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有名的冰山美人,却突然关心起来历不明的奸细来,不免令人莫名惊诧了。若冰看到旁人讶然的目光,不得已多解释了一句道:“她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应该是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让我想起了我当年初到广东时漂泊无依的日子。”
梅应春立即应道:“当然行,若冰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刘霖踌躇半晌,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两个人守在这里。若冰,你有事的话,就大声呼叫他们。”若冰道:“好,多谢。”
刘霖便向兵士交代了一声,说自己和梅应春先去琴泉茶肆,如果张珏回来,就到茶肆找他们。
琴泉茶肆虽号称昼夜营业,只是到了后半夜,再无人招呼,茶客只能自己到柜台去倒免费的大碗茶。刘霖、梅应春进来茶肆时,白秀才、小二都不见了,茶肆中虽还有几名兵士,却也是因为懒得摸黑走山路回营,各自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打盹。
二人自行斟了两碗茶,坐在窗边,一边欣赏月下梅花,一边谈论文章。
本以为护国寺距离寅宾馆不远,像张珏这样熟悉地形、走惯山路的快脚,来回也就是一刻、二刻的事,孰料等了一个多时辰,仍然不见张珏回来。
梅应春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张将军是合州副帅,公务繁忙,多半是临时有事,赶回去将军府了。”刘霖却道:“目下合州最重大之事就是大理大将军到访,张珏断然不会撇下这摊事去理会其他。”
他本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之人,越想越是放心不下,便让梅应春先留在茶肆,自己起身出来,欲上山去寻张珏。刚到钓鱼台时,便见兵士张万急奔过来,叫道:“小张将军命小的来请刘教授上山。”
刘霖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张万道:“有人被杀了!”
第三章 嵯峨剑戟
馆中临水处建有水阁凉亭,亭下有杨柳十余株,披拂水际,浓烟翠景,绰约近人。在这里,既可闲坐于凉亭中,静观黑白交替、天光变幻、云舒云卷;又可漾舟于迷渌曲水里,赏玩涟漪微动、微光浅影、烟波浩渺。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良辰美景当前,堪称一大赏心乐事。
片帆何太急?望一点须臾,去天咫尺。舟人好看客,似三峡风涛,嵯峨剑戟。溪南溪北,正遐想、幽人泉石。看渔憔、指点危楼,却羡舞筵歌席。 叹息,山林钟鼎,意倦情迁,本无欣戚。转头陈迹,飞鸟外,晚烟碧。问谁怜旧日,南楼老子,最爱月明吹笛。到而今、扑面黄尘,欲归未得。
——辛弃疾《瑞鹤仙》
钓鱼城寅宾馆位于合州州府官署西面,就在护国寺后面,距离不远。这里是官方客馆,专门招待过往官员及外来使节。高言是大理国大将军,理该住进寅宾馆中最豪华的桃园。偏偏在他到钓鱼城之前,有另一位神秘贵客先行住进了桃园,担任护卫的还是蜀帅余玠的亲兵。这些人不但不肯让出桃园,起初还拒绝高言入住寅宾馆,还是兴戎司都统王坚出面,才勉强让步,让高言一行住进了东院。
张珏离开护国寺后,直奔寅宾馆而来。到门前即被守门将领王立挡住。王立比张珏大上好几岁,是兴戎司主帅王坚远亲,自小跟在他身边,算是其部下一员老将,后因处事圆滑干练为蜀帅余玠赏识,被调到重庆府,做了余玠的亲兵队长。
早在钓鱼城时,王立便有与张珏争雄之心。他自幼从军,跟随名将孟珙及堂叔王坚东征西战。孟珙主蜀后,王立也来到四川,时间尚在钓鱼城建成之前。后因宋理宗需要孟珙主持荆襄战区,遂破格提拔余玠入蜀,主持大局。孟珙因四川局面不稳,为了让余玠有一个良好的开端,特意留下王坚等精兵强将,以助余玠一臂之力。因而从一开始,王坚叔侄便有辅臣之地位。二人也不负孟珙所望,竭心尽力辅佐余玠。后来余玠立稳脚跟,亦投桃报李,委以重任,任命王坚为兴戎司都统,驻扎合州钓鱼城,拱卫重庆,是全川最最重要的武将官职。王立则是其得力助手。而张珏是在入蜀后才赶来钓鱼城投军,且来自彼时已被蒙古人占领的沦陷区,属于归正人身份,相比于王立的世家出身,实难望其项背。
不想张珏武艺出众,为人机智有谋略,又得人心,数年内便由小兵一路晋升到都统,甚至有超越王立之意。王立心中嫉妒,多方挑衅,不想其堂叔王坚也极欣赏张珏,认为其才干远在王立之上。王立愈发不服,处处与张珏作对。后来是蜀帅余玠出面,将王立调往重庆府才算了事。
张珏早知道几日前余玠派了心腹卫士护送一位贵客来到钓鱼城,人就住在寅宾馆,却想不到领队是王立,忙招呼道:“王将军。”王立道:“张将军,你不是负责护卫大理高大将军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
张珏心中登时一惊,忙问道:“我派了人送高大将军一行回来寅宾馆,王将军没有见过他们吗?”王立道:“没有。”又刻意补充道:“至少本将没有见过。”
张珏知道王立素来与自己不和,也不知道对方是有意刁难,还是高言等人确实没有回来,因他当时特意派了田川、龙井两名兵士引路,料想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些,便道:“王将军可否容我进去看一下?或许高大将军怕惊扰馆中的贵客,悄悄进了门,没有声张。”
王立道:“张将军也知道馆内有贵客了,万一有所惊扰,你让本将如何向余相公交差?”
张珏道:“今晚钓鱼城出了许多奇怪之事,我需要立即确认大理一行人是否在房中,还望王将军通融。若是将来余相公怪罪下来,王将军大可说我是直闯入馆,一切由我一力承担。”他料想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也不会再阻拦,便引了部下进来。
钓鱼山为层层台地结构。在半山腰处,有一处天然湖泊,状如月牙,故名为月牙湖。这也是钓鱼城中唯一的山上湖泊,碧波荡漾,绿水逶迤,景色极佳。寅宾馆即修建在月牙湖东面。馆中临水处建有水阁凉亭,亭下有杨柳十余株,披拂水际,浓烟翠景,绰约近人。在这里,既可闲坐于凉亭中,静观黑白交替、天光变幻、云舒云卷;又可漾舟于迷渌曲水里,赏玩涟漪微动、微光浅影、烟波浩渺。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良辰美景当前,堪称一大赏心乐事。
张珏刚穿过月门,便见到水阁凉亭外有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着一袭青色道袍,外面披一件黑氂披风,极见贵气。她正侧身立在梅树下,微微仰头,也不知道是在赏花,还是在望月。薄薄的水雾笼罩月牙湖,清冷的白色、灰色及蓝色交织在一起,在月光下愈见迷惘,愈发衬托出梅花静静怒放的美丽。
又听见女道士低吟道:“明月易亏花亦老,月中莫负赏花心。”
张珏不认得她,又见她颇为出神,便蹑手蹑脚从一旁擦过,正要转入廊庑时,忽听得女道士叫道:“站住!”
张珏回身望了一眼,问道:“尊师是在叫我吗?”女道士道:“正是你。
你是这里的守卫吗?为何像做贼一般?”张珏道:“我见尊师正在赏月,怕打扰了兴致,所以才刻意放轻脚步。”
女道士皱眉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珏听她言语极其蛮横无礼,心念一动,暗道:“莫非她就是那位贵客,如何会是个女道士?当今皇帝倒是尊崇道教,对天师教掌教天师张可大极尊崇奖赏之能事,甚至引女冠吴知古入宫,恩宠无比。可余相公绝不是热衷道教之人,如何会派王立护送一名女道士来钓鱼城呢?”
那女道士见张珏不答,又提高声音叫道:“你怎么不答话?你过来!”
张珏不及回答,王立已闻声进来,躬身道:“尊师莫怪,他是钓鱼城中军都统张珏张将军,是进来找人的。”又道:“虽然立了春,然山上风大,小心冻着身子。下官护送尊师进去歇息。”
女道士哼了一声,重重瞪了张珏一眼,拂袖往桃园去了。
张珏也顾不上去打听这傲慢骄纵的女道士到底是什么来头,先赶来高言等人居住的东院,却见房中漆黑一片,他站在院中叫了两声,无人相应,再推门进去,果然空无一人。一时百思不得其解——就算高言此次来钓鱼城是有重大图谋,听到木叶声后,随即赶往西北军营方向去了,那么护送他的两名兵士田川、龙井总该回来禀报啊,如何也不见人影?难道是高言嫌二人碍手碍脚,狠心下了毒手?可这不是更说不通吗?高言将张珏两名部下打晕也好,杀害也好,事情早晚会暴露,如此,大理便与大宋结下了仇怨,如何还能指望在关键时刻得到大宋的武力帮助?
还有,高言这趟四川之行,本就是有求于大宋,四川制置使余玠已经尽可能地给予了最大的帮助。他们还能有什么图谋呢?军械库有克敌弓,上天梯有新式火药武器,大理人想要这些,不足为奇。但他们真以为能自严密守卫下盗窃成功,还能千里迢迢逃回大理?
再有一点,按照原定计划,高言一行还要去参观嘉定凌云城,那里也有弓弩及火器等利器,且距离大理边境更近,岂不是更有利于得手后逃走?为何反而舍近求远呢?
钓鱼城具有典型的山城特色,山高林深,张珏料想一时难以搜到高言等人,但出城的路却是有数的几条,只要在天亮开城前封锁所有城门,即便高言等人插上翅膀,也不能飞出城去。稍一思虑,即出来寅宾馆,赶来山顶兴戎司官署求见都统王坚,预备请得主帅手令,封锁城门。
兴戎司官署又称为将军府,当地人俗称“武道衙门”。官署地处插旗山山顶,是钓鱼山的最高点,可以俯瞰全城。这里有一座飞舄楼,始建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飞檐翘角,巍巍耸天,俯瞰大江,气势非凡。之所以名“飞舄”,是因为水中常有一群一群的水凫飞来飞去,即唐代著名诗人骆宾王所称“惟有双凫舄,飞来复飞去”,为钓鱼山著名奇景。宋人李开有《飞舄楼赋》云:“环山出云,架天为梁,渺三江之合流,瞰万井之耕桑,浩烟海之眯目,恍尘宇之多乡。”“不画而图,霞织雾霏。”极赞飞舄楼风采。自建成后,便成为士庶百姓登临游览、文人墨客宴集赋诗的场所。然钓鱼城修建后,蜀帅余玠选中此地作为帅府,飞舄楼遂成为官署重地,普通百姓再想要登楼眺远、俯瞰山河,是万万难以办到的事了。
到将军府大门时,正遇到兵士提着灯笼送一名僧人出来。那僧人却是长年寄居在护国寺的游僧惠恩,不久前还曾协助张珏妹妹张如意送婶婶骨灰返乡。张珏以为其人留在了秦州南郭寺,却不知他何时又返回了钓鱼城,极为惊讶,忙上前问道:“法师何时回来的?”惠恩道:“就在今日。”
原来惠恩返回南郭寺后,某日意外遇到蒙古皇子阔端,从他与随从的谈话中得知蒙古即将集结重兵,大举南下,但进击南宋只是佯攻,主要目的则是攻打大理。惠恩了解到究竟后,便急忙南下,返回四川,今日傍晚时分城门快关时才进城,甚至顾不上进护国寺,便直接赶来将军府,将军情告知主帅王坚。
张珏听了经过,颇为感动——他知道南郭寺是惠恩剃度出家之地,原打算回去后就此安顿下来,在那里终老,却因为要将军情知会南宋又再度奔波南下。虽然其僧人身份令他沿途不会受到太多阻碍,他所带回的消息也早由大理方告知,但其心意却是真诚的。
惠恩尚不知道大理大将军高言来了钓鱼城的消息,又道:“贫僧已将全部情形告知了王坚大帅。张将军还有疑问的话,可直接去问王大帅。
贫僧连日南下,实在累了,这就回护国寺了。”张珏道:“是,多谢。”又命那提着灯笼的兵士道:“送法师回护国寺,好好歇息。”
张珏进来官署,得知王坚正在飞舄楼上,便缘梯上来。王坚正凭栏向北眺望,眉头深锁,神色颇为怅惘。身边未带亲随,只有其子王安节和心腹幕僚阮思聪侍立一旁。听到张珏禀报声,他迅即收敛了忧色,换上笑容,问道:“高言大将军一行观城还算顺利吗?”张珏道:“下官正是为此事而来。”大致说了经过。
王坚皱眉道:“你是说大理人有所图谋,目下高大将军等人均已失踪?”张珏道:“失踪是实,是不是有所图谋还不能确定。下官特来请将令,请大帅下令封城,直到找到高言大将军为止。”
王坚不答,招手叫张珏到围栏边上,指着西南方向道:“你看这合州城,多么安静祥和。”
钓鱼城内外闪烁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一盏盏柔和的灯光,代表着千家万户欢聚的温馨。
王坚叹了口气,道:“却不知道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显是预感到即将有风暴来临。又道:“说正事,封锁城门倒是容易,下一道命令就是了。可你知道会给百姓带来多大的不便吗?你叫城外的樵夫到哪里去砍柴?又让江上的渔夫将鱼卖去哪里?不能进城,你让他们如何谋生。
生于乱世,任谁都生活不易啊。”
张珏道:“大帅的意思是…”王坚道:“有没有折中的法子?你再好好想上一想。”
一旁阮思聪道:“封城的目的,无非是担心高言大将军等人逃走。何不派见过高大将军的兵士守在各城门要道,只要一发现大理诸人形迹,便上前阻截。如此,岂不是与封城无异?”
王坚道:“嗯,此计甚好。张珏,你以为如何?”张珏道:“很好。多谢阮先生。”王坚道:“那好,就这么去办吧。”又问道:“小敏身上搜出的假印在哪里?”张珏忙掏出那方木质假印,双手奉了上去。
王坚看了几眼,便递给了阮思聪,问道:“阮先生以为这假印如何?”
阮思聪笑道:“刻得相当精细了。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合州知州大印。”
又问道:“张将军可有想过那奸细为何要用合州大印,而不是兴戎司大印?”张珏道:“我想多半是小敏揭了盖有余知州大印的榜文之类,拿去请工匠照着刻印的。”
阮思聪道:“印文容易得到,但这印外形尺寸与真印丝毫不差,须得是熟悉本朝体制的人才能知道。那小敏年纪既小,又自称是大理人,如何又能知道这个?即便她从某种渠道打听到了,告知她的人既是知道知州大印形状,多半也知道军中帅印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合州与其他州府不同,知州并不兼任军事长官呢?明明帅印更有用,如何要弄一个知州大印?”
张珏道:“阮先生说得极是。若不是小敏穿了戎服,冒充兵士牛二,且偷听到了口令,仅凭知州大印,是决计上不了上天梯的。”
王坚问道:“这假印之事,你可有问过余知州?”张珏道:“还没有。
不过下官确是打算明日拿着假印去找他,看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王坚摆手道:“先不要问了,这件事暂时不要让余知州知道。”又道:“若是你最近见到余知州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先不要管他,一切等二位冉先生回来再说。”
张珏极是奇怪,然见上司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得应了。
王坚道:“还有一件事,明日一早,我要带着惠恩赶赴重庆府,预计大后天才能回来。兴戎司的大小事宜,就暂由你代管。”
阮思聪兼管军中机要,忙道:“一会儿下官就去草拟一份文书,等大帅过目后盖上大印,将张将军代掌兴戎司一事知会军中。”王坚道:“嗯,好,有劳阮先生。当然,目下最要紧的,是要查清楚大理这件事,而且不能张扬。”张珏道:“遵命。”
王坚道:“你可还需要别的人手?”张珏道:“暂时不需要,下官已经请了州学刘教授来帮忙。”又想到寅宾馆中那神秘女道士,便问道:“适才下官去寅宾馆寻高大将军,遇到了一位女道士,她就是余相公的贵客吗?”王坚道:“那件事,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既然是余相公交代送来的,就由他们去吧。你放心,我会派人再交代王立,令他不得与你冲突。”
张珏应了一声,自下来飞舄楼。先到官署找到值夜武官,命他知会巡逻兵士,加倍留意可疑人事,又将身边的兵士分派去各城门,以防大理诸人赶早出城。自己则带了两名兵士赶来护国寺,预备先弄清楚小敏之事。
过了风火墙,已隐约可见护国寺。张珏忽留意到山道旁的大石边多了什么东西,他来钓鱼城十年,几乎日日巡城,对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立即觉察到异常,忙命人举火上前——却是横躺着两人:一人是适才见过的僧人惠恩,歪倒在大石边,手里握着灯杆,灯笼早已熄灭;另一人则是护送惠恩前往护国寺的兵士鲁路,人称“小鲁”。他胸腹中了一刀,双手捧着伤口,倚石而坐,眼睛犹自瞪得老大。
张珏大吃一惊,伸手一探鼻息,见小鲁已经死去,忙去扶惠恩,触到其后颈时,尽是鲜血。所幸惠恩“哼”了一声,表明人还活着。张珏忙叫道:“快,快来人!速送法师去药师殿救治。”
兵士张万将兵器和火把递给同伴,自己上前负了惠恩。不想山道又险又滑,他走出两步,便摔了个屁墩儿。惠恩从他背上滚下来,撞上土坎,闷哼一声,重新晕了过去。
张万歉疚不已,连声道歉,又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天黑看不清楚,再背一个人,怕是出危险。”
张珏只得命兵士赵青到风关墙关卡去找担架,又派张万去护国寺叫刘霖上来,自己则扶惠恩倚靠大石躺下,守护他身边。
等了好一会儿,兵士张万引刘霖先到。张珏道:“梅秀才人呢?”刘霖道:“他听说死了人,不肯上来,说是从小怕见死尸。我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张珏摇头道:“到底是书生。”
刘霖惊见惠恩半躺在大石边,忙问道:“出了什么事?”张珏道:“目下尚不清楚。我派人叫刘兄来,是想请你留意一下现场可疑之处。”又朝悬崖方向一指,“那边有名叫小鲁的兵士被人杀死了,惠恩法师也是在那里发现的。”
刘霖跟随父亲宦游到广东时,曾协助广东经略安抚使宋慈整理《洗冤集录》一书,对命案现场颇有心得,忙道:“好,我过去看看。”
他过来大石边,命兵士张万举火照亮,先蹲下来观察小鲁的伤口,又亲自举手往四周照了一照,道:“有一道血迹。这里应该是起点,草丛上有圆形血迹,表明小鲁是在这里中刀。他随即本能地用双手捂住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滴落到草丛上。这个时节,新草尚未生出,四下仍是枯草肆虐,血迹很是醒目。”顿了顿,又道:“小鲁中了一刀后,由于伤在要害,他再没有反抗的能力,跌跌撞撞朝大石走来,想找个依靠物。草地上的血迹呈蝌蚪状,表明他是在朝这个方向行走。他扶住大石后,慢慢转身坐了下来,然后垂头死去。石头上尚有他的右掌印。”
张珏道:“小鲁伤势情况如何?”刘霖道:“胸腹一刀致命,凶器应该是短刀或是匕首之类,刃口寸余。更多细节,要等天亮后才能勘验清楚。”
张珏沉吟道:“奇怪,惠恩法师虽后颈有伤,却似是重物所砸,多半是石头之类,他身上再没有其他伤口。如何一人中刀,另一人却为石头所砸呢?”
旁边兵士张万插口道:“惠恩法师是得道高僧,凶徒也害怕死后永沦十八地狱,所以不敢下手加害,只用石头打晕了法师。”张珏道:“有几分道理。不过惠恩法师倒下的位置更靠近山道,小鲁却是在草丛中受伤,这是什么道理?”
张万茫然不解,道:“什么什么道理啊?”
刘霖道:“先不谈动机,从现场情况来看,有几种可能:一是凶徒事先埋伏在草丛中,惠恩法师和小鲁经过的时候。凶徒一跃而起,先杀了小鲁,再拿石头砸晕了惠恩法师,然后逃之夭夭。你觉得这可能吗?”
张万一愣,问道:“刘教授是问小的吗?当然不可能。如果是杀死小鲁,打晕法师,表明凶徒要伏击的是小鲁,可他只是一名普通兵士,如何会有人专门伏击他呢?”
张珏道:“而且今晚惠恩法师刚到将军府,小鲁被临时指派送法师下山,凶徒不可能事先预料到他今晚会经过这里。”刘霖道:“这种情况也不符合现场情形,小鲁在草丛中刀,距离山道有一定距离。他应该是自行走到那边,并无人强迫。”
张万道:“也许凶徒是经过这里时听到有人下山,怕被人发现,所以藏身在草丛中。不想小鲁经过这里时听到动静,走过来查看,发现了凶徒。
凶徒抢先发难,一刀刺死了小鲁。又赶过来杀惠恩法师,到跟前才发现他是个和尚,所以临时改变主意,捡石头砸晕了他,然后自己逃走了。
张珏道:“不对。就算凶徒是临时躲藏在草丛中,被小鲁发现可疑之处,于是走过来查看。那么灯笼为何会在惠恩法师手中呢?而且小鲁也没有拔出佩刀,作为兵士而言的他,不是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