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都城阳苴咩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延袤十五里。城中商旅云集,贸易发达,大街上有各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有白族人、蒙古认、回回认,也有汉人、吐蕃人、南洋人等,甚至能见到碧眼虬髯的西洋人。
阿盖一路闷闷不乐,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些绝异中原的风土人情,甚至连经过总管府时都未留意到。
到得五华楼前的门楼下马,自有守卫上来牵马。奉命护送阿盖的羽仪还有要事要赶回总管府,便道:“公主,那台阶上站着的小胡子郑经就是五华楼的楼长,也是负责接待的官员,请公主自己过去,只须表明身份,他自会待以上礼。”阿盖点头道:“好。”那羽仪见她慢慢走上台阶,朝郑经而去,便不再理会,往北圈转马头,望总管府而去。
阿盖走到台座,那郑经早望见了她,忙走过来问道:“请问小娘子…”一语未毕,他身后抢出一虎背熊腰的高大男子,上前抓住阿盖手臂,大叫道:“原来你在这里!”那人力气奇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阿盖定睛一看,抓住她不放的正是昨晚那个对她肆意非礼的男子,据说叫什么阿荣头人的。
阿荣笑道:“你还在这里,太好了,这就陪我喝酒去吧。”阿盖道:“快放手,你好大胆!”阿荣笑道:“我别的没有,胆子最大了。”阿盖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出他掌握。
一旁郑经大是着急——昨晚阿荣与梁王使者为争夺一女子大打出手,五华楼家什损失无算,还伤了好些人,甚至惊动了大将军段真和罗苴子,今日一早梁王使者一行去了无为寺停经,罗苴子才撤走。谁知这阿荣一见到美貌娘子,又犯了老毛病。他昨晚不当值,并不知道阿盖就是昨晚引发纠纷的女子,虽说阿荣是建昌头人,又是总管未来的女婿,但总管并非护短不公之人,日后追究起来,他人在当场,难免落个劝阻不力的罪名——忙上前劝道:“阿荣头人,请你…”一语未毕,“哗啦”一声,阿荣的随从将腰刀拔出半截来,冲他怒目而视,他素知建昌族人凶狠强悍,登时吓得不敢再说。
阿荣自往阿盖秀发上嗅了嗅,道:“好香!我昨晚可是为你大闹一场,今日你得好好补偿我。”一面吩咐随从道:“快去牵我的马来。”挟持着阿盖便拾级而下。他昨晚在五华楼打架遭段功警告,多少也学了点乖,打算就此带着阿盖到外面风流快活去。阿盖惊叫道:“救命…救命…”数名守卫闻声赶过来,却畏惧阿荣骠悍凶猛,不敢上前。
忽听到有人叫道:“喂,还不快住手!光天化日下,你想强抢良家女子么?”阿荣扭头一看,见一名白族少女正瞪视自己。他不知道这女子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段僧奴,见她虽不及怀中女子貌美,可也长得相当不错,当即笑道:“你也一起来吧。”
郑经惊叫道:“阿荣头人,万万使不得!她是…”阿荣道:“有何使不得?”正欲上前抓住白族少女一起带走,她身后蓦然抢出一名少年,拔出一根铁鞭,二话不说,凶神恶煞地朝他攻来,竟是拼命的架势。阿荣本就是冲动蛮横之人,好逞凶斗狠,忙推开阿盖,自腰间拔出双刀应战。又有另一名少年自段僧奴身后闪出,拔出刀来,加入战团。
阿盖得脱大难,惊魂未定,她虽是公主,却长年养尊处优,毫无应变之能,眼见一旁三人白光霍霍,竟吓得呆了,浑然不知闪避。忽有人抢将过来将她拖开,正是适才救她的白族少女。那少女笑道:“还不快走!”拉起她的手朝外跑去。
到得楼外,正遇到一队巡城的罗苴子。段僧奴忙叫道:“有人在五华楼闹事打架,快!快去帮忙!”那领头的罗苴子认得她是宝姬,闻声不及细问,忙带人冲进门楼去。
二女相携逃出五华楼,段僧奴越想越觉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她一直躲在无为寺小楼的住处,安全归安全,可既不能见人,也不能出门,实在比杀了她还难受。后来刺客被带来楼下书房疗伤,院中遍布羽仪,她更是连话都不能大声跟伽罗说了,生怕被人听见。幸好今日一大早高兰来无为寺给段功送衣服,段功不知道女儿躲在寺中,故意将高潜、高浪、杨宝三个留下当羽仪。杨宝见高浪被段功召走,知道事情不妙,不能再将宝姬留在无为寺中,只好铤而走险,让高潜去翠华楼找夫人,将实话说了。高兰终究爱惜女儿,同意将段僧奴带出寺去。几人来到段僧奴住处,杨宝三个故意跟看守刺客的羽仪东扯西拉,引开注意力,高兰则带着侍女上楼接应,命段僧奴换上侍女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竟瞒过众多羽仪、武僧、罗苴子的目光,成功混了出去。只有在山门处施秀突然赶来一幕颇为离奇,而且奇奇怪怪地非要留下高潜,幸好只是有惊无险。然而离开无为寺后,高兰语重心长地告诉女儿,她生下来就是宝姬的身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逃避不是办法,要彻底解决这件事,须得与阿荣好好谈上一谈。段僧奴当然不愿意,不想杨宝由此得到提示,认为这是个相当值得一试的法子,段僧奴听完究竟,终于勉强同意来五华楼见阿荣,事先当然已经与伙伴们筹谋了许多恶整未婚夫的法子,要让他知道娶宝姬就是一场大灾难。唯一遗憾的是,杨宝突然被人叫走,不能亲自参加这场谈判。事情再凑巧不过,三人来到五华楼时,正遇到阿荣要强抢阿盖,段僧奴一眼就认出了未婚夫阿荣,他不但没有认出未婚妻,还想轻薄她。高浪早有意杀他,立即向高潜使个眼色,二人便一道攻了上去。他二人嫌临时的羽仪衣裳不合身,又换回了便装,阿荣自无法识别对方来历,当即便打了起来。以段僧奴的身份,当然不便站在一旁看着同伴和未婚夫打架——这也是之前杨宝反复叮嘱过的,万一动起手来,请宝姬迅即离开——她便干脆拉着阿盖逃了出来。她又指引罗苴子进楼,料来阿荣武功再强,也决计讨不了好去,所以放心牵着阿盖的手在街上闲逛。
阿盖见她发笑,似是异常开心,好奇问道:“小娘子笑什么?”段僧奴正畅快得意之时,需要一个听众,当即说明阿荣便是自己那令人生厌的未婚夫,又说了事情大致经过,只是未表明阿荣的头人身份及自己便是大理宝姬。阿盖初时惊讶不已,后来听到段僧奴提到要如何用恶毒的法子对付未婚夫、好叫他知难而退时,觉得十分有趣,掩口莞然。
段僧奴笑道:“我虽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咱们互相扯平了,别再提什么谢不谢的。”阿盖奇道:“我怎会救了你?”段僧奴道:“回头我向阿爹阿姆告阿荣的状,阿姊你为我作证,不就是救了我么?”阿盖莞尔道:“好,我一定将那阿荣说得十恶不赦,这样你父母决计不会再逼你嫁他。”段僧奴笑道:“正是要这样。”
阿盖于郁郁中突然遇到这等奇事,不免心情明快了许多,这才留意到满城鲜艳,沿街红花绿草,简直就是一条花街。
段僧奴道:“我叫段僧奴,阿姊叫什么名字?”阿盖道:“我叫阿盖。你既姓段,该是大理王族了。”段僧奴最不愿意别人因宝姬的身份对自己刮目相看,忙道:“这城中倒有一小半姓段呢,岂能人人都是王族?”阿盖笑道:“也是呢。”
段僧奴又问道:“阿盖,你的名字有点怪,难道你没有姓么?”阿盖道:“当然有,我全名叫押不芦花帖木儿。”段僧奴惊讶道:“原来你是蒙古人!我看你穿汉人的衣服,还以为…”重新念了一遍她的蒙古名字,觉得拗口极了,忙笑道,“我还是叫你阿姊好了。”阿盖道:“好,那我就叫你僧奴妹妹。”
段僧奴忽见到路边有商贩卖雪,忙要了两碗,端起一碗递给阿盖。阿盖听见那商贩高叫“卖血”,又见那碗水一片暗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也不敢喝,却见段僧奴一饮而尽,又叫道:“再来一碗。”忙问道,“僧奴妹妹,这是什么?”段僧奴道:“阿姊没有喝过么?嗯,你肯定是第一次来大理,这是雪,是用苍山雪调的乌梅蜜汁。”
阿盖这才知道是“卖雪”,轻轻抿了一口,酸酸甜甜,味道很好,一口下去,雪水寒气沁入肺腑,顿感清凉,几口喝完,又喝了一碗。
二女正要离开,商贩叫道:“喂,你们还没有给钱呢。”大理以海贝为货币交易,她二人都是金枝玉叶,从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上哪来的贝币,亦无银两。段僧奴尴尬万分,低声道:“我身上没有带钱,阿姊有么?”阿盖道:“我也没有。”
商贩登时冷眼相看,道:“嘿,没钱你们买什么雪。”
阿盖见四周已经有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忙拔下头上珠钗,递给那商贩道:“这个当作雪钱给你。”商贩见那钗顶端一颗大珍珠圆润光滑,这才转怒为笑,心下却觉得奇怪,他见到那美貌汉人女子左手拇指上戴有一枚金指环,虽也值钱,却远远不及珠钗名贵,不知道她为何舍贵留贱,也不多想,只笑道:“好咧!二位要不要再来两碗雪?”
二女哪里还顾得上,急忙排开众人离开,走出老远,回首适才难堪一幕,不禁相视而笑。段僧奴歉然道:“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我是主人,该我尽东主之谊。这样吧,回头我再送支好钗给阿姊。”阿盖心不在焉地道:“不过一支珠钗,不算什么的,妹妹不必放在心上。”段僧奴见她目光始终不离路旁的茶花,道:“走,我带阿姊去个地方。”
当下领着阿盖来到城内东北的一片大园苑,园门处有人把守,不过那人凑巧认识段僧奴,只躬身行礼,便放二人进去。阿盖早见段僧奴带有随从,知她必出身官宦,也不以为奇。
进来一看,各种颜色的茶花繁多交错,如一块缤纷大织锦。
阿盖忍不住惊叹道:“真美!这是什么地方?”段僧奴道:“这里是百花厅,是第一任大理总管段实所建,这里的茶花可比你适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名贵多了。”
忽见到两名花匠有说有笑走过来,其中一人慢吞吞地道:“你知道么?蜀中明玉珍要跟咱们大理联姻,准备将他们大夏国的公主明玥嫁到大理来。”另一人嗓音沙哑,道:“坦绰年纪还小,怕是十五岁还不到吧,不过能娶个公主也不错。”原先那人道:“你想什么呢!明玥公主要嫁的不是坦绰,而是咱们信苴!”另一人奇道:“明玥公主当真要嫁信苴么?嘿嘿,怕是总管有心迎娶、夫人不让进门吧?”
段功是大理四百余年来唯一没有蓄养姬妾的段氏王族,虽则外人尽知段功与夫人高兰青梅竹马、夫妻情深,然王族历来均是后妃成群,段功如此清简,未免太过异类,旁人议论起来,难免要说高兰虽不问政事,却在房事上驭夫甚严,不准丈夫娶妾。那嗓音沙哑之花匠所指便是此事,隐有嘲讽段功惧内之意,同伴当即会意,二人一齐大笑了起来。
段僧奴再也忍不住,扬声喝道:“你们两个好大胆。”这百花厅是专门培养珍稀名贵茶花品种供给总管府的林苑,寻常百姓不得入内,那两名花匠不防花丛中还站的有人,吓了一跳,心道:“既能入来园中,定是总管府的人。”二人背后谈论总管,颇有不敬之语,心下发虚,也不及看发话人到底是谁,忙转过身,奔出几步,蹲入花丛,假意干活去了。
段僧奴叫道:“喂,你们…”却再也不见那两名花匠人影,这里花树密密匝匝,他们躲到茶树下,一时间又上哪里去找?她心下气恼,回头却见阿盖歪着头发呆,忙叫道:“阿姊!”连叫两声,阿盖才回过神来。段僧奴再无心陪她赏花,道:“阿姊,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你先自己慢慢逛着。你住在哪里?回头我再去找你。”阿盖道:“嗯,我住在中坊客栈。不过…”正要说明那是自己之前临时落脚的地方,现在正要搬去五华楼,却见段僧奴已道:“好,中坊客栈,我记下了。”匆匆即转身离去。
阿盖猜想段僧奴英是担心她那两名与阿荣交手的随从,当即想道:“不管僧奴妹妹预先准备如何对付那恶人阿荣,她总算是救了我。那阿荣屡次在五华楼胡作非为,却无人敢管他,想来他势力不同一般,我可不能让僧奴妹妹因为我而受累。”忙离开了百花厅,重新往五华楼而去。
一路听见不少人在议论明玉珍要以公主与总管联姻一事,又大谈蜀中多美女,那明玥公主更有闭月羞花之容,不觉又愁上眉头,心道:“看来段功拒绝发兵襄助父王不全因为他父兄与父王结怨,明玉珍的美人计也是原因之一。哎,若是凌云当真刺死了红巾使者,说不定倒真可以破坏这桩联姻。嗯,他肯定是早知道了此事,不得不铤而走险,希图能一箭双雕,国仇家恨,一并解决。可他不与我商议便擅自做主…唉,我也知道,他是怕万一事败连累了我。”
她本来恼怒凌云坏了父王大事,这时念起他的好处来,不免又怅怅满怀。可是照目前的情势,她非但救不了他,还须得竭力向大理澄清梁王并没有参与刺杀明玉珍使者,不过是凌云擅自妄为、以报私仇,可这样一来,他杀死红巾反贼使者的义举就变成了陷梁王、大理于不义,鞫讯起来,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
阿盖是身份高贵的公主,生得娇柔貌美,自小万事无忧,金贵无比,如今才是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愁闷无助的滋味。她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说服段功发兵襄助?她还有机会救出凌云么?
自百花厅到五华楼有三里之遥,路途不短,她满腹心事,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完了。刚到门楼,便见几名五华楼守卫正七手八脚地将一人从篷车转抬到担架上,旁侧还拥有数人,有汉人,也有羽仪,并不见那恶人阿荣。心道:“那担架上的人会不会是僧奴妹妹的随从,与阿荣争斗受了伤?”忙上前问道,“请问…”忽见一名汉人转过脸来,警觉地瞟了她一眼,她登时记起早上在无为寺中见过这中年汉子。
这汉子正是在南禅房与阿盖照过面的李芝麻,不过他当时未留意到阿盖,此刻一见,自不相识,只是见到她异常美丽,又是汉人装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却见那小胡子楼长郑经率一名楼丁飞快地奔下台阶,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招呼道:“各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羽仪大哥,这几位是…”为首的羽仪答道:“这是明王使者。”
一旁阿盖登时愣住。她虽离开中庆时已经知道明玉珍派使者来结盟,但到大理后并未听闻此事,想来段功尚顾及身属大元子民,不愿意声张,将这些人藏了起来,以免授人话柄,但如今红巾使者堂而皇之地住进五华楼,可见段功的态度起了巨大的变化,且对梁王极其不利。
又听见那羽仪向李芝麻等人介绍道:“这位是五华楼楼长郑经。楼长,信苴命你给贵客们安排一处清静隐蔽的院子。”郑经尚未答话,便被羽仪扯过一旁,低声告诉他那担架上的是明玉珍使者邹兴,遭刺客行刺受了重伤,嘱咐他多派兵士守住院子,入院侍奉的楼丁也须得是心腹可靠之人。郑经虽立即会意,却连声叫苦道:“我哪有那么人手可调?昨晚阿荣头人跟梁王使者打架,伤了我九名手下,包括一名厨子!刚才阿荣又闹事打架,幸好罗苴子及时赶来把他带走,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
那羽仪沉吟道:“这样,我留下两名羽仪,专门负责明王使者一行。”郑经忙道:“两人不够!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你看看我这里,梁王使者,明王使者,还有阿荣头人,何止二虎!”那羽仪听他说的有趣,笑道:“也是。这样,我先回去禀告羽仪长,请他再调派些人手来你这里。”郑经点头道:“好。”一转身,已然是满脸堆笑,道:“已经为各位准备了最好最清静的院子。请!”命楼丁在前面带路。
那为首的羽仪之前一直守在南禅房,曾见过羽仪长施秀在院子中向阿盖问话,又下令监禁她,不知道她何时又被放出了无为寺,此时见到她出现在五华楼,以为她与李芝麻等人相识,忙上前问道:“小娘子是跟明王使者一道的么?”又征询地望着李芝麻,却见他摇头道:“不,我们不认识这位小娘子。”
阿盖本来一直默不作声,蓦然被李芝麻这句话激起了胸中傲气,她的敌人如此大张声势,她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岂能输给这些反贼,当即傲然道:“我是梁王之女,堂堂大元公主,岂会认识这群红巾反贼?”
众人瞠目结舌。就连躺在担架上的邹兴也闻声勉力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位大元公主到底是何等模样。
还是郑经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反应也格外敏捷一些,心道,“这下阿荣头人可闯下了大祸,搞不好连累我也要跟着倒霉。”
五华楼还从未接待过一位真正的朝廷公主,他一心要讨好阿盖,好将功补过,慌忙上前,一边行礼,一边赔罪道:“原来是公主殿下,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多有怠慢之处。这就请公主随下官进楼歇息。”当即忙不迭引领阿盖进去,李芝麻等人反而落在其后。
五华楼后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大湖,引龙溪之水,周回七里,水深数丈。沿湖栽有各种花木,景色优美。浓密树荫中,又建有二十余座各自独立的庭院楼台,专供贵宾居住。阿盖的住处,被安排在南苑四号院,紧挨着行省使者马文铭居住的庭院,邹兴一行则被刻意安排到北苑,与阿盖隔湖相望。
阿盖既亮明身份,便有意拿出公主的架子来,命郑经派人去中坊客栈取自己与凌云的行囊,郑经有求必应。又见阿盖孤身一人,虽不明究竟,却也担心她的安危,尤其适才她表白她是公主时,那明王使者的一名随从即露出了仇恨的神色,忙调派得力的守卫、楼丁往四号院来。
东首二号院即为梁王使者大都住处,大都去无为寺未归,几名蒙古侍从因昨晚与阿荣打架受伤,正留在院中休养,听见门口人来人往,出来问明是阿盖公主住进五华楼,惊喜交加,急忙赶过来拜见。郑经见状,更不敢怠慢,亲自守在四号院中打点一切。
李芝麻一行自然受了冷遇,只被楼丁领进了北苑三号院,再也无人理睬。其时晌午已过,几人还未吃午饭,腹中饥饿。许江武怒道:“不如去一刀去杀了那鞑子公主。”李芝麻摇了摇头,道:“杀了她也无济于事。”顿了顿,又道,“想不到梁王会派自己的女儿来大理做说客。”忽见小厮邹当奔出来叫道:“邹先生请几位进房说话。”
几人进得房内,邹兴神智早已经清醒,精神也好了许多,正半倚在床榻上,先命邹当出去为众人要些食物来,打发他出去,这才问道:“李将军如何看待目下的局势?”李芝麻道:“只怕那大理总管段功已经下定决心,无意与我主结盟。唉,都怪我办事不力,若不是在无为寺盗取藏宝图露了行踪,或许不至于如此。”邹当道:“李将军何须自责?此次结盟不成,原也在意料之中。大氏与梁王积怨极深,也未必能就此化解。我猜大理必取中立姿态,两不相帮,此种局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邹当在大夏国官任司寇,职高位显,此次主动请缨,又说服明玉珍以公主明玥许嫁段功,李芝麻本以为是对联姻结盟一事势在必得,却不料他早有结盟不成的准备。既然如此,又何必亲自出马来到大理,也不致于平白挨了刺客一剑,若非那书生罗贯中通晓医术,凑巧沈富又购买了许多珍贵药材,只怕早已经命丧在无为寺中。正欲直问邹兴真实意图到底如何,又听许江武恨恨道:“只是藏宝图一事,尚未有任何下落。”
邹兴道:“说起藏宝图,与我们在无为寺中同住南禅房中的沈富,与李将军不是旧识么?”李芝麻道:“正是。”邹兴道:“这沈富富甲中原,又是张士诚的结拜兄弟,却放着舒适的富翁生活不过,千里迢迢来到大理,想来必有所图。他身旁那位书生罗贯中,看来也非寻常人…”李芝麻忙道:“我已经问过沈富,这罗贯中原是太原府祁县人,自幼随父亲在姑苏做丝绸生意,由此结识沈富,不过他对经商并无兴趣,后投靠张士诚做了幕僚,但并不得赏识。前些日子他预备回老家太原祁县,半途遇到同乡,得知父亲病逝、继母改嫁,心灰意冷,决意隐居起来写书劝世,恰好遇到沈富要来大理,仰慕此处藏书丰富,所以特意跟随前来。这次住进无为寺,据说也是想一睹翠华楼藏书风采。”
许江武冷笑道:“这就是了,他无非是想借读书为名进翠华楼找藏宝图而已。”李芝麻道:“即便如此,段功如何能轻易让罗贯中进翠华楼读书?”邹兴道:“李将军有所不知,历代大理总管虽通汉文,却并不知文学,所以他们对中原饱学之士都很敬重。那罗贯中文质彬彬,若当真郑重其事地提出要借阅翠华楼图书,段功定会应允。”姬安礼也道:“张士诚倒是高明,找个书生假称读书,便可以堂而皇之进翠华楼找藏宝图,不似我们几个冒性命危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