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名世心道:“我是来寻玉戒指做证物,老夫人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莫非是在暗示我不要再多为难夏潇湘?”揣度既然玉戒指落入冯老夫人之手,她又托紫柏带了这样一句话,看来是断然不肯交出证物了,只得悻悻去了。

 


第5章 忧来虑少


刚出铁狮子胡同口,便有校尉飞骑来报道:“周镇抚和郑佥事请千户速速回去,说是有重大发现。”王名世听说,便急忙赶回锦衣卫官署。
原来当真是有重大发现——傅春、鱼宝宝、郑国贤几人拿着玉杯去了棋盘街的药材铺,请店主检验玉杯中的残留药物。店主一闻便道:“这里面有打胎药。”
能发现这其中的端倪,全靠傅春细心。泻药通常都是大黄等物,有轻微毒性,用银针探视亦能检出,但傅春见那玉杯连续两次冲水都能用银针检验出毒性,心中不免怀疑这“泻药”的药性不同寻常。拿到药材铺一检验,是泻药不假,但却是比普通泻药药性要毒上千百倍的打胎药。
众人尽皆目瞪口呆。周嘉庆却是欣喜若狂,至少他可以将夏潇湘堂上流产的意外完全推到冯士杰头上,不用再背负迫害故礼部尚书后嗣的罪名,由此对机敏过人的傅春也有好感起来,心道:“难怪这个人能为堂堂东厂提督解围,果然是有过人之处。”愈发起了巴结的念头。主动问道:“傅公子,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冯士杰心中嫉妒夏潇湘母子得宠,所以暗中下药,想打掉夏氏腹中胎儿?”
傅春不及回答,郑国贤抢先嚷道:“镇抚是瞎子啊?夏潇湘在堂上小产时,冯大公子露出来那个心痛劲儿,那哪是仇人,分明是一对情侣啊。我敢打赌,夏潇湘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冯士杰的。他怕事情败露后身败名裂,所以才暗中下药,想打掉孩子。要照我看,冯尚书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你们想想看,冯士杰的嫌疑可比沈德符大多了,他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样…”
正好王名世进来,周嘉庆便重重咳嗽一声。郑国贤不能把话说完,未能尽兴,很不痛快,旁人忌惮王名世有东厂掌刑千户的身份,可他是皇亲国戚,是最得宠的郑贵妃的亲侄子,也不大将东厂放在眼里,当即赌气道:“噢,我倒是忘记了,王千户跟冯士杰是亲眷呢。不过按照本朝律例,王千户该主动上书回避才是。”
王名世也不答话,只道:“傅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傅春道:“我正和周镇抚、郑佥事二位商议案情呢。”
王名世上前一步,抓住傅春胳膊,将他强行拉出堂来,问道:“你那位伶牙俐齿的朋友呢?”傅春道:“千户是说宝宝么?他去国子监替小沈请几天病假。千户有事要找他么?”
王名世道:“他人不在最好。你跟我来。”带着傅春到自己在官署的休息室,掩好门窗,这才正色问道:“傅公子,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好朋友,但我自问还算是对得起你。”
傅春道:“这我承认,没有千户的默许和支持,我和宝宝是不可能到北镇抚司参与旁听的。但我认为千户当时肯这么做,还是多出于公义之心,因为你也相信小沈不是凶手。”
王名世道:“可我想不到你的能耐这么大,为了帮助你朋友脱困,在公堂上千方百计地引导案情不说,还要败坏冯家声名,用心未免太险恶了些。”
傅春道:“噢,千户这么快就识破我的险恶用心了?好吧,我承认,今日我和宝宝在公堂称冯士杰跟夏潇湘有私,确实有胡扯之嫌,万分抱歉。可是后来冯大公子自己跳了出来,还承认是他往玉杯下的打胎药,导致现今种种不利的证据都指向他,这些可都与我和宝宝无关了。”
王名世道:“那么你相信是冯士杰毒死了冯尚书么?”傅春道:“不相信。冯士杰如果真是此等穷凶极恶之徒,他绝不会站出来承认是他往玉杯中下的毒,也绝不会当众表露出对夏潇湘的关心。我甚至很怀疑他往玉杯里下打胎药这件事,他虽然承认自己下了药,但这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不过他亲眼看到夏潇湘小产后,情绪失去控制,实实在在表现出内疚来,说明他知道下的药是打胎药,但很可能不是他的主意。”
王名世道:“很好,你把刚才这番话去告诉周镇抚和郑佥事。”傅春道:“等一等,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想到诏狱探访夏潇湘,还请千户再行个方便。”
王名世冷冷道:“你是想教她帮沈德符对口供么?这可办不到。”傅春道:“千户,你若不肯帮我,也就难以帮令表弟脱罪。”
王名世有些恼怒起来,道:“你明明知道士杰跟冯尚书中毒案没有关系,却要死拖他下水,不过是想变着法子帮沈德符脱罪而已。”傅春却依旧是一副戏谑的口气,道:“既然是我死拖冯士杰下水,千户为何不及时挺身而出?你身兼东厂掌刑千户,出面说一句话,镇抚一定会听的。”
王名世怒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无须画蛇添足,自会有证据证实士杰无辜。”
正要走去开门,傅春叫住他,正色道:“千户别生气,我如果真要拉冯士杰下水,就不会告诉你我相信他的人品了。有几句正经话,我想问问千户,你跟尚书夫人是亲戚,时常走动,论起来也不算是外人,对冯府上下都很了解。千户既然相信冯士杰,难道就相信夏潇湘那样一个柔弱女子会做毒杀亲夫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么?”王名世道:“可是事实俱在…”
傅春道:“我不听事实,只问千户你相不相信夏潇湘的人品?”王名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相信。”
傅春道:“千户肯说出真心话,足见是个正人君子。那么,我就更有把握了。”
王名世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春道:“我原本还怀疑锦衣卫在万玉山房收集的物证有假,既然现在能肯定千户是正人君子,那么就不会再怀疑这一层了。”
王名世道:“你怀疑什么物证有假?”傅春道:“就是书房中的糕点、茶水啊什么的,锦衣卫不是一一验过,文书上记录为无毒么?这可是极其重要的物证。千户想想看,冯尚书中毒而死,但这些入口的饮食食却没有被下毒,不是很奇怪么?”
王名世这才会意过来,道:“你怀疑我令手下在证据上作假?”傅春道:“我怀疑过,但现在不怀疑了。这也怪不得我多疑,千户自己想想看,饮食无毒,冯尚书却中了毒,难道是小沈和夏潇湘强行往他口中灌下毒药么?如果真是这样,冯尚书该大力挣扎叫喊才对,为什么守候在门外的仆人没有听见一丝动静?”
王名世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我是指还没有发现玉杯物证的时候——也许是沈德符和夏合力捂住了冯尚书的嘴巴,令他不能叫喊。况且万玉山房处于竹林当中,竹声飒飒,日夜不息,也许叫喊声被竹叶声掩盖住了,仆人没能听见。这一点,并不能作为沈德符脱罪的证据。”
傅春道:“嗯,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千户,希望千户能如实回答,这可是关键。”王名世道:“请问。”
傅春道:“千户虽然不是最先到达万玉山房的人,但毕竟亲自去过现场,不知道千户可否有留意到一些细节,譬如书房中的陈设、案桌上饮食的状态等。”王名世道:“书房中没有争斗的痕迹。两杯茶水,泡的都是今年新采的毛尖,一杯是新泡的,摸上去还是温的,没有动过,应该是给沈德符的。另一杯已经见底,是冯尚书的,茶盏也是他个人专用。如果你怀疑有人在我赶到前暗中调换了有毒的茶水,这是不可能的——一则沈德符那杯茶表面结有一层茶釉,正符合仆人冯七所称沈德符进书房的时间。而冯尚书那杯只剩杯底,如果有人要破坏证据,要么连茶叶带水倒掉,要么会换上一杯无毒的茶,不会单单留下小半杯茶根。二则留着有毒的茶水,不是更有利嫁祸给沈德符和夏潇湘么?”
傅春道:“千户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此悄无声息又不留痕迹的毒杀案,沈德符和夏潇湘是绝对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说既然冯士杰已经被拖下了水,就不能轻易放他上岸,这样才好将真正的凶手逼出来。”
王名世一时愣住,半晌才道:“难道你…你怀疑…是…”惊愕得无以复加,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后面的下文来。
傅春正色道:“这件案子离奇之极,蹊跷之极,巧合之极,难道千户不想知道真相么?这就带我去诏狱见夏潇湘吧。千户心中比谁都清楚,适才她在大堂上的那些供词都是做不得数的。”
王名世沉默许久,才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夏潇湘,甚至是沈德符,但有一点,你必须得先答应我。”
傅春道:“千户请说。”王名世道:“你绝对不可以怀疑冯夫人。我敢以我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担保,她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顿了顿,又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比谁都清楚,冯夫人极爱冯尚书,甚至可以为了他去死。本来…”
他迟疑许久,还是说出了从根本上扭转傅春观点的话,“冯夫人本来是可以当皇后的,但她却因为冯尚书放弃了。”
肯为一个男人放弃母仪天下机会的女人,天下没有几个。这其中所付出的牺牲和勇气,外人所能想象的往往不及当事人所经历的十分之一。
傅春沉默许久,才道:“好,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要完完全全地站在我这方,不能向任何人、尤其是冯夫人透露我刚才的话。”
王名世道:“如果冯夫人当面问我,她是我姨母,我怎么能不说实话?”傅春道:“冯夫人问你,你就照实说,譬如目下证据对冯士杰极其不利等,但不能说我的看法。”
王名世狐疑道:“为什么?”傅春道:“这解释起来很费劲。简单地说,就是现在这件案子,如果冯夫人不出面,要不就会这样拖下去,要不就会很快结案。凶手要么是沈德符和夏潇湘,要么是冯士杰和夏潇湘。目前看起来,后者嫌疑更大。所以冯夫人一定会出力营救儿子,她能救冯士杰,自然也就能救沈德符和夏潇湘。”
王名世还是不明白。傅春道:“日后你就会知道奥妙。走吧,我们先去看看夏潇湘。”
二人来到关押夏潇湘的空房。她只是傻傻地缩坐在炕上,盯着地上的青砖发呆。那空洞的眼神,令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活死人,仿若一座废弃已久的墓碑,全身上下明显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傅春温言道:“我知道夫人是无辜的。如果夫人肯将当日实情相告,也许可以帮助夫人早些离开这里。”
夏潇湘始终只是垂着头,恍若未闻。她不过是个普通平凡的柔弱女子,忽逢巨难,身体心智均遭受到极大打击,一时恍惚不能自辩,也是常见之事。
王名世早已见惯这种场面,道:“怕是从她口中难以问出什么了。傅公子,咱们还是走吧,你不是还想看看沈公子么?”
沈德符一被吏卒带来督捕房中,便立即将傅春扯到一边,低声道:“你是怀疑冯伯母牵涉其中,才将冯士杰拖下水的么?”
傅春道:“啊,你已经猜到了?那实在太好了,省我一番口舌。”顿了顿,又觉奇怪,道,“不对,你还不知道夏潇湘小产和冯士杰承认往玉杯中下毒的事,你是怎么怀疑冯夫人的?”
沈德符大吃一惊,道:“什么,是士杰往玉杯中下的毒?”傅春忙道:“不是毒药,是打胎药,不过玉杯这件事跟冯尚书中毒一点关系也没有。”当即说了经过。
沈德符无比骇异,半晌才道:“士杰他…他人呢?”傅春道:“放心,冯大公子没吃什么苦头,周镇抚只将他软禁在官署,并没有下诏狱。现在局面对他很不利,他的嫌疑比你大得多。”
沈德符道:“不管这样,你不能用拖士杰下水来救我。别说士杰无辜,就是冯伯母,我也不相信她会那么做。”傅春道:“实话说,我之前是真的认为尚书夫人嫌疑很大,但既然你和王千户都这么说,那么我也只好不相信她会毒死亲夫来嫁祸夏潇湘。”
沈德符急道:“那么你快些设法救士杰出去,免得冯伯母担心。”傅春道:“这可不行。要救你出去,关住冯士杰才是关键。”
沈德符大惑不解,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傅春道:“你还看不出来么?眼下要解决这件事,最关键的是尚书夫人的态度。她是原告苦主,是她控告你和夏潇湘下毒谋害了冯尚书,如果就此定罪结案,你和夏潇湘冤死不要紧,凶手还在逍遥法外,冯尚书可就是白白枉死了。”
沈德符越听越糊涂,道:“我还是不明白。”傅春道:“我猜尚书夫人心中也很清楚你和夏潇湘不是害死冯尚书的凶手,但冯尚书既然死了,利用这件事铲除一个对手总是好的,所以她咬定你和夏潇湘有下毒嫌疑。你只是误打误撞上的,凑巧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尚书夫人想对付的其实是夏潇湘。如果让她得逞,那么朝野都以为冯尚书是被你和夏潇湘害死的,不但于冯尚书名誉有损,也没有人再去追查真凶了。”
沈德符道:“真凶不是冯伯母,那么又会是谁?既然冯伯母知道真凶另有其人,为何还肯放过他?”傅春道:“这些疑问,就要等你出去后跟我、还有王千户一块儿去调查了。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不是那么简单,尚书夫人一定在掩盖些什么。”
沈德符苦笑道:“你真认为冯伯母会因为士杰而投鼠忌器,改口为我和夏潇湘说话么?”傅春道:“那是当然!尚书夫人是名门之后,又是三品诰命夫人,最看重的是声名和地位。这次就算你和夏潇湘被当作凶手秘密处死,她如愿以偿,但谣言迟早会传开去。俗语有云:‘千人所指,无病自死。’市井坊间那些议论她袒护嗣子、诬害侍妾的闲言碎语就足够杀死她许多次了。况且目下尚书府中,她还不是至高无上的女主人,冯老夫人还在世,还有那些在朝为官的冯家族人,一定会出面干涉的。”他拍了拍老友肩膀,安慰道,“你大可以宽心了,不出数日,你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里。”
沈德符道:“承你吉言,但愿如此吧。多谢。”傅春道:“我本来也没有法子救你,以为你这次死定了,全靠冯士杰自己良心发现,出来承认是他往玉杯下药,不然这件案子又谁能弄得清?小沈,这也是令尊在天之灵在保佑你啊。”
沈德符问道:“二夫人…她可还好。”傅春道:“刚刚小产过,身子还是很虚,精神更差,一句话也不说。好在目下锦衣卫将她安置在空房中,一时不敢再对她用刑。”
沈德符很是自责,道:“冯伯父临死前指着二夫人,其实是嘱托我照顾她,可我什么都没做到。”傅春道:“这怎么能怪你?你身遭大难,自顾不暇。”安慰几句,这才依依辞别。
事情当真像傅春所预料的那样,甚至比他预想的来得还要快。次日,冯夫人姜敏亲自来到锦衣卫官署,告知冯琦的确是中毒而死,但他中的是乌头毒,跟当日寿筵上刺客短刀上涂的毒是一样的。乌头是标准军用毒药,常用以涂抹兵器、配置火药,常人不易得到,因而基本上可以排除沈德符和夏潇湘的嫌疑。也许是冯琦身上余毒未能完全拔出,他又日夜操劳国事,身体不适也强行忍耐,不肯及时寻医救治,最终再次引发毒性,剧毒攻心,深入肺腑,再无回天之力。
尚书夫人姜敏这般解释合情合理,东厂和锦衣卫表示均无异议。极关注此案的万历皇帝派司礼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到锦衣卫传旨,释放了沈德符、夏潇湘,也不再追究冯士杰往庶母玉杯中下药一事。此案就此而结。
幸亏姜敏之前上奏要求秘密审讯,又极力约束知情人士的口风,案情竟是没有传扬开去,冯府总算没有因为这一场额外的闹剧再失颜面。丧事自然是要公布的,对外只宣称冯琦是病死。皇帝甚是悼惜,下诏赠太子少保。
冯琦生前有过明确交代,死后让门生公鼎为书行状,请生平知己、前内阁首辅王锡爵为书墓志。然而下葬时,姜敏命嗣子冯士杰转求现任内阁首辅沈一贯为书碑文。冯琦生前两次被人举荐入内阁,均是为沈一贯所阻,二人堪称宿敌。姜敏却一定要找仇人来为丈夫书写碑文,时人大惑不解。只有傅春叹道:“冯夫人当真不简单,这是学死姚崇算计活张说啊。”
薛素素听见笑道:“冯夫人再厉害,在冯尚书中毒这件案子上不也一样败给了你?我们景云当真是法眼无花,在众多的追求者中一眼相中了你。喂,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娶景云过门啊?”傅春道:“嗯,等明年二月乡试放榜以后,无论能不能考中,我都打算带景云回去老家。”
薛素素道:“如此,佳期可期。”一拍桌子,举杯道:“今日我做东,本来是要为小沈接风洗尘,庆贺他得脱牢狱之灾。现在又听到傅春对景云的亲口承诺,可谓双喜临门。来,咱们四个一起干一杯。”
沈德符忙道:“这次素素帮了不少忙,本来应该是我来张罗…”薛素素笑道:“什么你我的,谁张罗不是一样么?”
沈德符心中一漾,忽然有一种小小的满足感,与最好的朋友和心仪的佳人欢聚一堂,真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
四人热饮正酣时,婢女豆娘进来禀报道:“王千户来了。”
薛素素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请他进来,正好一起喝一杯。”豆娘道:“王千户不肯进门,他说他是来找傅公子和沈公子的,请二位速速出去。”
齐景云登时一惊,道:“不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吧?”傅春忙道:“别担心。他肯定是为冯尚书的案子而来。”
薛素素闻言便道:“那么你们赶紧去吧,早日找出真相要紧。”沈德符道:“那好,改日我再做东回请二位。”
出来见到王名世时,沈德符颇觉尴尬。他知道王名世爱慕薛素素已久,而薛素素则似乎对他本人青眼有加。这倒也没什么,男女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总有对得上眼、对不上眼的,可他落难诏狱时,还是薛素素出面请王名世帮忙,王名世居然也真的帮助了情敌,而今又在粉子胡同见面,便实在有些难堪了。
好在王名世一句废话也没有,只道:“冯尚书已运回故里安葬,姨母也是刚刚回来京师,同意跟二位聊一聊。”“姨母”就是尚书夫人姜敏,王名世生母也姓姜,跟姜敏是堂姊妹。
傅春道:“太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途中沈德符又向王名世表示谢意。王名世淡淡道:“谢我做什么?就算我帮过沈公子,那人情也自有人还。”领先而去。
傅春低声道:“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人为人其实不错,就是面冷口冷。”沈德符道:“嗯,我知道。锦衣卫中有他这号人物,可算十分难得了。不过这次我能逃过大劫,全靠傅兄你机智。其实论起来,我们非亲非故,真正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傅兄你这次如此仗义相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傅春笑道:“你我一见如故,情如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其实还有一个人,你该好好道谢的。”沈德符道:“是宝宝么?嗯,他这次也出了不少力。”
傅春道:“宝宝可不止出了一点力。他为了你去当说客,腿都快跑断了。”当即说了经过。
沈德符这才知道鱼宝宝登遍了他父亲沈自邠所有故交的门,诉说沈德符无辜,低声下气地恳请这些权贵出手援救故人之子。而之前到诏狱贿赂狱吏的钱财,也全是鱼宝宝所出。
傅春道:“虽然那些朝廷大员都是将宝宝敷衍了事打发走,但这次事情能这么快解决,除了冯夫人自身投鼠忌器外,一定还有别的有权势有影响力的人使了力,只不过咱们明里不知道而已,这可完全是宝宝的功劳。”
沈德符呆了半晌,才道:“原来宝宝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这可苦了他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我叫他一道来粉子胡同饮酒取乐,他突然又生了气,甩手摔门而去。嗯,一定是我不小心哪里惹恼他了。”心中感念不已,恨不得马上找到鱼宝宝,当面向他道谢兼道歉。
傅春问道:“你以前真的不认识鱼宝宝吗?”沈德符道:“当然不认识。当日在国子监同时遇到你和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傅春道:“嗯,原来这样子。你觉得宝宝这个人怎么样?”沈德符想了想,道:“他表面很刻薄,嘴上不饶人,好冷嘲热讽,还有点小心眼,但其实为人很好,热心、周到。”
傅春道:“是呀,宝宝为人仗义,是个好事之人。当晚冉驸马在公主府被梁盈女暴打,驸马来找你帮忙写奏章,正好只有宝宝一人在,为什么他没有立即出手相助呢?”
沈德符道:“可能宝宝觉得既然冉驸马是指名找我,还是由我出面比较好吧。咦,你提这件事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