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静想到起初鱼玄机在温庭筠书房翻阅书稿时,放在最上面一页的确实就是《达摩支曲》,能提及这一细节,可见李可及所言不虚。但这会不会只是李可及表面的目的呢?
李可及见她沉吟不语,更加急于为自己洗脱,道:“温先生死了我很震惊。可是我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裴玄静道:“不为别的,只因为温先生中的是美人醉的奇毒。”
李可及大为意外:“美人醉?”随即喃喃道:“原来是美人醉。”转为紧张的神情,加速了语气,焦急地问道:“娘子能肯定温先生确实是死于美人醉么?”
他这句话无异于引火烧身,更引人怀疑。裴玄静决意吓他一下,道:“要不然你怎么会成为首要疑凶?李将军,是不是你迫于压力,不得不这么做?”她言外之意,自然是想问是不是皇帝指使他这么做。
李可及本不是聪明伶俐之人,但对宫廷政治却十分敏感,一听到这句婉转的问话,竟然立即会意了过来,粗暴地喝道:“不可胡说!”但见裴玄静并无畏惧退缩之意,依旧目光烁烁,盯着自己,不由得开始不自然起来。
他猛地站了起来,道:“我该去寻回我家娘子了。”顿了顿,又叮嘱道:“娘子万万不可胡说!美人醉一事,也切莫对他人提起。”裴玄静一怔,他却已经打起帘子出去了。
此刻,李梅灵正与国香到后院观赏梅花,见并无奇特之处,不过是普通的庭梅,远不及宫苑梅园中的洒金梅和金钱绿萼珍贵,便道:“国香,改日我带你去宫苑看会变颜色的洒金梅,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奇花。”
国香也是头一次来后院,只觉一切都甚为新奇有趣。在她看来,赏花并不重要,与甚么人在一起才重要,她也不知道洒金梅的珍奇之处,随口应道:“好啊。”突然留意后院墙上有甚么东西,正欲走过去查看,却被李梅灵拉住:“我们还是去看大殿的壁画,那可是吴道子真迹,古朴而有神韵,可比这里的梅花要强上太多。”
于是便往大殿而去。二女一般地天真单纯,很是合得来。一路上,国香犹自惦记着裴玄静的交待,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启口,便直接问道:“梅灵,我听人说,长安有种奇药,叫做美人醉,你知道么?”李梅灵随口答道:“美人醉?当然知道了,上次我还特意向韩宗劭要过一些。”
国香也不知道韩宗劭就是当朝大名鼎鼎的御医,她只一心想帮裴玄静打听出李可及是不是与美人醉有关,以帮助鱼姊姊早日找到毒杀温先生的凶手,又问道:“听说那是一种奇药,你要那么做甚么?”李梅灵瘪了瘪嘴,漫不经心地道:“奇药?有甚么稀罕的,我才不要呢,是替李可及要的。”
国香大喜过望,正待再问,大门处又传来了叩门声。李梅灵少女心性,顽皮顿生,立即自告奋勇地道:“我去开门。”奔过来用力扯开大门。却见韦保衡正站在门口,他一身白衣,双手拎着一个红漆礼盒,凭雪而立,更显英俊不凡。
李梅灵顿时又惊又喜,道:“是你呀。”韦保衡认出她即是昨日饭馆见过的与李可及一道的女子,却不知对方身份,见她相貌平常,以为只是梨园普通女伶,只是略微点头道:“原来你也在这里。鱼炼师在里面么?”
李梅灵见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目光直接探向观内,显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鱼玄机,心中微微失望,便道:“鱼炼师在里面。”
国香奔过来,一眼便认出韦保衡即是昨日遇到在大街上被人用石头掷中之人。他刻意戴了一顶帽子,压得低低的,以掩盖住额头上的伤。国香奇道:“你不是那各…”韦保衡却睬也不睬她,径直往观内走去。
李可及到后院找李梅灵不到,生怕有失,正急急出来,雪地路滑,收势不住,迎头与韦保衡撞了个满怀,礼盒也滚落在一旁,糕点食物撒了一地。
韦保衡见费尽心思以讨好佳人的礼物全然泡汤,不由得勃然大怒,一把抓住来人,喝道:“你走路怎么不长眼…”一语未毕,已然认出对方是李可及,急忙松了手,赔笑道:“原来是李将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适才有没有撞到将军?”李可及冷然道:“没有。”走过去叫道:“娘子,我们还是赶紧走…”
却见裴玄静已然走了出来,叫道:“韦公子,你来得正好。”韦保衡自然难忘这位在牌桌上击败过自己的同窗夫人,忙上前招呼道:“裴家娘子原来也在这里。”裴玄静开门见山地道:“韦公子,你半个月前是否曾经到鄠县拜访过温先生?”韦保衡的神色立即警觉了起来,问道:“娘子问这个做甚么?”他如此答话,又是如此神情,自是令人疑窦丛生,就连一旁的李可及也冷冷地瞧着他。韦保衡不悦地道:“你们这是…”
鱼玄机等人已经闻声从书房出来。韦保衡一见,忙上前道:“鱼炼师,我今日是专程前来拜访你的。”一边望向地方的食物,有些尴尬地道:“可惜礼盒被打翻了。”
鱼玄机哪有心思与他家常里短,紧盯着他,径直问道:“韦公子,你是否半个月前到过温府?”韦保衡见她发问,态度自与回答裴玄静完全不同,想了想,才道:“是半个月前么?不记得了。反正是有过那么一次吧。”他对鱼玄机的敌意态度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为她的美貌所吸引。
裴玄静问道:“韦公子,你为甚么要去温府?”韦保衡一脸不快,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我去不去温府跟你有甚么关系。”裴玄静道:“温先生被人下毒害死,你也是疑凶之一。”
最先震惊的是李梅灵,惊叫道:“甚么?温庭筠死了?”韦保衡愣了一愣,这才惊讶地问道:“是真的么?”裴玄静道:“当然是真的了!”韦保衡似乎还不大相信:“娘子不是开玩笑?”一旁国香最见不得男人婆婆妈妈,忍不住喝道:“人命关天,谁有空跟你开玩笑!”
韦保衡吓了一跳,片刻的惊诧后,又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狐疑地问道:“这跟娘子有甚么关系?你又不是官府中人。噢,是了,你是在帮李言查案。”裴玄静道:“正是。韦公子,你到底为甚么而去?有甚么目的?”韦保衡面色一沉,敷衍地道:“没甚么目的,就是去看看温先生。温先生如此才华,却英年早逝,我也很是痛心。可娘子这般问话,与审问犯人无异,令人不快。即便你夫君李言在此,也断然不会如此。”
鱼玄机正欲开言,一名差役出现在大门口,重重咳嗽了声。众人一齐回过头去,只听见他大声叫道:“京兆尹传咸宜观观主鱼玄机、李近仁、李可及、韦保衡,就温庭筠被毒杀一案到京兆府中问话。另外,还邀请裴家娘子前去观堂。”李梅灵刚要说话,李可及拉了她一下,摇了摇头。
众人听了无不面面相觑。裴玄静上前问道:“那陈韪呢?”差役道:“陈韪?噢,那名乐师,李少府已经将他带到京兆府了。各位,这就请吧,别让尹君久等。”众人一时无语,纷纷跟差役走出大门。
国香道:“裴姊姊,我也要去。”裴玄静正有话问她,便点了点头。国香上前挽了裴玄静的手,悄声将询问到李可及与美人醉的事告诉了她。她却没有丝毫诧异,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再三叮嘱千万不可透露给他人知晓。国香奇道:“也包括鱼姊姊么?”裴玄静道:“当然不包括鱼姊姊了,她不是你最信任的人么?她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国香道:“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她。”转头却并不见鱼玄机的人影,不觉失声问道:“鱼姊姊人呢?”
原来鱼玄机刚要出大门时,被绿翘悄悄拉在了一旁,低声问道:“炼师,温先生…真的…真的是死于美人醉么?”
鱼玄机真真正正地大吃了一惊:“美人醉?飞卿是死于美人醉?”急切地抓住了绿翘的胳膊,“绿翘…你是怎么知道的?”绿翘道:“裴家娘子问李可及将军话的时侯,我偶然在门外听到的。”
鱼玄机如遭雷击,叫道:“天哪!”一时之间面色惨白,呆若木鸡,更觉得手脚冰凉,胸口憋气得厉害,几近窒息。
绿翘急忙扶住她,劝慰道:“炼师,你千万要保重身子。”鱼玄机急吸了几口气,才道:“绿翘,你也猜得到是他,对不对?”绿翘迟疑不答。
鱼玄机道:“我真是糊涂,我早该想到的!”绿翘道:“炼师不要太介怀了,也不一定就是李…做的。”她突然意识到鱼玄机不愿意听到这个名字,及时将后面的字吞了回去。
鱼玄机一时间激动起来,坚决地道:“是他!肯定是他!从鄠县到长安,这一路,我感觉到他就游荡在我附近…”又道:“上次裴家娘子的银菩萨失窃,就有人在咸宜观外见过他。”绿翘惊愕异常,道:“原来是他想陷害咸宜观,难怪一计不成…”
一语未毕,国香已然蹦跳着踏进大门,问道:“鱼姊姊,你和绿翘在谈谁呢?”鱼玄机一惊,勉强镇定下来,只摇了摇头。国香又道:“我们赶紧走吧,裴姊姊正在外面等着你呢!”鱼玄机轻轻叹了口气,向绿翘摇了摇头,便与国香一道离去。
绿翘目送她们走远,这才掩好大门。突然,她想到了甚么,急忙往屋里跑去,只是因为腿瘸十分费劲。倏地脚下一滑,便摔了一跤。她挣扎着爬起来,刚刚站直,又因为身子没有站稳而摔倒在雪地里。她捶打了几下自己不争气的腿,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凄怆而无所适从的样子,在寒风雪地中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第五章 美人醉
“美人醉语园中烟,晚华已散蝶又阑。”走在大街上的时侯,鱼玄机突然想起来李贺的这句诗。美人醉,表面如此优雅浪漫的名字,背后却是冷冰冰的死亡意味。于她而言,更是牵连着太多的回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绪的世界里,伤感与哀愁清晰地写在脸上,就连裴玄静和国香也不忍打扰她。
不知道何时,李近仁悄然走到了她身旁,关切地问道:“炼师没事吧?”鱼玄机摇了摇头,道:“我已经知道你是清白的了。”李近仁道:“噢?是不是裴家娘子又发现新的线索了?”鱼玄机有些诧异他的平静:“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李近仁淡然道:“有甚么好意外的,我本来就是清白无辜的。”鱼玄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之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李近仁道:“这没甚么要紧。”顿了顿,又道,“一直来不及对炼师说,我这次回江东,托名医为炼师开了些药,已经交给绿翘了,炼师身上那些旧伤…”鱼玄机道:“不碍事。”又谢道:“费心了。”
沉默良久,李近仁才迟疑道:“炼师托的那件事我也问了,绿翘的腿伤到了筋骨,时间又拖了这么久,恐怕是治不好了。”鱼玄机神色黯然,叹息道:“绿翘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她还这么年轻,却要瘸腿一辈子。是我害了她,我实在有愧于她。”李近仁温言道:“炼师并没有害她。愧疚的人也不该不是炼师,而应该是李亿的夫人裴氏。”
鱼玄机一时默然。对于这个女人,她实在有太复杂的情感,她本该恨她的,正是因为她,才使得昔日的缠绵密意、宛转柔情尽付于流水,使得自己与所爱的人天各一方,相爱不能相守。可是说到底,裴氏又有甚么错呢?她虽然出身名门,门楣显赫,归根结蒂不过是一个想要留住丈夫心的可怜怨妇。她的恶语、她的狠毒、她的棒打鸳鸯,不过是为了不让别的女子来分享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而已。如果真的有错,那就是老天爷错了,让她与李亿相逢得太迟了。
忽不知怎的又想起五年前一日与李亿一道打完马球后到慈恩寺戏场看合生戏的情形。合生戏是长安极为流行的歌舞戏剧,只有一生一旦二人表演。那一场戏中,生、旦分唱道:“今生今世花同命,漫只说鸳鸯交颈,好与你割臂同盟一寸心。偶然相见便勾留,身世茫茫万斛愁。同是飘零同是客,青衫红袖两分头。”当日李亿还评点说,这戏最妙之处,就在“偶然相见便勾留”一句,恰似他二人当年初逢于崇真观的情形。
李近仁不知她正情怀渺渺,见她沉思不语,以为是思及温庭筠一案,便问道:“炼师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了,对吗?”鱼玄机道:“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有美人醉。”李近仁道:“美人醉?”鱼玄机道:“是一种奇药,我曾经跟你提过的。”李近仁道:“嗯,我还记得。”鱼玄机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近仁一眼,二人再无话说。
李梅灵几次想要与国香走到一起,都被李可及拉住。他反复考虑后,还是悄悄问道:“公主,他们有没有问你关于美人醉的事?”李梅灵道:“有啊,国香问过了。”李可及心中一凉,着急地道:“那公主是怎么回答的?”李梅灵道:“当然是说我找韩宗劭要过一些,然后给你了。”李可及后悔莫及地叹了一声。
李梅灵犹自不解,问道:“怎么了?莫非是我说错话了么?”李可及忙道:“没有,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真没有料到裴家娘子会知道美人醉,也没料到她正受京兆尹所托,在追查温庭筠的案子。”
李梅灵好奇地道:“那如果有人再问我,我还是这么说么?”李可及思忖了片刻,道:“嗯。这样,公主就说曾经听我提过要向韩御医要美人醉,但公主并没有参与。”李梅灵道:“可是确实是我向韩宗劭要的美人醉。京兆府派人找来韩宗劭一对质,不就清楚了么?”李可及道:“韩宗劭知道轻重,绝对不敢说出是公主找他要美人醉。”
李梅灵尚在迟疑:“可是…”李可及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实在不想牵连到公主。”李梅灵不以为然地一撅嘴,道:“如果说是我要的,他们反倒不敢拿你怎么样。”李可及道:“可是那样的话,圣上爱女心切,一定会参与进来,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不知道要牵累多少人。”李梅灵道:“我懂了,就依你说的办。”迟疑了下,又问道,“李可及,真的是你用我给你的美人醉毒杀了温庭筠么?”李可及反问道:“公主你认为呢?”李梅灵道:“嗯,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做,你一直视温先生为知己。可是…可是,如果是父皇吩咐你,你也不能拒绝的。我知道…父皇一直不喜欢温庭筠,曾说过终有一天要杀了他。嗯,他是大才子,名动天下,难以公开治罪,派你暗中除掉他自然是最好的方法。”
李可及听了,不禁骇然,忙道:“公主千万别胡说!”四下望了一眼,见其他人都距离甚远,这才放了心。又再三叮嘱道:“公主,这种话再也不能说了!对任何人都不能说!”李梅灵道:“嗯,我知道轻重。”回头望了一眼正与裴玄静交谈的国香,道,“我想到后面去找国香玩儿。”李可及生怕她又说漏甚么话,忙阻止道:“千万别去。裴家娘子受命调查案情,她们正讨论案情呢!”
李梅灵有些失望。便在这个时侯,韦保衡突然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她顿时红了脸,露出羞涩之色,低下头绞着衣角。李可及瞧在眼中,也不动声色,其实他早已经看出公主对仪表堂堂的韦保衡有意,不过假装毫不知情而已。
韦保衡却只是回头偶然一望,并非留意李梅灵。一路上他甚至都顾不上去与心仪已久的鱼玄机搭讪,而是紧紧缠着差役,不停地追问为甚么他会成为疑凶。差役本来置之不理,后来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喝道:“韦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去了大堂,你直接问尹君不就知道了?!”韦保衡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嘀咕了几句,见无人睬他,这才无语。
进得京兆府大堂,众人意外发现除了鄠县县尉李言和疑凶乐师陈韪外,温府老仆昆叔也在堂下等候。鱼玄机一见急忙奔过去,问道:“昆叔,您怎么来了?”昆叔道:“昨日你们走后,尹君忽然派人来接我,说是要审理先生一案,会需要我的证词。”
鱼玄机道:“那飞卿的后事…”李言插口道:“炼师请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鱼玄机朝他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李言却颇为冷漠,不予理睬,转身向妻子走去。鱼玄机心下揣度他如此待己,多半是因为他堂兄李凌的缘故,看来男子比女子更不容易忘记过去。
裴玄静之前已经与其他四名疑凶交谈过,正忙着询问五人中的最后一人陈韪。陈韪到京兆府时已经得知事情经过,很是痛惜,道:“温先生还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多次拜访求教音律。后来温先生不幸被贬出京城,住在鄠县养病,我还去探望过一次,时间就在半个月前…”便在此时,有人高声叫道:“京兆尹到!”大批差役涌出,环站四周,众人当即肃然站定。
温璋大踏步走了出来,目光如铁,先落在了李可及身上,随后依次打量各人。众人都低下头,尤其以韦保衡最为慌乱。温璋这才招手,叫裴玄静道:“今日便由娘子负责审案。”裴玄静莫名其妙:“我?”其他人也都大吃了一惊。李言忙道:“这如何使得?内子并非官府中人,并不熟悉律法。何况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案情重大,还望尹君亲自聆视为上。”温璋道:“本尹说使得便使得。何况裴家娘子只是负责问案,旁边有书吏记录,一切律法流程自有本尹做主。”李言不敢再强辩,只拿眼望着妻子,期盼她竭力请辞为妙。
不料裴玄静只问道:“尹君为何如此?”温璋道:“本尹仔细分析过案情,还是觉得鱼玄机嫌疑最大。可娘子曾说本尹对她有偏见。仔细想想,本尹确实对她很反感,但就算摒除了偏见,本尹还是认为她是毒杀温庭筠的最大疑凶。”
众人目光一齐落在了鱼玄机身上,各自有不相信之色。裴玄静道:“尹君可不要忘记,正是鱼炼师揭穿了凶手下毒的过程。”温璋道:“本尹就知道娘子要这样说。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避免落人话柄,不如由娘子来审案。娘子曾经助尊公缑氏县令破过奇案,又是最先发现温先生中毒之人,整个案情也就数你最清楚。”
裴玄静心中一时揣度不透温璋的真实用意,不知道他真的是为了问案公正,还是不愿意与李可及这些有来头的人为敌。但事已至此,推辞无益,便道:“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言听到妻子答应,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神色极为沮丧。
裴玄静先大致介绍了如何意外发现温庭筠是中毒而死,道:“这是一种叫作美人醉的奇毒,人中毒后会在愉悦中死亡,而且尸体不坏。”温璋料不到她一上来便不顾忌讳,说出了美人醉的名字,大为意外,但料到她如此做,必有深意。在场众人则大多第一次听到美人醉的名字,很是啧啧称奇。
裴玄静又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来找凶手下毒的方法。后来还是在尹君的协助下,才发现了凶手的巧妙玄机。他是将毒药用蜡封在温先生书房中的屋梁上,过了十五天左右的时间,封蜡被桌案旁蜡烛的热气熏化,毒药粉末掉入温庭筠的茶杯,他在不知不觉地状态下中毒而死…”她刻意用一种奇诡的语气,且说得极慢,到最后一句时,堂上众人竟然都各自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下屋顶,只有李近仁例外,依旧是那副泰然自若的安详神态。
裴玄静道:“根据蜡熔化时间来判断,凡是在半个月前到过温府的人都有嫌疑——一共有五个人——李近仁、李可及、陈韪、韦保衡——四位已经在这里了,只缺一个李亿。”温璋道:“我昨日就已经派人快马加急到广陵传唤李亿,很快就该有消息了。”
鱼玄机本来处在一种迷离的状态中,似乎心神完全不在这里,听到温璋的这句话后,突然露出了惊惶的奇怪表情,竟然不由自主地回头向门口望去。温璋一直刻意观察着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并无异常之处。
裴玄静续道:“大家已经很清楚案情了,凶手就在这五个人当中。现在就请被怀疑的人依次说明自己到鄠县拜访温先生的目的、准确时间,以及见面谈了些甚么,甚么时候离开等等。”
众人从没有见过如此问案的方法,均感好奇。温璋却暗暗称赞,知她因无法取得更多证据之时,便有意如此,想从各人的话中来找出破绽,推测出真正的凶手。其实他这次破天荒地让裴玄静问案,也隐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