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那“护送”李芝麻回房的羽仪董桐疾步奔进来,向施秀回报道:“羽仪长,属下已将李芝麻送回南禅房中,不过始终没有见到另外两名随从。”
施秀冷笑道:“早说他们不安好心。信苴,属下这就安排人手,四下搜寻。”段功却问道:“使者伤势如何?”董桐道:“回信苴的话,使者伤势…这个…”露出为难的神情来。张希矫问道:“莫非已是伤重难救?”忽听得厅外有人冷冷接道:“人自然还有救,可是我白家祖训,绝不医治汉人。”
众人愕然中,却见药师殿医师白沙昂然走了进来,向段功施了一礼,道:“信苴有命,白沙不敢不从,可祖训也不能违抗。”
无为寺首座无依禅师曾被怪蛇咬伤,就因为他是汉人,白沙坚决不肯出手医治,连住持了尘的情面都驳了回去,后来还是药师殿的药童拿一些解毒药乱试,这才误打误撞解了蛇毒,因医治得不及时,无依至今左腿还有些瘸。
段功知道白沙性情孤僻古怪,其先人白和原又与中原宋朝有一段宿怨,他生性宽厚,不愿意强人所难,却又着急使者伤势,一时沉吟不语。
张希矫却是知道红巾使者一旦死在大理,必然与明玉珍结下死仇,兵戎相见不可避免,这样一来,大理利益所在,就必须考虑与梁王结盟,他恨梁王孛罗入骨,最不愿意看到如此,忙道:“医师,受伤汉人并非普通人,事关两国邦交,还请医师破例援手医治。”他官任大将军,是大理武将中的最高官职,白沙名望虽大,到底不过是一医师,他这般客气,已经是自降身份。
不料白沙却一点也不买帐,双眼一翻,白他一眼,只向段功道:“请信苴另寻高明,迟了可就来不及了。”竟转身离去。
张希矫勃然大怒,道:“信苴,白沙如此无礼…”段功摆了摆手,道:“罢了。施秀,快去找伽罗救治使者。”施秀道:“遵令。”脚下却是不动,迟疑了片刻,才讪讪问道:“伽罗能行么?虽说她自小在药师殿学习医术,可听说白沙医师时常骂她愚钝不堪呢。”却见段功严厉瞪了自己一眼,不敢再说,忙出来翠华楼,带着羽仪往东北伽罗住处而去。
却说那刺客被拿获之后悬吊在地牢之中,受尽苦楚。
忽听得头顶上看守的羽仪喝道:“是谁?站住!”语气极是紧张。又有一个甜腻的女子声音答道:“是我,是我,伽罗。”羽仪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这么晚了,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伽罗道:“嗯,我听说抓住了刺客,想过来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声音离地牢口愈来愈近。
刺客心中暗道:“莫非这伽罗就是我白日在兰峰半腰遇见过的那个白族少女?她腰间宝剑非比寻常,又有众多羽仪在找寻她,我早猜到她不是普通人。”
看守刺客的两名羽仪正是与伽罗熟识的杨胜坚和杨安道,二人心知今晚信苴留宿寺中,半分马虎不得,忙上前阻拦。杨胜坚劝道:“不过是个汉人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何况这里黑,他人在地牢里,你也看不见。”伽罗道:“我偏要看。”一把推开杨胜坚,抢到牢口,探身一望,果然洞中黑魆魆一片,什么也不看不见,当即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无力仰望,只是默不作声。伽罗又放低声音道:“有人叫我来看你。”刺客听了心中一动,问道:“是…是…谁?”他勉强抬高头,话音甚是低沉吃力。杨安道却没有听见刺客出声应答,忙道:“他被铁链锁住了脖子,说不出来话,你问也是白问。”
伽罗目力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被吊在栏杆上,惊道:“呀,你们为什么要这般折磨他?绑住他双手还不够么?快解开铁链,放他下来。”杨安道道:“这是施宗羽仪长的主意,我们可不敢放他。”杨胜坚也道:“我的好伽罗,你可别在这里添乱了,赶紧回房去睡觉吧。”伽罗怒道:“你们…你们…”突然离开了牢口,飞一转身般地跑了。
杨安道和杨胜坚与她一道长大,深知她性情奔放任性,绝不会如此轻易罢手,不免面面相觑。杨胜坚奇道:“呀,伽罗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要不怎么这么容易就走了?”杨安道道:“我们这次可算是得罪了伽罗,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再往我们饭菜下泻药?”一想到以前总被伽罗欺负的往事,不免心有余悸。杨胜坚道:“不用担心,她也就能在无为寺逞能,我们现在是羽仪了,她欺负不到我们…”
二人暗自嘀咕一阵,忽听见不远处有巡逻的武僧喝问道:“是谁?”又听见伽罗娇声应道:“是我。”一名武僧笑道:“这么晚了,伽罗还来药师殿。”声音逐渐远去。
正愕然间,却见伽罗去而复返,二话不说,拿出一把短剑,上前一剑斩在缠绕在栏杆的铁链上。那短剑虽然异常锋锐,但她手上无力,斩了好几剑,那铁链“哗啦”一声才断为两截。刺客闷哼一声,连同铁链直通通地掉到了洞底。
杨胜坚、杨安道二人目瞪口呆,傻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伽罗为所欲为。半晌杨安道才回过神来,抢上前来先将伽罗扯开,吹亮火摺伸进牢口——只见那刺客虽去了颈中束缚,铁链依旧缠绕在颈中,他手足被绑,难以伸展,只挣扎坐起,蜷缩在一角。
杨安道跺脚道:“伽罗,你私放刺客,可惹下大祸了。”伽罗道:“是又怎样?你去信苴那里告我呀!”
杨胜坚上前瞟了一眼,忙道:“不至于,刺客只是掉进了地牢,伽罗并没有放走他。”杨安道灭掉手中火摺,道:“可是施宗羽仪长明日问起…”
杨胜坚暗中扯了下他衣角,直盯着伽罗手中短剑,问道,“呀,这不是宝姬的女儿剑么?她人在哪里?”他心思颇快,伽罗如此闹一场,他二人免不了受一顿责骂,但若是找到逃婚出走的宝姬,那便是大功一件。
伽罗尚未完全会意过来,道:“我怎会知道宝姬在哪里?”杨胜坚道:“可是这剑…”伽罗也不睬他,走到牢口,往下探望,却什么也看不见,扬声叫道:“喂,你还活着么?”
刺客虽然人陷在地牢,上面情形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月色如霜,伽罗刚在牢口一露脸,他便认出她并非白日遇到过的白族少女,她与他素不相识,却如此大费周章地斩断铁链助他,其中必有缘由。对方身份来历动机如此可疑,他疑心本重,又当此困境,因而只是闷不作声。
伽罗又重新问了一句,依旧不见回应,不禁忧道:“会不会适才摔下去摔得晕了?”杨安道忙上前将伽罗拉开,道:“刺客你也看了,人你也放了,再不走,我可真要去告诉羽仪长了。”伽罗道:“嗯,你最好现在就去向羽仪长告状。”
杨安道见威胁无用,一时烦恼不已,忽见杨胜坚四下窥望,似在黑暗中搜寻什么,忙上前问道:“你在做什么?”杨胜坚道:“嘘…”附耳过去,放低声音道,“我猜宝姬肯定就在这附近。”杨安道一愣:“什么?不是说宝姬已经逃去龙首关了么?”杨胜坚道:“你没见到伽罗手中拿着宝姬的女儿剑么?那可是宝姬从不离身之物。”微一沉吟,便朝适才伽罗与武僧对话的药师殿外墙走去。
杨安道急忙拉住他:“等等…”杨胜坚道:“什么事?”杨安道迟疑道,“宝姬跟我们一道长大,你真要去捉她么?”杨胜坚道:“信苴下了死命,凡是见到宝姬者,务须捉拿其回府,若有人胆敢包庇,绝不轻饶。”欲往前走,杨安道却扯住他不放,讷讷道:“这…这…这样…不好…”他口舌本就笨拙,此刻一着急,更是结巴起来。杨胜坚回头凝视他片刻,挣脱他便往前走。杨安道见到一大队羽仪正提灯往这边过来,知道刻不容缓,口齿突然伶俐了起来,道:“难道你忘了我们十二岁那年玩火把误点藏经阁,闯下大祸,还是宝姬主动出头,为我们定罪…”杨胜坚听了,果然顿住脚步,一时也迟疑了起来。
伽罗见杨安道、杨胜坚二人突然走开,顿感机不可失,忙抢到牢口,叫道:“喂,我想法子救你出去好不好?”那刺客见她一个小女孩一味胡闹,看守的羽仪却不加阻止,疑虑更深,当即冷冷道:“我不用你救。”
伽罗不免大为意外。她与杨宝、高浪、高潜四人被施宗发现后,不得已离开了回光院,但犹自惦记留在院中的段僧奴,因而只在附近徘徊,如此一来,杨智派来跟踪的羽仪很快就暴露了行踪。几人会意过来,低声商议了几句,杨宝有意提高声音道:“路上小心些。”高潜应了一声,便朝寺外走去。那羽仪果然上当,稍一犹豫,便跟上了高潜。虽然摆脱了监视的人,在藏经阁南面暗处藏妥,正好可以从花丛中远远监视回光院的大门,却依旧想不出法子救出段僧奴。干等了许久,忽见一条人影自南禅房闪出,往藏经阁后奔去。虽未看清面目,高浪却一眼看到那人手中提着把剑,大感好奇,正要追上前去问个究竟,又被杨宝扯住,道:“一会儿宝姬还得翻墙回去。”高浪道:“不是还有你和伽罗么?”正欲赶去,忽然南禅房又传来一阵动静,片刻后有人喊叫道:“呀,呀,来人,快来人…邹先生…邹先生被人杀了!有刺客!”伽罗问道:“邹先生是谁?”杨宝道:“应该是明玉珍的使者。”正愕然间,却见施宗率羽仪自回光院出来,迅疾赶去南禅房。片刻后,藏经阁后的树林传来打斗声。高浪道:“呀,刚才过去的那人肯定就是刺客。”忍不住要冲过去,杨宝忙拉住他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信苴肯定马上就出来了。”但段功却并没有立即出回光院,倒是不久后施宗又从南禅房出来,匆匆赶往林中,正从三人藏身的茶树前经过。只听见林中呼喝不止,高浪爱武成癖,听得心痒不已,熬了好大一会儿,正蠢蠢欲动时,又见大将军张希矫率大批罗苴子风一般地飙过。片刻后,段功步出回光院。杨宝忙回来回光院门口,正见一名羽仪来掩大门,猝不及防,慌忙忙拉着伽罗闪过一旁。高浪却不耐烦等待,大模大样地走过去。那羽仪赵平先前见过伽罗几人毫无征兆地从院中出来,现又见高浪出现在这里,不免莫名其妙,问道:“你是来找信苴么?他已经走了。”高浪道:“信苴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赵平道:“寺中出了大事,信苴命我与杨丹留守回光院,以防万一。”高浪跺脚道:“你都知道出了大事,竟还在这里磨蹭!”赵平一呆,问道:“什么?”高浪道:“刺客武功厉害,信苴叫你们速去林中帮手。”赵平与同伴杨丹交换了一下眼色,毫不起疑,拔腿往林中奔去,也未留意到躲在院外的杨宝、伽罗二人。诓走两名羽仪,三人急忙进来院中,只见脱脱犹自在窗下认真翻书,似毫不在意外面的动静,这份定力和气度非常人所有,确实令人钦佩。段僧奴早已经听得清楚,忙从花丛中站起,这才发现手足早已经麻木,稍微活动了下,这才朝伽罗等人奔过去,低声笑道:“好险。”几人忙回到西墙根,高浪甩出绳索,段僧奴先爬了上去,刚上墙头,正瞧见北面藏经阁后火炬熏天,亮如白昼,那刺客放开了挡在胸前的段文,抛下兵器,束手就擒,随即被扯下了脸上的蒙面巾。她只觉得心口一热,惊得呆了,心道:“怎么会是他?”那蒙面刺客不是旁人,正是在兰峰上有过一面之缘、令她心仪不已的汉人男子。几人刚翻回中院,便见那刺客也被拖进院子,往西而去,又见羽仪簇拥着段功往翠华楼而去。好不容易等大队人马过去,总算顺利溜回了伽罗住处。杨宝叮嘱了几句,约好明天再见面想法子安排宝姬后,自与高浪离去。段僧奴却放不下那汉人刺客,她是个直性子,胸无城府,当即告诉了伽罗心事。伽罗更是天真热情,立时要去看看这汉人刺客如何样貌,竟能令宝姬一见倾心。段僧奴也欲弄明白那汉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坚持要与伽罗一道去。此刻寺中戒备森严,她冒险去地牢探望刺客,当真凶险万分。仗着熟识地形,避开巡视的武僧,却又见地牢口有羽仪看守。伽罗便让段僧奴先躲在一旁,自己先去探风,看到刺客被悬吊在地牢后,一想到这是宝姬爱慕的男子,忍不住大生同情之心,不假思索地奔回段僧奴藏身之处,取了女儿剑,因不及解释,到她奔回牢口斩断铁链,段僧奴都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伽罗却尚未会意已经由此暴露了段僧奴行踪,若非杨安道、杨胜坚有所犹豫,旁人只怕早已经召唤羽仪、武僧到此搜索。
伽罗听见那刺客果断拒绝自己的好意,大为惊讶,道:“可是我不救你的话,你明日说不定会被信苴处死。”刺客道:“我宁可死,也不要你救。”
伽罗见他面临生死关头,却依旧倔强骄傲,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心中很是欢喜。她心思单纯,全然不关心世间林林总总的恩怨,甚至不关注刺客是敌是友,既对那刺客有好感,更是坚定了要救他的念头。
正思忖该如何救他出去时,忽听得背后有人问道:“伽罗,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惊然回头,才发现施宗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身后,以为自己心思被人知晓,又无应变之能,不由得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
施宗两次看到伽罗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满腹疑虑,又问道:“你拿着宝姬的女儿剑在这里做什么?”他尚不知道伽罗来回取女儿剑一事,以为只是宝姬逃走时未带上佩剑。一旁杨胜坚内心交错彷徨,最终还是未揭露段僧奴很可能就藏在附近一事。
伽罗见施宗身后尚跟着不少羽仪,想必他亲至地牢,定是要加强看守,防那刺客逃走,心中登时沮丧透顶,知道今夜再无可能将刺客营救出去。
施宗不知伽罗心中盘算,见她不答话,疑心更重,只是此刻盘问多有不便之处,忙道:“信苴命你速去南禅房救治伤者。”伽罗惊道:“怎么要我去?白沙医师不在寺中么?”施宗不及多解释,道:“这是信苴的命令。伤者是外伤,你快去药师殿取了药箱赶去南禅房。”又招手叫过杨安道、杨胜坚道,“你们二人送她去,若是出了岔子,唯你们是问。”说到最后,语气格外严厉,显是对二人放任伽罗留在地牢附近大为不满。
杨安道、杨胜坚忙道:“遵命。”虽然畏惧施宗的严厉,心中却多少有些庆幸亏得他的意外到来,才制止了伽罗的胡闹。
伽罗犹自迟疑,道:“可是我…”她听说要去南禅房,猜到伤者定是明玉珍使者,她的医术平常糊弄自己人还能应付凑合,可真要作为大理医师去给使者治伤,她可没这个胆量,正要向施宗解释她的医术实在不怎么高明,被却杨胜坚不由分说地拉离了地牢。
伽罗道:“可是我的医术真的不怎么好呢,哪够资格给使者治病?”杨胜坚笑道:“你是白沙医师的弟子,谁敢说你不够资格?”一边说着,一边扯着她往药师殿去拿药。
经过药师殿外院墙根时,伽罗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那正是段僧奴藏身之处,不禁忧心起来,不知道她该如何从施宗眼皮下脱身,道:“哎…”杨胜坚忙道:“伽罗,你别拿着女儿剑到处跑,一会儿先留在药师殿。”
暗处段僧奴听得清楚,心道:“还是杨胜坚精明,不但猜到我藏在这里,还叮嘱伽罗将女儿剑收起来,免得别人看见了起疑,他到底还是顾念一同长大的情分。”
到得药师殿院门,因此处是禁中之禁,杨安道、杨胜坚不敢进去,只说在门口等她。伽罗无奈,独自进来院中。却见殿内灯火通明,师傅白沙正盘坐在药师爷神像下闭目念经,忙抢进去道:“师傅,原来你人在这里!信苴让我去南禅房给那汉人使者治伤,还是你替我去吧!”白沙缓缓睁开眼睛,不悦地道:“大呼小叫做什么?你不知道我从来不治汉人么?”伽罗恍然大悟道:“是哟,难怪信苴要叫我去。”顿了顿,又道,“可是我…”白沙道:“信苴叫你去你就去。”
伽罗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世间唯一可惧者只师傅一人,她深知师傅脾性执拗,不敢再多说,只道:“是,徒弟这就去了。”白沙道:“嗯。我回房睡了,千万别再来吵我。”伽罗道:“是。”径直到侧殿药房,放了女儿剑,拿过药箱,取了些止血生肌的药丸,匆匆朝外走去。
到得院中,她心中挂念墙外的段僧奴,不由自主地往北边围墙望去,只见那片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园苑中隐约有东西来回摆动,她以为只是跳舞草听见了人声有所感应,丝毫未放在心上。不料正走到门口时,忽听得园苑方向传来了呻吟之声,吓了一跳,凝神细看,真有一团黑影在北面墙根下蠕动。心道:“莫非是宝姬怕被施宗等人发现,冒险翻墙进来药师殿?”想到此节,也不敢惊动旁人,忙悄悄走进园苑,轻声问道:“宝姬,是你么?”
那人影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却始终站不起来。伽罗又问道:“你是不是跳墙受伤了?”忽闻见一股清淡幽雅的花香,闻之神醉,当即会意过来——宝姬当是正好跳进了曼陀罗花丛中。那曼陀罗有麻醉和迷幻效果,人若是长时间接近花丛,会产生晕眩和幻觉。
恰在此时,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月光下露出半边脸来,哪里是段僧奴,分明是个方头大耳的精壮汉子。伽罗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刚出园苑,正遇杨安道、杨胜坚二人。杨安道急问道:“出了什么事?”伽罗指着园苑道:“那边…那边有人…”杨胜坚反应极快,压低声音道:“难道不是宝姬么?”伽罗连连摇头道:“不是…是个男人…”
杨安道闻言,立即拔出兵刃,望园苑中去。走得稍近,果见一黑衣男子倒在曼陀罗花下,忙上前用长刀指住他,喝问道:“你是谁?”那男子哼哼唧唧答不出话来。杨胜坚抢过来一看,讶然道:“你…你不是明王使者的随从么?”
杨安道定睛一看,那男子果然明玉珍使者邹兴的随从姬安礼,不禁诧道:“怎么是你?”忙收刀如鞘,上前拉他起来。那姬安礼仿若醉酒一般,得搀扶才能立得稳。
杨胜坚叫道:“伽罗,你快来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伽罗正烦恼不堪,哪有心思理会旁人的伤势,只漫应道:“他是被曼陀罗花叶熏的,过几个时辰自己就好了。”
忽见施宗疾步过来,厉声斥道:“伽罗,你怎么还在这里?耽误了使者伤势,信苴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么?”
伽罗生父是印度名僧,大理以佛教为国之根本,名僧地位极其尊崇,她在无为寺任性娇纵惯了,哪里听过这般重话,换作平时,早就地撂挑子不干了,只是她眼下隐忧重重,既挂念墙外的段僧奴,又担心地牢中的刺客,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低声道:“是,我这就去。”
施宗一扭头,又见到杨安道、杨胜坚一左一右携着姬安礼走出园苑,心下登时明白了究竟——这后院药师殿虽无人把守,但本身位于禁地中院后,外人无法接近,又不断有武僧来回巡逻,这姬安礼必定是众人忙着围捕刺客时溜了进来,但不久后刺客被捕,四周戒备更严,他一时无法脱身,就藏身在园苑中,凑巧在曼陀罗花下中了花毒,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无端出现在这里,他的同伙李芝麻则被施秀撞见出现在翠华楼附近,药师殿和翠华楼正是无为寺最要紧的两处,这使者一伙的不良居心昭然若现——想透此节,也不说破,即命道:“姬大人既受了伤,便请先留在药师殿养伤吧。”一边说着,一边向身后羽仪使了个眼色。
药师殿是处两进的大宅,后面有两排廊房,可供人居住。此刻真相未明,当然要尽可能地将这些随从分开关押,以免他们串通口实。两名羽仪会意,上前将姬安礼接过,便要往殿后走去。伽罗忙抢过来道:“万万不可!他是汉人,决计不能进药师殿,万一被师傅知道,绝不会干休。”施宗一时忽略此节,微一沉吟,道:“那先送他去演武厅。”
一行人出来药师殿,正遇上达智领一队武僧巡防过来。施宗立即上前,低声告知尚有一名叫许江武的使者随从未能找到,估摸人应该在禁地中,请务必要细细留意。达智自幼出家,四十年来见过不少意图闯入无为寺的飞盗,有欲偷窃兵书秘笈的,有想盗窃灵丹妙药的,也有对无为寺镇寺之宝黄龙剑打主意的,更多的则是来寻找南诏藏宝图的。他一听施宗交代,立即明白了其弦外之音,点头应道:“请羽仪长放心。”自去安排人手遍搜禁地。
刚到翠华楼北侧,又遇到羽仪长施秀,一见伽罗便道:“伽罗,我正到处找你!你快赶去南禅房,信苴都问了两遍了!”伽罗赌气道:“这不是正要去么?”施秀道:“刚有羽仪来报,说使者已经醒了,只是伤口太深,稍加动弹即牵动了创口,现又开始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