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兴让被殴打后赶出了公主府,悲愤难名,决意上表控诉梁盈女的罪恶。但他出身贫苦农家,大字不认得几个,平常奏表都得要公主府的人捉刀,想了一想,也不回家,直接来藤花别馆扣门,打算请沈德符帮忙写份奏疏。哪知道当晚沈德符和傅春二人醉酒夜宿在粉子胡同,没有归家,老仆也不知道主人去了哪里。
还是鱼宝宝从旁指点道:“他二人昨日一道去了冯尚书府上,小沈有可能还在尚书府尽子侄之责,但傅春必定去了粉子胡同齐景云处。要不你先去找小傅,问清楚小沈人到底在哪里。”
冉兴让便来到粉子胡同,拍了半天门,终于婢女豆娘来开了门,称沈、傅几人都已经酩酊大醉,怕是难以唤醒。她不认得冉兴让是当朝驸马,见他满面血污,面目狰狞,心中害怕,不敢让他进门。冉兴让只得一边抹眼泪,一边坐在门前台阶上干等。直到次日一早齐景云起床后听说此事,才将冉驸马请进堂中坐下,拍醒沈德符、傅春二人。
傅春一听便道:“冉驸马全然是因为我受过。哼,这高淮实在太过张狂,我非要找到他行刺朝廷重臣的证据不可。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扳倒他。”让沈德符帮驸马起草奏章,自己则穿好衣衫,赶去找锦衣卫千户王名世商议。
沈德符写好奏章,雇了大车送冉兴让回到家中。冉兴让略做梳洗,换上冠服,便带了侍从入宫。驸马为人憨厚质朴,沈德符犹自放心不下,便一路护送到紫禁城大明门前,预备等得到确切的消息再去忙其它的事情。
冯琦听说风波又是因辽东税监高淮而起,便道:“贤侄放心,我与众同僚已上书弹劾高淮,这坏小子已成集矢之的,猖狂不了多久了。”沈德符道:“是。冯世伯有事先去忙,我在这里等冉驸马出来,再将好消息告知他。”
冯琦心事极重,凝思许久,最终还是道:“好。最近事情实在太多,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好好跟贤侄聊了一聊。”沈德符道:“是。”
经过这一番谈话,冯琦也没有了去棋盘街饮茶汤的心思,转身又往礼部官署走去。正好在大门前遇到新任的礼部侍郎郭正域,略略寒暄了几句。
郭正域忽指着西面道:“那是在做什么?”
冯琦回头一看,一群宦官正围在一起叫嚷着什么,也不以为意,续道:“少宗伯,乡试在即,关于主考官和同考官的人选…”
背后的呼喝嘈杂声越来越大,还有人在高声呼叫着什么。冯琦又回头看了一眼,蓦然留意到原先站在大明门东侧角门处的沈德符和仆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了车马。愣得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拔叫朝那群宦官赶去,一边奔走,一边喊道:“住手!快住手!”
郭正域和侍从们不明究竟,见冯琦焦急万状,急忙跟了过去。
那群宦官正围住沈德符和仆人暴打,见有人出面干涉,顿时一哄而散。沈德符和仆人横躺在地上,浑身都是尘土和血污,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
冯琦忙上前扶起沈德符。他额头肿起一个大包,两眼散乱,摇摇欲坠,神志已近昏迷。
郭正域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问道:“这…这是沈德符沈公子么?那些太监为什么要打他?”
冯琦尚不及回答,忽见角门处急奔出一人——头发散乱,撕破的衣冠上血迹斑斑,双脚上只穿着袜子,蓬头赤脚,狼狈不堪。正是驸马都尉冉兴让。
一见到冯琦等人,他露出了惶然而羞愧的表情,但当他转头看到沈德符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时,鼻子一酸,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面面相觑的众人的身后,就是巍峨高耸的大明门,大明帝国的国门——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驸马都尉冉兴让于紫禁城内阁前面被一群太监暴打的事件很快风传全城,人们对这位倒霉的驸马颇多同情。
可叹的是,冉兴让的厄运还没有就此结束。他被围打的第二天,想再次上疏揭发梁盈女、高淮的罪行,谁知奏疏还没写好,皇帝圣旨已下:严厉诘责驸马,褫夺其蟒袍玉带,命送至国子监读圣贤书思过反省三个月,不许再奏。冉父本是贫民,因子而贵,在朝中为官食俸禄,也因此事被罢职。
寿宁公主愤懑难抑,三次进宫,欲向母亲郑贵妃哭诉真相。不料母亲却拒而不见。可怜公主枉为金枝玉叶,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得一腔悲愤打道回府。
本来很少有大臣愿意同冉兴让交往,倒不是因他不通文墨,才疏学浅,而是因为他是“国本之争”祸根郑贵妃的女婿。但经此一事,众人发现原来冉驸马、甚至寿宁公主本人也很可怜。出于对宦官的痛恨,御史杨鹤上疏道:“圣上爱女被躏于宫奴,馆甥受挞于朝市,叩阍不闻,上书不达,壅蔽极矣。”万历读到奏疏后颇为震动,这才下令召公主保姆梁盈女回宫,至于内官群殴驸马一事,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在对待自己爱女、女婿的事情上,万历都是如此态度,毫不迟疑地站在了宦官一方,更不要说那些弹劾辽东税监高淮的大臣奏章了。尽管针对高淮的弹劾声势浩大,一时惊动天下,以至于连远在山野的东林党也加入了进来,但深宫中的万历皇帝接到奏疏后依然不闻不问,采取“留中”办法处置。高淮本人则在群臣蜂起上书的当天赶早出城,回去了辽东。对皇帝和高淮而言,这件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并不代表万历皇帝心中一点也不关注辽东,毕竟是边关要塞,自古以来就是多事之地。正好此时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入京朝贡,连朝中大臣都不待见的皇帝居然破例召见了努尔哈赤,亲自询问辽东局势。
当日圣上召见努尔哈赤时,朝臣中只有泰宁侯陈良弼在场,外廷对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就在这次召见后,万历皇帝下了一纸诏令,令辽东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辽东巡抚李植和辽东总兵马林均被免职,由前总兵李成梁回任辽东总兵一职,而高淮则继续当他的税监,在辽东作威作福。
消息传出,舆论大哗。人们普遍猜议辽东彻底的改头换面跟努尔哈赤的进宫面圣有很大关系,但女真部落本身也是税监的深重受害者,受害程度甚至超过大明子民,如马匹、貂皮、蜂蜜等都是必须进贡之物,尤其贡蜜数量巨大,每年还得兼开蜜市。努尔哈赤本人跟李成梁之间更是有难解深仇,照理来说,他绝对不会站在高淮一方,也绝对不会帮罢职已久的李成梁说话。然而为什么偏偏是这次面奏后,万历皇帝立即下了诏书罢免李植和马林呢?
虽然内幕成为一大谜题,猜议蜂起,但无论如何,声势浩大的倒高事件以朝臣失败而告终。
傅春一直颇为自责,认为当日贸然闯到寿宁公主府上套问高淮行踪有失鲁莽,不仅牵累了冉驸马,还打草惊蛇,使得高淮有所准备——他自己虽然悄悄溜回了辽东,却派梁盈女等人一早进宫向皇帝和郑贵妃进谗言。这次群臣倒高失败,跟此有很大关系。
沈德符劝道:“这也不能怪你。我刚在国子监看到冉驸马,他人已经平静下来,还说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多读点书。至于高淮不倒,更不是你的过失。多年来弹劾税监的大臣前赴后继,但却没有一个成功,诏狱中关了多少因与税监冲突而获罪的大臣,像冯应京这等名士都不能身免。”
鱼宝宝道:“我早说过你们这次扳不倒高淮吧。”傅春道:“宝宝又有先见之明了。”
鱼宝宝道:“这不是先见之明,而是你们两个和那帮大臣一样,没有认清局势。高淮是辽东税监,他的罪恶在于他疯狂捞钱、贪婪成性,但他捞的钱去了哪里呢?大多数还不是进了皇帝和皇太后的腰包。你再看看这些大臣,只知道上书弹劾,什么税监危害百姓、高淮罪大恶极之类,全是空话套话。皇帝怎么可能因为这些陈词滥调就召回自己亲自派出去的捞钱能手呢?”
他这话虽然很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但也的确指出了一个事实——人人都心知肚明税监祸患的真正源头在哪里,却没有人敢像鱼宝宝这样公然怪罪到皇帝头上。好在当今皇帝太懒,疏于朝事已久,若是放在明初太祖或成祖时代,鱼宝宝这等言语早就招来杀身灭族之祸了。
傅春惊讶地道:“宝宝这番话可谓一针见血,见识高明。那么照你说,该如何扳倒高淮呢?”鱼宝宝道:“有两个法子:一是告高淮贪污,皇帝派他出去弄钱,他贪皇帝的钱,那不是自寻死路么?二是学凤阳巡抚李三才,找一些杀人放火的罪名安在高淮头上。两个法子中,前一个比后一个更有用。”
自万历二十七年万历陆续派出心腹宦官赴全国征税、办矿后,税监恣行威虐,惨毒备至,又科敛无度,任意增加苛捐杂税,因此而破家者不计其数,士民工商无不恨之入骨。各地多有官民不堪忍受税监盘剥而奋起反抗之事发生。凤阳巡抚李三才上疏论矿税扰民之害,谓如“一旦众叛土崩,则小民皆为敌国”,便是这些抗税起义暴动的生动写照。但即便引起了朝野的激烈反抗甚至民变暴动,事情过后,税监依旧能肆意妄为,这就全然与皇帝的姑息有关了。
沈德符对税监危害及其源头一清二楚,但他受的是传统儒家教育,“君君臣臣”思想根深蒂固,不敢像傅春那样公然附合鱼宝宝的话,便道:“其实慈圣太后还是位贤后。”
这太后,就是指慈圣太后李彩凤了。她本是服侍裕王妃陈氏的宫女,身份卑微,因为生下了皇子朱翊钧——也就是当今万历皇帝——而一步登天,由宫女被册封为贵妃。朱翊钧登基为皇帝后,按照明代制度,该尊嫡母陈后为皇太后,生母李彩凤称皇太妃,也可以称太后,但嫡母应特加徽号,以示区别。权相张居正和司礼太监冯保为讨好李彩凤母子,特意尊陈后为仁圣皇太后,尊李妃为慈圣皇太后,仁圣太后居慈庆宫,慈圣太后居慈宁宫,二位太后在名号上已经没有上下之分了。
万历即位后,搬进了皇帝专用住所乾清宫。李太后因为儿子年幼,一直陪住在乾清宫,照顾小皇帝的生活、学习,。每逢上朝之日,她天不亮就亲自来到皇帝卧室,高呼:“帝起!”并命宫人扶万历坐起,给他洗脸,然后领着他登辇上朝。
李太后平时教子颇严,万历少年时代性喜嬉耍,厌恶读书,课业时有荒废,常被“召使长跪”。当时,大学士张居正,吕调阳特意编了一本文字俚浅的《帝鉴图说》作为小皇帝的教材。每月除三、六、九日上朝外,其余各日都由张、吕二人讲课。每次讲完,小皇帝回到宫中,李太后还要他复讲一遍才算通过。
这种母亲陪住训政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万历大婚为止。在返回慈宁宫之前,李太后特意召来内阁首辅张居正,道:“我不能朝夕陪伴皇上了。先生受过先帝的付托,你要经常教导皇上,不要辜负了先帝的嘱托。”此即史论“后性严明。万历初政,委任张居正,综核名实,几于富强,后之力居多”。一代名臣张居正能在万历初年有所作为,其实与李太后的信任密不可分。
李太后不但严于教子,对自己的娘家人也约束颇严,曾以“谦谨持家”四字赐其父李伟。李太后擅长书法,尤其善书大字,文华殿后殿所悬长匾上的十二个大字“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即是她亲笔书写,龙翔凤翥,令人惊羡。又如慈寿寺中宝藏阁牌匾,也是出于她的御笔,旁人观其结构波磔之妙,均以为是当今皇帝御书。
然而自从万历皇帝成人,李太后不再干预政事,甚至连她之前所倚重的司礼太监冯保被贬、内阁首辅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等重大事件也懒得过问。她只是一心向佛,笃信佛祖。万历皇帝则投母所好,专门为她在京师内外广建寺庙,“动费巨万”,“助施无算”,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鱼宝宝听沈德符为李太后辩护,冷笑道:“那些山野莽夫被表象蒙蔽,称颂慈圣太后圣明倒也罢了。你沈德符熟知掌故,居然也会这么想!如果太后真的贤明,就不会对皇帝所作所为不闻不问了。虽说本朝祖制不准后宫干政,但当今皇帝在太后严训下长大,素来畏惧太后,只要慈圣太后一句话,税监弊政举手可废。可她偏偏不说,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不是。其实她早就被皇帝收买了。那些税监搜刮来的不义之财,大多数进了她的腰包。”
沈德符骇然道:“宝宝,你可不要瞎说。”鱼宝宝道:“我哪有瞎说?天下人都知道慈圣太后出身小商之家,虽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却天生有贪财好利的习性。”
沈德符连连摇头,道:“你可别再信口胡扯了。小傅也是出身商贾之家,难道你觉得他天生贪财好利吗?”鱼宝宝“哎哟”一声,忙道歉道:“我倒是忘记小傅了。傅春,你不算,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样。”
傅春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咱们正谈论对付高淮的事,还是别扯得远了。”
沈德符叹道:“这事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极难。”鱼宝宝道:“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怎么能打得了豺狼?所以天下人都佩服李三才,只有他能对付税监。”
傅春道:“可惜我始终不能找到高淮与刺客的关联,不然可以用刺杀朝廷重臣这件事将他钉死。”
沈德符心念一动,问道:“不是从刺客身上搜到一块牙牌么,东厂有没有查到来历?”傅春道:“没有。据陈厂公告诉王名世说,那块牙牌是假的。那牙牌编号捌拾捌号,他派人翻查了名册,锦字从一号到三百号都是万历初年造的,刺客身上的那块牙牌年份根本对不上。”
原来锦衣卫牙牌除了了正反两面刻有字样和编号外,在左侧脊部还刻有牙牌的制造年份。按照记录,编号拾壹号的牙牌制造于万历甲戌年,也就是万历二年。而刺客身上得到的牙牌侧脊刻的是“万历己丑年造”。
沈德符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问道:“那么锦字八十八号牙牌的真正主人是谁?”傅春道:“这个我也问了。这一点,陈厂公并没有交代,还是王名世自己暗中去翻查了名册。八十八号原先属于一名叫杨山的校尉,那人早已死去多年,名册上显示他致仕时便已缴还牙牌,但不知什么缘故,始终没有找到。”
沈德符道:“杨山?”傅春道:“怎么,你认得这个人?”沈德符道:“不,不认得。”
傅春道:“总之牙牌这件事有点奇怪。那牙牌虽是假的,可只有年份有破绽,其它的跟真牙牌是一模一样,连东厂和锦衣卫自己人都不能分辨真假,足见这赝品的制作者技艺何等高超了。可他为什么要刻意留下一处年份的破绽呢?”
沈德符嚷道:“太巧了!实在太巧了!”
傅春见他一改往日的从容闲雅,脸颊涨得通红,神色极其古怪,不由得狐疑问道:“什么巧?你这么兴奋做什么?”沈德符道:“己丑年就是万历十七年啊。”
那一年,对他是极其难忘的一年——先是寄居在沈家的润娘失踪,随即是父亲暴病身亡,他在京师失去了依靠,不得不随同母亲迁回故里。那一年,他才十二岁。就在离开京师的当日,沈母又赶走了跟他同岁的雪素。从此,他的人生变得忧郁。
傅春却根本听不懂沈德符的言外之意。还是鱼宝宝忍不住道:“我来告诉你吧,就是在那一年,小沈父亲去世了,他也不得不离开京师,举家迁回秀水。”
他不过是脱口而出,沈德符却是大吃了一惊,道:“宝宝…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家事?”鱼宝宝道:“哎呀,你那点事又不是什么秘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沈德符父亲沈自邠在万历五年进士中以第一名入选翰林院,在世时书法、才学出众,是当时最有名的翰林名士,以至三十六岁早逝时,一度成为轰动京城的大事。
沈德符忆起年幼时在京城的风光岁月,亦是心潮澎湃,喃喃道:“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旁人早就不记得了。宝宝说的不错,己丑年正是我人生的重大转折。”
傅春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只是巧合,小沈,你不要走火入魔,胡思乱想得太多了。”沈德符固执地摇了摇头:“不,我没有胡思乱想。你不知道,我曾经见过雪素娘亲润娘身上有一块锦衣卫牙牌。”
傅春这才大吃了一惊,道:“什么,润娘?你不是说她只是一名走江湖卖艺的妇人么?”
沈德符心中有事,不及与好友多谈,忙道:“小傅,你跟王名世已算有交情,可否去为我去查一件事?就是关于那校尉杨山,他是哪年致仕、哪年死的?他的牙牌又是什么时候缴还的?”
傅春道:“这倒不是难事。不过我始终觉得你想得太多了。你要去哪里?”沈德符道:“我得去趟尚书府。冯世伯是家父生前最好的朋友,润娘的事,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除了润娘之事外,他心中还有更多疑问:最近几次见到冯琦,总觉得对方心事重如山,似乎好几次有话想对他说,却又有所顾忌。这实在不像是冯琦的风格,他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鱼宝宝道:“喂,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要紧么?”沈德符笑道:“不要紧,一点皮肉伤而已,我哪有那么娇气?宝宝,可要谢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为我买药。”
鱼宝宝瘪了瘪嘴,道:“谁叫我略懂医术呢!就当是我付你的房租好了。”
沈德符匆匆出门,正好遇上雇请过的帮佣林大郎。后面还跟着几人,一人是顺天府生员皦生光,还有一名宦官模样的人,以及两名带刀锦衣卫校尉。
皦生光一见到沈德符,便嚷道:“沈兄,坏事了!坏事了!”
沈德符道:“原来是皦兄。出了什么事?”皦生光皱眉道:“前些日子卖给沈兄的玉杯原来是皇宫中的宝物,被这位公公偷出变卖,现在事情败露,锦衣卫拿了我二人,要追回赃物。”那宦官也苦着脸乞求道:“求公子将玉杯还给自家,自家愿意原金奉还。而今只有物归原处,大家才能平安无事。”
沈德符闻言大为窘困,那玉杯已经作为寿礼送给冯母,如何还能开口索回?
一名校尉不耐烦地喝道:“那玉杯是赃物,你还不快些交出来!”沈德符只得道:“我已经将玉杯送人,索回需要些时日。”
校尉道:“这可不行。追回皇宫宝物,一刻也耽误不得。若是交不出玉杯,就将你们几个全部押回官署去。”
皦生光忙将沈德符拉到一边,低声道:“沈兄没有看出来么?这公公和锦衣卫是串通好的,你只要破财就能消灾,玉杯也不用索回。”沈德符无奈,只得问道:“他们想要多少?”
皦生光便走过去与宦官和校尉低语几句,又重新走回来,伸出五个手指,道:“二百两。”
沈德符吓了一跳,他买那对玉杯才花了五十两,现下为贿赂要掏四倍的银子,着实有些气恼。转念想到钱财终归只是身外之物,给这些人一些钱将他们就此打发走,总比向冯府索回玉杯好,至少能保全面子。少不得忍气吞声,道,“那么请几位稍候。”自转回去家中取钱。
傅春见沈德符重新返回还颇觉奇怪。他被白白讹诈,也不好意思告诉对方,免得傅春出头打抱不平,反而将事情闹大,还免不了要被鱼宝宝冷嘲热讽一番,只道:“没事,忘了带钱。”进房拿钥匙开了柜子,取了两袋金砂,每袋约有十两,拿出来到巷口交给皦生光。
皦生光将袋子分塞到两名校尉手中,点头哈腰地说了半天好话。一名校尉终于道:“好吧,暂时就这样了。”这才扬长而去。
沈德符颇觉晦气,好在他家资富饶,也没有太将这二十两黄金放在心上。来到铁狮子胡同尚书府,门前仆人冯七道:“老爷一大早就皇上召进宫去了。”
众所周知,万历皇帝不上朝理事、不召见大臣已有近二十年。沈德符不禁听了大奇,忙问道:“圣上召见冯世伯,是因为那晚刺客行刺一事么?”仆人道:“不是,皇上召老爷进宫,为的是商议福王的婚事。”
礼部除管理全国学校、科举考试外,还掌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皇室婚事历来由其操办。福王即是朱常洵,是万历和郑贵妃爱子,也是“国本之争”中的焦点人物——传说中要替代皇长子朱常洛成为太子的人。
沈德符听说冯琦入宫商议福王婚事,心道:“圣上久不视朝,即使是军国大事,也一向是不闻不问,却独独为了福王婚事召冯世伯入宫,难怪外面纷传他有心改立福王为太子。”料来冯琦觐见完毕还要去礼部官署视事,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回来,只得恹恹告辞。
刚好冯琦次子冯士楷奔出来玩耍,觉得沈德符面熟,稚气稚气地问道:“你是谁?”
沈德符一把抱起他,笑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小沈哥哥啊,前一阵老跟你大哥在一起那个。”冯士楷笑道:“你说的大哥是士杰么?其实他不是我亲大哥,我们既不同父,也不同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