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嘻嘻笑道:“游客这身份当真好用,放之四海而皆准。”极尽揶揄之色,显然也不相信这高第会是游客。
张珏招手叫高第过来,本是怀疑他说不定认识小敏,跟她是同伙,专门负责留在茶肆接应,然暗中打量小敏神情语气,却并不认识对方,反而笑着瞪大眼睛望着高第,似等着看他出丑。但高第本人神色如此慌乱,张珏不免疑心更重,叫过两名兵士,命道:“先把他扣下,等查清楚他身份后再说。”
兵士应了一声,欲上前捉拿高第。恰好张如意端着两大盘子豆干出来,忙赶过来阻止道:“放手!做什么?”张珏道:“此人来历不明,行迹可疑,我要带他去官署,审问清楚。”张如意将豆干往桌上重重一顿,道:“什么来历不明,他是我朋友。”
张珏大为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张如意似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只简短道:“不久前。总之,高公子救过我,我担保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奸细。”
张珏道:“可是…”张如意道:“哥,你要抓他的话,干脆连我一起抓了。”见张珏沉吟不答,便自行拖着高第进后堂去了。
兵士问道:“小张将军…”张珏道:“算了,这件事,等我问清楚如意再说。”又问道:“依敏娘看,这高第是大理人吗?”小敏正抓着豆干往嘴中塞,闻言差点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将豆干咽下去,笑道:“小张将军这是在问我吗?”张珏道:“嗯。”
小敏哈哈大笑道:“当然不是。莫不成天底下姓段的、姓高的都是大理人,而姓赵的就是大宋人?小张将军,你未免也太想…”忽见张珏目光炯炯,凝视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有意如此——他早已看出高第不是大理人,多问自己一句,是想进一步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大理人。
张珏问道:“太想什么?”小敏叹了口气,改口道:“太想当然了。其实是我说错了,小张将军聪明机智得很。那么,你也该看出来了,我真的是大理人。”张珏道:“快吃吧,我去去就来。”独自起身,往厨下来寻妹妹。
厨房有两名伙计正在配菜烧水,见张珏进来,忙主动告道:“如意娘子去了后院。”
到后院时,正见张如意将那名叫高第的男子自后门送出。张珏也不阻拦,等妹妹回来闩上院门,这才问道:“他到底是谁?”张如意不满地道:“哥,你干嘛总是疑心那么重?看到陌生人就怀疑他是敌国奸细。真正的奸细不是在外面茶寮中坐着喝茶吗?”
张珏道:“这是我职责所在。况且,我也想知道你交往朋友的来历。
你刚才说高第救过你,你在回秦州的路途中遇险了吗?”张如意道:“是啊,我被蒙古人捉住了,全靠高第救了我。”
原来张如意先祖原是秦州人,本是大宋子民,然“绍兴和议”后,大半秦州被南宋朝廷割让给金国,张氏便成了金国人。金国灭亡后,蒙古人攻陷秦州,屠杀了全城百姓。当时张如意还年幼,正好跟随婶婶翁大娘在城外南郭寺进香,蒙古人虽然凶残,对僧道倒还尊敬,张如意由此逃过一劫。但她父母及兄弟均在那场屠城中死去,且再也无家可归。
翁大娘不愿在仇敌统治下生活,遂带着她一路南逃,到南宋凤州一带时,两人都生了重病,被好心人王大娘收留,也就是张珏之母。王大娘的丈夫早已过世,独自抚养儿子张珏过活。翁大娘因为死去的丈夫也姓张,遂与王大娘结拜为姐妹,张珏和张如意则以兄妹相称。
然而,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蒙古人就向南宋发动了攻势。凤州因为是“三关五州”之一,地处边境,是四川的外围藩篱,最先受到冲击。端平三年(1236年),秦巩豪族汪世显引蒙古人入川,凤州更是落入了蒙古人之手,张珏兄妹从此由大宋子民变成了蒙古子民。彼时凤州被划归汪世显统辖,宋民生活倒没有太大改变,不像其他蒙古人统治的汉地尽数被掳为驱口。但张珏自小志向远大,有归宋之心。到他十七岁那年,母亲王大娘病逝,他安葬了母亲,带着翁大娘和张如意辗转来到新建成的钓鱼城投军。他因射技出众,一入行伍,便崭露头角。
翁大娘和张如意先是暂栖在护国寺,后到琴泉茶肆中帮手,就此在钓鱼城安顿下来。十年过去,张珏已是兴戎司副统帅,是军中最年轻的都统,号称“四川虓将”,张如意也算是琴泉茶肆的半个主人。只是金国虽然灭亡,宋金却有难解宿仇,昔日归正人著名如辛弃疾者都备受歧视,翁大娘不愿意提她自己曾是金国人一事,张珏也只好遵命,说义妹是自己同乡。这话倒也不假,张如意虽在秦州出生,却是在凤州长大。
可惜半年前翁大娘不幸去世,临死前表示希望能将骨灰送回故乡安葬。
张如意坚持要实现婶婶遗愿,要将骨灰送去秦州。张珏劝阻不成,又因军务繁忙,不能陪伴妹妹前去蒙古人占领区,十分着急。正好寄居在护国寺的游僧惠恩因发愿要归返秦州南郭寺,张珏不得已,只得请惠恩相助。
惠恩得知究竟后,亦欣然应允。张如意遂将满头秀发剃掉,打扮成僧人模样,与惠恩一道上路。一路关卡虽然不少,但料想惠恩有度牒,蒙古人尤其尊重佛教僧人,应该不会遇到阻碍。之后张如意也在约定时间返回了钓鱼城,只说一切顺利。至于她途中遇险而为高第所救之事,张珏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忙问道:“你不是说一切顺利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如意本来一直板着脸,见张珏额头冒出了汗,关切发自内心,忍不住展颜笑道:“哥,瞧你急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张珏道:“你快说,蒙古人如何会捉住你,高第又如何救了你?我瞧他模样文质彬彬,应该也不会武艺,如何救你?”张如意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我回来时路过关卡,被蒙古人听出我是女子,起了疑心,便想把我扣下来,是高第出面说明,称我是秦州尼姑庵的尼姑,我这才过了关。”
张珏道:“高第是蒙古人吗?”张如意道:“不是。”
张珏这才松了口气,道:“不是蒙古人就好。”转念想到高第并不是什么口齿伶俐、机智敏捷之人,适才他只略微盘问,对方便紧张得不行,破绽百出,这样的人,如何能从蒙古兵手中救人?又问道:“蒙古人如何肯听高第的话?”
张如意道:“这自然是有缘由的。不过我只告诉哥哥一个人,哥哥绝不能泄露出去,不然只会害了高第。”张珏道:“当然。高第既然救过你,也就是我张珏的救命恩人,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害他?”
张如意见兄长点头答应保密,这才道:“高第是高智耀的儿子。”
张珏大感意外,问道:“高智耀?是那个投降了蒙古的西夏人高智耀么?”张如意道:“是。”
张珏不悦地道:“原来高第救你,最终还是因为他的身份。你还说他不是蒙古人。”张如意道:“他本来就不是蒙古人啊,他是西夏人,与蒙古人有灭国之恨。他父亲高智耀为蒙古效力,也是逼不得已。即便他做了蒙古的大官,也从来没有出过不利于大宋的主意。”
高智耀是西夏世家子弟,为右丞相高良惠之子,在其国任签判。西夏灭亡后,隐居在贺兰山中。蒙古皇子阔端驻西夏故地时,久慕高智耀大名,曾多次派人征召,他均不肯赴召。后阔端强行征发封地所有儒生为站户。高智耀不忍心见到读书人沦为迎来送往的官奴,便主动去求见阔端,表示愿意出仕蒙古,但请求按西夏旧制免除儒生徭役。阔端终于得到了这位故西夏宰相之子的跪拜,很是欣慰,于是下令免除汉地、河西儒户一切徭役。蒙古曾在南宋淮、蜀两地俘虏了三四千名儒生,尽数作为驱口,在高智耀的请求下,阔端也全部予以释放。这件事一度轰动一时,高智耀由此赢得了天下士子的交口赞誉。张珏曾多次听州学教授刘霖谈及此事,连刘霖这样的名门子弟都对高智耀赞不绝口,只恨无缘一见,足见其名气之大。想不到张如意一趟秦州之行,竟结识高智耀之子高第,还得到了他的帮助,如何不令人惊奇?
张珏问道:“他真名是叫高第吗?”张如意道:“当然不是,他叫高睿,高第是他适才随口编造的假名。”
张珏道:“可还有旁人知道他的身份?”张如意道:“除了哥哥你,再无旁人。哥,是他一路护送我回来钓鱼城。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泄露他的身份。”张珏道:“那好,我尽快安排,送他离开宋境。”张如意摇头道:“他不会走的。”
张珏道:“为什么?高智耀虽有贤名,却是蒙古皇子阔端心腹大臣。
若是被旁人知道高睿是高智耀之子,就算他不会因此而丧命,也会被关押起来,利用他的身份大做文章。他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好处?”张如意道:“总之他不会走的。”
张珏见妹妹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露出极罕见的娇羞模样来,这才恍然大悟——多半是高睿喜欢上她,不然其人何以冒着生命危险,万里迢迢来到钓鱼城?一时冷然不语。他素来果断,却遇到这等棘手之事,倒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了。
隔了好半晌,张如意才期期艾艾地道:“其实我已经催了他很多次,要他离开这里,可他就是不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珏问道:“他目下住在哪里?”张如意道:“借住在护国寺的客房。”
张珏道:“那好,你跟高第说,等过两日得闲,我要好好跟他谈上一谈。”
张如意立即警觉起来,问道:“谈什么?”张珏道:“还能谈什么?当然是敦促他快走。他留在这里,对他、对你都没好处。”
张如意别过脸去,沉默不应。张珏心念一动,问道:“你可是喜欢他?”张如意道:“谈不上。”张珏道:“那不就是了。”
正好部将赵安进来,躬身禀报道:“属下已知会若冰娘子。刘教授人也找到了,他说他在钓鱼台等你。”
张珏点点头,出来叫了小敏,径直朝护国寺赶来。
出来茶肆时,正好遇到主人白秀才回来。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只知埋头走路,到跟前才发现张珏等人,忙招呼了一声。
张珏道:“白秀才不好好看着茶肆,倒有心思在月下散步。”白秀才随口敷衍道:“随意逛逛,随意逛逛。”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张将军是从茶肆出来吗?”张珏道:“是啊,你现在才发现吗?”
白秀才道:“可有交齐茶钱?”张珏笑道:“交啦,一个子不少。不信你回去问如意。”白秀才道:“嗯,肯定要问的。你妹妹如意刀子嘴豆腐心,常常少收茶钱,还允准茶客赊账。有同情心固然是好,可再这么下去,琴泉茶肆就该关门啦。”
张珏道:“白秀才大可放心,琴泉茶肆不会关门的。上次余相公还特别交代过余知州,说钓鱼城极需要琴泉茶肆这样的地方。”
余相公即是四川最高军政长官余玠,普通老百姓若是被他提及或是交代地方长官关照,该感恩戴德、分外荣幸才是。这白秀才却是个性情乖戾之人,又爱财如命,只不以为然地道:“啧啧,亏余相公还记得琴泉茶肆。他上次来吃了一碗剑门豆腐,还没给钱呢。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谈什么爱民如子。”摇摇头自去了。
小敏奇道:“这人性子好怪。他是名字就叫白秀才,还是姓白的秀才?”张珏道:“姓白的秀才。”
小敏道:“秀才不去读书做官,跑来开什么茶肆?”张珏道:“这我也不清楚。他这家茶肆开得很早,在建钓鱼城之前就有了。”
小敏道:“嗯,我猜白秀才本来是想隐居山林,却手无缚鸡之力,无以谋生,遂在护国寺旁开了一家茶肆,聊以糊口。不想余相公入蜀后,选中钓鱼山作为山城之地,钓鱼山成了钓鱼城,他这家茶肆也成了城中的热闹场所。因为事与愿违,白秀才干脆变得吝啬小气起来,因为他嫌你们这些人打扰了他的清静。”
张珏从未思虑过白秀才为何性情古怪的问题,听到小敏一番分析,细下想想,确有几分道理。他本以为小敏只是个胡搅蛮缠的天真少女,这时却开始对她刮目相看起来,道:“小娘子年纪不大,却是个鬼灵精。
难怪会派你来做奸细。”小敏笑道:“多谢小张将军夸奖。”
护国寺位于钓鱼城护国门内,始建于唐代。传闻有合州人俗姓郝者,自幼入景德寺为僧,号四祖师,因凿石出火有悟,遂自号“石头和尚”,回合州于钓鱼山建护国寺。后以石二十四片为龛,全身入,门自掩,端坐而逝。到南宋绍兴年间,思南宣尉田少卿捐资整修扩建护国寺,有堂殿廊庑百余间,分药师殿、罗汉堂、藏经楼及客堂、僧房、天井、丹墀等建筑,殿宇宏伟壮观,供奉有上百尊石雕佛像,遂成为合州的四大名刹之一。
山门两边各有储水的天池,右前方有钓鱼台,即传说中的巨神钓鱼处,是驰名巴蜀的远古遗迹,钓鱼山、钓鱼城均因它而得名。所谓神台,其实是一座凌空突兀的巨石。石上有一对直径过尺的凹坑,相传是巨神足迹。台前有一斜卧的岩石,上有五个大孔穴,传说是巨神钓鱼插竿的“插竿石”。台右侧崖壁上有一尊唐代卧佛像,手枕头部,悬空而卧,情态自然,端庄安详。佛像旁有本朝名士王休所题“一卧千古”,字大径尺。
当地有民谣唱道:“倒睡得好,一睡万事了。我若陪你睡,江山谁来保。”
卧佛右侧石壁上则有一座龛窟,内有近三千座石刻造像,雕刻细致,形象生动,因而又号“千佛岩”,均是晚唐遗迹。
钓鱼台上正站着两名男子。身穿白衣的男子年纪与张珏相仿,二十岁出头,人淡如菊,温文尔雅。另一名青衿男子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气宇轩昂。
张珏叫道:“刘兄!梅秀才!”
那白衣男子正是州学教授刘霖,博闻强记,涉猎极广。青衣男子则是广济籍举子梅应春,因避战乱到合州借读,准备参加科举考试。其人机智聪明,人称“鬼灵精”。
二人闻声一齐跃下台来。刘霖问道:“张兄今夜又当值吗?”张珏道:“是。”
梅应春笑道:“小张将军都已经当上合州副帅了,还要做这巡夜的苦差事吗?”张珏笑笑不答。
刘霖道:“张兄派人找我,可是有什么大事?”
张珏因为所谈涉及一些机密大事,如大理大将军高言一行已到钓鱼城等。刘霖倒也罢了,毕竟是州学教授,算是地方官员,梅应春却无官职,照理不该预闻军中机密,一时踌躇不语。
梅应春忙道:“适才张将军派人来寻刘教授时,我正向他讨教文章,左右无事,便一齐跟了来。既是张将军有正事要谈,我这就告辞了。”
刘霖道:“梅兄不忙。你我都是大宋读书人,有什么事,我能知道而你不能知道呢?张兄,梅兄名为秀才,实为举人,已通过乡试,取得会试资格,可算是略有功名。”
张珏见刘霖迂腐,然对方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得请梅应春留下来帮忙,又道:“我有事要找二位帮忙,只是今晚之事,二位千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刘霖应了一声,又道:“梅兄人最聪明不过,得他帮助,可比请我出面强上百倍。”梅应春道:“不敢当,不敢当。”张珏道:“能同时请到二位,我正求之不得。”
梅应春目光随即落到小敏身上,问道:“这位是…”张珏道:“她叫小敏,是在上天梯抓到的奸细。”
刘霖本是温和淡泊之人,书卷气极重,听了“奸细”二字后,蓦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怒气横生,死死瞪着小敏,冷笑道:“怎么,蒙古军中没有男子了吗,竟然派了这么个年轻美貌的小娘子来做奸细?”小敏笑道:“多谢公子赞我美貌。不过我不是蒙古人,而是大理人。”
刘霖绷紧的脸面登时和缓了下来,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小娘子是蒙古人,不是就好。”
小敏道:“为什么你们宋人一听见‘奸细’两个字,立即就联想到蒙古人头上?”梅应春道:“咦,你这个小娘子倒是气度非凡,都被捉住了还如此泰然自若。”又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目下蒙古是大宋强敌,有奸细,不是蒙古派来的,还能是谁?”
小敏道:“这位梅公子说话很有趣。”张珏道:“这是梅秀才,目下在州学借读。这位是州学教授刘霖。”小敏笑道:“原来刘公子是教授?我以为教授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先生,想不到是如此年轻的翩翩佳公子。”
她随口一说,却不知道刘霖出身蜀中刘氏名门——曾祖刘甲任宝谟阁大学士;其祖刘端友是理学名家,曾任蜀地遂宁府知府;其父刘震孙任广东提举常平,是当今名士,负沉厚刚峭之气,时人称其“毓德名家,敏明直谅”“人物当今第一流”。刘霖生母魏氏则是前宰相魏了翁之女。
有意思的是,魏氏曾先嫁给前四川总领财赋安癸仲独子安恭行,安癸仲即是前蜀帅安丙之子。安丙一度在四川坐大一方,宋廷担心尾大不掉,谋去安丙,刘甲即是朝廷选中替代安丙的“暗帅”。
南宋初年,吴玠、吴璘兄弟守卫四川,多次击退金人进攻,从此吴氏世职西陲,威行四川,其军号为“吴家军”。宋朝廷对此深以为忧。淳熙年间,留正帅蜀,谋去吴氏世将,然而未能如愿以偿。一些上书揭露吴氏横行四川的地方官员反而受到迫害,如极得当今理宗宠幸的贾贵妃之祖父贾伟,便是因为上书揭发利州安抚使吴挺骄横不法,而被吴氏暗中害死。绍熙四年(1193年)五月,吴挺病卒。宋廷事先将吴挺之子吴曦留于京师任职,尊以殿前都指挥使虚位,以兴州都统张诏接管吴家军军权,总算解决了多年来吴家军坐大一方的问题。然吴曦却没有安于现状,他因在京颇不得志,花费大量金钱收买权臣,积极谋求还蜀,最终通过右丞相陈自强的疏通,得到权臣韩侂胄的批准。嘉泰元年(1201年)七月,吴曦入蜀任兴州都统制,兼知兴州。不久,又排挤掉副都统制王大节,得以复吴氏威望,独掌川陕军主力兵权。
当时权臣韩侂胄密谋攻金,以建盖世之功,为取得西线吴曦的支持,遂任命吴曦兼任四川宣抚副使,加以笼络。而韩侂胄不知道的是,吴曦年青时曾出使金国,为金人瞩目,金人暗中行策反之计,已旷日持久,最终在吴曦掌握四川大权后,以名将岳飞的悲惨下场将其说服。吴曦使计架空了四川宣抚使程松,并得以继兼陕西、河东招抚使。完全控制四川后,吴曦密遣亲信姚淮源至金营,约献关外阶、成、和、凤四州,求封“蜀王”。金人索要宋廷任命吴曦的告身作为信物,并索求人质。吴曦完全照办,随后秘密接受金国所封“蜀王”称号,献蜀地图及吴氏谱牒于金,并将已经怀孕的爱妾何氏送至金国为人质。
开禧二年(1206年)五月,宋廷正式下诏北伐。吴曦依金廷旨意按兵不动,使金人无后顾之忧。次年正月十八日,吴曦公开自称蜀王,僭位于兴州,国号为“转运”,并献关外四州于金人,声言将东下,联合金人夹攻襄阳。
“转运”的国号并没有令吴曦的命运时来运转。他忽视了最基本的一点——他自以为吴氏在四川根深蒂固,却不知这是由于其先人奋勇抗金杀敌,才赢得了名高位尊的局面。很快,他的无耻投降行为就遭到了四川军民的强烈反抗:在他名下任职的蜀中名士相继离去。部属也苦口婆心地劝他道:“如此,则相公八十年忠孝门户,一朝扫地矣。”就连他的亲人也加以唾弃,伯母赵氏“怒绝”,叔母刘氏昼夜号泣,骂不绝口。但吴曦只回答了四个字:“我意已决!”
吴曦叛宋,心理上最受打击的不是别人,而是力保他回四川的权臣韩侂胄。韩侂胄当即写信给在四川的随军转运使安丙,密令他找机会刺杀吴曦。好笑的是,这封密信还没有送到安丙手中时,吴曦便任命安丙为丞相长史,从而给安丙谋变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
安丙是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进士,后在蜀帅吴挺手下任职,极得器重。吴曦心腹钱巩之曾梦见神仙亲自告知吴曦说安丙可堪大任。
吴曦因钱巩之之梦,又因安丙是父亲旧部,遂任命其为丞相长史,委以重任。然吴曦以名将忠良之后叛变投敌,并不得人心,当时不少部将和蜀中名士都强烈抵制吴曦叛宋,拒绝在他名下任职,安丙接受了伪官,但却装病没有视事。
不久,监兴州合江仓杨巨源与兴州中正将李好义密谋诛杀吴曦,因为需要一个有名望的人来主持大事、号召军中,遂选中了安丙。安丙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李好义已率部下七十四人闯入伪宫,杨巨源称奉朝廷密诏诛杀反贼。吴曦卫卒一惊而散,吴曦本人当场被杀,首级传送京城,事遂平定。兴州州治顺政县旧名武兴,故此次事件又称为“武兴之变”。