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有人偷李唐氏的银两,没必要如此费力地偷梁换柱,只需将银两偷走便是。除非,是有人故布疑阵,让众人摸不清头绪。
思及此,曲南一问:“李唐氏,你捡到那些银两后,可曾掂量过它们的重量?”
李唐氏忍住泪,想了想,突然打了个机灵,回道:“回大人,当时也没觉得,只顾着捡银子了。捡完银子后,发现麟儿丢了,便忙着找麟儿,也没去注意那包裹沉不沉。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银两大概有一百来两,民妇背起来丝毫不费劲儿。甚至……”用手轻抚了一下肩膀,“甚至这膀子没感觉到一丝不适。就跟……就跟没背上这些银两一样。”
第七十五章:风起血染城
听闻李唐氏的话,曲南一点头,表示明白了。
看来,李唐氏捡得就是这一捧灰,一些麻纸元宝。麻纸这种东西虽然还没有普及,但已然在贵族和财主之间流通起来。有些富贵人家,还会将它染成金色和银色,然后折成元宝的样子,烧给地下的先人。他们认为只有这样金贵的东西,地下的先人才会满意。
只是,李唐氏看起来又不痴傻,怎么会分不清真假?
再者,若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那个偷孩子的人又有何目的?那个人既然能让李唐氏把灰当成铜板捡了,为何留又下麻纸元宝当证据?为何不将一切都化成灰?辨无可辨,查无可查?!
如此嚣张行事,可是那妖女所为?
他至今记得,那妖女在蝙蝠乱舞后,翩然离去的样子,是那般嚣张、恣意、不可一世。
也许,只有那妖女才会有此等手段。
哦,是了,还有那名神秘男子,也是不容小觑。
就在曲南一冥思时,一只在指甲上染了乱七八糟好几种颜色的小手伸出,取走了几上的一只麻纸元宝。
所有人都沉寂在猜忌中,没有人注意到绿腰此举,这所有人中,自然也包括曲南一。
然,曲南一此人过目不忘。待他回过神来,只是随意地那么一扫,便知道麻纸元宝少了一只。抬眼去寻,正看见绿腰如同玩耍般拆开了纸元宝。
绿腰的动作让曲南一觉得有些好笑。随即,他灵机一动,暗道:那人偷了麟儿,却留下了纸元宝,不就是为了留下线索,留下证据,留下让他抓到他的机会?!
狂傲啊,真是狂傲!
曲南一将那些纸元宝一一展开,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折元宝用的纸只是普通的麻纸,上面既无字,也无特殊符号。
众人对曲南一的做法有些不解,但都知道他在寻找线索,心中悄然充满了希望。然而,瞧曲南一的样子,却像是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心中不免注满了失望。也是,如果能轻易找到线索,事情也不会如此棘手了。哎……
曲南一眯起狭长的眼睛,笑睨着绿腰,并冲着她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这可是他今晚的第一个笑脸。
绿腰将已经展开的折纸放到曲南一的手里。
曲南一收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捏了一下绿腰的手心。
若绿腰是刚烈女子,便会羞愤,恨恨地瞪曲南一一眼。
若绿腰是小家碧玉,自然羞涩,不敢看曲南一。
若绿腰是书香世家的女子,便会敛衽一礼,转身离去。
若绿腰只是个丫头,便会娇羞不已。
若绿腰只是个丑妇,自会羞愧。
若绿腰是为妓女,便会轻佻相偎。
曲南一在猜想,绿腰会如何反应。
然,他万万没想到,绿腰竟然冲着他咧嘴笑了。不但笑了,反而在收回手的那一刻,在他的手心里快速地摸了一把!说摸可能有些不准确,那个动作应该叫撸。
曲南一在呆愣片刻后,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他觉得,自己本想逗弄一下绿腰,却反被调戏了。从未有过,也不应该有的羞耻感,沿着他的手心抵达百骸。
再抬头去看绿腰,见她还在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十分矛盾,竟在痴傻中透着一股狂热,就像……恶狗看见了肉骨头。
曲南一撇开头,不再去看绿腰,他怕自己忍不住回屋去加件外袍。
绿腰却仿佛盯曲南一盯上了瘾,一直目光热情地盯着他看,就差扑上去舔两口了。
曲南一轻咳一声,对众人道:“你们且回去吧,明日本官会派衙役仔细搜查。”
李唐氏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您一定要帮民妇找到麟儿啊!不然,民妇是活不成了。那麟儿就是民妇的心头肉,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宝贝疙瘩。就算要了民妇的命,换我麟儿的命,民妇也是愿意的。”
曲南一点头道:“那贼人如此行事,怕是有所图谋,一时半刻不会要了那麟儿性命,你且回去等消息,若能想起什么,再来回禀。”扫眼唐悠,示意她将李唐氏扶起来。
唐悠将李唐氏搀扶起来,劝慰道:“表哥会帮忙的,姑姑不要太伤怀,需保重身子,才能找到麟儿。”
李唐氏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水。
唐老爷站起身,抱拳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曲南一起身送客。
绿腰盯着曲南一,一步三回头,看样是极其不想走。
曲南一紧了紧衣袍,说:“回去吧。”别看了,这一大一小两只眼睛,看起来怪渗人的。尤其是,她的左脸和左眼,肿得一塌糊涂,撑得皮肤是又青又白,已然透亮。
唐悠一把扯过绿腰,压低声音威胁道:“别看了!再看把你送给表哥!”
绿腰眼中一亮,立刻又回去看曲南一。
曲南一略显慌乱地摆手道:“客气了,客气了……”他在绿腰的热情目光下,尴尬地解释道,“本官素来清廉,怎能随意收受贿赂?这……不成体统。”
绿腰失望地耷拉下眼皮,唐悠尴尬地一笑,扯着绿腰蹿出了后门,爬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小窗帘掀开,绿腰睁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曲南一,那样子竟是万分不舍。
曲南一打了个哆嗦,不知自己那般作为又入了绿腰的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绿腰整一个花痴!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绿腰对比唐悠,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曲南一感觉有些冷,又紧了紧外袍,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还好不发烧。
他提着灯笼,晃悠悠踏进了后门,关门上栓后,摇头一笑,想着下次见到绿腰,还是要问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府里的?真真儿是不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啊。
他踩着木屐,一路不紧不慢地回到床上,依在床头,展开从绿腰手中拿过来的那张麻纸,借着微弱的烛火,看见上面赫然写着七个暗红色的小字——风起,血染城。惧乎?
字体虽小却力道十足,一撇一捺间有种嗜杀的狠厉。那暗红色的字体上,飘荡起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就像干涸的血。
挑衅?!宣战?!
呵……
曲南一冷笑一声,躺下便睡。
在即将睡着时,他突然睁开眼睛,想到一个问题——绿腰怎会知道此麻纸里有字?
是巧合吗?还是此女……大智若愚?
曲南一揉了下额头,摇头一笑,又闭上了眼睛。
第七十六章:夜话
唐家人回到唐宅后,唐老爷让众人都回房去休息。
因李唐氏总会回娘家小住,这里便给她留了房间。
唐悠送李唐氏回屋,劝道:“姑姑不要想太多,早点儿休息,待明日天亮,咱们还得去寻麟儿。身体垮了,可不行。”
李唐氏拍了拍唐悠的手,领了她这份情。
唐悠问:“姑姑,你那丫头呢?让她打些水,给你净面。”
李唐氏的背脊一僵,没有搭话,抽回了手,装出要整理东西的样子。
唐悠一把攥住李唐氏的胳膊,拔高了声音,喊了声:“姑姑!”
李唐氏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这才干涩地回道:“那碧丫头被你姑父收了房。现在……现在是姨娘了。”
唐悠气得哈了一声,尖声道:“就他那个破落户,还收丫头养姨娘?!姑姑,你……”
李唐氏的脸一白,一把推开唐悠,道:“不要说了,你且回屋睡吧,姑姑累了,也要休息了。”
唐悠有些无奈,抬腿跨过了门槛,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于是又扭身想要进去。
不想,李唐氏竟紧随其后,将门落栓。仍由唐悠如何拍门,就是不应。
唐悠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便挺了手,恨恨地骂道:“那穷酸真是不要脸!我呸!活该他丢儿子!”声音一顿,缩了缩脖子,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眼睛转了转,又贴门板上,小声赔礼道,“姑姑,你睡吧,我……我回去了。你莫生气,等找到麟儿,我们全家去给你撑腰!不能让他们老李家,当我们老唐家是死人!”说完,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一路上唉声叹气,苦大仇深。
唐悠掰着手指对绿腰说:“绿腰,你说这男人都是怎么了?难道非要纳妾不可?我老爹和我娘的感情十分深厚,却还是抵不住那小妖精的勾引,纳了华姨娘那个贱货。我那姑父,家里虽穷了些,但为了能娶到姑姑,却也曾跪在了奶奶的排位下,口口声声说着会善待姑姑,此生必不相负。可你看,这才几年啊。姑姑还给他们老李家添了个大胖儿子呢,他就忙着拖碧丫头上床,让那贱货做了姨娘。
“你不知道啊,我姑姑原是个顶好脸面的女子,就算你丢了十两银子在她脚下,她也不会抓起来藏袖兜里。哎……姑姑嫁过去这三年,不知过了怎样的日子,竟越发的爱小了。偶尔来住,也是打秋风。她虽嘴上不说,但我爹给她东西的时候,那眼睛亮得呦,都吓人!就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这不,要是她不贪那银子,也不会丢了麟儿。哎……真是造孽啊!”
唐悠抬头凝视着月光,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头,看向绿腰,笑道:“绿腰,你看,今晚的月亮还挺圆的。”
绿腰道:“不喜望月。”
唐悠好奇地问道:“为何?”
绿腰缓缓一笑,回道:“许是太过悲凉吧。”
唐悠喃喃道:“悲凉?会么?望月会觉得悲凉?”她抬头看了眼月亮,又转头看了眼绿腰,“绿腰,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咧嘴一笑,肉呼呼的手拍了拍绿腰的肩膀,“不过,本小姐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了!我瞧着,你不是个傻的。这不,也跟那会吟诗作画的女子一样,还能……还能感怀个啥子春花秋月多寂寥啊?”
绿腰噗嗤一声,笑开了。结果,扯动了脸上的伤,疼得直吸冷气。心中又将白子戚那孙子拎出来,骂上了三遍。
唐悠微愣,道:“绿腰,你说,你瞧着挺丑的,这我这么冷眼一瞧,也没觉得你丑得吓人。”
绿腰挑眉看向唐悠,有这么夸人的吗?这唐悠,还真是人才。
唐悠伸出胖手,想要碰碰绿腰的脸,却没敢碰,怕她疼。唐悠攥拳道:“那白子戚实在太过分了!连我的丫环也敢打?你等着,小姐我早晚替你找回场子!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怎么就敢打我唐大小姐的丫环?!”
绿腰十分淡定地望向月亮。
唐悠扯了扯绿腰的胳膊,无比纳闷道:“喂,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望月亮吗?”
绿腰回道:“现在喜欢了。”真是宁愿对着月亮空寂寥,也不想对着唐悠变脑残。还打狗呢,那白子戚明明打得是他的祖奶奶!
唐悠凑近绿腰,一脸嘚瑟地询问道:“你不想说些什么?或者……有所表示?”
绿腰看向唐悠,用表情表达着自己的不解。
唐悠皱起了包子脸,道:“你好歹说点儿什么啊?例如,感谢小姐的赏识啊,今后你会如何如何一心为我,死而后已啦。或者表达一下高兴的情绪,嘿嘿傻笑两声也行啊。总之,好歹也给个反应。这一晚上的,就我一个人说啊说的,怪没劲的。”
绿腰道:“眼光不错。”
唐悠睁大了眼睛:“呃……啥意思?”想了想,忽然咧嘴笑了,用手指点向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本小姐喜欢你,眼光不错?嘿嘿……绿腰,我发现你一点儿也不傻啊。你是不是装傻啊?你记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本小姐准许你用自己的名字了。总觉得绿腰这两个字用在你身上,怪怪的。”
绿腰的睫毛如同黑色的羽翼般轻轻煽动了一下,眼神神奇地柔和了起来,她回道:“暂且叫绿腰吧。”
唐悠以为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便大咧咧地应道:“行。等你想起自己的名字,就来告诉我。我准你用原先的名字了。”唐悠知道绿腰不会表示任何的感激之情,更不会惊喜到泪眼朦胧,心里虽然有点小失望,但一直雾蒙蒙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唐悠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对了,绿腰,你怎么知道表哥在家?”
绿腰回道:“没有老丈。”
唐悠问:“啥?什么没有老丈?你把话说明白了。什么叫没有老丈?嗯?你的意思是,没有老丈,那……那隔着门和咱么对话的老丈是谁?是鬼?!!!你你你……你别吓我!”
绿腰眯了下眼睛,回道:“是个最油滑的鬼。”说完,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唐悠喃喃自语:“最油滑的鬼?什么啊,这乱糟糟的。”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眼睛瞬间一亮,“哦哦哦,我明白了!”撒腿去追绿腰,边追边喊,“绿腰绿腰,我明白了。那老丈就是表哥对不对?是表哥伪装出老丈的声音在和我们说话对不对?哎哎哎,你等等我,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那是表哥的?你等等我啊,咱把话说完啊……”
第七十七章:恶人最善欺人
绿腰不理唐悠,唐悠被挡在下人房外,只得悻悻地转身回房睡觉。
唐宅里每位小姐的房间都不大,并没有给下人们住的地方。每晚伺候着小姐们休息后,这些丫头就得回到下人房里睡觉,待明日,天还未亮就得爬起来回到小姐房里伺候着。
下人房里,住着伺候华姨娘的丫头小喜,伺候二小姐的小茹,还有伺候大小姐的红袖和绿腰。
此时,小喜、小茹还有红袖都已经睡下了。
绿腰的位置是在红袖和小茹中间。
绿腰站在自己的铺盖前,没有动。因为那被褥上被淋了水,湿乎乎的一片。
她的眼睛在夜里虽然达不到白天看东西的清晰度,但却可以称之为能夜视。
若是一般人,怕是已经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然后才会发现,自己竟置身于被凉水浸泡的被褥当中。
绿腰转身,动作优雅地点燃了油灯,在幽黄的灯火中,慢步走至床边,探出涂满了乱糟糟指甲的手,扯住了小茹的头发,在她尚未来得及反抗之前,一把将其扯到地上,并同时扬手做刀,砍在了小茹的喉咙上,致使她暂时无法发出声音。绿腰的动作干净利索,出手极其狠辣。
红袖、小喜和小茹,其实都没有睡。有人做了亏心事,有人等着看热闹,更有人因为害怕所以无法入睡。
绿腰一言不发突然出手,小喜吓得尖叫一声,忙用手将嘴巴堵住,怕惊扰了家里的主子们。
红袖吓得从床上弹跳而起,却紧紧抱着被子,不敢下地拉架。
小茹被打,想要反抗,却连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第七十八章:夜探封云起
夜很凉,胡颜却觉得浑身滚烫,恨不得现在是寒冬才好,这样她才不至于燃烧起来。
想着离小哥哥越来越近了,她必须绷住脸皮,才不至于傻笑;必须绷住身体,才不至于转身逃跑;必须压抑住翻腾的喜悦,才不至于疯掉。真真儿是磨人呐!
她知道,小哥哥一定还在六合县,就住在某家客栈里。
遇见小哥哥时,恰是申时末。那一行人虽然策马狂奔,但行动有序并不仓促。看样子不像在赶路,反而有着几分要休息的松快感。
六合县内一共有六家客栈,其中四家小客栈,两家大客栈。两家大客栈,一家雅致一点,一家富贵几分。雅致一些的叫春途客栈,富贵一些的叫金门客栈。
她只需去两家客栈打听一二,倒也不难。
绿腰行至金门客栈门前,却有些裹足不前。
她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小哥哥,竟心如如鼓击。这种感觉实在太陌生了。想当初,她与他好的时候,也未曾有过如此强烈的心跳,仿佛一张嘴巴,就能蹦出喉咙。
绿腰深吸一口气,转身绕道后院,她告诉自己,今晚只是探访,无需太过紧张,奈何双腿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仿佛没了骨气,软得不成体统。她纵身一跃,想要跳过墙头,却啪叽一声拍在了墙头上,撞得鼻青脸肿,额头生疼。
她颤巍巍地跳下墙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最是爱护自己这张脸,却偏偏弄得如此不堪,真是枉费了自己多年呵护的一番心意。脸啊脸,你也太不长脸了!你以后也别叫脸,干脆叫屁股得了!
绿腰心中感慨万千,脚下却不停,直接寻到马厩,看到里面站立着数匹高头大马,终是确定小哥哥就住在金门客栈里!
兴奋、雀跃、渴望、激动等等极其亢奋的情绪逐渐被胆怯、慌乱、无措、心痛所取代。
绿腰眼力极佳,一眼便认出小哥哥的专属坐骑。从那坐骑被照料的精心程度上,便可知,小哥哥是爱马之人。
绿腰勾唇一笑,划破食指,在空中勾画出一道符咒,然后随手一弹,让血珠落在那坐骑的额间,慢慢渗透了进去。
坐骑对生人的靠近十分警觉,但绿腰并不靠近,而是在做完这些后,转身行至客栈后院的深井旁,打上一桶清水,倒入木盆中,弯下身子,在晃动的水纹中凝视着自己的脸。
那晃动的波纹就如同讽刺的笑意,一层层、一圈圈、一波波,抚不平,磨不掉,生生袭来。
她,形如鬼魅。
绿腰轻叹一声,想要伸手洗把脸,却又觉得就算洗上三五遍,也洗不掉脸上的淤青浮肿。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蹲在小哥哥的窗底下想另一个男人。实际上却是如此。她想白子戚了。
白子戚那孙子,最好能扛得住折腾,不要早早儿挂了才好,务必要让这场游戏继续下去。瞧瞧这脸,被你打得多惨啊。若非自己不能嫌弃自己,她都想丢了这张脸去换一张好看点的了。哎……
绿腰越想越气,真是恨不得立刻从被窝里揪出白子戚,虐他一百零一遍,还不带重样的。
她心里憋得难受,眼见着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哥哥就住在这间院里,自己却不能扑上去表达失而复得的爱意,生生要憋死她了!
绿腰发狠,伸出手指,指着水中倒影的鼻子,穷凶极恶般喝道:“让你照顾好自己的脸,你怎就偏偏做不到?!混蛋!”一把将木盆掀翻,发出咣当一声,清水流了一地。
封云起最爱名驹,听闻后院有异,以为有宵小打自己坐骑的主意,当即飞身从床上起来,一巴掌拍开窗户,垂眸往下望去,低声喝问道:“谁?!”
绿腰正在气头上,忽闻此喝,直接扬起脖子回了句:“你祖奶奶!”
封云起的眸光一缩,竟……愣了一下。
晚风扬起他的长发,在他的脖颈间轻轻拂过,仿若一只无形的手,沿着他的肌肤留下索命的温度。
楼下那个,是人吧?!
封云起素来不怕鬼神之事,但也从未见过神鬼之物,楼下那东西,却着实令他犯了疑惑。莫非,世间真有鬼怪?
面色青紫,隐有獠牙,双眼不一,骨肉不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风飞舞,极尽张牙舞爪之势。一身粗布衣裙,遮挡不住那仿若沾染了残血的指甲。她面色狰狞,眼中带着凶悍之色,看样子极不像人。
不管她是妖是人,夜探马厩,居心不良,先杀了再说!
封云起翻手扯下窗框,照着绿腰便射了过去!
若此窗框飞射到绿腰身上,绝对是一招毙命的效果。
然,就在封云起微愣的功夫,绿腰已经看清楚喝问之人的眉眼。那鬼斧神工般的五官,长眉入鬓,眼如曜石,鼻峰挺拔,薄唇轻抿,一身黑色衣袍无风自动,一双眉眼有着睥睨天下的气度和放荡不羁的邪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梦中人——小哥哥!
五雷轰顶、呆若木鸡、万念俱灰、惨绝人寰、痛不欲生、悲痛欲绝等,但凡能形容一个人悲惨到极致的词,此刻用在绿腰身上,绝不为过。不但不为过,还他么都是特写啊特写!
绿腰仿佛看见自己在碎裂,就像一颗包裹着翡翠的石块,被不懂行的人一锤子敲得稀碎稀碎的。
太悲催了!
她想哭,却找不调儿。干缩脖子一缩,脚下一滑,擦着窗框暗器的边,险险翻身逃出客栈,拼尽全力一路狂奔!
好想一掌劈!死!自!己!
若没有这么多年的苦等,她真能劈死自己也说不准。不过,若没有这些年的苦等,他何苦要劈死自己呢?
太矛盾,太操蛋了!
说好的惊艳登场,说好的笑容款款,说好的耳鬓厮磨,说好的缠绵缱绻呢?!!!
我日-你祖奶奶!
绿腰的脸皮发烧,这是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感觉。她顾不得疼,狠狠地在脸上揉搓了一把。
哎呀呀,不如不躲,被那窗框订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