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若赓道:“如果你们两个人都不是凶手,那么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而且事先经过了周密的谋划和安排,从而使得他自己能够从容置身事外。能够做到进出万玉山房都无迹可寻的,自然只能是冯府内部的人。”
沈德符道:“这一点我也曾经想过。可冯府家大业大,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我实在想不出谁会有这么大胆子,敢下毒谋害一家之主。”
钱若赓道:“这个其实不难猜到,就跟我当年断鹅一样,看粪便!你只看看冯琦之死对谁最有利,谁能在他死后获得最大利益,这个人就是嫌疑最大。”沈德符道:“可是毒药是下在玉杯中啊。会不会凶手要杀其实的二夫人,冯伯父不过是误饮中毒?”
钱若赓道:“你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冯琦喝惯浓茶,那么夏潇湘会依照以往习惯服侍他,不会给奉水给他的。除非她知道玉杯有毒,有心要杀冯琦。这点你也说过了,她没有这个心计,所以也不可能发生。”沈德符道:“我全然给弄糊涂了。”
钱若赓悠然道:“你只是当局者迷。照我看,玉杯有毒不是重点,重点是,死的人是冯琦。砍倒一棵大树,无需关注旁枝末节,只要砍断其主干即可达到目的。你只要专心想,谁最有可能杀冯琦?他死了对谁最有利?”
沈德符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冯世伯死了会对谁有利。倒是最不利的人有一个,那就是二夫人。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情形,才算真正明白了冯伯父牵着我衣袖指着二夫人的意思,他是怕他走后二夫人母子受到欺侮…”不经意间,蓦地想到一事,登时呆住。
钱若赓笑道:“终于想到还是有这么一个能从冯琦之死得利的人吧?你那个聪明的朋友小傅一定早已经想到了,所以他才有意拖冯士杰下水。因为她可以不关心任何人,却不能不关心冯士杰。照我猜想,她谋划这一切,应该也是为了保住冯士杰在冯府中的嫡长子地位。”
沈德符心中的震惊着实难以形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道:“她…冯伯母…怎么会是她…”
钱若赓道:“姜敏这个女子,我是久闻大名,姜太医家的一朵鲜花,当年也是个名动京华的人物,到她家提亲的权贵子弟不计其数,据说将姜府的门槛都踩平了。但姜敏独独相中了新科进士冯琦,并不顾家人反对,坚持嫁给了他,可见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沈德符心道:“我向来自命见闻广博,京师各种人物掌故无不了然于胸,但居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件事。”暗暗叫了声惭愧,忙问道,“冯伯父家世不差,冯家四世进士,也算得上名门世家。冯伯父更是不到二十岁就高中进士,随即选入翰林院,是本朝最年轻的翰林,可谓春风得意,一帆风顺。姜家人为何要反对冯伯母嫁给冯伯父呢?”
钱若赓道:“这个说来话长。听说是慈圣太后相中了姜敏,想娶她做当今圣上的皇后,还曾将她接进皇宫中住了一个月。但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姜敏自己跑出宫来,回到家中后向父母表示非冯琦不嫁。姜家人自然不同意。但后来慈圣太后没有再提此事,又为皇帝选了锦衣卫都督同知王伟的长女做皇后。姜家人见姜敏意志坚决地要嫁冯琦,只得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她和冯琦结婚的当年,正好也是天子大婚。虽然皇帝没有娶到姜敏,但对冯家一直很好。据说姜敏每次上功德疏,皇帝都要亲自批示。慈圣太后也常常召姜敏入宫。”
沈德符知道姜敏与后宫太后、嫔妃走得极近,常常奉召入宫,但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其父姜太医和她本人亦通医术的缘故,现在才知道另有缘由。心道:“原来冯伯母差点就当上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她对冯伯父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会不会因后悔而有所怨恨?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尽心主持冯府大小事物,与冯伯父倒也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直到夏潇湘出现,情况才完全变得不同。只是…只是…”
他虽然早就知道冯琦、姜敏夫妇因为夏潇湘母子不大和睦之事,但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身为三品夫人的姜敏会因为想要保住嗣子冯士杰的地位而毒死相伴十余年的丈夫。但除了她,冯府中还会有谁这个动机和能力呢?想过一回,还是对为什么单单只有冯琦一人中毒感到不解。
钱若赓道:“照我推断,毒药一定是下在冯琦的茶盏中。至于后来锦衣卫检测不到毒药,要么是锦衣卫校尉说了慌,要么是有毒的茶水已经被姜敏抢先换掉。贤侄也说过,姜敏是除了仆人冯七外最先进来万玉山房的人。至于玉杯之毒,最大的可能是姜敏本来要连夏潇湘也一并除去,但夏潇湘一直没有用玉杯喝水,因此而逃过一劫。”
沈德符听后思潮如海,仔细想过一回,虽然也承认钱若赓的推断合情合理,动机、手段、过程均没有任何破绽,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不,这不可能,我相信冯伯母不会那么做。小傅也想错了,回头我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钱若赓叹道:“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即使身处危境,还是不肯用恶意去揣度他人,宁可自己吃亏。唉,希望好人有好报吧。”
他是胸襟坦荡之人,见对方不愿意相信姜敏是恶人,便不再多提这件事,一转话题道,“沈贤侄,你我能在诏狱相遇,也算是有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你这次出去后,可否帮我找个人?”沈德符道:“先生放心,如果小子这次得脱大难,一定帮先生找到钱夫人和钱公子。”
钱若赓摇头道:“不,我要找的不是他们母子。虽然当年钱家家产被抄没,但公道自在人心,料来民间有不少人肯暗中照顾他们母子,绝不至于沦落街头。”
沈德符道:“那么先生要找的人是谁?”钱若赓道:“我弟弟钱若应。若应是我小弟弟,比我小上二十岁。当年锦衣卫校尉到临江时,将他和我一起逮捕,但他半途挣脱桎梏跳水了。虽然尸首没有打捞到,但我一直以为他早已经死了,直到这次能与你同狱。”
沈德符道:“先生认为是尊弟若应先生暗中贿赂了狱吏,所以才得以转到这间囚室?”钱若赓道:“嗯,我反复想过,除了若应,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人。”
沈德符道:“好。我出去后一定为先生办这件事。”钱若赓叹道:“二十多年不见,他如果还活着的话,算年纪也是中年人了,不知道相貌有没有变,有没有成家。”
沈德符道:“先生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又忍不住问道,“如果贿赂狱吏的人真是尊弟,他为何不来诏狱探视先生?”钱若赓道:“诏狱不允许探视,这是铁律,谁也不能例外。犯人要跟家属见面,只能在提审过堂时隔着栅栏看上一眼。况且若应还是官府名单上被缉拿的逃犯,他应该用了化名,不过他右手的虎口处有一块伤疤,是小时候抓火钳不小心烫的。你找到他,只要提起这件事,他就会知道是我派你去的。”
沈德符道:“原来如此。”心道,“难怪之前小傅说花了许多钱也进不来,最后还是素素出面向王名世求情。唉,我可欠下了素素一个大大的人情。”
事实并不像钱若赓所推测的那样。傅春强行称冯士杰跟夏潇湘有奸情时,还没有怀疑到冯府女主人姜敏身上,他只是感觉到证人和证据都对沈德符极其不利,锦衣卫必然会指控沈德符为这件谋杀案的主谋,夏潇湘不过是个帮凶。正好此时冯士杰起身欲走,他情急之下,便将通奸的罪名照猫画虎搬到冯士杰身上,仅仅是想藉此说明一个道理:不能仅凭推测和酷刑来坐实通奸一事,官府没有取得通奸实证,就不能以此作为杀人动机。
哪知道世事微妙得很,沈德符被带走后,夏潇湘被发现当堂流产,冯士杰的反应更是出人意料——在众目睽睽下流露出对夏氏的真切关怀和爱惜。傅春和鱼宝宝的信口胡扯居然立即变得有模有样,连也锦衣卫指挥佥事郑国贤也公然表示支持二人。
然而,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头。
冯士杰凝视堂中地上残留的血迹许久后,长叹一声,打破了大堂的沉默,道:“好吧,我实话告诉你们,是我往二娘的玉杯中下了药。我想给她一个教训。”
本来众人才刚刚怀疑他跟夏潇湘有私,他却忽然主动坦白了下毒之事,无不大出意料。
鱼宝宝奇道:“是你?真的是你?原来你之前赌咒发誓没有下毒,全是在骗我们。”冯士杰道:“我没有骗你们,没有骗过任何人。”
郑国贤道:“冯大公子是不是因为大伙儿正怀疑你和夏潇湘有私情,所以想假意承认下毒谋害庶母,好来转移视线?”
冯士杰道:“是我往二娘玉杯中下了药,但我告诉你们,我下的绝对不是什么毒药。”他苍白的脸颊逐渐红润起来,声音也变得高亢尖锐,道,“你们不信的话,我可以马上证明给你们看。”上前端起公案上作为证物的玉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王名世大吃一惊,忙上前夺下杯子,喝道:“你做什么?”又呼叫校尉快去请大夫。
冯士杰道:“不必,我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玉杯里面只是类似泻药的东西,虽然有毒,但只会让人难受,却不会害死人。”
王名世道:“当真?”冯士杰道:“当真。我怎么会害二娘?又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傅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嫉妒夏潇湘母子得宠么?”冯士杰不愿意回答,道:“总之我只是想要作弄一下二娘,这药绝不会害死人。”顿了顿,又道,“我本来可以不说出这一点的,可是我不愿意看到玉杯误导了你们破案的方向,我也希望能早日将害死父亲大人的凶手绳之以法。”
郑国贤惊道:“公子的意思是,冯尚书不是喝了玉杯的毒水而死,另外有人在冯尚书身上下了药?”冯士杰道:“那还用说!我早说过了,我下在玉杯中的只是泻药!是绝对喝不死人的!”话音刚落,肚腹中忽然传出“嘟”的一声巨响,他急忙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校尉忙举刀拦住。冯士杰嚷道:“我要解手!解手!”推开阻挡的锦衣卫,往院侧的茅房跑去。
王名世生怕他有事,急忙跟了进去。果见冯士杰飞快地解开裤子,蹲到茅坑上,“扑哧”一声,登时臭气熏天。
大堂上周嘉庆等人面面相觑。隔了好半晌,郑国贤才问道:“不是喝了玉杯中的水,那么冯尚书到底是怎么中的毒?这…这不是等于又重新回到起点了么?”
周嘉庆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案情上,小心地问道:“郑佥事,你看夏潇湘在堂上小产这事…”郑国贤会意过来,道:“噢,这个不是什么大事。周镇抚事先又不知道她怀了孕,冯府也没有人提过,周镇抚只是照规矩办事,没事,就是皇上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周嘉庆这才放了心,讨好地道:“这件案子审结后,我请郑佥事喝酒。”郑国贤道:“好说,好说。”
他本人还是头一次参与审案,对这桩绕来绕去的怪案很感兴趣,话题一转,又引回到案情上,道,“眼下终于可以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案子跟冯大公子无关。傅公子,鱼公子,你们之前说冯大公子跟夏潇湘有奸情,看来是不对的。如果他们两个人相好,冯士杰就不会下泻药整夏潇湘了。对不对?
傅春道:“郑佥事分析得极是。不知道佥事有没有兴趣进一步发掘一下?”郑国贤道:“好啊,好啊,是要重新再回去冯府取证么?”傅春道:“不,我们去查查玉杯上的毒。冯大公子说是泻药,至少我们要验证他的说法,是不是?”郑国贤道:“那是。”
鱼宝宝道:“周镇抚,这案子怕是要延后了。还有,冯大公子是不是也应该扣押下来,等验证了他的话,再放也不迟。”
正好王名世带着拉完肚子的冯士杰进来,周嘉庆便道:“这件案子重新取证需要时日,只能这日再审了。几位以为如何?”见郑国贤和王名世均无异议,忙道:“好,就这么办。来人,请冯大公子先到空房中暂作歇息,等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傅春用手帕包了玉杯,跟鱼宝宝、郑国贤一道出来。王名世疾步跟了出来,叫道:“傅公子,鱼公子,我理解你们想救朋友的心情,但我可要警告二位,别再玩火。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让你们踏进锦衣卫的大门一步。”
鱼宝宝道:“呀,千户这是在威胁我们么?”
郑国贤忙道:“哎,王千户别说得这么严厉。傅公子适才在堂上虽然有强辩的意味,但话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好在已经弄清楚冯大公子很不喜欢夏潇湘,更谈不上有苟且之事,你不如专心去寻找沈、夏二人通奸的实证。不是有仆人作证说看见沈德符送给夏潇湘玉戒指么,那戒指在哪里?找到它,不就可以以理服人了么?旁人老说咱们锦衣卫如何如何,这次事关礼部尚书命案,一定要以理服人,才能不负圣上所托。”
他官秩比千户要高出许多,又是皇亲,王名世不得不躬身应道:“郑佥事教训的是。”狠狠瞪了鱼宝宝一眼,转身去了。
离开锦衣卫官署后,王名世径直来到冯府,先向姨母姜敏禀报了案情进展,包括小产及冯士杰。姜敏居然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照旧保持了一贯波澜不惊的风度,只淡淡道:“有劳了。”
她这般态度,既不催促锦衣卫快些审出凶手,也不托付外甥照顾嗣子,实在大异常人。王名世虽然奇怪,也不好多问什么,又说了还要寻找证据一事。姜敏道:“那么便照章办事吧。来人,带千户去搜二夫人住处。”
王名世便带了校尉往后院而来,先搜了夏潇湘在北院的住处,却没有找到玉戒指。
仆人冯七道:“二夫人大多时候跟老爷住在竹林那边,不如官爷再到书房看看。”便引着锦衣卫朝万玉山房而来。
却见前门大开着,王名世不由得暗觉奇怪,因为自从冯琦中毒死在里面以后,万玉山房被视为凶地,没有人再愿意踏足半步,当即问道:“里面好像有人。是谁还会来这里?”
冯七先是一愣,“咦”了一声,随即醒悟过来,道:“可能是印月。她是二夫人的心腹婢女,刚回乡探亲回来,一向跟着二夫人住在竹林这边,可能是过来收拾东西。”便扬声叫道,“印月,是你在里面么?”
却听见里面“砰”地一声,似是什么重物坠地。王名世隐隐觉得不对,急忙抬脚进去。一进院子,就看见印月歪倒在花树下,双眼紧闭,似已昏晕了过去,大吃一惊,忙叫道:“来人,快些围住书房。”
冲进书房时,正见到一条灰色人影从后窗跳出,大喝一声,叫道:“是谁在那里?站住!”
等到王名世跟着跃出窗外时,竹影瞳瞳,早已经不见了人影。他急忙分派人手到附近一带搜索,自己回到院子,叫过冯七问道:“万玉山房可有地道、秘道、夹墙什么的?”冯七莫名其妙,道:“这是官宅,哪里有什么秘道、夹墙?至少小人从未听过。”
王名世想了一想,命人拿凉水泼醒印月,问道:“是谁打晕了你?”印月一片茫然,不断抚摸后脑痛处,道:“婢子也不知道。婢子奉夫人之命,要收拾好物事搬去北院,刚一进来,就被人打晕了。”
王名世见也问不出什么,便命她先下去歇息。
冯七道:“会不会是因为老爷不在了,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起了歹意?”
众人便进去仔细检视书房,并没有丢失什么物品,像案头的玉镇纸、玛瑙砚台、金、银小对刀等值钱物件都还摆置在原处。只有书架前滚落了一个铜炉,半散开一张图轴,捡起来一看,却是一名女子的全身画像。画中女子二、三十岁年纪,丰艳有肌,戎服佩剑,极有英气。
王名世道:“这画里面的女子是谁?”冯七道:“这小的可不知道。千户得去问二夫人。”
王名世指着第二层书架问道:“这铜炉原先是放在这里么?”冯七道:“是啊,原先就在这里。这一定是适才那窃贼在翻找东西,听见有人进来,慌乱之下给碰掉了。”
王名世见第二层书架并没有放置书籍,而是一些卷轴,问道:“这些都是什么?”冯七道:“这小人可不知道。”
正好百户王曰乾搜索竹林完毕,进来禀报道:“没有发现那窃贼的人影,不过在后墙根下发现了脚印,大概他已翻墙逃走,属下已派人去追了。”
王名世道:“这人能从我们这么多人眼皮下溜走,全靠竹林起了掩护作用。他肯定之前来过这里,熟悉地形。”思忖片刻,将那幅女子画像卷好,道,“冯七,你立即将这一层的卷轴都收起来,抱去交给夫人保管,顺便将今天有窃贼来过万玉山房的事情告诉她。如果夫人检视卷轴后有什么发现,即刻通知我。这幅画,应该是那窃贼刚刚正展开看的,我先带走,看看是否能追查到线索,等做完证物,再送还回来。”
冯七虽不明所以,见王名世面色凝重,忙连声应了。
百户王曰乾道:“会不会跟冯尚书毒杀案有关?”
王名世一时也想不通窃贼到底在万玉山房找什么,又跟冯琦中毒有什么关联,进去夏潇湘卧室搜索,找到项珠、缨络、耳坠等物,却没有玉戒指,依然一无所获。
王曰乾道:“该不会是刚才那人抢在我们前面拿走了玉戒指?”王名世摇摇头,道:“知道玉戒指一事的人不多,这应该不可能。”又到后院找到冯府二公子冯士楷,问道:“有位姓沈的大哥哥给过你娘一个玉戒指?它在哪里?”
冯士楷因为见不到母亲刚刚大哭过,苹果般的小脸上还挂着泪水,很不耐烦地道:“什么送给我娘的,那是沈哥哥送给我的。”
王名世道:“那么玉戒指呢?”冯士楷道:“奶奶看见后,说那东西不是小孩子玩儿的,替我收起来了。”
王名世便命校尉先退出去,自己来后院求见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潜心向佛已久,其居处名为“真如院”。她正在居处与紫柏禅师谈轮回往事,不肯见王名世,只说身子不好,不便见外客。对于锦衣卫指名追索的玉戒指证物,更是声称从来没有见过。王名世无可奈何,只得退了出去。
刚走出真如院,背后忽有人叫道:“千户!”回过头去,却是紫柏禅师追了出来。
紫柏是江苏吴江人,俗姓沈,名真可,字达观,晚号紫柏。年少时相貌伟岸不群,性格刚烈勇猛,慷慨义气,有豪侠之风。十七岁时辞亲远游,本欲到边关从军,立功塞上,途经苏州阊门时遇上大雨,无法行进,遂投宿在虎丘云岩寺。当晚,紫柏听见寺僧课诵《八十八佛洪名》,内心莫名欢喜。翌日清晨,便解下腰缠十余金设斋供佛,请求明觉法师为其圆顶证盟。从此终日闭户读经,精勤用功。二十岁从讲师受具足戒,至武塘景德寺闭关三年。出关后,回云岩寺向明觉法师告假辞别,行脚云游,以究明生死大事。自是气宇超绝诸方,声名愈显,成为当世高僧,弟子遍天下,与大名士李贽并称南北两大教主。
紫柏气盖一世,能于机锋笼罩豪杰,不仅门徒众多,与京城达官显贵也多有来往。当今慈圣太后笃信佛教,仰慕紫柏大名,多次请他入宫讲法。当年慈宁宫宫女王氏被万历皇帝临幸后怀孕,慈圣太后还特意请紫柏到五台山道场做法,祈愿王氏所怀为男性,后来王氏果然生下了长子朱常洛,也就是当今太子。以至后来万历皇帝宠幸的郑贵妃怀孕,皇帝也请紫柏代为做法,但郑贵妃第一胎却生了个女儿,即寿宁公主朱轩媁。传说皇帝勃然大怒,从此嫌恶紫柏,不准他再进皇宫讲法。直接主持祈嗣法会的五台山僧人德清也被流放岭南。而等到郑贵妃再次怀孕时,万历也不再向佛祖求助,而是派人到武当山,请真武大帝庇护爱妃,郑贵妃由此产下了爱子朱常洵,也就是当今盛传有心谋夺太子之位的福王。
尽管与皇室交恶,但紫柏声名著于海内,所到之处,官民无不争相趋迎。万历一朝自权相张居正死后,皇帝怠政,税监四方滋事扰民,时局日坏。紫柏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参与了一些政事,如积极解救因拒不执行税监征税命令而被逮下诏狱的南康太守吴宝秀,并感叹道:“老憨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
王名世在冯家见过紫柏多次,他并不大喜欢这个人,出家人就该有出家人的样子,像紫柏这样积极奔走于官场的僧人,实在称不上方外世人。但他也知道紫柏能耐不小,不能轻易得罪,便行了一礼,问道:“尊者有事么?”
紫柏道:“千户年纪轻轻,同时执掌厂卫千户,该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王名世道:“名世愚钝,请尊者有话明言。”
紫柏道:“这是老夫人让贫僧转给千户的原话。”又喃喃诵道,“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合什行礼,叹息一声,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