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仅仅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居然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有些令人瞠目结舌了。沈德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幸好冯琦侍妾夏潇湘追着孩子出来,便将冯士楷交还给母亲。
夏潇湘红着脸道了谢,又细声细气地问道:“沈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的么?老爷怕是要晚上才回来,有事的话,我可以替公子转告。”
沈德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夫人千万别再叫我公子,我是冯世伯的晚辈,也就是二夫人的晚辈。”逗了冯士楷一会儿,除下中指上的白玉戒指递过去,笑道,“这个送给你。”
夏潇湘慌忙推辞不要。沈德符道:“不过是个小玩意,留给孩子玩儿吧。”将戒指套到冯士楷拇指上,又闲扯了几句,这才告辞。
经过东四牌楼时,沈德符有心去粉子胡同拜访薛素素,可转念想到自己新近才在皇城大明门前挨了打,额头还有一大块淤青未能化散,有碍观瞻,只得暂时忍了。
径直回来家中,正要进门时,忽听见背后有人叫道:“请问这里是李大帅府上么?”
沈德符听对方口音极其怪异,应声回过头去,却是一名大汉,虽然包了头巾,还是一眼认出他是那晚在李成梁府后门见过的女真首领努尔哈赤的随从之一,便随口问道:“你不是努尔哈赤将军的随从么?”
那大汉曾跟随努尔哈赤来过李府后门一次,但那后门与藤花别馆的大门距离不远,他这次从胡同口的另一边寻进来,居然认不清楚到底是哪个门了,正好看见沈德符,便出声询问。见对方脱口叫出自己身份,立即将他当成李府人,笑道:“正是小人。李大帅还好么?他老人家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回去辽东?我们将军等不及要准备迎候接风了。”
沈德符见状,料想对方是生了误会,正要告诉他隔壁才是李府后门,忽然心念一动,想到街里坊间那些关于努尔哈赤面圣的猜测,便干脆将错就错,假意问道:“你不是跟努尔哈赤将军回去建州了么?怎么人还在这里?”
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噢,本来是动身回去了,但半路上我们将军想起一件重要事,所以派小人回来送封信给李大帅。”
沈德符极想知道那信的内容是什么,但他终究还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强忍心中好奇,指着一旁的角门道:“那里才是李府后门,我只是李大帅府上的房客。”
那大汉“啊”了一声,正好有奴仆开后门出来,便急忙奔了过去。
这已经是沈德符第二次在李府后门遇见女真人,愈发满腹狐疑,心道:“这次事件,辽东巡抚和总兵双双被免职,税监高淮毫发无损,倒也不足为奇,以往朝臣与税监争斗,被罢免的都大臣。奇的是,七十八岁年纪的李成梁竟然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从努尔哈赤及其随从的种种表面来看,女真人跟李大帅明显是一伙子。市井传闻是对的,李成梁这次回任辽东,肯定是努尔哈赤在圣上面前说了好话。到底是什么利益能让爱憎分明的努尔哈赤放弃杀父深仇大恨、甘愿继续忍受税监盘剥,也要与李成梁化干戈为玉帛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觉背上轻轻一拍,回头一看,却是鱼宝宝,满脸纳罕,问道:“你站在自家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沈德符知道这位姑苏秀才精灵古怪,时常有奇思怪谈、惊人妙想,却也不全是怪诞无理。当即说了两次在宁远伯后门见到女真人之事,想听听他的看法。
鱼宝宝道:“这你还不明白么?一句话,熟人好办事。努尔哈赤在李成梁府中长大,两个人就算有仇,那也是熟人。何况女真人在李成梁最失意的时候出面支持他,力推他回任辽东总兵,将来必然是有丰厚回报的。相比于辽阔的地盘,一个税监的实际危害又能有多大呢。”
沈德符极是惊讶,瞪大眼睛,仿佛才第一次认识鱼宝宝一般。鱼宝宝反倒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道:“你干嘛那么看着我?”沈德符道:“宝宝,你有时候真的是一眼就看到了底,我和傅春都不如你呢。”
鱼宝宝道:“哟,原来鉴古善谈的沈大才子也有自愧不如人的时候。”沈德符道:“我自然是…”一语未毕,外面有人即拍门叫喊道:“沈公子!沈公子!”
沈德符忙回身去开门,却是冯琦府上的仆人冯七,跑得满头大汗。
沈德符问道:“出了什么大事么?”冯七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是…是我家老爷一回来就要见沈公子…小的怕老爷久等,一路小跑,跑得急了些。”
沈德符听说,忙跟着冯七重新往尚书府赶来。在正堂前正好遇到姜敏、冯士杰母子。
姜敏正色道:“你世伯身子不好,要多休息调养才行,贤侄好好劝劝他,别太过操劳。”
她是尚书夫人,却要外人来劝丈夫休息,想来与冯琦疏远已久。沈德符不敢多问,只喏喏应了,跟随冯七往万玉山房而来。
到院门前时正遇到仆人秦德送浙江会馆戏班班主薛幻出来。薛幻虽然从事梨园行当,却是地地道道的蒙古人。曾祖薛绶是明军都督,在土木之变中为保护英宗皇帝而英勇战死。薛幻也有世袭锦衣卫指挥官职,但他更喜欢听戏、看戏,索性弃官不做,自己组建了戏班,专门在浙江会馆登台演出。
沈德符乍然在万玉山房见到薛幻,很是惊奇。薛幻笑道:“冯尚书想要完整的《牡丹亭还魂记》戏文,我是特地给他送来。”沈德符道:“原来如此。”
薛幻道:“沈公子老久不来浙江会馆了,有空来看新戏。”招呼一了声,跟着仆人秦德去了。
沈德符进来书房时,冯琦正半躺在书房南窗的大罗汉床上。那床为黄花黎木所制,左右和背面装有围栏,正中放着一黄花黎木的炕几,两边铺设坐垫、隐枕,十分讲究。炕几上放着一杯茶盏和一碟点心。冯琦一边聆听飒飒竹声,一边轻声吟诵着第十二出戏文《寻梦》中的唱词:“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手中还握着书卷,正是薛幻新送来的《牡丹亭还魂记》,显是爱极汤显祖的这部新戏。听到沈德符到来,急忙起身迎客,呼叫他坐下,命小妾夏潇湘奉茶。
沈德符见冯琦脸色不好,忙上前扶他坐下,劝道:“世伯是朝廷肱股重臣,保重身子要紧,千万不要太过劳累。”冯琦摇了摇头,急切地道:“贤侄,那晚寿筵,我说你若能像令祖沈公那样安居乡里读书也是好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德符愣了一愣,才道:“小侄尚不能肯定,世伯要小侄放弃功名么?”冯琦道:“错了,全然错了!大丈夫在世,唯功名可求,千万不要学那些‘安身立命’、‘明哲保身’的异端思想。你要记住了,一定要考取功名,金榜题名,方才不辱没祖先英名。”
沈德符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我全然误会了冯世伯的意思。冯世伯着急派仆人叫我来,为的就是这件事么?”虽然有些不解,还是应道:“小侄遵命。”
心中仍然放不下润娘怀有锦衣卫牙牌一事,本有心询问一些旧事,但见冯琦脸色难看之极,料想是疲累所致,只得起身告辞。
冯琦道:“先别忙走,我有一诗赠送贤侄。”命夏潇湘研墨铺纸,走到书案前,略一思索,即提起毫笔,下笔如飞,一挥而就。
却是一首七绝,诗云:
浩渺天风驾海涛,三千度索向仙桃。
翩翩一鹤青冥去,已隔红尘万仞高。
沈德符略略一读,觉得此诗诗意不祥,隐隐有绝命诗的味道。正待劝慰几句,忽见冯琦脸色大变,手中毫笔掉落,朝后趔趄两步,仰天便倒。
沈德符大吃一惊,忙扶冯琦坐在屏背椅中,叫道:“冯世伯!冯世伯!”
冯琦脸如金纸,瞪大眼睛,一手扯着沈德符衣袖,一手指着一旁的夏潇湘,口中“嚯嚯”有声,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两手一松,就此死去。
夏潇湘先是一愣,随即上前跪倒冯琦脚下,放声大哭起来。
冯府上下不论主仆,不得冯琦命令均不得擅入万玉山房,书房中的打扫均由夏潇湘亲自动手,就是夏氏的贴身婢女印月,也只能做些打扫的杂活儿,不能走进书房。仆人冯七候在院子外,听见里面着实动静不小,忙高声叫道:“印月!印月!”不见人应,这才想起印月请了几天假到乡下探望母亲了。又赶到门外,喊了两声“老爷”,还是无人应答,便大着胆子推门进来——
却见冯琦坐在硕大的椅子上,怒目圆睁,眼、鼻、嘴角有丝丝黑血沁出,情状极其恐怖。夏潇湘正抚尸痛哭,一旁沈德符则呆若木鸡。
冯七愣得一愣,便大声叫了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礼部尚书冯琦离奇暴死在万玉山房后,冯氏家眷闻讯赶来。冯妻姜敏出生太医世家,一看便能断定丈夫是中毒而死。由于书房中只有沈德符和夏潇湘,二人难脱下毒嫌疑。姜敏遂命将二人捆送官府调查。
正好锦衣卫千户王名世有事来寻姨母姜敏,得知冯府再生变故,遂命校尉将沈德符和夏潇湘逮捕,先押送到锦衣卫监狱囚禁。
锦衣卫官署位于大明门千步廊以西,与礼部东、西相望。
虽然在京师出生并生活了十余年,但这还是沈德符第一次来到锦衣卫官署。当然,在他内心深处,着实希望永远不要有机会进来这个传说中阴森恐怖的活地狱。一进来官署大院,便听见头上有怪声,抬头一看,却是槐树上栖息着一只怪鸟,身体象鹤而比鹤小,正冲着众人怪叫,叫声凄厉,弄得人心里愈发悲凉起来。
锦衣卫大狱位于官署的西南角,到门前正好遇到欧洲耶稣会士利玛窦。遇到沈德符一行,利玛窦亦是相当惊讶,他记得在冯府中见过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而那名被校尉粗暴挟持的女子,似乎就是冯尚书的侍妾。那晚冯府寿筵,冯琦蓦然遇刺,现场大乱,冯府家眷也都顾不上避嫌,尽数冲出来查看冯琦伤势。他还记得那女子抱着孩子,站在冯琦身侧哭泣,楚楚可怜。愣了一愣,忙上前拦住问道:“这二位是…”
负责押送的锦衣卫百户王曰乾道:“是害死礼部冯尚书的凶手。”
利玛窦听说礼部尚书冯琦遇害,“哎哟”一声,不及多问,急忙去了。
王曰乾便命校尉押着犯人进来督捕房登记姓名。狱吏蒋守约见罪犯是一对衣饰华丽的年青男女,很是好奇,问道:“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
王曰乾报了名字和案情,叮嘱道:“这是重犯。王千户已进宫禀报陈厂公,说不定皇上要亲自过问案情,可千万别出了差错。”蒋守约笑道:“晓得了。”
送走王曰乾,蒋守约慢吞吞踱到夏潇湘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连声叹息道:“好端端一个美貌小娘子,竟然谋杀亲夫。你,无论如何是活不了了,可惜了这副花容月貌。”拍了拍手,叫道,“好好招待夏夫人。”
便有几名禁婆抢上来,拿镣铐锁了夏潇湘手脚,又取过一面十五斤重的木枷,将她脖颈和双手禁锢在木枷中。夏潇湘泪流满面,早已瘫倒在地,禁婆不得不拖着她一路走下地道。
蒋守约又走到沈德符面前,道:“看你模样,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你可有看见刚才那妇人的狼狈样子?诏狱的规矩,无论是谁,下囚室都得戴上三木刑具。当然,事情也不是一概而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将大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
沈德符初见冯琦暴毙惨状,又是惊愕又是伤痛,以致不能替自己辩白。但被带来锦衣卫官署后,那怪鸟的惨叫促使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可惜王名世已经先行离开,无人肯听他解释。此刻一见蒋守约的手势,便明白对方是在公然索取贿赂。久闻狱事黑暗,果然如此。然而当此境遇,除了低头,他也别无可想,当机强忍悲愤,从身上摸出所有的银子,又解下腰间玉佩,一齐递了过去。银子只有几两,但那玉佩却是沈家祖传玉佩,古意盎然,触手生温。
蒋守约居然是个识货之人,笑道:“这玉佩成色还算不错,是祖传的么?”沈德符道:“是。”赔笑道:“这不过是一点小意思,官爷若肯知会我家人一声,另外还有重谢。”
蒋守约笑道:“这个好说。到底是知书识礼人,我就喜欢跟公子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进来这里,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但只要能行方便之处,公子尽管开口便是。”问了沈德符住址,这才派吏卒带沈德符入诏狱。
走下阴森森的地道,沈德符心中不由得涌起了深切的悲凉。他知道自己无辜,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去。关在诏狱、死在诏狱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有罪的呢?他不是第一个,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
沈德符被关进上层临近入口的囚室中。囚室狭小,不过数尺见方。一进去就就觉得阴风扑面,闻见一股奇怪的臭味,令人欲呕。他本能地用手捂鼻孔,等到目力大致适应阴暗,才摸索着靠墙坐下。
忽听得有人阴恻恻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沈德符吓了一跳,寻声望去,发现墙角乱草堆上缩着一个人,头发凌乱,衣衫破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牢友,忙报了自己名字,问道:“不才请教老先生尊姓大名。”
他熟知京师掌故,自是知道诏狱关押的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而多是朝中官员,或是忤逆了皇帝旨意,或是得罪了税监,总之没有真正的坏人,甚至可以说这里的绝大多数囚犯都是耿直报国的忠臣。他听对方声音苍老,年纪似已不轻,料想必是什么大官,是以特意用了敬语。
那人奇道:“你姓沈,跟翰林院沈自邠沈北门是什么关系?”沈德符道:“啊,我正是他的长子。先生认得亡父么?”那人道:“认得。沈北门…你父亲…他已经过世了么?”沈德符道:“是,家父过世已经有十四年了。”
那人叹了口气,道:“埃,我被关进诏狱已有二十一年,外面的很多事都不知道。”
沈德符听说他入狱已经二十一年,蓦地心念一动,失声问道:“先生莫不是前临江钱知府?”那人笑道:“不错,我正是钱若赓。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钱若赓是浙江宁波人,隆庆五年进士,万历即位后任礼部官员,因进谏阻止皇帝在民间选妃充实后宫,被万历记恨,有心杀他。但当时万历即位日浅,大权又尽在内阁首辅张居正手中,皇帝难以依己意行事,只将这笔帐记在心里。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万历立即将钱若赓调为临江知府,不久给他安了个“酷吏”的罪名,命锦衣卫逮下诏狱。但实际上钱若赓非但不是酷吏,还是有口皆碑的好官。临江府百姓听说知府无辜蒙难,自发凑钱结队到京师为其鸣冤,一连数年,人数最多一次多达千人。但万历却坚持要将钱若赓处死。当时内阁首辅申时行知道钱若赓实属冤枉,便设法营救,与法司密议,表面遵从皇帝旨意判处钱若赓死刑,然而每到行刑时,就找个理由如天象有异之类缓期执行,改以长系诏狱。早年张居正出任首辅之时,权高震主,皇帝不过是个龙椅上的摆设。申时行继任之后,内阁的权势依然强大,万历也不得不听。日后历任内阁首辅如王锡爵、赵志皋均同情钱若赓,指使司法机构对其暗中保护。加之万历皇帝困于国本之争,很少上朝理政,钱若赓的案子才不了了之。但皇帝只是忘记杀他,并没有下诏释放,他等于被判了终身监禁,活着与死无异。
沈德符在诏狱中与传奇人物钱若赓相逢,既意外又难过,见他形容枯槁,衣衫褴褛,便脱下自己的外衣,为他披在身上。
钱若赓道:“多谢。年轻人,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大事?你给我好好讲讲。”沈德符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讲起,便拣了件最重大的事先说:“最大的事,就是圣上在两年前立了长子为皇太子。”
钱若赓道:“那么圣上本人呢?”沈德符道:“圣上依旧不上朝,没有什么改变。”
钱若赓叹息道:“我本来一直被关在最底层不见阳光的囚室中,几日前吏卒忽然将我移来这里,不但去掉了手脚的桎梏,伙食也有所改善。我还以为是圣上要放我出去。”
他被关押二十一年,身披三木,动弹不得,每日唯等死而已,忽然生命中露出一丝自由的曙光,哪知道瞬间又熄灭了,这打击不可谓不大,软软靠在墙上,露出失望之极的神色来。
沈德符本有心安慰几句,可人们都说进了诏狱等于进了阎罗殿,九死一生,他自己莫名身陷囹圄尚无出去的希望,更何况钱若赓这样被皇帝衔恨的钦点要犯呢?勉强安慰也是苍白无力之语,还是不要说了好。
漆黑的夜晚深邃幽长,不时地有丝丝的寒意肆虐侵袭而来。沈德符困意极浓,但脑海意识里却丝毫未有要睡的欲望,神智始终处于一种迷离而茫然的异境,似乎醒着,又似乎睡着了。他能听见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哭声、笑声、叹气声、呓语声、尖叫声,仿若来自大地深处的幽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无在,令人恐惧。他甚至分不清这是幻听,还说现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有吏卒举火来开了牢门,带他出来。却见傅春和鱼宝宝正站在督捕房中徘徊。
见到沈德符出来,鱼宝宝先抢上前来,问道:“还好么?有没有受刑?”沈德符见他满脸忧色,颇为感动,道:“暂时还没有。”
傅春道:“我和宝宝听到吏卒报信,便赶来这里见你,哪知道递了许多银子,依然进不来。还是素素出面求情,王千户才肯破例带我进来见你。”
沈德符大为意外,道:“素素姑娘肯为我出面求情?”傅春道:“嗯,闲话以后再说。你明日就要过堂了,快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德符便大致说了经过,道:“老实说,我也觉得冯世伯死得莫名其妙,可我对这件事真的是一点也不知情。”
傅春凝思片刻,转头叫了一声。王名世走进来问道:“你们讲完了么?”傅春道:“还没有。这案子有许多疑点,我们想当着千户的面问小沈。”
王名世道:“无所谓啊。不过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冯尚书夫人往宫里递了紧急奏疏,说案情关乎家丑,怕是有碍冯尚书清誉,请圣上秘密审讯。冯夫人的父亲姜太医曾为圣上治病,圣上一直感念在心,所以特别批准了奏疏。因而现在这桩案子不会经过三法司,只会在锦衣卫内部解决。”
沈德符一听,愈发焦急起来,道:“我没有下毒害人,你们一定要相信我!”鱼宝宝也道:“小沈亡父跟冯尚书是故交,他自小出入冯府,冯尚书待他如以亲子,他亦以一向父礼视之。怎么可能妄生歹念?”
傅春道:“小沈,你别着急。我来问你,书房内是不是只有你和夏潇湘两个人?”沈德符道:“是。”
傅春道:“既然不是你下的毒,那么一定是夏潇湘了。”沈德符迟疑了下,反问道:“会是她么?”
不由得又回忆起冯琦临死前的情形来——冯琦一手扯着他衣袖,一手指着一旁的夏潇湘,好像要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来。莫非冯琦当时已经意识到是侍妾下毒,所以刻意提醒沈德符,好让他知道夏潇湘就是凶手?
可这完全说不通啊。自从他认识夏潇湘以来,一直觉得她柔弱善良,逆来顺受,只知道相夫教子。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有心为自己谋取利益,可她虽为冯家生下了两个儿子,地位却并不巩固,怎么可能下手毒死正需要倚靠的丈夫呢?
鱼宝宝也道:“夏潇湘尚有幼子需要抚育,确实不可能加害冯尚书。就跟小沈尚需要冯尚书提携前程,不可能下毒害人一样。下毒杀人不会是临时起意,小沈和夏潇湘毫无动机,又怎么会下毒害死冯尚书呢?王千户,有没有可能是有人事先在送去书房的茶水中投了毒?”
他说话又急又快,就像一长串鞭炮一样“啪啪”炸过。王名世愣了一愣,才答道:“我已经派人验过,茶水中根本没毒。这也是尚书夫人怀疑沈公子和夏潇湘的原因——书房里没有任何东西有毒,但冯尚书却中毒而死,那么只有二位有机会下手了。”
鱼宝宝道:“小沈,你进书房后,有没有发现夏潇湘有异常的行为?再好好想想。”
他倒不是刻意将矛头对准夏潇湘,只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沈德符和夏潇湘,他既选择相信沈德符,便只能怀疑夏潇湘是凶手了。
沈德符只得说了冯琦临死前的异状。鱼宝宝道:“如此,倒可以作为夏潇湘下毒害人的一条证据。”他一心要营救沈德符出牢狱,甚至提出想见见夏潇湘,却被王名世断然拒绝。
鱼宝宝对此颇为不满,道:“千户之前不是还邀请傅春和小沈一同来查案么?这么快就忘记了。”王名世道:“我是奉陈厂公之命,邀请傅公子协查冯尚书遇刺一案,跟沈公子卷进的冯尚书中毒案是两码事。”
鱼宝宝道:“冯尚书遇刺在先,中毒在后,这两个案子说不定有所关联。”王名世冷冷道:“鱼公子机敏善辩,这话怕是你自己也不信吧。冯尚书遇刺一案,刺客的真正目标是李巡抚,跟冯尚书并无关系,跟冯尚书中毒自然没有关系。”顿了顿,又道,“明日审案,除了证人外,冯府作为苦主和原告,也会派人来旁听。傅公子,鱼公子,你们这就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