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昨夜没有睡实,今日一大早又被城中开门的鼓声敲醒,便干脆起床,出来后看到外面下过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不免兴奋异常,打算好好欣赏一番长安的雪景。不料当时西坊门尚未打开,四处找不到西门坊正王文木,好几个人都等在那里,其中就有李近仁。后来有人认定王文木定是昨夜喝醉酒了,于是去找来南门坊正,这才开了门。结果李近仁焦急异常,甚至不等坊门完全打开,便抢先闪身出去,离开得十分匆忙。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形迹着实可疑。
黄巢道:“如此看来,李近仁确实有很大的嫌疑。”尉迟钧道:“听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李兄为何要杀死王老公?”黄巢看了一眼鱼玄机,道:“当然是为了咸宜观。”鱼玄机已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只道:“如果真是李近仁杀人,为何他一大早还要等在西门?他应该知道王老公已经死了,西门没有坊正应门才是。”这句话甚为有力,黄巢一时答不上来。却听见裴玄静道:“也许他起初只是想教训一下王文木,所以只将他打昏在地,却料不到王文木已然在外面冻了很久,身子早是半僵,这一倒地,就再也没能起来。”顿了顿,又道,“我知道李近仁身怀武艺,这点恰好也与杀死王文木的凶手相符。”
众人都觉得裴玄静的推断十分有理,就连一心想要出言维护李近仁的尉迟钧也没了话说。只有鱼玄机摇头道:“我不相信。李近仁是个习惯用金钱来解决事情的人,绝不会用武力…”一语未毕,陡然呆在了那里。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惊讶地发现适才议论的中心人物李近仁正站在后面不远处。
一进咸宜观,鱼玄机便请众人到厅堂坐下,却单独将李近仁一人叫到了书房。此举理所当然地惹来众人疑虑,怀疑的焦点则开始集中在李近仁身上。尉迟钧回忆起昨日在鄠县时,当鱼玄机听到昆叔提到李近仁时曾经神色大变,又是惊诧又是紧张的样子。裴玄静则提到在三乡驿遇到李近仁时,见他手中抱着一个跟温庭筠府中装盛九鸾钗一模一样的木盒。这一点,实在是太过巧合,不由得不令人生疑。
黄巢心系鱼玄机,早已经看出这李近仁也是鱼玄机的爱慕者,忍不住插口道:“会不会是李近仁为了鱼炼师而杀人?我的意思是,他不但杀了西门坊正,还杀了温庭筠。”口中说着,心中却想:“为了她,我断然也会这样做。”一时之间,内心充满了虚幻的柔情蜜意。
裴玄静一听便即会意黄巢所指,当即道:“如果说李近仁为了鱼炼师杀死王文木,倒是合情合理。但鱼炼师对温先生尊敬有加,李近仁若是加害,丝毫不能讨好鱼炼师,因而说他为了鱼炼师而下毒害死温庭筠的说法并不能成立。”
绿翘正为众人端茶水进来,听了这话大吃一惊,颤声问道:“温先生被人害死了?”尉迟钧道:“是啊,你原来还不知道么?”绿翘摇了摇头,道:“前日有人来给炼师送信,炼师看了信后也没说甚么事,就说要出远门,然后便匆匆走了。原来…原来是温先生过世了…”咬了咬嘴唇,加重了语气问道:“是谁下的毒?”裴玄静摇了摇头:“目前还不知道。”绿翘急促地问道:“那炼师为甚么单独找李君到书房?”众人均摇头,也表示对此不解。
绿翘愈来愈惴惴不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国香听过她曾为保护鱼玄机被主母裴夫人打瘸腿的故事,知道她与鱼玄机情若姊妹,便自告奋勇地站起来:“绿翘你别担心,我这就去书房看看鱼姊姊和李近仁谈得怎样了。”也不等众人回应,便一熘烟地跑向书房。
书房位于咸宜观的最西侧,布置得颇为雅致。南面靠窗半桌上放置着一个盛满水的淡青色瓷器,里面斜插着数枝梅花;西首摆着一张琴桌,上有一张梅花断纹的古琴;上首摆着一张长案,案上堆满了书本、诗笺、扇叶,及文具。几个古锦斑斓的坐垫散放于地上,悠然意远。
房内二人却没有坐下,均凭窗而立,各自一脸肃色。鱼玄机缓缓地道:“近仁,承蒙你一年来关爱,多方照顾咸宜观,我一直很是感激。然而人命关天,我只想问你,到底是不是你杀了人?”李近仁道:“原来炼师怀疑是我杀了西门坊正。”他话虽然如此说,却是丝毫不觉意外,不动声色的态度反而更加令人起疑。
鱼玄机却道:“不…不是…我没有想过你会杀了王老公。我是说,飞卿的死…”她开始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实在不愿意直接质问李近仁是不是凶手,她知道眼前这个人默默为她做了太多,她实在不该怀疑他的。
李近仁却依旧温和平静,问道:“炼师是想说,是不是我下毒害了温庭筠,对么?”鱼玄机道:“原来你早知道飞卿死了。”心中的怀疑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李近仁却自有一套说辞,解释道:“我前日听绿翘说炼师匆匆出门,昨日在咸宜观等炼师一整天,依旧不见人影,甚是牵挂,所以今日一早赶到京兆府,想求熟人打探,却意外听说了温先生被毒杀的事情。”
既然话头已起,鱼玄机便不再忌讳,直截了当地道:“可是你半个月前去过鄠县温府!当我听昆叔说你去过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惊诧!我知道你对飞卿一向有很深的偏见。”说到后来,她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李近仁问道:“所以炼师就怀疑是我杀了温庭筠?”
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审视在他脸上,他出人意料地平静,没有任何不安。她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感到了一种安慰,起伏不定的心神开始平静了下来。
国香已然悄悄溜到书房外。她好奇里面二人到底在谈些甚么,因而到了门外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只听见李近仁道:“既然炼师认定我有动机,一口认定我就是凶手,我也没有办法。”语气甚是平和。鱼玄机道:“你不是一直很讨厌飞卿么?”李近仁答道:“嗯,确实如此。”
国香听了大吃一惊,心想:“难怪鱼姊姊一开始就怀疑上了李近仁,原来他跟温先生早就有宿仇。”再凝神静听,又听见鱼玄机道:“我想亲口听你说——你没有杀飞卿。”李近仁深深叹了口气,道:“就算我说了,在炼师内心深处,真的会相信么?”
国香只觉得这二人对答甚有玄机,她心思简单,也想不明白这些。但书房里面再无动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这沉默有一种可怕的感染力,竟然带动门外天真的国香也黯然神伤了起来。她想了想,便离开书房往厅堂走去。
昆仑与苏幕从胜宅取来一些食物和酒水,送到咸宜观厅堂。众人早已经饿了,也学着尉迟钧的样子,各自将尖馒头与肉干用木箸夹了,拿到炭火盆上边烤边吃,倒也香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昆仑还带过来一个特制的酒炉,下有炉灶,可加入木炭,上有酒鎗,专门用来热酒。几杯热酒下肚,身子立即热了起来,尉迟钧甚至解开了外套。他又特别推荐大家吃一种被称为“银饼”的食物,说是乳酪膏腴所制,也是传自西域,就连当今皇帝都十分喜爱,一天要食用十几枚。
黄巢听了很是好奇,便取了一枚银饼,只吃了一口,便觉得味道极怪,滑腻中有一股酸味,好不容易就着尖馒头才得吃完。他一直不见甘棠,早就十分诧异,特意问起,才知道尉迟钧预备返回于阗,而按照贞观二年太宗文皇帝敕书,胡人归国,不得携带汉妇女,因而尉迟钧已经事先做了安排,将甘棠送给了大将军张直方。
黄巢听了大为惊讶,不由得多看了苏幕两眼。倒不是他对苏幕有意,而是那日他明明亲眼见到张直方与苏幕更亲密暧昧。不仅他奇怪,就是尉迟钧也甚为不解。以往张直方每每到胜宅来,总是与苏幕调笑,不见如何与甘棠亲昵,料不到他却只要了甘棠。
尉迟钧又暗中品度着黄巢,心想此人性情不错,又志在功名,是个可以托付苏幕的合适人选,便道:“黄君若是不嫌弃…”黄巢当即会意,生怕他说出下面的话徒增苏幕尴尬,忙道:“幸得我是汉人,意中人也是汉人,可没有殿下这样的烦恼。”
他如此说,尉迟钧只得哈哈一笑。苏幕心中明白,自感难堪。裴玄静正要圆场,却见国香走了进来,目光里显出了几许木然,几许迷乱,不由得十分纳闷,问道:“怎么了?”国香只是摇了摇头。又见李近仁与鱼玄机前后脚跟了进来,神色亦各见落寞,便不再追问。
裴玄静仔细斟酌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向李近仁道:“李君,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李近仁已经听鱼玄机提过她的身份,便点了点头。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他身上,屋子里一下寂静得可怕。李近仁却是丝毫不乱,俨然流露出江东富豪稳若磐石的派头。
裴玄静问道:“李君会武艺,对吧?当初我们在三乡驿有过一面之缘,你的僮仆丁丁曾经提过。”李近仁道:“嗯。我是商人,没一点武艺傍身,怎么敢走南闯北?”黄巢插口道:“凶手刚好是个练过武艺的人。”尉迟钧却辩解道:“这说不定只是巧合。”
裴玄静道:“南门坊正昨晚看到李君来过咸宜观,时间大概就在坊正王文木遇害的时候。这一点,苏幕也可以证实。”苏幕点了点头:“我听府里的人提了。”又补充道:“不过,门房说李君只是出去走走,散散酒气。奴家也决计不相信他会杀人。”
裴玄静道:“会不会是李君出来走走的时侯,刚好看到坊正王文木正在咸宜观墙上刷字,所以一气之下杀了他?”李近仁摇了摇头:“我没有杀他。”
黄巢道:“那你为甚么深更半夜来到咸宜观?”言语颇有敌意。李近仁看了他一眼,还是平静地回答道:“昨晚夜禁后,我在尉迟王子家中借宿,不料王子殿下并不在家,幸好胜宅的仆人热情招待了我。本来我酒饱饭足后即刻睡下了,突然想到白日在咸宜观遇到的国香娘子很是可疑…”
国香大诧:“我可疑?我有甚么可疑的?”李近仁道:“你自称是炼师的朋友,但绿翘并不认识你。”鱼玄机道:“国香确实是我的好姊妹。我们在鄂州时结识的。”李近仁点点头:“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担心绿翘一个人在观里,便想来看个究竟。路上,我确实看到了南门坊正,不过却没有打招呼。到了咸宜观后,我本来是要敲门进去的,但又怕绿翘已经睡下了,就站在外面听了听,没有动静,便离开回胜宅了。”
国香道:“可是我早上明明看到你匆忙离开。”李近仁道:“敲门鼓一响,我就起来了,再次来到咸宜观,结果看到了墙上的字…”黄巢道:“那西门坊正的尸首呢?”李近仁道:“当时我没有看见。昨夜雪下得很大,他的尸体可能被雪盖住了。”黄巢还要再说,裴玄静却点了点头。李近仁:“我担心绿翘遭了意外,正想进去时,却听见里面绿翘在跟国香说话…”裴玄静道:“所以你就匆匆走了?”李近仁道:“嗯。”
国香道:“我猜李君你急忙外出,应该是赶着出去找鱼姊姊,对不对?”她在书房外偷听到几句话,已经感觉这个男人与鱼玄机有种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她单纯活泼,心中容不得事,便径直问了出来。众人均大感意外,李近仁却沉默不答,显然已经默认。黄巢则莫名其妙地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心中竟然隐隐巴不得他就是杀人凶手。
众人胡乱吃了一些食物,昆仑和苏幕收拾妥当了自行离开。绿翘重新提了一大壶菊花热酒进来,以助众人御寒。这菊花酒又称长寿酒,需酿一年之久。每每菊花盛开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造,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才可饮用。
绿翘身姿丰腴,自有一种动人颜色,只是瘸了一条腿,行动颇为不便。鱼玄机急忙迎上前去,欲接过酒壶。绿翘笑道:“还是让我来吧。你们继续谈你们的。”她走过去,最先为李近仁倒了一杯温酒。李近仁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之意。
绿翘已经知晓众人均怀疑是李近仁杀死王文木,又道:“请恕我多一句嘴,李近仁君一直关照咸宜观,他决计不会害我们的。试想如果真是他杀了坊正老王,他为何还要将尸首留在咸宜观后墙外?”这句话甚是有力,众人听了心头均是一凛,暗暗称是。
裴玄静想了想,便道:“既然李君说没有杀王文木,那么这件案子暂且放在一旁。李君,我想问你,你为甚么在半个月前去鄠县温府?”李近仁:“我是特意去拜访温先生的。”裴玄静道:“是出于甚么目的呢?”李近仁道:“当然是仰慕温先生的才学。”他特意加重了“才学”两个字,反倒听起来很有些牵强附会。
裴玄静又问道:“李君是第一次拜访温先生吧?”李近仁点了点头。裴玄静道:“李君到长安经商两年有余,为甚么温先生在长安任国子助教时,你不去拜访,偏偏在温先生被贬后,才去偏僻的鄠县温府拜访呢?”李近仁一呆,头一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鱼玄机一直缄默不语,在目前的情形下,她虽然焦灼万状,却实在不便开言。她已经强烈地预感到,真相就要浮出水面。那么,如果眼前这个人真是凶手,她又该怎么做呢?
李近仁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一直来往于江东和京师之间,忙碌于生意。半月前,我再次来到京师时,突然听说温先生早已经被贬出了京师,心想若是再不去拜访,等他去随县赴任了,便来不及了,所以才临时起意。”
他的口气很平稳,如同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只有鱼玄机从他那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哀伤和无奈,正是这一点,再一次令她本已经暗淡的疑心再一次浓厚黏稠了起来。
裴玄静道:“就李君一个人去的么?”李近仁道:“我那天没有骑马,而是乘车,同去的还有车者万乘。”这万乘,裴玄静原也认识,正是当日驾墨车到河南迎亲的专业车者。
裴玄静先看了一眼鱼玄机,这才道:“这件事…我是说李君去鄠县温府的这件事,还告诉过别人么?”李近仁立即会意了裴玄静的意思:“没有,鱼炼师也不知道。”
鱼玄机几次欲言又止,一旁黄巢忍不住问道:“鱼炼师,你是不是有甚么要说的?”鱼玄机道:“我…”望了李近仁一眼,又道,“没甚么…”
便在此时,前院有人大力拍门,高声叫喊道:“国香!国香!”国香惊讶地道:“呀,是梅灵的声音。她果真来找我了!”起身便往大门奔去。鱼玄机急追出来,叫道:“国香,她是…”
却见国香已经拉开了大门。李梅灵披一袭金色貂皮斗篷,天真烂漫,笑语盈盈地站在门口。身后尚跟着一人,正是李可及。鱼玄机呆住当场,不知道是否该告诉国香对方的公主身份。
众人闻声从厅堂出来,尉迟钧认得李梅灵,不由得失声道:“那不是…”裴玄静早已经从鱼玄机口中得知李梅灵即是皇帝爱女同昌公主一事,急忙“嘘”了一声。尉迟钧会意,便不再多说。
却见李梅灵上前握住国香的手,笑道:“国香,你果然在咸宜观,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国香浑然不知对方身份,喜不自胜,忙道:“快进来!快进来!”拉着她的手,到鱼玄机面前道:“鱼姊姊,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梅灵。”
鱼玄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正踌躇间,却听见李梅灵道:“鱼炼师,我久闻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神姿风采,令人觊慕。”
鱼玄机见李可及向她摇了摇头,知公主不喜身份被当场揭穿,便道:“娘子过誉了。清贫之地,就请进屋喝杯热茶吧。”李梅灵甚是高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是公主身份,早就习惯了凡事以自己为中心,也不招呼他人,便自笑嘻嘻地进了厅堂。裴玄静趁机将国香拉到一旁,低声叮嘱了几句,国香干脆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众人进来后,国香一一介绍。除了鱼玄机、裴玄静和尉迟钧,旁人均不知道李梅灵公主身份,但见李可及对她极为恭敬,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坐下,以他的将军身份尚且如此,谅来此女也非同小可,是以也相当拘束。
李梅灵一时记不清这么多人的名字,只觉得这么陌生人挤在一间屋子里相对,甚是无趣,便问国香道:“这咸宜观有甚么好玩的地方么?”裴玄静向国香使了个眼色,国香笑道:“听说这后院有梅花,我带你去看。”李梅灵道:“梅花?只听说咸宜观的菊花黄金印很是特别,梅花嘛…”露出了很不以为然的样子。裴玄静道:“咸宜观的梅花可不是普通的梅花,比菊花还要特别。”李梅灵依旧是小女孩心性,登时来了兴趣:“是么?那我一定要去看看。”上前挽了国香的手便走。
李可及叫道:“娘子…”正欲跟出门去,鱼玄机叫道:“李将军请留步。”李可及回身问道:“炼师有事么?”鱼玄机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李将军。”李可及犹豫了下,虽然看上去不大情愿,但还是退了回来。
李近仁见状便站了起来,道:“既然炼师还有客人,那我先告辞了。”裴玄静道:“你还不能走。”李近仁一愣,问道:“怎么,已经确认我就是疑凶了么?”裴玄静道:“李君请不要误会,是我还想再多了解一些情况。”
鱼玄机心想:“若是由我来问李可及,多有不便之处,不如将他交给裴玄静。”裴玄静也是一般的心思,暗忖道:“这李可及涉及美人醉,深宫事密,凶险万分,案情明朗之前,决计不能让旁人知晓,也不能让尉迟钧和黄巢无辜卷入这场风波。”便向鱼玄机使了个眼色。二女已然极有默契,鱼玄机当即知意,道:“这样,我先送王子殿下和黄公子出去。绿翘,你陪李近仁君到书房等我。娘子,这里先交给你。”
尉迟钧已然明白鱼玄机不欲自己参与其事,出来后便趁机告辞,顺便邀请黄巢到胜宅做客。黄巢的心思全在鱼玄机身上,当然舍不得就此离开咸宜观,但鱼玄机已然明确下了逐客令,却也不便多留。转念又想:“她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要抓住害死温庭筠的凶手,若是我能帮到她,定能令她对我刮目相看。凶手无非是五个人中的一个,李可及、李近仁、韦保衡、陈韪我都见过——李可及阴阳怪气,不是个爽快的男人,我真怀疑他根本就是个太监;韦保衡容貌英俊,看上去是个翩翩公子,其实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道趋炎附势;他那个随从陈韪更是胆小猥琐,畏主如虎;李近仁倒是平和大方,为人很好,三乡驿让房一事,我本不知情,他还特意重重酬谢了我。四个人都不像是凶手。倒是那个未曾谋面的李亿十分可疑,听说他与温庭筠、鱼玄机关系极为错综复杂,温庭筠死前他又与其争吵过,凶手多半就是他了。他本在广陵为官,既杀了人,多半已经畏罪潜逃,逃回鄂州老家,不如我先赶去鄂州问个明白。若查明他就是凶手,便将他捉来长安,亲手交给鱼炼师,她必定从此对我青眼有加。”
他本是性情豪爽之人,想到便要做到,当即与尉迟钧一道回了胜宅,取了飞电,又向尉迟钧借了一些盘缠,便即告辞,也不告知所往之地,自奔鄂州而去。
鱼玄机等人一走,厅堂内登时只剩下了裴玄静、李可及二人。李可及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先自神色不定地问道:“请问娘子,刚才那李近仁所说的疑凶到底是何意?”他刚刚出宫,便径直来到亲仁坊,尚不知道坊正王文木雪夜被杀一事。
裴玄静目光炯炯,审视着他,反问道:“难道李将军不知道么?你自己也是疑凶之一。”李可及茫然不解,怔了半天,才迟疑地问道:“娘子的意思是…”
裴玄静直截了当地道:“温庭筠被人下毒害死,现下有五个疑凶,李将军你就是其中一个。”她急速说完,便刻意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和神色。
李可及显然吓了一大跳,但表情更是惊绝骇绝,瞪大了眼睛,嚷道:“娘子是说温先生被人害死了?这怎么可能?半个月前我还见过他!怎么我还成了疑凶了?”
裴玄静便详细说了凶手如何屋梁上下毒的经过,最后道:“因此,凡是半个月前到过温府的人都有嫌疑。”李可及依旧不能相信,痛心疾首地道:“这怎么可能?半个月前,我还在鄠县见过温先生呢,他还答应为我写一首新词。”
裴玄静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起来,问道:“李将军半个月前为甚么要去拜访温先生?”李可及道:“我想请温先生写几首新词。”
裴玄静道:“只有这个目的?”李可及听她语气不善,极度不悦起来,怒气冲冲地道:“敢问娘子是在替你夫君查案么?为甚么这样质问我?”裴玄静道:“正是。我已经得到京兆尹温璋的许可,负责调查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