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曦仅当了四十一天的“蜀王”,但宋军也因此而元气大伤,轰轰烈烈的“开禧北伐”全面失败。
武兴之变中,首功者当属杨巨源、李好义,二人还出兵收复了被吴曦献给金国的关外四州。然权臣韩侂胄曾有密信令安丙诛杀吴曦,虽书信未至,吴曦已死,但韩侂胄为了自夸其功,将功劳全部加在了安丙头上,称安丙是奉己密信才杀死吴曦,安丙旋被任为四川宣抚副使,掌握了四川军政大权。李好义被被任命为沔州副都统制,杨巨源仅得到通判兼宣抚司参议官职。没过几个月,李好义遭人下毒而死。李好义出身于军人世家,“弱冠从军,善骑射,西边第一”,他的死令当地军民失声痛哭。李好义曾有《望江南》词一首:思往事,白尽少年头。
曾帅三军平蜀难,沿边四郡一齐收,逆党反封侯。
元宵夜,灯火闹啾瞅。
厅上一员闲总管,门前几个纸灯球,箫鼓胜皇州。
其中“逆党”是指吴曦亲信王喜,他由于与安丙友善,在吴曦死后反而由统制升都统制,并拜节度使。
而另一诛杀吴曦的功臣杨巨源也因朝廷奖谕诏书中没有提及自己的名字,怀疑安丙有意蔽其功,心中愤愤不平,不但写信给安丙抱怨,还自行上书向朝廷诉功。安丙便诬蔑杨巨源作乱,派人将其逮捕,并在途中将其杀死,然后以自杀上报。
安丙侥幸登上蜀帅官位,为巩固地位,大肆铲除异己,不惜诛杀杨巨源等功臣,引来人情汹汹,最终被迫请求辞职。然蜀乱初靖,宋廷需要倚靠安丙统领蜀事,控制局面,因此没有追究杨巨源等暴死之事,但为了防止悲剧再度上演,还是采取了防范措施,密旨命利东安抚使、知兴元府刘甲就近监视安丙,一旦有变,可随时诛杀安丙,代其为蜀帅。
然安丙始终没有抗命朝廷的举动,且形势比人强,由于兵变、叛乱等原因,最终宋廷还是需要利用安丙的声名稳定四川形势,刘甲始终没有得到执掌四川大权的机会。
安丙死于四川制置使任上后,其子安癸仲任四川总领财赋,接管了蜀地财政实权。他还积极谋划出任蜀帅一职,但后来被人揭发他与秦巩豪族汪世显来往密切,政敌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安癸仲遂失意于官场,不但未能当上四川制置使,还被免去总领财赋一职,不久即在家乡广安军郁郁死去。一度威震蜀地的安氏家族从此走向衰落。
安丙与刘甲是政敌,魏氏却先后成为了两家人的儿媳。其第一任丈夫安恭行是安癸仲独子,可惜英年早逝,结婚后不久即病死。由于魏氏是前宰相魏了翁长女,许多权贵之家不嫌弃她已是寡妇身份,争相聘她入门。最终,魏氏改嫁给了刘震孙,后产下一子,即是刘霖。刘霖自小饱读诗书,但却性情恬淡,对仕途没有多大兴趣。他先是随父宦游,因母丧送亲返回蜀地安葬后,便再未离开四川。蜀帅余玠因其世家子弟出身,学问渊博,特意聘他为教授。刘霖也有意继承外祖父魏了翁兴学施教、造福于民的事业,欣然应聘来到合州。不过,四川多历战事,许多人家都逃离了蜀地,来州学读书的子弟不多,倒是一些将士因为向学而趁闲暇时来州学旁听,张珏便是来得最勤的一个。他一直恨自小书读得太少,既然有学习机会,便格外珍惜,常常跟在刘霖身后请教个不停。
二人年纪相仿,一文一武,久而久之,居然成了兄弟相称的好朋友。
张珏因小敏身份未明,是敌非友,不愿意多言,只道:“我们走吧。”
小敏道:“等一下!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钓鱼台吗?”张珏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如此兴奋,道:“是啊。”
小敏道:“我想上去看一看。”张珏微一沉吟,道:“好。”命心腹兵士张万陪小敏上去。其实是从旁监视,以防对方跳崖自杀。
钓鱼台耸悬于山巅,台周古榕扶疏,台下则是千寻绝壁,浩荡沧江。
立于台上,气象萧森,衣袂飘飘,不觉云为之翻卷,风为之疾走。小敏登上石台,环视一圈,叹道:“人家在水抱山环处,我心如天空月上时。”
张万问道:“小娘子说什么?”小敏道:“没什么。”一改活泼伶俐的性子,变得沉静起来,默默凝视着远方。
张珏则趁机对刘霖、梅应春二人说了小敏自称是大理奸细,且在上天梯当面指证了大理大将军高言等事。
梅应春道:“张将军想让我们帮你判断这小敏到底是不是大理奸细?”
张珏点点头,道:“梅秀才是有名的聪明人,就不用多提了。刘兄曾跟在宋慈宋相公身边学习查案,敏锐周到,最擅长发现常人不能觉察的细微之处。此事事关重大,我需要你们二位的帮忙。”
梅应春倒也不谦谢推辞,慨然应道:“张将军有命,我当仁不让。”
刘霖道:“张兄说的大理大将军高言大概是什么模样?适才有人找过我,听他及随从的语气,似乎就是张兄口中的大理大将军高言。”
张珏极是惊讶,问道:“高大将军来找刘兄做什么?”刘霖道:“他来问我是从哪里学来的芦管和乐曲。”
张珏道:“那是芦管吗?我一直以为是洞箫。”刘霖道:“今晚吹的是芦管。”
梅应春料想刘霖不愿意多谈,忙代为解释道:“刘兄有时吹的是洞箫,有时是芦管,这两者表面听起来差不多,其实有很大差别。中原的洞箫是靠气来调节音调,音色柔和,低音深沉,适合弱奏。而芦管是大理乐器,靠口含簧哨深浅来调节音高,多含音高,少含音低,音域也要大一些。”
原来刘霖时常晚间在钓鱼台上吹箫奏曲,已成为钓鱼城一景。旁人均知他是以乐声寄托哀思,也不多加干预。他少时曾与前蜀帅陈隆之之女定亲,然未婚妻子尚未成人便被蒙古人残忍杀害——淳祐元年(1241年),蒙古军攻蜀,逼近南宋四川制置司所在地成都。
四川制置使陈隆之屡次出战都被击败,遂坚守城池不出。城内守将田显因与陈隆之有隙,决意降蒙,遂暗中写信给蒙古军统帅汪世显,约定夜间开城投降。到了夜间时,陈隆之发现了田显的阴谋,亲自带兵在城门堵住了田显一行。城外等待接应的汪世显听到城中有变,急忙下令连夜攻城。蒙古军敢死队登云梯冲上城墙,一举攻克成都,救出了田显,还俘虏了陈隆之。汪世显随即将陈隆之押到汉州城下,令其招降宋汉州守将王夔。陈隆之大声喊道:“大丈夫宁死勿降!”当场被蒙古人斩首于城下。陈家数百口均被蒙古人以极为残忍的方式杀死,尸骨无存,这其中也包括刘霖的未婚妻子。
听到消息后,刘霖之母魏氏当场晕厥,从此卧床不起。刘霖年仅十余岁,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只对家人说:“终有一天,我要报此仇。”
后来他也果真实现了这一愿望。
汪世显未投降蒙古前,一直有意内附南宋,他与南宋四川高级官员如四川制置使赵彦呐和总领财赋安癸仲均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汪、安两家还私下约为婚姻,汪世显将最小的妹妹汪红蓼许给了安癸仲幼弟安乙仲。后安癸仲未能如愿当上四川制置使,汪世显亦内附不成,婚姻自然难成。汪世显降蒙后,甚至有意将妹妹嫁给年轻有为的蒙古皇子阔端为妃子。然汪红蓼本人并不情愿,称已与安氏约有婚姻,即使因立场不同不能共结连理,她也要终身不嫁,之后更是莫名失踪。汪世显还曾暗中派人到安氏故乡广安军寻找妹妹,竟意外得知安乙仲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失踪,料想这二人必定是冲破了阻力,暗中携手私奔,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了。
这本是一段为爱情坚贞不移的风流佳话,荡气回肠,足以为文人骚客大书特书,流传千古。然而不想后来却被人利用,成为致人死命的契机。余玠上任四川制置使后,为尽快在蜀中立脚,少不得要笼络广安安氏这样的大族。彼时正好刘霖代表母亲到广安为安氏长辈贺寿,他出身四川名门望族,母亲又曾是安氏儿媳,早从母亲及亲眷口中得知安乙仲与大仇人之妹汪红蓼有婚约、且二人同时失踪之事,便将此节告诉了余玠。并告知汪世显身为长兄,极宠爱妹妹汪红蓼,一直在苦苦寻找她的下落,甚至几次派心腹来到广安,不惜向安氏族人表明身份、许以重诺,也想要探知妹妹和安乙仲下落。
汪世显是大宋劲敌,余玠早有心除之而后快,意外从刘霖口中得知这一段姻缘后,登时计上心来,选派死士冒充安乙仲、汪红蓼信使,前去巩昌求见汪世显,趁汪氏不备,一举将其刺杀。当年,余玠一月方才到达四川,置司重庆,三月便成功杀死了汪世显,为南宋除去一心腹大患,如此成效,令人刮目相看。余玠一时风头无二,声名鹊起,成为民众心中的英雄人物,此事对其在蜀地迅速建立威望起了极大的作用。而蒙古方面痛失良将,惋惜不已。皇子阔端为替汪世显报仇,当年便大举进攻西川,但为宋军击退。
旁人不知蜀帅余玠行刺汪世显其实是出于刘霖的暗示,均以为只是余玠奇谋诡计。刘霖自己从来不提只言片语,张珏还是从余玠那里偶然得知此事,然见好友夜夜在钓鱼台上吹箫,曲子凄婉深沉,知其虽已报岳父和未婚妻之仇,然心中哀伤依旧难以抚平。忽听到高言因为刘霖吹奏芦管一事而赶来相询,忙问道:“高大将军问这个,可是有什么用意?”
刘霖道:“这我可不知道。我适才不知道他是大理国大将军,觉得他又冒失又奇怪,没有多问,只告诉他我是在广州跟人学的芦管。他还问我对方叫什么名字,我说是宋慈宋相公的义女小龙女,他听了便转身走了。”
梅应春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高大将军蓦然在钓鱼城听见乡音,觉得惊诧,还以为是大理人,所以特意赶来看看。”刘霖道:“应该不是这么简单。我看得出来,那位高大将军对这件事很是紧张。”
梅应春道:“前面那位小敏娘子不是自称是大理人吗?高大将军又对突然有人吹奏芦管一事这么紧张,也许这几件事,内中是有关联的。”
张珏道:“若冰娘子也是大理人,会不会跟她有关?”刘霖道:“这应该不可能吧,我是从小龙女那里学的芦管,可从来没有见若冰吹过。而且就算小龙女是从若冰那里学来的,又有什么稀奇呢?芦管是大理最流行的乐器,就跟中原的笛子和洞箫一样,许多人都会吹的。”
话音刚落,便听见西北方有乐声传来,虽不如适才刘霖吹奏的芦管乐曲优美动听、缠绵悱恻,曲调却是一模一样。
张珏一时呆住,忙问道:“这跟适才刘兄吹奏的是同一支曲子吗?”
刘霖道:“是同一支曲子。这曲子是我跟小龙女娘子学的,也是大理乐曲。
不过,这不大像是芦管吹出来的。”
却见小敏亦是脸色大变,从钓鱼台上一跃而下,奔过来问道:“小张将军,这是谁在吹木叶?”张珏道:“什么木叶?”小敏道:“就是拿树叶吹曲。”张珏答道:“这我可不知道。”
小敏道:“那么刚才那芦管是谁吹的?”张珏望了刘霖一眼,道:“那叫芦管吗?我还以为是洞箫。”
小敏道:“明明是芦管。我可是大理人,芦管和洞箫的分别,我一听就能知道。”又催问道:“芦管也好,洞箫也好,是谁在吹?”
张珏刚要回答,梅应春抢先问道:“敏娘问这个做什么?”小敏道:“我是大理人啊,忽然听见乡音,当然好奇是谁吹的了。”
梅应春道:“你怎么能断定这是大理乐曲?”小敏道:“我在大理经常听到啊。刚才是有人用芦管吹奏,现下是用木叶,但却是同一支曲子。
这用木叶的人更不一般呢,不是大理本地人,是决计吹不成这调的。”上前握住张珏手臂,恳切地道:“小张将军,你让我去看看到底是谁在吹木叶,好不好?我保证不会逃走。你要是不放心,干脆跟我一起去。”
张珏狐疑道:“敏娘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吹曲的是谁?他是不是你的同伙?”小敏道:“小张将军想知道对方是不是我同伙的话,可以带着我一起去抓他啊。”
她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那吹奏木叶的人,愈发令张珏疑心大起。他微一思忖,便道:“我自会派人去查看,敏娘必须先留在护国寺。”命部下先将小敏带开,低声与刘霖、梅应春商议道:“二位怎么看这事?”
刘霖道:“适才大理大将军因为我吹芦管循声而来,这会子又有人吹木叶,那位自称是大理奸细的敏娘又急切地想要见吹奏者,有没有可能这乐曲是大理人相互传递信息的暗号?”
张珏道:“声音是从西北大天池方向传来的,非但是军营所在地,合州财库和军械库都在那里,是军事重地,决计不能有失。”忙招手叫过部将赵安,命道:“你去看看是谁吹木叶。找到人后,就带他到护国寺来见我。”赵安应了一声,带了几名兵士往西去了。
张珏又道:“这么看起来,小敏可能真的是大理人了。”梅应春道:“不好说。这位敏娘相当不简单。她一个年轻少女,被张将军在上天梯当场抓住,却没有半点惊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张珏道:“也许正如她所言,她只要表明她是大理人,是高大将军派来的,我们就不会动她。最终还得放了她。”梅应春道:“嗯,很有这个可能。不管怎么说,要找到这个吹木叶的人。”
张珏道:“现在想来,适才在上天梯时,高大将军愣在那里,并不完全是因为见到小敏,忽然听到芦管乐声也是原因之一。他甚至顾不得与小敏争辩,便急着离开,应该是急着来找吹奏芦管的人。可惜我当时心思都在小敏身上,竟未留意到这些疑点。”
刘霖道:“张兄无须自责,这不能怪你。因为你以为是我在钓鱼台吹箫,早习以为常,不想大理人听在耳中,则是另外一番含义。只是高大将军循声找来钓鱼台,发现吹奏者是我,并非他期待中的人,只能失望离去。”
照众人推测,是刘霖今夜无意中吹芦管触发了一切。想来大理人约定以吹曲为号,高言在上天梯听到乐曲后,便急忙赶来寻人,不想却只是个巧合,吹奏芦管者是毫无干系的刘霖。而那在西北方向策应的大理人尚不知道究竟,听到芦管乐声后,又以木叶回应。钓鱼城本是军事堡垒,城中又以上天梯和军械库两处为最最要害之地,而今在上天梯发现了自称是大理奸细的小敏,军械库方向则有木叶声传来,再联想到大理大将军高言的种种异常之处,不由得人不怀疑大理人在钓鱼城有所图谋。
张珏忙道:“我亲自到寅宾馆去,看大理诸人是否已经回去。小敏先交给刘兄和梅秀才看管。”
刘霖道:“我和梅兄只负责帮张兄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大理人,可不会帮你看着她。”张珏道:“好。”走出几步,又回头道:“万一小敏不是大理人,刘兄你…”
刘霖道:“张兄放心,就算弄清楚她真的是蒙古奸细,我也不会当场杀了她的。”语气颇为怪异。
张珏嘴唇微动,想婉转劝对方一句——即使思念绵绵,怅恨无穷,人终归要放下过去,走出回忆。但还是没说出来,便留了两名兵士,自己带着余人往山上寅宾馆去了。
小敏见张珏带人走开,忙问道:“小张将军要去哪里?”梅应春道:“他有事,得先离开一下。敏娘暂时由我们看管。走吧,我们去药师殿见若冰娘子。”
护国寺山门两边各有一棵槐树,为唐代时所种,高达十余丈,树围需三人合抱,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犹如两名威严的将军屹立守卫在山门两侧,苍然古色,映带森严,故有“将军槐”之称。山门一座福字屏,为建寺时所立。石屏上刻有一联:“千寻峭壁江烟锁,半岭残诗树色封。”横额则是“万象葱茏”,可谓钓鱼山风景的最佳写照。进来寺中,甬道两边多有参天松柏,挺拔巍峨,颇有冲霄之豪迈。遮天蔽地的浓荫不仅铺张了一地阴凉,还带给人凝静与安详。传闻有缘者行走于树下,会有奇特的感应。
护国寺中老树甚多,最奇特的当属罗汉堂东北面的龙爪槐,躯干坚实,树冠如伞,形态优美,四季都有不同的风姿——春天新叶抽出,亭亭如盖,朝气蓬勃,充满生机;夏季枝叶茂盛,黄色小花布满枝头,似黄伞蔽目;深秋叶落枝瘦,枝干蟠曲如龙,奇特苍古;雪天树身银装素裹,如银蛇盘舞,极具诗情画意。
药师殿则是另外一番景象——院内栽有四季花卉,一树树白梅花正凌寒绽放,奇花幽道,花团锦簇,香气袭人。院侧有井,井口为石头砌成,呈六角形,名龙眼井,系建寺时所凿。井水四时不涸,清冽甘甜,常被用来做药引。最奇特的是,这口井的水位会随着天气而变化。晴天时,水位距井口仅一尺,探臂掬手即可一饮。而大雨滂沱时,水位则急速下降,须用绳索系木桶吊入井中,方能取水。
为了保护水源,龙眼井上筑有柱呈六边形的木亭,红栏飞檐,甚是古朴。亭旁则有老桂花树,亦为建寺时所种,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每逢金秋时节,桂花开放,香飘数里,为钓鱼城一大景观。
既然叫药师殿,主殿当然供奉着东方三圣,即药师佛和日光、月光两位遍照菩萨。偏殿中则住着一名大理女医师,名叫若冰,是刘霖在广州时结识的朋友,曾为刘母治病。她也是受刘霖邀请来到合州,因医术高超,遂成为蜀地名医,就连蜀帅余玠也曾慕名来找她看病。四川战火绵延,伤病者多为军人,若冰其实已有半个军医的身份,兴戎司还特意拨了一队兵士供她役使。不过若冰性情颇冷,不苟言笑,有时候甚至不近人情,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许多人暗中揣度她个子高挑,容貌甚美,然年近三旬还是孤身一人,尚未婚配,大概与其冷傲性子有关。
刘霖几人一进来院子,便有兵士上前禀报道:“若冰娘子正在主殿恭候。”
药师殿主殿中的药师佛为两面状,一面双手作法界定印,一面双手作施无畏手印,青色宝瓶放置其上,宝瓶中蓄满甘露。头顶为青色宝髻,双耳垂肩,身穿华丽佛衣,安住莲花台上,面相慈善,仪态庄严。日光菩萨、月光菩萨分侍左右,彩带飘地,体态轻盈。外沿则有十二药叉大将。
若冰正跪在佛像前念经,听到脚步声,便起身出来相迎,却是不见张珏,颇为惊异。
刘霖因与她熟识,也不多寒暄,道:“张珏兄有事,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若冰道:“你们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梅应春忙道:“有一件大事要请娘子帮忙。”
若冰冷冷道:“能有多大事?病人在哪里?”梅应春道:“不是请娘子治病,而是请娘子见一个人。”将小敏扯过来,道,“这位小娘子叫小敏,是张珏将军在上天梯当场抓获的奸细。”大致转述了当时情形,又道:“敏娘坚称她自己是大理人。高大将军等人则矢口否认。我们也无从判断,只好请若冰你来帮忙。”
若冰因每日要早起到山中采药,本已歇下,却被张珏派人叫了起来。她还以为是军中有急病者要抬来就医,却想不到是这样一件事,而且张珏本人还没来,心中很不高兴。但她与刘霖相识已久,又有梅应春这样的外人在场,不便发作,只道:“那好,烦请刘公子、梅公子和其他人都退出去,只留下敏娘在这里。我拿大理风土人情问她,自然就能判断她是不是大理人。”
梅应春道:“可是…”若冰道:“可是什么?梅公子是知道的,除了治病是不得已外,私下我极不喜欢跟外人来往。这大半夜的,你们一群大男人押着个小女子来我这里,就是要变着法子审问她。这么多人在一旁望着,成何体统?都出去!也不准留在院子里,都到药师殿外去!”
梅应春知道她性子执拗,不敢再说,只得与刘霖及兵士一齐退了出去。
梅应春搓手道:“刘兄,刚刚若冰娘子对我是不是生气了?你与她相识已久,应该最熟知她的性子。”刘霖道:“若冰就是那样子,谈不上生气不生气,更不是针对梅兄你。”
梅应春道:“不,我看得出来,她是生气了。她一早还要上山采药,我们不该深夜来打扰她休息的。嗯,得想个法子弥补才好。”刘霖安慰道:“你我是因为公事来寻她,无妨。”他其实早看出梅应春对若冰有点意思,只是若冰心思太深、神情太冷,常常自讨没趣。
二人在门外徘徊,本以为要等许久,孰料一刻后若冰便出来了,告知道:“那位小敏娘子,真的是大理人。”
梅应春忙道:“若冰娘子可以确定吗?”若冰不悦地道:“既是信不过我的话,还来找我做什么?”
梅应春忙道:“不是,绝不是信不过娘子,我是觉得奇怪,所以多问了一句,抱歉。”又刻意加重了语气道:“这可太奇怪了。刘兄,你觉得呢?”刘霖只“嗯”了一声,沉吟半晌,道:“那好,我们带她去见张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