
看到那个甜美活泼的戴西小姐,她脑海里响起方母的声音:“你有信心一年后去找他,他仍然爱你吗?”现在不是一年,而是三年,她怎能肯定皓天依然爱她?毕竟她曾经那么残忍地拒绝过他,又那么深地伤害过他!皓月一定也有同样的疑虑,才会打断方仲秋的话,不让他说出她来旧金山的目的。
到了酒店,戴西点了一桌子酒菜,说是要为他们接风洗尘。方仲秋连说太客气了,戴西却笑着说:“白先生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们不用见外。”奇怪的是,皓天听见这句话,没有任何表示。在整个用餐过程中,他都显得很沉默,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高深的问题。他性格一向深沉,经过三年的别离,婉秋觉得他更加难测了。
吃过饭后,戴西又热心地为他们安排了住房,是一幢靠近皓天医院的公寓。婉秋和皓月住一间,方仲秋单独一间。戴西小姐先坐司机的车回去了,皓天呆在婉秋她们的房间,用那对深思的眸子看着婉秋,欲言又止。婉秋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却借口旅途疲惫想早些休息,把自己关进了卧房。皓月陪着大哥在外面聊天。等皓天走后,她才去敲婉秋的房门:“好了,大哥走了,你出来吧。”婉秋开了门,问她:“你都对他说了?”“大哥没问,我也没说。但我猜他一定很想知道。还是你自己告诉他吧。”
婉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皓月,你觉得皓天哥哥跟那个戴西小姐只是一般的医患关系吗?”皓月摇摇头:“大哥对她很宽容也很宠爱,就像当年对你一样。”婉秋咬着嘴唇说:“他会不会爱上她了?”“大哥这人心地善良,对谁都那么好,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爱戴西小姐。不过,我看得出,戴西小姐对我们的大哥一往情深。”婉秋抬起头来看着她,忧虑地问:“皓月,我这趟来旧金山会不会太冒失了?”“怎么?你后悔了?”皓月皱着眉头问。“当然不是。”婉秋低下了头。“好了,婉秋,不要想这么多。既来之则安之。”皓月拍拍她的肩膀,打了个呵欠说,“快点睡吧!大哥答应明天带我们出去玩呢!”
可是婉秋并不想睡,她锁上了门,熄了灯,在窗前默默地站了下来。远处的霓虹灯闪烁着,近处的高大建筑沉浸在澄澈如水的月华中。山坡上的枫树林把沉沉的黑影投在地上,隐约可以看到那条通往皓天医院的小径,她却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
到旧金山的第一个晚上,婉秋就失眠了。临近天亮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睁开眼,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帘,把卧房照得亮晃晃的。她从床上爬起,匆忙地洗漱,一边穿衣服,一边打开房门,冲外面叫:“皓月!”
“皓月不在,和仲秋一起出去了,她说要游遍整个旧金山。”一个低沉的嗓音说。是皓天!婉秋停住脚步,瞪着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去?”“我在这儿等你。”皓天从沙发上站起来,“你早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不用了。”“婉儿!”他向前一步,凝神注视着她,“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她垂下头,小声地说:“我没有躲你。”“可是,从昨天到今天,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他语气中夹杂着轻轻的叹息,“你仍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还是不把我当你的皓天哥哥了?”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看到了,方仲秋现在和皓月在一起,我们变成了好朋友。我怎么还会怪你呢?”她连忙解释。“那么,婉儿,你看着我!”他走近来,双手握住她的肩,“告诉我,当年你是为了什么还俗?”她抬起头,正好撞见他的眼眸。他的眼神闪着狂热,语气带着执着。这个皓天,是她完全陌生的,不但因为他脱去长衫,换上了纯白的西装,多了几分阳刚,少了些许儒雅,更主要的是他灼热的眼神,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告诉他吗?她是因为他才还俗,也是因为他才踏上异国的土地。可是,那个戴西小姐呢?他是不是也对她心存爱意?婉秋挣扎了好久,才说:“我上水月庵本来就是为了躲避你,你既然离开了,我当然不愿意再呆在那儿,陪伴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皓天没料到是这种回答,整个人僵在那里。“皓天哥哥,你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没有。”他苦笑着,“我只想知道,你既然想躲我,这次为什么又到美国来?”他语气中的沮丧和受伤,总能引起她的不忍和同情。她这才强烈地意识到,她爱他,她一直都爱他!可是,他还爱她吗?三年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却足够改变一切。这三年当中,皓云娶了张素馨,方仲秋爱上皓月,世事易变,更何况是爱情呢?
见她沉默太久,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说:“我知道,你是为了皓云。”她浑身一震,问:“怎么说?”“皓云带着张素馨回到白家庄,并生下一个儿子,这对你无疑是一种羞辱,一种伤害。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跟皓月到旧金山来,对不对?”
婉秋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他怎么能这样误解她?皓天却以为她是默认,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没想到,三年前她爱的是皓云,三年后她依然为了他而心伤。自己永远无法取代皓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他放开握住她肩膀的手,低低地说:“婉儿,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到旧金山来,我都会照顾你的。”“皓天哥哥!”她唤了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面对所爱的人而不敢爱,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今天终于体会到了。“不要哭了,婉儿。”他轻拭她的泪,“只要你还把我当你的皓天哥哥,我就很满足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满心的酸楚,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三年了,她好怀念他身上的气味,好怀念他有力的臂膀,好怀念他温暖的怀抱,好怀念那种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感觉。
他紧紧地拥着她,将她的身子偎在自己胸前。从昨天到今天,他一直不敢相信,幽居山中、远离尘世的婉秋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以为是一场温柔而虚幻的梦。直到此刻,触碰她温软的肌肤,嗅着她身上的甜香,他才第一次有了真实感。
“白皓天,”他在心里面对自己说,“上天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你不能再错过了!”

 


第十九章

九月,皓月和方仲秋申请的学校开学了,两人日日早出晚归,开始变得繁忙。婉秋一个人呆在公寓中,有些无聊。皓天常常抽空来陪她,使她又感受到曾经有过的关怀和照顾。但她内心深处却感到一丝不满足。皓天本就是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加上西方的绅士之风,他对她向来都是发乎情而止乎礼的。看着皓月和方仲秋两个卿卿我我一副甜蜜的样子,她隐隐有些失落。这些自然逃不过皓天的眼睛。
这天吃过晚饭后,方仲秋和皓月又手牵手地出去了。皓天陪婉秋坐在公寓的客厅里。婉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皓天问:“婉儿,你不开心吗?”婉秋抬头,讷讷地说:“没有。”“是不是因为皓月和仲秋?”他盯着她。她脸上浮起一个茫然的笑:“怎么会?”“那你为什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皓天永远记得,三年前她是因为方仲秋悔婚才出家的,现在看见他和皓月在一起,自然会有点伤感。
婉秋知道他误会了,说:“我从来没爱过方仲秋,他在我心里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替身?”皓天玩味着这个词,“谁的替身?”“当然是你。”她认真地看着他,“你不觉得他和你很像吗?皓月会爱上他,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只可惜她以为你们是兄妹,否则她早就嫁给你了。”皓天没有告诉她,皓月已经知道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他只想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婉儿,你说他是我的替身,难道…”
看着他那双带点忧郁的深情眼眸,她很想冲动地对他说:她是因为他才千里迢迢跑到旧金山来的。但是,他现在对她好,到底是出于兄妹之情还是旧情未了?正如皓月所说,他心地善良,对谁都那么好。她不能肯定他对自己的关怀照顾,一定是因为爱情。如果爱已不在,她不想他去背负感情的压力,不要他因为愧疚和怜惜,而去刻意回报,这对他太不公平!
于是,她压抑自己的感情说:“皓天哥哥,这一切早就过去,不要再提。”皓天忍耐地看了她半晌,叹口气说:“是的,都过去了。错过的永远不可能回来。”她呼吸一窒,他是说他对她的感情吗?他曾经那么深地爱着她,掏空所有,无怨无悔地付出,结果只留下一片心伤。现在,他有了新的选择,过去的只能过去。他是这个意思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沉闷的空气。婉秋走过去开门,撞进来的是一张如花笑靥:“董小姐,白先生在吗?”“在。”婉秋看了屋内的皓天一眼,默默退开。“戴西小姐,”皓天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我在医院等了你一天,你都不来看我。我猜你一定在这儿,所以就找来了。”戴西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我要你陪我到海边去散步。”皓天有些尴尬,说:“这么晚了,不太方便。”“这里是美国,不会有人说闲话的。”戴西回头问婉秋,“董小姐,你说对吗?”
这位戴西小姐虽然长了一张古典美人的脸,性格却是热情奔放的。东方的秀丽和西方的洒脱在她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这样一个可人儿,又有哪个男人拒绝得了呢?就连一向坐怀不乱的皓天也不例外。这些天来,婉秋亲眼目睹了他对她的宠溺和关爱。记忆中,除了自己,他从未对谁这么好过。难道他真的爱上了她?
想到这儿,婉秋只觉得胸口揪得好紧。她勉强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对皓天说:“你陪戴西小姐去玩吧,不用管我了。”皓天知道从小到大她最怕孤单,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公寓里,说:“你和我们一块去。你还没看过旧金山最有名的海雾呢。”婉秋连忙摇头:“我有点头痛,想早点睡,还是你们去吧。”“GOOD NIGHT!MISS董。”戴西甩下一句甜甜的英文,拖着皓天,消失在门外的走廊上。
这晚,婉秋站在窗前吹了一夜的冷风。皓月一回来,赶紧关上窗户,拉着她问:“大哥呢?他没有陪你吗?”他每晚都要等到她回来才会离开。“他跟戴西小姐到海边散步了。”“散步?”皓月开玩笑地说,“好浪漫!”“是啊,真是罗曼蒂克!”婉秋坐到沙发上,“你还记得当年你笑皓云和人家晒月亮吗?结果就出现了一个张素馨。现在又来了一个戴西小姐。白家庄的两位少爷都艳福不浅。”她捧着头,傻傻地笑了起来。
皓月终于发现了异样,在她身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婉秋依然笑着说:“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奇怪我当年为什么出家。我不是因为你的方仲秋,我爱的人又不是他,犯不着为了他了断红尘。也不是因为皓天哥哥,我只是顺命而已。没想到,我千算万算,东躲西躲,都躲到美国来了,还是躲不过命运的安排!”皓月听得更加惊心:“你又没有喝酒,为什么尽说胡话?”
“这不是胡话。我埋在心里很久了,早就想说出来,却一直没有机会。”婉秋感觉头痛欲裂。这就是报应,谁要她刚才说谎呢?“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人找算命先生给我测过八字。那算命先生说我命硬,生来克父克母,注定孤苦一生,不如早点送到尼姑庵中,免得害人害己。我爹娘不信,骂他胡说八道。但不久便应验了,我爹在我襁褓中就去世了,接着我娘也死了。我六岁时就成了孤儿,养母收养了我。她从许妈嘴里知道这件事后,不肯让我姓白,怕我害了白家庄。养父也听说了这件事,便不让我接近皓云。那次我得了肺炎,养父母想起算命先生的话,后悔收养了我,所幸皓天哥哥帮我治好了病。我也是在他的鼓励下,才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皓云压根儿不信邪,全心全意地爱着我。我很感动,便一心想跟他在一起。后来发生了张素馨的事。我伤心欲绝,方仲秋出现了,他安慰我,关心我。我想如果嫁给他,就能离开白家庄。但是命运又一次捉弄了我。”
“那天在后花园,我说了很多伤你和皓天哥哥心的话,心里既后悔又难过,便跑到了养母的房间,正巧听见许妈重提算命先生的话。养母叹了口气说,世间事,都是前生注定的。如果真的是前生注定,遁入空门便是我最好的归宿。于是,我偷偷上了后山的水月庵,决定在那儿度过余生。但,方伯母到庵里来找我,告诉了我皓天的感情。想到世上有一个人这么爱我,默默守护了我十年,我不甘心失去他。所以,我还了俗,拼命学英语,就是想摆脱宿命,与他相守一生一世。…现在我才知道,我永远逃不开命运,永远得不到所爱的人!”
听了这番话,皓月非常震惊。在白家庄时她也听过一些传言,说婉秋的生辰八字中有三只老虎,克父克母,但没想到她会真的放在心上。她连忙说:“婉秋,你怎么可以相信前生注定?命运是靠自己奋斗的,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大伯母年纪大了,成天念经拜佛,思想陈旧落伍。你可不能这样想。”“皓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也这样做了,但是无论我怎样奋斗,怎样争取,幸福还是遥遥无期。”
皓月冲动地站起来:“都是因为大哥和那个戴西小姐!我这就跟他说清楚…”“不要!”婉秋一把握住她的手,“我不要他为难,我不要他再为我操心。”皓月感觉到她的手滚烫如火,不由一惊:“婉秋,你好烫,是不是发烧了?”“没有…”话未完,她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耳旁传来皓月的惊呼声:“婉秋!”
婉秋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她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清晨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秋日薄薄的凉意。这是皓天所在医院的高级病房,由敞开的窗子可以看到远处层层的山峦,一直延伸到海天迷蒙处。
她从窗口转过头,视线落在皓天身上。他斜倚在床前的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英文小说,但眼睛却是闭着的。昨晚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他一定吓坏了吧?她支起身子,目光痴痴地打量着他。他睡得很熟,面容沉静平和,就像他一贯给人的感觉。那浓密的黑发,那微蹙的眉梢,那挺直的鼻梁…都是她从小到大看熟了的,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能引发她心底强烈的爱恋,使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柔柔地抚触他沉睡的俊容。
她撩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络发丝,指尖碰到他的眉心。她到美国这些天,从未见他开心地笑过,连睡着时,眉心都是深锁的。他一直都不快乐。过去在白家庄,他的不快乐,是因为爱她而得不到她,所以才会说:“也许离开白家庄我就会快乐了。”现在他离开了白家庄,却依旧不快乐,是不是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她?她跑到旧金山来,把他的痛苦和烦恼也带来了。
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叹息般地说:“皓天哥哥,我真的让你那么困扰吗?究竟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真正得到快乐?”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似的,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她迅速缩回手,重新躺到床上,阖上双眼装睡。一位护士小姐拿着药品走进来,一直走到皓天身边,轻唤着:“白医生,醒一醒!”皓天睁开眼,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才清醒过来,问:“早上好!萝丝小姐。现在几点了?”“都九点了。白先生,你昨晚守了一夜,现在应该回去休息。”皓天没有动,他的目光紧盯在婉秋脸上。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那温柔的碰触和他掌心的温热,几乎使婉秋难以再假寐下去。
“烧是退了。但她为何还不醒呢?”他疑惑地问。“大概是太累了吧。高烧是很消耗体力的。”萝丝小姐笑着说,“我想,这位小姐很快就会醒的。”皓天说:“那我等她醒过来再走吧。”萝丝小姐困惑地望着他:“白医生今天不用上班吗?”“我可以跟别人换晚班。”
昨晚熬了一个通宵,今天又要值晚班,这位温文俊秀的白医生,精力真是比美国男人还好呢!萝丝小姐一边给躺在病床上的婉秋打针,一边打量着她:细致的瓜子脸,弯弯的柳叶眉,长长的眼睫毛,很标准的中国古典美人,忍不住说:“这位小姐真漂亮,像个中国瓷娃娃。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她是我的妹妹。”皓天说着,再次伸手过去,将她散乱的发丝向后拨,轻轻拭着她额头上的汗珠。虽然他指尖的柔情让婉秋意乱情迷,但那淡漠的语调却让她倍感失望。现在,他真的只把她当妹妹!
一旁的萝丝小姐却被皓天的举动感动得不得了:东方男人真是温柔体贴啊,难怪那位戴西小姐会对他痴缠不休…提到戴西小姐,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开口道:“哦,对了,五号病房的戴西小姐今天出院,她请你马上过去一趟。”皓天的手指倏地停住了。他敛眉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她终于决定出院了?”“是的,唐先生正在帮她办出院手续。戴西小姐说无论如何要再见你一面。”皓天凝视着仍然昏睡不醒的婉秋,目光中有点迟疑。萝丝小姐看出了他的心事,连忙说:“白医生,这儿有我,你就放心吧。”
皓天终于站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房门刚一阖上,婉秋就迅速睁开了眼睛,忧伤而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萝丝小姐惊喜地瞪着她,轻呼道:“哦!小姐,你醒了?”婉秋转过头望着这位年轻的美国护士,用英文说,“萝丝小姐,戴西小姐得的是什么病?我看她活蹦乱跳的,一点也不像是病人。”
“两个月前,戴西小姐因为急性肺炎住进了我们医院,在白医生的精心治疗下,很快就痊愈了。可是,她却迟迟不肯出院。因为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了她的心脏。她爱上了白医生…哦,用你们中国话说,就是一见钟情。”“你也知道中国成语?”婉秋有点意外。“是白医生教我的。”萝丝小姐赞叹地说,“他彬彬有礼,很有绅士风度,和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但是,他一直不开心,非常忧郁。我们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作忧郁王子。直到戴西小姐来了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他也会笑。她像个纯洁的天使,给他带来了欢乐和笑声…”
萝丝小姐滔滔不绝地说着。婉秋很佩服自己的英文水平,竟然全部听明白了她的话。但她却宁愿自己听不懂,这样她的心就不会痛,头脑就不会昏沉。不行!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否则她会再次昏倒。“对不起,萝丝小姐。我想出去走走。”她很突兀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也顾不得礼貌,就从床上站了起来,迳直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