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道:“别着急走。你该知道,大王早料到你有一天会顾念亲情,所以下令不准你进地牢,眼下你根本没有能力救你表妹,只有我才能救她。”高琼道:“狗屁,你救她?明明是你害她成这样。”阿图道:“我做事跟你不一样,我有我的目的,害她、救她都是如此,日后你自会知道。”
高琼冷笑道:“你不怕我告诉大王么?”阿图道:“不怕,你将来不但会求我助你救李雪梅,而且我手上还握有你一个大把柄,我知道你跟那小女孩刘娥的失踪很有干系。”高琼吃了一惊,道:“小娥是掉进大池中淹死了,这是三公子亲眼所见,你可别胡说。”
原来当晚晋王告知李雪梅真实身份后,高琼悻悻出来别院,在后苑正撞见晋王第三子赵德昌站在池边哭泣,称是跟刘娥玩捉迷藏,她却因为天黑掉进了水里。高琼大惊,正待下水相救,却意外看见刘娥拿着一块石头、躲在一旁窃笑,心念一动,立即招手叫过后门一带的侍卫下水打捞刘娥,他自己则趁乱抱了刘娥溜出门去。他与庞丽华相熟,刘娥亦跟他亲近,也不叫喊,只笑嘻嘻地道:“叔叔,别让德昌找到我们。”高琼曾答应唐晓英要救刘娥出晋王府,将她送回蜀中老家,他谋划多日,始终没有机会,想不到今晚意外得手,当即按照早已安排好的计划将刘娥送去一户人家,请那对中年夫妇明日一早即动身往蜀中。刘娥听说可以见到外公、外婆以及妈妈,更是欣慰异常。安排妥当,高琼便溜回晋王府。赵光义听说刘娥落水,早暴跳如雷,甚至还重重打了亲生儿子赵德昌一耳光。大批侍卫跃进水中救人,但那水池与金水河相通,折腾了一夜,也没有发现刘娥的尸首。次日一早赵匡胤又派人召赵光义进宫,才算作罢。高琼自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阿图如何看出了破绽。
阿图笑道:“那话是对别人说的,我可是知道你跟庞丽华母女关系不浅。”高琼道:“无凭无据,少血口喷人。”阿图道:“晋王要杀你,只需怀疑你就够了,还要什么凭据!我如果现在就去告诉大王是你拐走了刘娥,你自信他不会怀疑你么?”
高琼自是深知晋王为人,城府极深,最容不得旁人背叛,若阿图去轻轻提上这么一句,不但他立即性命不保,就连唐晓英以及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要牵连进来。只得忍气吞声,问道:“你想要怎样?”阿图道:“我想要怎样时自然会告诉你,只要你办到,我就立即帮你救出你表妹,而且保她平安回去辽国,决不食言。”
高琼正待答话,忽有侍卫奔过来叫道:“大王回府了,快去前面侍奉。”
高琼心道:“今日献俘,大王不该在宫中参加庆宴么?”忙舍了阿图,赶来府厅。
几名侍女正在为赵光义换上孝服。高琼不由得吃了一惊,上前问道:“出了什么事?”赵光义道:“符相公病殁了。你先赶去叫上你那位朋友潘阆,让他到符相公府上将那只海东青取来给本王。”
高琼感觉晋王有落井下石、强取豪夺的嫌疑,虽不情愿,却不得不遵命来到兴国坊。恰好向敏中正扶着酒醉的张咏回来,听说符彦卿病殁,忙道:“潘阆还没有回来,此事蹊跷得紧。”便与高琼一道来到符府。
皇帝赵匡胤已经先到了,正在抚慰符彦卿次女符氏。这在旁人看来未免很是异样——当初符氏是后周太后,儿子柴宗训是后周皇帝,因符太后最爱的六妹是赵光义的妻子,所以对赵氏格外信任,付以禁军兵权。然而赵匡胤却有负重望,发动陈桥兵变,从孤儿寡母手中夺取了天下。又将符太后、柴宗训母子流放房州,三年前更是指使房州知州辛文悦“病死”了年仅二十岁的柴宗训。符太后二十多岁丧夫丧江山,三十多岁丧子,尝尽天上坠入人间的悲凉,全赖赵匡胤所赐。却不知当她被杀子仇人握住双手、好言安慰时,心中又是何等感受。
向敏中一眼看见潘阆躲在人群后,忙过去招呼,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潘阆面色苍白,只摇摇头,道:“咱们走吧。”
高琼追过来道:“你还不能走,你和寇准送给符相公的那只海东青呢?晋王想要。”潘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海东青已经归官家了。晋王那么有本事,自己去找官家索要。”
出来符府,向敏中道:“你一早被人叫走后,符相公就来了兴国坊,似是来找你,听说你是被他派人叫走,脸色大变,扭头就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潘阆道:“没什么,真正叫我来符府的人是符太后,她有怪病,想让我看看。只是她身份特殊,自儿子死在房州后她被恩赦搬回京师,居住在符府,符相公担心朝廷猜忌,不准她同外人来往,所以她便以符相公的名义召我去看病。”
向敏中道:“可是符相公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潘阆道:“世事难测,我也料不到会如此。其实符相公人很好,他对我有大恩,只是…只是…”神色凄凉,再也说不下去。
向敏中心念一动,心道:“听寇准说那白爪海东青天下仅有两只,一只在辽国皇帝手中,这一只是潘阆亲去辽东,治好了女真头领的病,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却转手给寇准当作生日贺礼送给了符彦卿,可见他花了许多心思。符彦卿曾长期驻守大名,潘阆又是大名府人,莫非他们原本有旧?”忙问道:“你跟符相公是旧识么?”潘阆黯然道:“算是吧。”他不愿意多提,向敏中也不便再问。
自晋王妃符氏死后,符彦卿失去了与赵氏皇族的唯一纽带,在朝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从前。他的死并没有给东京人带来多少震动,相反人们眼光都集中在大街上多出来的那些绿袍官员身上,甚至希冀能在那些人中见到前南唐国主李煜以及他那美丽的王后周嘉敏。
南唐平定,大宋得十九州、一百零八县、六十五万五千六十五户,不仅疆域大增,且均是富庶之地,举国欢庆。晋王赵光义率领文武群臣奏表,请皇帝赵匡胤加尊号“一统太平”。赵匡胤虽然欣喜,却不同意,道:“燕晋未复,怎敢妄称一统太平?”于是赵光义请求改称“立极居尊”之号,赵匡胤才勉强同意。
南唐的灭亡也给周边邻国造成了极大的威慑,吴越王钱俶畏惧大宋军威,主动来到汴京朝见天子。
吴越由钱镠创立,国都在杭州。钱镠当国君以后,常回故乡探望,但其父钱宽总是逃避不见。钱镠惊问缘故,钱宽道:“你虽当了君主,可四周强敌环伺,与人争利,终究会祸及我钱家,所以我不愿与你见面。”
钱镠涕泣受教,之后一直小心谨慎,只求自保。他很少安睡,用小圆木作枕头,熟睡中头一动便落枕觉醒,称为“警枕”。又在寝室中置粉盘,想起事情即写在粉盘上。令侍女通夜等候,外面有人报告,立即唤醒他。钱镠死后,依次传位给钱元瓘、钱弘佐、钱俶。大宋攻打南唐时,命吴越出兵助攻,钱俶不敢不从。李煜特意写信给钱俶,劝说道:“今天没有我,明天岂能还有你?早晚你也是汴梁一布衣罢了。”钱俶畏惧宋朝,不但将李煜之信交给了宋朝,还助宋军攻打南唐的常州。
赵匡胤见钱镠远比李煜懂事,大喜之下,派皇长子兴元尹赵德昭出城迎接,赐第礼贤宅,又命晋王赵光义、京兆尹赵廷美与钱俶结为兄弟,准许他佩剑上殿,诏书不直呼其名,赏赐极厚。钱镠在汴京滞留两月后,赵匡胤又主动遣他回国,道:“南北风土各异,南方逐渐炎热,应该早早回国。”临行前,特赐一密封黄包,交待钱俶到家后再看。钱俶回到杭州打开包袱一看,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宋朝群臣请求扣留钱俶的奏折。钱俶既感激又恐惧,从此对大宋惟命是从,完全屈服在宋朝的统治之下。
自与辽国通好以来,对南唐用兵一直本朝首要大事,其余一切均要推后。而今江南既定,吴越臣服,局势陡然松弛了下来。赵匡胤也终于有时间来安排皇次子赵德芳出阁,封为检校太保,亲自为他聘定河南府知府焦继勋的女儿为正妻。
皇帝又颁下诏书,他将巡游洛阳,群臣自晋王以下,一律随行。赵匡胤本人出生在洛阳的夹马营,一直很留恋洛阳风物,加上开封作为帝都无险可守,而洛阳却固若金汤,所以他常流露出迁都之意。此时皇帝忽然要西去洛阳,既被视为迁都之议已提上日程,也被认为是立储的强有力的信号——自五代以来,京畿府尹素来是储君的首要人选,皇弟赵光义任开封尹十六年,早被朝野视为未来的皇帝。然而一旦迁都洛阳,那么河南府知府焦继勋就摇身变为京畿最高长官,而这位焦继勋正是赵德芳的新岳父。
一些人事上的安排也愈发证明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以往皇帝赵匡胤离京,均由开封尹赵光义担任东京留守,而此次赵匡胤指名要赵光义同行,任命宰相沈义伦为东京留守兼大内都部署,三司使王仁赡兼知开封府。这样,汴京的所有权力都将被移交到沈义伦手中。
沈义伦字顺宜,开封人。他几乎与赵普同时投入赵匡胤幕府,一直负责掌管财政,是赵匡胤最为倚重的心腹。宋朝建立,在以“佐命功”升迁的赵匡胤霸府幕僚中,他名列第四。开宝二年二月,赵匡胤御驾亲征北汉,以皇弟赵光义为东京留守,沈义伦为大内都部署、判留司三司事,负责皇宫安全和处理朝廷日常财政事务。由此可见赵匡胤对他的信任程度。宰相赵普因与赵光义争权失败后被罢相,时任枢密副使的沈义伦同日升为宰相,成为赵匡胤霸府幕僚中继赵普之后的第二个升任宰相。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三月初九自东京出发,五日后到达洛阳,当场加封河南知府焦继勋为右武卫上将军、彰德节度使,又提出要就此留居洛阳,实际上已是明确表达迁都之意。
不料群臣争相反对,铁骑左右厢都指挥使李怀忠谏道:“汴京得运河漕运之利,有通往江南之便,每年从江淮运来百万斛米供给京师数十万军队。而且东京根基巳固,不能动摇。”赵匡胤道:“东京城中所需物资全仗水路由外地运送,万一汴京被围,后果难以想像。”坚决不肯听从。
晋王赵光义也极言迁都不便。赵匡胤坚持道:“迁都洛阳,乃权宜之计,长久之计当定都长安。我将都城西迁,为据山河之险,裁汰冗兵,依周、汉故事,统治天下。”显然,皇帝迁都决心已下,群臣的谏阻都不能动摇。关键时候,赵光义上前磕头道:“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
“在德不在险”一语出自《史记》,是战国时著名军事家吴起的重要观点。当时魏武侯携吴起一起乘船渡河。行至中流,魏武侯指着两岸的险峻山峰感叹道:“如此坚固美好的山河,正是魏国得以巩固的根本啊。”吴起立即回答道:“国家政权巩固与否,其根本在于施德政而不在于天险屏障。古代三苗王国左有洞庭、右有彭蠡,但因国王不修德义,被夏禹所灭;夏桀都城左有河济,右有泰华,南有伊阙,北有羊肠,可谓固若金汤,但由于他施行暴政,被商汤所取代;殷纣王所居的国都左有孟门,右有太行,北有常山,南有大河,但因为他为政残暴,被周武王所杀。由此观之,地形有利难以成为国家的保障,要巩固政权,靠的是施行仁德,而不是依仗地形、关城,险要在德不在险。如果您不施德政,船上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您的敌人。”魏武侯听了吴起的这番话,十分感慨。
赵光义这句话掷地有声,背后蕴含着极大的深意。赵匡胤听了默然不答,只挥手命群臣退下。
洛阳那边皇帝忙着拜谒陵墓、合祭天地、讨论迁都,东京的流言蜚语也逐渐多了起来。但即使是皇帝将立皇次子赵德芳为太子的传闻,还是比不上樊楼人去楼空更吸人眼珠。某一日,樊楼的主人李稍平地消失,同时不见的还有管帐的李群等许多关键人物,以及大批现银等。另一半主人孙赐,也就是晋王侍妾孙敏的父亲,事先完全不知情,又乏经营应变之才,登时导致樊楼陷入瘫痪。大批酒客的不满造成了轰动全城的效应,东京留守沈义伦不得不亲自调查此案。事情很快明了,有人匿名往开封府投书告发李稍是契丹奸细,京师士民这才恍然大悟。
樊楼事件甚至惊动了远在洛阳的皇帝,促使赵匡胤提早踏上了返回开封的路程,迁都之议由此搁置下来。
最惊诧之人当属张咏,他听说李稍竟是当今辽国皇帝的亲叔叔后,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这才知道明白为何李雪梅之前提到要去望海楼,原来她就是望海楼主人耶律倍的孙女。而她失踪后不见李稍着急,想来这位契丹公主已经回去了辽国。心知二人从此天涯万里,再无相见之日,不免更加怅惘不已。
他长久地徜徉在汴河边上,以排遣胸中郁积。杏花吹尽,薄暮东风。河水微澜,望眼凄迷。时地依然,斯人已杳。搔首兴叹,壮年离拆。情怀又被这水纹轻易撩拨了起来。
这一日,赶来汴京参加符彦卿葬礼的寇准又因母丧须得赶回大名府,张咏送他离去后,便约了向敏中、潘阆一道来鸡儿巷拜访蔡奴。并非他对这位汴京第一名妓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念念不忘的无非那本在大相国寺失之臂交的《春秋繁露》,总想借来阅读,可他与那翰林院供奉袁庆不过一面之交,且是因争书而起,不好贸然登门,便想到了请蔡奴出面借书的法子。
事情当真是再巧不过,袁庆正在蔡奴住处,坐在花架下,一边饮茶,一边听蔡奴抚琴。舒缓的旋律,动情的音符,徜徉得使人酥软。正逍遥之时,袁庆见到女使领人进来,随意一瞥,立时瞪大了眼睛。
张咏笑道:“袁供奉何必如此惊讶?张某不过是…”忽然意识到袁庆望的不是自己,而是身边的潘阆,不觉一愣,问道,“小潘认得袁供奉么?”潘阆摇头道:“不认得。”
袁庆站起身来,道:“你…你不是几年前为了追求蔡家娘子、在樊楼付下在座所有酒客酒钱的沈偕?”潘阆道:“什么?”袁庆道:“我记得你!我当日也在樊楼,对你印象极深,后来还根据记忆画了一幅《沈君与蔡奴》。”
蔡奴惊道:“这件事,怎么从未听官人说过?”袁庆道:“不足提,不足道。沈君,你当日豪气盖天,可是镇住了所有人。”潘阆笑道:“我姓潘,不姓沈,官人怕是认错人了。”
袁庆诧异道:“你不是沈君?蔡娘,你来看他是不是当年那位江南富豪沈偕?”蔡奴笑道:“潘郎是跟当年的沈君是有几分相像。”袁庆摇头道:“不是像,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不信我回家取那幅画来给你们瞧。”蔡奴劝道:“官人何必较真,不过是两个长得像的人而已。”
张咏却道:“就该较真,我倒真想看看那位沈君跟小潘有多像。袁供奉,我陪你一道回去取画如何?”无非是要利用这个机会跟对方大套近乎,能进到袁家的藏书楼瞧上一瞧。袁庆很有几分呆子气,闻言忙道:“好。我家就在附近。”
蔡奴忙道:“何不一起去?奴家可以冒充是张郎的女伴,府上眷属也不会起疑。”潘阆道:“这样最好,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幅画呢。”袁庆道:“好。”
五人便一道往袁宅而来。袁庆抱着一包自书铺淘的旧书,走得最慢。张咏见状忙道:“我来帮手。”不由分说,便去拉扯包袱。袁庆也是个爱书如命的人,明知道张咏是好意,但还是不放心自己的书在旁人手中,忙往回缩。那包袱本系得松垮,被两个大男人一夺,顿时散开,落出几本书来,夹杂着一包盐。
一旁有路人瞧见,立即飞奔赶去告知离得最近的巡铺卒。宋代盐跟茶一样,均是官方垄断经营物资,朝廷严禁贩卖私盐,凡捉住或告发贩盐一斤以上者都有重赏。
巡铺卒闻声而来,掂量那个盐大约有一斤来重,登时虎下脸,问道:“这包袱是谁的?”袁庆道:“包袱是我的,不过这盐不是我的。”
告状的路人道:“盐分明是从包袱中掉出来的。”袁庆道:“我是翰林院的袁供奉,怎么会贩卖私盐?”巡铺卒不屑地道:“晋王的手下还贩卖妇女呢,供奉官人贩卖私盐算什么。走吧,有话到开封府再说,官人别令小的为难。”又问了张咏、潘阆几人的名字、住处,这才不由分说地将袁庆连人带盐一并带走。
袁庆道:“我的书…”张咏道:“放心,书我先替供奉收好。”
向敏中摇了摇头,转身问道:“娘子为何要这么做?”蔡奴道:“什么?”向敏中道:“娘子为何要用盐嫁祸袁供奉?”蔡奴道:“奴家不明白向郎的意思。”
向敏中道:“袁供奉是爱书之人,买书后一本一本地对齐码好,再将包袱系上。”一边说着,一边示范,将张咏手中的包袱系上。又道,“你们发现蹊跷了么?”张咏道:“没有。少卖关子,快说!”
向敏中道:“你们看,我习惯用右手,所以书页一面的结是向前的,书背一面是向后的。而刚才书掉出来的时候,我留意到包袱书页向后的,书背一面向前,正好相反。”
蔡奴道:“奴家还是不明白。”张咏道:“我明白了。袁庆适才一直右手抱书,他也是习惯用右手之人,他系的包袱的结的方向定然跟向兄一样。之所以有所不同,是因为有个习惯用左手的人偷偷打开过。蔡家娘子,你当日在樊楼到我们阁子来敬酒时,我就发现你是左撇子。”
蔡奴强笑道:“何以见得奴家是左撇子就一定是我?说不定是那个卖书的人系的包袱。”张咏道:“你不懂,袁供奉是爱书之人,是绝对不会多让旁人碰一下他的书的。而且,袁供奉的包袱原本放在房中,是你取出来交给他的。”又问道,“老向,你既早发现了破绽,为何适才不对巡铺卒说清楚?”向敏中道:“因为这件事跟潘阆有关。”
蔡奴忙道:“是奴家做的,你们别怪到潘郎头上。”潘阆叹了口气,道:“他是世间第一聪明人,瞒不过他的。蔡娘,你先回去。”目送蔡奴走远,才道,“咱们也走吧,回兴国坊再说。”
进来堂中坐下,潘阆沉默许久,才问道:“老向是怎么怀疑到我的?”向敏中道:“袁供奉是蔡奴的恩客,袁家又是极其有钱,奉承还来不及,她忽然用私盐嫁祸给他,令他被官府捕去,必有缘由。我猜多半跟他要带我们去看的《沈君与蔡奴》一画有关。潘阆,你不愿意我和张咏见到那张画,你就是画中的沈君,对么?”
张咏大是惊奇,道:“呀,小潘竟然曾有千金买酒的豪阔经历!”蓦然想到什么,道,“可当初我们在樊楼,蔡奴进来敬酒,你如何有装作不认识她?还有蔡奴,为何也装作不认识小潘?”
当晚樊楼饮酒,蔡奴第一次进来十二号阁子时,称呼张咏、寇准、潘阆为“三位官人”。但她离开时,潘阆有话问她,她又叫他“郎君”,可见她知道潘阆不是官吏,她不认识张咏、寇准,却是认识潘阆,而佯作不识,肯定别有玄机。
向敏中道:“小潘,你我相交已久,我早发现你其实是个极精细的人,当日全亏你发现了南唐郑王随从身上的破绽。你能发现一些旁人观察不及的细微之处,樊楼命案当晚却偏偏将见到孟玄珏站在王全斌阁子前的事‘忘记’了,一直等到后来再说,这显然是刻意为之。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今日袁供奉这事暴露了你和蔡奴原本认识,一些蹊跷之事才能迎刃而解。当晚王全斌上吊后,你就是那个去搬动他尸首的人,对么?”潘阆道:“不错,的确是我。”
原来潘阆几年前曾冒充江南富豪,到汴京一掷千金,将蔡奴一手捧为第一名妓。西楼命案当晚,他与张咏、寇准一道来到樊楼饮酒,在王全斌闹事时已经看见了站在阁门处的蔡奴,只佯作不识。蔡奴当时凝神观望楼廊中相斗,可也听到了背后有动静,她虽是女子,可历事极多,竟然强忍着没有回头。但回来发现桌案上有衣袖拂拭过的痕迹,地上也有些须粉尘,当即隐约猜到是有人往酒中投了毒。她也不说破,假称肚子疼,先赶来十二号阁子,预备找机会将经过告诉潘阆。潘阆假意追出去后,二人在楼廊密密交谈,潘阆听说有人要对王全斌不利,便让蔡奴假意到各阁子敬酒,以制造不在场的证明。他后来称方便出来时,便是要去六号阁子看王全斌的情形,结果正好看到王全斌正在往屋梁上甩绳打结,预备上吊。又听到隔壁四号阁子有人要出来,慌忙奔到楼梯口,不久见到孟玄珏站在六号阁子前愣住,他还特意叫过酒厮丁大,指明楼廊有人。等到孟玄珏回去自己的阁子,他便重新进来六号阁子,踩上脚凳,抱住王全斌尸首往上抬了一下,再将凳子上的脚步抹去,安然回到十二号阁子,假意告知众人他在厕所中听到有人悄声议论说皇二子赵德芳在三号阁子中,其实楼廊闹事时蔡奴认出了赵德芳,又悄悄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